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兰川:“……”

  球杆甩自己腿上了。

  他又惊又怒地转过头,不知什么时候潜入他家的甘卿轻飘飘地往后退了两步,小声说:“小喻爷手下留情,您一杆能把我打进洞里。”

  说完,她目光往下一溜,落在喻兰川胸口上——睡衣本来领口就大,喻兰川在自己家里,本来就只是随便扣了两颗扣子,方才还崩开一颗扣,有胸有腰、有棱有角,室内的微光还给他打了一层恰如其分的阴影。

  甘卿:“十多年之后可以刮目相看了。”

  喻兰川一把攥住衣襟,伸长了球杆杵了她一下:“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怎么进来的?半夜三更耍什么流氓……你们家什么情况?”

  隔壁的许林笑容没展开,就突然僵住了。他汗毛先是一竖,随后意识到了问题——落地声音不对!

  一个大活人摔在地上不是这个轻飘飘的动静!

  许林猛地上前一步,撕下了那黑影身上的床单——只见那是个毛绒玩具,头顶黏着个人的假发套,地下绑着两个抱枕。

  毛绒玩具笑容可掬地跟他大眼瞪小眼,手里还捧着个木牌,上面非常文艺地质问道:“你的一生,将以什么立足呢?”

  ☆、第108章 第一百零七章

  原来这个自带馊鸡汤题记的毛绒玩具四肢上绑了鱼线, 绑法乍一看有点像提线木偶,让人眼花缭乱的, 但其实仔细看并不是——相传,古时候有一种机关, 平时或是藏在水下、或是虚虚地埋在土里,一旦被触动,就飞出千万条又细又韧的金属丝。因为力道足够大、金属足够细,巨大的压强切金断玉能如细线割芋肉——鱼线一端牵在门上, 许林想出其不意, 猛一推门,直接把床上的布偶拉起来跳了段倩女幽魂。

  窗外的小徒弟听出屋里动静不对, 用弩挑开窗帘, 月光一扫, 凝在松松垮垮的鱼线上,散落在屋里, 像一张引而不发的网。

  许林的后背忽然爬了一层白毛汗。这时,他才借着月光注意到,这间小卧室里除了床上的玩偶, 几乎是个空屋——床单窗帘像是刚洗过的, 衣柜半开, 里面空荡荡的,水杯充电器等必要私人物品一概没有, 连床头台灯的电源都没插。

  这明显是个没人住的房间。

  那行脚帮又是怎么回事?“她几点出去、几点回来, 还叫了外卖”听着跟真事一样。

  这找不着北的师徒俩, 一个在屋里、一个在屋外,一时都静止了,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举牌玩偶身上,对着默哀反省似的。

  好一会,许林才小心翼翼地上前,隔开老远,用小弩捅了捅地上的玩偶,玩偶翻了个身,背后一张没粘牢的字条就飘飘悠悠地落下来,上书俩大字——傻逼。

  许林瞳孔一缩:“快走!”

  但已经晚了。

  他话音没落,楼下忽然爆炸似的响起一声警笛。

  至此,许林已经来不及细想这里面的事了,和他窗外的壁虎徒弟掉头就跑。

  他俩一个往窗外爬,一个往楼道蹿。

  徒弟连架在窗户上的弩都没顾上拆,眼看楼下来了好几辆警车,只能奋力挥舞着四肢往旁边爬去,企图找个背阴的角落溜下去跳墙逃走。

  他方才被玩偶惊起的魂还没定下来,一手心都是汗,一边爬一边往楼下看,唯恐被车灯扫到,忽然,一束微弱的暖光打在他身上,异样的感觉攀上他后背,他慢半拍地抬起头,跟隔壁阳台上的人看了个对眼。

  那人跟他一样戴着口罩,遮着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弯弯的笑眼,一手拎着根高尔夫球杆,一手撑着头,也不知道参观了他多久。

  大壁虎徒弟差点被这人吓出心梗来,手脚都木了,一根高尔夫球杆蓦地从窗口伸出来,狠狠地砸在了他的手指上,这一下要多缺德有多缺德,十指连心,大壁虎眼泪都疼出来了,他仰起脖子,张开大嘴,连鼻涕再眼泪一起,把惨叫吞了,一边哭一边拼命地往上爬。

  然而球杆不给他机会,不等他爬上去,第二杆已经打着旋地转了过来,稳准狠地砸在了他膝窝上,正在攀登的大壁虎哼都没哼一声,直接掉了下去。

  这时,一根大铁钩从八楼扔了出来,正勾住了大壁虎的腰带。八楼的韩东升双臂青筋透过厚厚的脂肪层露了出来,绳子飞快地下放,拽住了大壁虎,刚好在他落地前一瞬止住了下坠。

  大壁虎的腰带“啪”一下断了,他大头朝下地摔在了一辆警车车顶上,在几个民警的目瞪口呆下,露出了黑裤衩和半个雪白的腚。

  他师父许林跑得更加惊心动魄,一百一楼小,结构也非常简单,除了电梯,就俩楼梯通道,底下人一堵就能堵个正着。

  许林耳目极灵,刚下到六楼,他就已经听见往上跑的脚步声。紧接着,警察的声音在狭小的楼梯间里回荡。

  “两个楼道和楼梯间都看住了!”

  “举报人说这伙人就是上次抓的那两伙邪教分子的同党,危险性很高,身上很有可能携带武器,大家都小心点!”

  “注意点楼顶和外窗,上次他们就爬楼跑的!”

  “他同伙已经落网了!”

  “还差一个,男,四十来岁,留分头!”

  民警们都不缺钙,跑到六楼也就是一两分钟的事,许林慌不择路,跑到了六楼的公共楼道,一眼看见楼道尽头的垃圾通道——过去的老建筑才有这种垃圾通道,每层有个长方形的口,掀开以后可以直接把垃圾扔进去,通道通往楼下的垃圾箱,由物业定期在楼下清理。

  垃圾通道入口上挂着把小锁,许林没多想,用蛮力一把拽了下来。

  这条通道按理说是塞不进一个大活人的,可许林身体“咔咔”地响了几声,竟然凭空矮小了一截,这人会传说中的缩骨功!他就像个半身不遂的病人,扭着把自己塞了进去,随后咬牙切齿地把自己的筋骨归位,叼起一个小手电,顺着垃圾道往下爬。

  合上的垃圾通道入口“咣”一声,靠近垃圾通道的一户人家里住了个尿频的大爷,起夜时候听见,推开靠近楼道一侧的窗户张望了一眼,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谁啊,大半夜弄垃圾道玩?**那年就封了。”

  许林一路昏天黑地地爬到了底,坐在地上,跟通道口加了锁的大铁门面面相觑,闻到了一股来自03年的“余香”。

  “掉下去的那个安全抓住了,老的经验丰富,应该能跑。”甘卿冲八楼帮了她一把的韩东升一拱手,从兜里抽出张纸巾,把喻兰川的球杆仔细地擦了一遍,扔给他,“有空把窗户换一下吧,你这种老式窗户,从外面一拨就开。”

  喻兰川没动过大爷爷的老房子,因为搬来的时候只是为了省一年房租,一直也没想在这个“老破小”久留,更没想到在这捡了一个甘卿。

  他没应声,皱着眉打量她。

  甘卿平常打扮很随意,自己穿的衣服都是在超市跟菜一起买的,常常不太合身,所以都是宽松款的。半长不短的头发常年披散,没形没款,盖住大半张脸,素颜,因为个子高,走在人群里会微微低头,一点锋芒也没有。

  此时,她戴着口罩,穿着一身紧口黑衣服,还有双落地时能悄无声息的运动鞋,头发全扎了起来,只有额角鬓角几缕碎发垂在脸上,凸显出眉目和一小截高挺的鼻梁,眼睛亮得像藏了两把刀。她一手插兜,靠在窗边,干净利落,行将出鞘似的。

  喻兰川:“你这身打扮又是怎么回事?”

  甘卿愣了一下,随后笑了起来:“以前的衣服——十七岁以后就没怎么长过个子,那会的衣服比昨天买的还合适。”

  鞋是好鞋,轻便又合脚,衣服现在穿出来,居然也不怎么过时。

  毕竟,卫骁从来没有像她糊弄自己一样糊弄过她。她小的时候,一应吃穿,虽然不是名牌和山珍海味,也都是他能力范围内供得起的最好的东西,他像养一朵娇贵的小花一样,沉默而精心地照顾着这个捡回来的女孩,不想让她知道自己残酷的来龙去脉。

  “小喻爷,我可能马上要离开一阵。”

  “你这就要走?”

  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声音叠在一起,又同时住了嘴。

  “不是商量好的吗?”甘卿先开了口,“想引出王九胜,就得趁着他现在人手不足的时候,让他害怕得睡不着觉。老杨帮主要给过去的兄弟们一个交代,我也要给我师门一个交代。”

  喻兰川低低地说:“我没想到这么快。”

  “王九胜人在国外,鞭长莫及,什么都没安排好,生怕我跑了他找不着,让他一辈子不安生。所以急急忙忙地动手,就差对着许家人喊一声‘借刀杀人’了,这跟他以前算计丐帮、算计我师父不是一个档次的,说明王九胜这回真是狗急跳墙,”甘卿说,“好事——之后还得靠你们配合了。”

  喻兰川心不在焉地一点头:“那……”

  “嗯?”

  那……交代完呢?

  他想,这些苦大仇深的旧事真能了结,重新变成“万木春”的甘卿,还能回来吗?她还能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所有人面前吗?

  尽管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但喻兰川从来是走一步看三步,心里明镜儿一样。

  甘卿的目光和他一碰,忽然说:“我刚才本来想悄悄地进来落个脚,没想到你还没睡——工作这么辛苦吗?”

  喻兰川心里像是压了块石头,恹恹地说:“偶尔吧。”

  甘卿叹了口气:“钱赚到哪算够呢?非得过赚五块花十块的日子吗?你啊……真不好养活。”

  这像规劝、也像别离,喻兰川隐约从这话里听出了一点不祥的意味,仓皇地抬起目光,还不等看清她的表情,甘卿却忽然越过他,一伸手,从他阳台的书架上抽出了一本旧的口译教科书。

  “这个先借我看几天,”甘卿说,“得学点能赚钱的本事了。”

  喻兰川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甘卿拿了他的书,冲他笑了一下,从他家大门出去了。

  足有一分钟,他才回过味来她是什么意思,心里倏地一跳,转身追了上去。

  甘卿已经不见了踪影。

  ☆、第109章 第一百零八章(补全)

  垃圾通道的铁门上有一条小缝, 外面的声音可以钻进来, 被困在“遗迹”里的许林贴着那条缝, 屏息凝神, 捕捉着外面的动静。

  徒弟是真被抓了,他听见有个男的喊:“这个先带走……你们倒是给他件衣服遮一遮——其他人继续搜。小于, 你没事也先跟他们回去,万一抓不住目标, 你负责准备材料,悬赏通缉。”

  许林把拳头攥得直响。

  这些年, 大城市越来越不好混,稍不留神就会被举报逮捕——去年的“极乐世界”不就被一锅端了么?他们只能不断往各种小地方转移阵地, 许林感觉自己就快要去老少边穷地区竞选村支书了!

  因为有这个趋势, 招来的徒弟和信徒的素质当然也越来越堪忧。

  许林自诩是得了“万木春”真传的, “万木春”的功夫可不是胸口碎大石一类,那是绝对的技术路线,没点灵气学不会——比如他那帮被甘卿一手端了的弟子们, 一个个就笨得跟驴一样, 请刀之前还得先描线打草稿,乍一看, 还以为他们要在人脖子上纹条大青龙。

  许林拿得出手的徒弟寥寥无几,能跟他配合默契,出来帮着放暗箭的更是凤毛麟角、万里挑一。

  这回好了, 他的毛和角就这么折了!

  许林怎么想怎么怄得慌, 就在这时, 一个女人的声音远远地穿啦:“……对,那是我家。”

  他眼角一跳,张美珍!

  “……我不知道,有个房客住这……可能是得罪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