被困在禁闭室里的周老先生举起木头椅子,拼了老命地往门上砸,可那大门竟然纹丝不动!

  他想起自己看过的那些气功书,病急乱投医地试图用丹田里的“内力”,然而一口大气吸进去,半口都是烟,连丹再田,一起给熏得五迷三道,周老先生涕泪齐下地呛咳起来,手指死死地扒住门缝:“救命,救……咳咳……”

  真是奇怪,他们这些人,报名参加“极乐世界”的时候,全都觉得自己过得没滋没味,已经没什么好活的了,就想找个能慰藉自己的地方,不那么孤独寂寞地走向死亡。

  可是一场天灾人祸突然到来,老人们才惊慌地发现,自己竟然还有这么强烈的求生欲。

  周老先生被烟熏得迷迷糊糊,指甲扒裂了,劈出了血,双手却还在无意识地挠着门。

  心里冒出一个朦胧的念头,他想:“我的周周还没上完小学呢。”

  火场外,甘卿好像颇为熟悉这些不要脸的套路,在黑袍人出声的瞬间,她就一步蹿了出去,土/枪打了个空,许邵文骂了一声,正准备再次瞄准,后脑一痛——他被老杨大爷砸晕了。

  老杨喘着粗气,紧张地抬头张望。

  黑袍人趁甘卿躲避土/枪,抢占先机,几乎压着她打,两根三/棱/刺在空中来回碰撞,黑袍一脚横扫,甘卿险伶伶地退开,一脚踩上黑袍的脚背,同时吃力地把三/棱/刺举过头顶,扛住黑袍人当头一劈。

  她脚上穿了双破破烂烂的旧靴子,很大,有个又蠢笨又过时的方鞋头,看款式,似乎还是男靴——中老年人穿的那种。

  黑袍抬腿要把她掀下去,就在这时,甘卿那双不修边幅的鞋底突然弹出了一根铁锥,黑袍人这么一使劲,相当于主动把自己的脚钉了上去!

  那惨叫声把见多识广的杨帮主都震得一哆嗦。

  这二位,一个背后放冷枪,一个脚下藏乾坤,“小魔头高一尺,大魔头高一丈”,比着没下限!

  甘卿一把攥住黑袍人没受伤的胳膊,指缝间的小刀裁缝似的豁了上去,毫不手软地“喀嚓”一折,拆筋卸骨,一气呵成。

  老杨这会才找回自己的嗓子,忙喊道:“别杀人!”

  这一嗓子及时,甘卿掠过黑袍喉间的手一顿,手指灵活地一缩,擦破黑袍人一层油皮,绕到他颈后,往下一捶——

  黑袍人无声无息地扑了地,瘸着一只脚。

  老杨大爷惊疑不定地看着她:“你……你是……”

  甘卿避开他的目光,伸手在脚跟上拨弄了一下,鞋底上的锥子脱落下来,她在泥土地上蹭了蹭鞋底上的血,瞥了一眼乱哄哄的火场:“我去看看。”

  老杨:“等等!”

  甘卿充耳不闻,脚下一滑,人已经在几丈之外。

  “大哥!里面没人了!快走!”小楼里,两个警察一人背着一个老人,拽住韩东升,“火要烧上来了!这楼里都是木头,非得烧塌了不可!”

  韩东升慌慌张张地掰过两个老人的脸,都不是周老先生,他二话不说,挥开警察的手,往烟火丛中跑。

  湿毛巾能短暂地捂住口鼻,却不能捂住眼睛,韩东升一双眼睛被熏得通红,近乎于绝望地四下寻觅。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微弱的挠门声。

  韩东升睁大了眼睛,很快辨认出声音来源,连忙跑过去,用力撞了两下门:“里面让开!”

  然而周老先生已经没有力气让开了,他甚至没能辨认出那是家人的声音,他神志不清的顺着门板滑了下去。

  韩东升退后几步助跑,缩起肩膀,全力撞了过去,禁闭室的门猛地弹开,失去意识的周老先生随之被撞了出去。

  韩东升抢上前来,伸手探他的鼻息,慌乱之下也没摸出什么所以然来,一把将老头扛在肩头,往外跑去。

  楼下又是一声爆炸声,楼道顶上悬挂的白色灯管哆嗦了几下,直接砸了下来,然而韩东升已经看不清了。

  电光石火间,一件外套飞了过来,当空兜起掉下来的灯管,“啪”地甩在墙上,韩东升踉跄了一下,被人一把扶住。

  韩东升透过满眼熏出来的泪,看清了来人:“是你……”

  楼下的警察在大声呼喊,甘卿一把拖起晕过去的周老先生,把人扔了出去。

  “轰”一声,半座小楼塌了——

  ☆、第55章 第五十四章

  韩东升给喻兰川发信息, 说情况有变的时候,喻兰川刚走出会议室,差点迎面撞上端咖啡的助理。

  “喻总,咖啡还要吗?”

  喻兰川满嘴都是咖啡的焦苦味, 闻着那玩意有点犯恶心,往后一仰头,他摆摆手,迅速给韩东升回了信息,然后场外联系丐帮的人和于严,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回到办公室, 不等一口气喘匀,就发现他方才在会上力挺的项目总监已经等候多时了。

  项目总监们对外都是“封疆大吏”,一人扛一方江山,但其实日子过得没有那么风光, 除非是业绩格外突出或者老板亲信,否则自己常年驻扎项目, “朝中”又无人,对上级的沟通渠道不畅通, 每次回集团总部抢资源, 都得八仙过海、头破血流。

  这位总监手头正在运营一个养老养生方面的项目,但最近两年, 整个集团都在往轻资产的方向倾斜, 涉及地产的摊全是后娘养的。他自觉跟喻兰川私交一般——喻兰川恪守职场精英守则, 整个风控部门一枝独秀, 锦衣卫似的,跟谁都私交一般——没想到喻兰川会带着整个部门加班两宿,在董事会上以一杠三,力挺自己。

  “喻总,辛苦辛苦。”项目总监热情地迎上来,“什么时候赏光,请您吃顿饭?”

  喻兰川公事公办地一笑:“卞总客气。”

  项目总监一屁股在他办公室里坐下,发现他办公桌上有几张广告传单,卖保健品的、卖磁疗仪的,还有一个叫“极乐世界”,宣传单上写着:“你是否已经退休在家,生活无所适从?是否儿孙绕膝,仍然孤独寂寞?你是否觉得自己正在变成一个多余的人,只有在那些花言巧语的骗子面前,才能找到稀有的存在感?”

  “极乐世界”的宣传单印得格外精良,项目总监拿起来一看,笑了:“这跟咱们项目的广告思路好像啊,卖什么的?看着还挺高端——我家有个亲戚家里一打这些玩意,棺材本都给人骗出去了,不瞒你说,咱们好多宣传策略都跟着他们偷师的。”

  “哪里,”喻兰川说,“不高端,这只是个平凡的邪教。”

  项目总监:“……”

  “我一个朋友是警察,最近刚查获的,正好今天卞总在,拿过来给你看看——你们最近在炒的不是这个话题么?”喻兰川说,“我听说你们还打算拍个公益电影,详细说说,备案了吗,剧本有了吗?”

  项目总监嬉皮笑脸地跟他套磁:“备倒是备了,其他的还八字没一撇呢。咱们之前抠了半天预算,也就凑齐了够备案的那点资金。喻总,我们这些后妈捡的儿子,在集团的日子不好混,以后得多拍你的马屁啊。”

  喻兰川意味不明地冲他笑:“这种话少说两句吧,卞总,都是给老板打工的,我算什么?听多了该飘了。”

  项目总监见他不吃这套,立刻没事人似的撤退:“那是,那是。”

  “今年的日子都不好过,明年也不一定乐观。会上大家都在吹牛,都想先占着资源,万一能盲狙到下一个风口呢。我是个比较不喜欢冒险的人,不想碰不了解的东西,所以选择了咱们这边。”喻兰川推了一下眼镜,“但集团资源倾斜得越多,你们任务就越重,今天牛皮替你们吹出去了,到头来投资回报率不好看,咱俩谁都交代不了,卞总,关了门,咱们透个底吧。”

  项目总监叹了口气:“喻总,集团考核标准不公平,什么都要看投资回报率,行业不同……没有可比性啊!”

  “行业不同,股东的钞票都一样,水往低处流。”喻兰川说,“集团内部其实一直杂音,想出售一定比例的传统板块……”

  项目总监立刻急了:“我们不是传统板块,我们有新概念!”

  “别激动,卞兄,”喻兰川不易察觉地换了个称呼,站起来给他倒了杯茶,“咱们都知道‘概念’是怎么回事,这话就不要拿来哄我了。”

  项目总监抹了把脸。

  喻兰川当着他的面,打开平板电脑,调出他们在会上大吹特吹的项目PPT,把平板压在那一打保健品和邪教的宣传单上:“除非你们真能实现这个。”

  项目总监的眼角跳了跳,目光落在PPT页面上。

  向集团卖自家安利,都是疯狂地往“高大上”上靠,当今社会上什么名词火,就蹭什么的热度,实在哪也不挨着的,就自己攒一个类似的词硬往上怼,不能显得不如别人洋气。

  喻兰川翻到的这一页PPT写得尤其不要脸,标题是“连横合纵,结合文化产业,打造地产IP”。

  这句话是谁加上的,项目总监记不清了,盯着压在传单纸上的平板电脑愣了半天。这种意味不明的名词堆砌看得他都麻木了,底下人一股脑地加上,他审阅的时候也没细想,没想到老板们当真了,在会上揪住他一通问,要没有喻兰川帮着打圆场,差点下不来会议桌。

  项目总监说:“现在市场上的养老服务,主要都在聚焦‘失能老人’——就是没有自理能力的那些人,子女忙工作忙,顾不上他们,这才会想到养老院——但是我们当初做可行性报告的时候,认为专门替那些身体健康、生活能自理的老年人服务的东西不多,市场是有盲点的。”

  喻兰川双肘撑在桌子上,不动声色:“投资人们认为目标客户群不理想,因为这些人保守、抠门,消费能力有限,回报率不会好看。”

  “这是刻板印象。看看那些狂热的保健品爱好者就知道,不是市场没潜力,是你没挖到这些人的点。我当时想的是,咱们集团旗下不是也有文化公司吗?销售预算给谁都是给,肥水不流外人田,所以就跟他们商量着,让他们帮着拍个小电影,小成本,万一真能公映,赚回点票房,没准还能把账抹平了……”项目总监苦笑了一声,“好,这回还弄成年度重点工作之一了,这不是莫名其妙吗。”

  喻兰川顶着一张“事不关己”的脸,心里一点也不觉得莫名其妙,故作不解地一挑眉:“集团的资金扶持已经帮你们拿下了,任务书签了,还有什么困难?卞兄,我以为钱是万能的。”

  项目总监一咬牙,撸起袖子:“行,今年我们就豁出去,和这帮卖保健品的抢生意了。”

  喻兰川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这话听着真没志气。”

  “也是,咱们为什么要跟这帮狗骗子抢生意?上礼拜刚跟大宗商品交易所的老板吃过饭,他们那边烂人烂事多,隔三差五遇见几个跳楼喝农药的,跟公安关系好。”

  喻兰川一点头:“文化板块的老常今天出差,我约他电视电话会。”

  “对,他们要拍这些,也得跟公安部门打招呼。”项目总监说,“要是真能撺掇市里组织一波严打,正好一起宣传。那……抓紧时间?我这就打电话。”

  喻兰川:“军令状悬在咱俩脑袋上呢。”

  送走了自来熟的卞总,结束了电话会,CBD的灯已经亮起了一片,各色外卖送餐员在楼下列队打电话叫人来取餐。

  喻兰川后腰发僵,站起来用里抻了两下,拎起外套,抽空看了一眼手机,韩东升没动静了,丐帮的人最后给他发的信息是“顺利”。

  顺利是肯定的,喻兰川认为,这件事最大的难度就是带警察找到这帮邪教分子的窝点。

  算时间,这会老杨他们里应外合,应该已经把这个邪教窝点一网打尽了。

  可是一个窝点肃清了,还有千千万万个窝点藏在街头巷尾,于严说得对,如果没有大范围的严打,他们就会像春风吹又生的野草。

  如果还能再顺利一点的话……

  喻兰川给于严发微信说:“完事了吗?你想要的‘严打’可能有戏了。”

  这个时代,公与义背后,必须有资本的逻辑作支撑,否则没有人会帮他吆喝,没有人会理睬他。假如一个人单纯地宣传理念与公益,那么人们往往认为他不是学生仔,就是打算寻衅滋事的。

  喻兰川把茶根倒进花盆,心想:盟主令有个卵用?

  就在这时,于严可能是看见了他的信息,把电话打了回来。

  “喂……”

  电话那边杂音很多,于严冲话筒吼:“兰爷,是你把梦梦老师找来的吗!”

  喻兰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