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个又瘦又小的男人躯壳里,仿佛藏了个非人的怪物,使用的是某种未知的力量。

  杨平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俩,因为赢得太轻松,他还显得有点和颜悦色。

  他弯下腰问悄悄:“小丫头,我问你,是谁告诉你说,当年你家里人的死跟我有关系?”

  悄悄的长发从鬓角散了下来,这么一会功夫,已经被冷汗浸透了,她从发丝缝隙里抬起头,露出一双让人心惊胆战的眼睛,闫皓感觉到她的身体骤然绷紧,张嘴喷出了一簇寒光,兜向杨平面门。

  闫皓一开始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傻愣愣地顺着悄悄的目光看去,见杨平狼狈地往侧后方向一仰,脸上和脖子上各留下一道抓痕似的伤口。

  闫皓都傻了——传说中含在嘴里,往外喷暗器的“含沙射影”居然真的存在!

  他小时候在故事里看见,无数次产生过疑问,嘴里含着这玩意,说话的时候不小心喷出来怎么办?

  现在他终于得到了答案——因为人家从来不开口说话!

  就在他满脑子跑火车的时候,悄悄已经从他怀里一跃而起,嘴里接二连三地喷射了几次细针,趁杨平狼狈躲闪,她就地一滚捡起自己掉落的匕首,划向杨平膝盖,重心不稳的杨平没躲开……

  不,是他故意没有躲!

  杨平只是略一抬腿,锋利的匕首撞在他的小腿上,“当啷”一声,杨平的腿弯都没弯一下——他裤腿里有东西!匕首撕破了裤腿,露出里面金属撑的一角,就是这东西,把裤子撑出了形状,让他看起来除了有点瘸以外,与常人没什么不同。

  闫皓看得目瞪口呆——那他的腿是得细成什么样?弯成什么样?

  “找、死!”杨平一巴掌朝悄悄拍了下去。

  悄悄单手举匕首格挡,没来得及把手抬起来,刀刃就被对方用手指夹住,她听见厉风响起,再要松手躲闪已经晚了,杨平一脚踹上了她的小腹。

  悄悄半个身体疼得没了知觉,这一脚把她从半跪的姿势踢趴下了,不等她缓过神来,喉咙就被一只手扼住了。

  杨平压低声音,阴恻恻地笑了起来:“我看你再喷一次啊。”

  闫皓顾不上再研究杨平是个什么程度的怪胎,一跃而起,从后面撞向杨平。

  杨平头也不回,极精准地略一侧身,避开正面,这一下宛如是毫米级的操作,闫皓立刻觉得往哪个方向使劲都不得劲,他不是个爱惹是生非的人,跟别人动手的经验不足,很微妙地卡了一下壳,杨平把手里的悄悄当成了武器,拎着她往闫皓身上甩。

  闫皓投鼠忌器,怕撞坏悄悄,连忙放松肌肉,被撞得连退三步。而悄悄脸上充血,手脚好像已经开始抽筋。

  闫皓深吸一口气,扯开喉咙预备叫:“救——”

  可是救命没喊完,他后背就挨了一闷棍,方才那个被他俩跟踪的西装男趁他注意力全在可怕的杨平身上,不知从哪找了根棍子,偷袭得稳准狠。

  闫皓眼前一黑,“噗通”一声跪下了,差点直接断篇。

  “堂前燕?”杨平皮笑肉不笑地一提嘴角,“呵,傻大个,一代不如一代。”

  他说着,看向手里意识已经模糊的悄悄,不知想起了什么,手背上突然暴起青筋——人手上的青筋一般发绿,有个别皮肤特别白的人会发蓝,然而杨平手上暴起的青筋却是一种浑浊的紫色。

  闫皓拼命撑着暗下去的视线,想爬起来,可是四肢仿佛和中枢断了联系,就是不听使唤。

  悄悄……

  就在这时,突然一声警笛响起,偷袭闫皓的西装男吓了一跳,棍子脱手,此人做贼心虚,整个人一缩,下意识想跑,连杨平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松了一下,空气从缝隙里涌进悄悄的喉咙,她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

  然而杨平却竟然没慌——警笛一般是安在警车上的,可他并没有听见车声:“什么人装神弄鬼?!”

  回答他的是一块石头,从很刁钻的角度飞了出来,撞向他抓着悄悄的手,杨平侧身躲开,与此同时,有什么东西朝他躲闪的方向呼啸而来,恰好兜了他一头——那是一件男式大衣,罩在杨平身上,就好像当空盖了一张大被一样,把他整个人蒙住了,有人趁他视线受阻,一棍砸向杨平的胳膊,逼他放手,抢下了悄悄。

  杨平气急败坏地把大衣从身上扯下来,看见了三步以外的喻兰川。

  他觊觎一百一很久了,当然认出了这个“小喻爷”。

  杨平:“你?”

  “不是装神弄鬼。”喻兰川小心地把悄悄放在地上,收起了模拟警笛声的报警器,“是提前预演一下,警察说马上就到。”

  杨平捂着被他砸了一棍的胳膊,忽然嗤笑出声:“我早听说老喻家出了朵奇葩……哈!杨清啊杨清,当年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他老人家眼界高,看不上我也是正常,我一直等着看他能找个什么样的接班人……”

  喻兰川拎着随手带出来的球杆,眉目不动,并不觉得报警丢人:“客气了,不敢当,至少看着比您略微有点人样。”

  杨清脸上的笑容渐隐。

  “小喻爷,”他略微咬着牙说,“您多金贵啊,浑身上下买了八十个保险吧?我劝你啊,躲远点,别回头泥点子血点子溅你身上,不好洗。”

  喻兰川把眼镜摘了下来,放在悄悄身边,目光扫过那小女孩肿起老高的手腕:“好的,谢谢,我也不愿意动手,所以咱们找个地方坐下聊好吗,等警察来调停你们二位的恩怨。正好他们最近也在找……”

  他话没说完,杨平就突然动手,虚晃一招扇向喻兰川的耳侧,同时一阵风似的卷过,打算脱身。

  喻兰川把高尔夫球杆挥出了潇湘剑的潇洒,往身前一横就拦住了杨平的去路,杨平轻哼一声,黑紫色的爪子从球杆底下伸过来,像一块有毒的烙铁打向喻兰川的胸口,喻兰川手上的球杆灵活地旋转起来,一勾一挑,卷起了杨平的手腕。

  杨平根本懒得躲闪,细伶伶的腕骨好像铁铸的,把金属球杆撞得一阵乱响,两个人在非常狭小的空间里拆起招来,杨平的手越来越快,几乎是一片虚影,喻兰川与人动手一向自认是走“技术流”,还是头一次被逼得这么左支右绌,更可怕的是,球杆和人手相撞,对方仿佛不知道什么叫疼,他的虎口和手腕却已经开始隐隐作痛,只能下意识地后退。

  喻兰川的脚跟碰到了硬物,他已经退到了墙角——

  “你和警察?”杨平一掌打过来,喻兰川侧脸躲避,分明没碰到,那一侧的脸和耳朵却火辣辣的疼,像被掌风扇了一巴掌,水泥黏着的砖墙竟松动了,簌簌的尘土飞扬起来,喻兰川把球杆往前一突,一“剑”刺向杨平小腹,杨平倏地一缩,一把攥住了球杆的另一端,他冷笑着说,“留得住我吗?”

  杨平说着,倏地把球杆往下一压,喻兰川的手腕被球杆别了过去,他也不跟杨平较劲,立刻松了手,在球杆弹起的瞬间一脚横扫,球杆被他踢得飞上了天,被人一把抄手接住。

  那人接话说:“那谁知道,说不定呢。”

  甘卿拎着喻兰川的高尔夫球杆,缓缓地从小巷另一侧走过来,她带着口罩和兜帽,像一团飘过来的乌云。

  杨平脸上终于露出了异色:“卫……”

  “认错人了,”甘卿慢吞吞地走过去,踢了刚爬起来的闫皓一脚,把球杆和打车小票一起递给喻兰川,“盟主,你跑这么快干什么,回去别忘了给我报销——别人认错也就算了,您怎么也能认错呢,杨长老?卫骁……不是您亲手杀的吗。”

  杨平那个西装革履的手下见事态不妙,已经跑了,说话间,喻兰川接过球杆,闫皓捡起了方才差点把他打晕的棍子,甘卿双手藏在外衣的长袖里——三个人正好把杨平团团围住。

  杨平:“你是那个……”

  “哎,是啊。”

  甘卿把有点闷气的口罩取了下去,她鼻尖有一点红,一直被口罩糊在下面的脸上结着极细腻的水汽,嘴唇上似乎都有了点血色,看着却并不楚楚可怜,她长得分明不像卫骁,神气举止却无端让杨平陡然想起了那次噩梦一样的比武——

  年轻的卫骁长着一张沉默寡言的脸,以一对五,整个人却无懈可击,他的眼神冷冷的,总是垂着,貌似谦逊,其实是不怎么正眼看人。

  他们苦心孤诣多年的功夫在他面前仿佛无理取闹,杨平虚张声势的自信也在那眼神下一点一点溃败崩塌、荡然无存。

  他半辈子都没能走出这个眼神,甚至他亲手打死卫骁,一雪前耻,午夜的噩梦,仍然被这双眼睛如影随形的照着。

  “我在万木春门下学过一点皮毛,没学好,就被逐出师门了。”甘卿轻轻地一提左手长袖,露出指尖雪白的刀片,“巧了,我有点残疾,您也有点残疾,咱俩谁也不算欺负谁。”

  ☆、第88章 第八十七章

  杨平这一生, 最恨的就是别人说他“残废”, 被甘卿扎得肺泡膨胀, 气成河豚, 当场克服了对“万木春”的心理障碍。

  他身如鬼魅似的欺到甘卿面前,要打扁了她。

  而与此同时,甘卿也向后飞掠,她的脚步不像悄悄那么轻灵, 似乎没怎么从地面上抬起来, 拖着走, 但每一步都刚好让过杨平撞过来的拳头和掌风, 像是多一分力气也不肯使。

  轻浅的灰尘与落叶被她的脚步趟起, 随风而动。

  杨平袖子里突然冒出了一条伸缩棍,横扫甘卿胸口, 甘卿倏地往后一折,起了球的破外套边角飞起, 像一朵突然绽开的花, 与此同时,喻兰川高尔夫球杆横空插/入, 正砸在那条伸缩棍上。

  甘卿大喇喇地笑了一声:“我踩您哪条尾巴了, 杨前辈?一上来就要把平原砸成盆地……嘶!”

  杨平双手把长棍往上一撬, 把喻兰川逼退了几步,喻兰川被甘卿灌了一耳朵口无遮拦, 一时走神, 手忙脚乱地踩了她一脚。

  甘卿鞋尖都被他踩扁了, 单腿蹦了起来,高手风范荡然无存:“小喻爷你哪边的!”

  喻兰川无暇理她,紧跟着变招。

  寒江七诀原本是重剑的剑法,有点“大巧不工”的味道,与花花绿绿的小喻爷气质不合——这位帅哥原来在阳台练的时候都得对着镜子,剑法可以不到位,但是pose不能。

  所以他的“寒江七诀”,一直是潇洒灵动有余,欠了那么几分剑法本真的意思。

  然而此时,重量压手的高尔夫球杆限制了他的发挥,逼他删繁就简,而杨平是他生平罕见的高手,见招拆招的时候,他隐约触碰到了一些从未接触过的东西,窥见了先贤在寒江伴雪垂钓,空旷而幽寂,自生机断绝处远眺流淌的光阴,心忽然静了。

  其实每一家武学体系,都不是比划拳脚,流传几千年至今,各有各的一套想法,大抵都可以归于“天地山川、人事起伏”八个字,是师父传功时教的第一课。只不过第一课就像课本前言,看似是提纲挈领,其实一点也不重要,总是学着学着就被人遗忘。

  追求比谁更厉害、比谁更能打,这都已经能算是“不忘初心”;更多的人追逐“排面”不算,连排面背后的势力利益也要一并揽进怀里。

  抱着它们走火入魔,不死不休。

  甘卿手指一弹,一把小刀片就冲杨平的脖子飞了过去,咽喉是要害,杨平凭本能躲了开去,小刀擦着他的前襟弹到了喻兰川的球杆上,喻兰川将那刀片轻轻一挡,刀片调转方向,重新被甘卿捏在手里。

  杨平双手架住球杆,不等重心站稳,要命的小刀就封住了他的走位,杨平大喝一声,才挥开她,闫皓又一棍扫他下盘。

  这三个人都是且战且扰的打法,都知道自己和杨平的武力值有差距,谁也不跟他缠斗,过来沾一下就跑,换其他人上,既不让他走,也不与他正面交锋。

  杨平磨了磨牙,看出来了,这几个小崽还真妄图拖住他,等警察赶到。

  他手中短棍化成了一道虚影,打着旋地撞偏了喻兰川的球棍,与他错肩而过,随后短棍骤然伸长了几寸,精准地在闫皓手腕上一敲,闫皓手腕一阵发麻,武器脱了手。

  甘卿却比他俩都机灵多了,根本不跟他对招,一触即走,翻飞的小刀片始终如影随形的拦着杨平的路,给那两位随时追上来的时间。

  杨平将短棍往地上一戳,与她隔着一米站定,忽然冷笑了一声:“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万木春,现在连光明正大的和人正面动手都不敢了!”

  甘卿不以为意地回答:“没办法,残了嘛。”

  杨平的眼角跳了几下,余光扫见戒备地包围过来的闫皓和喻兰川,缓缓地说:“当年卫骁签生死状比武,是以一对多,他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好歹是知道要脸面的,如果他知道自己后辈儿孙从鹰狼变成豺狗,不知道有什么感想。”

  甘卿混成这样,早就没有一颗晶莹剔透的玻璃心了,她连“神婆”都当得风生水起,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既不怕激将,也不要脸,根本不在乎:“那还能有什么感想,一代不如一代呗,您父亲的口头禅。”

  杨平:“……”

  喻兰川每天被甘卿噎得上蹿下跳,好不容易有机会旁观她刀锋向外,心里说不出的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