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豆腐,”齐爸爸失望的垂下头:“昨天就是豆腐。”

齐妈擦去额头的汗,坐下歇口气,又累又热,满心烦躁:“一个星期没吃豆腐了,昨天吃的是饺子。”

齐爸不理她,自己念叨自己的:“昨天的豆腐炒的太油,不好消化,我爱吃炖豆腐…”

“刚跟你说了昨天吃的饺子…”

“我现在是负担了,想吃什么都没人管…”

厨房里守在煤气灶旺火旁炒菜的齐曈汗滴顺着脸颊、发梢汇集在尖尖的下巴,这是她讨厌夏天最主要的原因:高温天做饭无异于桑拿,可惜浴巾是身上的衣服。

今年无论如何得买个空调,挂在爸爸的卧室里,他身体不如去年,卧床的时间多,真担心三伏天时他起褥疮。要买得尽快,这几天空调眼看着要涨价。

吃完饭,洗了碗拖了地,齐曈迫不及待的爬上床。

爸爸自从病后作息时间就紊乱了,拒绝上床,不停的和老伴儿说着话,摆布着她:要看书、要喝水、要去卫生间、要看电视、要吃雪糕、要喝水、要去卫生间…

妈妈累了一上午,被指挥的团团转,最后终于火了,大声厉喝:“有完没完?你能不能让我歇一会儿?”

齐曈听见了爸爸的啜泣声:“你嫌弃我是个废人…”

其实,这样的分贝对困极了的齐曈基本上是摇篮曲,可就在大脑要睡去的同时,齐曈闭着眼睛爬起来,轻飘飘的进了客厅,把焦躁的妈妈推进卧室:“妈,我陪着爸爸,你休息会儿。”

吼完一嗓子的母亲看到丈夫孩子般委屈无助的眼泪早就后悔了,有些哽咽,把齐曈往卧室赶:“你熬了一个夜班儿,你睡吧。”

“我夜班儿不忙,睡了一晚上,连着休两天,有的是时间睡,你快去吧。”

齐曈把妈妈赶进卧室关上门,看到父亲歪着脸冲她笑,笑容纯真的赛过孩子。眼角还挂着泪,混沌的眼睛闪着异样的光芒。

齐曈心里一阵发酸:一场车祸伤到了他的脑子,虽然保住了命,却瘫了,活的浑浑噩噩。

糊涂了也好,起码心里不难过。顶天立地要强的父亲如果还清明,又怎能忍受如此这样的活法。

父亲没有睡意,齐曈担心他打扰母亲的休息,索性推了轮椅带他到小区里转。树荫下有无聊的男人扎堆下象棋,正好中了爸爸的意,竟然安安静静的看了起来。齐曈艰难的坐在几块碎砖头上,头搁在轮椅的扶手上,握住爸爸那只没有知觉不能动的手,竟然就睡着了。

还是被出来找他们的母亲叫醒的,齐妈妈拿着她的手机和包满脸焦急:“你们医院来电话,说有人投诉你,让你去解释。”

昏沉沉的齐曈“嗯”了一声,顾不得全身酸麻,背了包就走:“妈你别担心,解释清楚就行了。”说着说着就清醒了,全身冰凉:完了!医院正在狠抓服务态度,争取“零投诉”,被投诉一次要通报全院批评、要扣发三百块钱、年底评先进一票否决…

不知是什么时候那句话惹了什么人,细想想最近她没和患者争执过啊,投诉她什么?

齐曈一口气冲到医院的精神文明办公室,负责的李主任问了她昨晚夜班玻璃被砸的事,原来是那个醉鬼恶人先告状,说她值班时间不在岗,耽误了病人用药和抢救,多花了冤枉钱…

齐曈无奈的解释了经过,又给夜班儿的保安小刘打电话,证明当时情况,李主任这才信了齐曈,把投诉记录一笔划掉。齐曈一颗心落地,仿佛看见包里的三百块对她踏实的一笑。

办完这件事已经快下班了,齐曈无精打采的垂着头,一步三停的出了医院。阳光斑斓刺目,可她还是有种阴冷的感觉,太阳的温度似乎只能灼烧她的皮肤,却温暖不了她的血。血不热就没有气力,她又如此渺小,被翻卷的洪流卷进漩涡,怎么挣扎都出不来。

天有不测风云。这话谁说的?真是乌鸦嘴。

如果不是那场车祸把齐家撞个粉碎,她现在应该结婚了吧,穿着漂亮的衣服去聚会,打着淡淡的唇彩,修精致的指甲,用她最喜欢的DIOR香水…

一辆车从斜后方划了出来,“吱——”一声停在她眼前。落下的车窗里是陈峰那张油滑的脸,带着墨镜,越发的放肆张扬:“喂,天使,下夜班也不回家睡觉瞎晃荡什么,这么好精神?”

齐曈一直在犯困,眨眼的速度都很缓,有气无力的问:“这么巧,怎么总见到你?”

陈峰的笑脸很灿烂,是那种吃饱喝足睡够了的状态:“巧什么,我就在这儿晃悠,看能不能遇到你。我去玩儿,一起?”

“懒得去。”齐曈恹恹的绕过他的车头继续走,瞟见这家伙的车是保时捷,很贵。

陈峰受不了被人拒绝,太损志气、太伤心情。

于是缓缓的贴着齐曈开车:“走吧走吧,多么好的傍晚,难道回去看哲学书?”

齐曈没听见一般不理他,陈峰也犯了拗劲儿:还不信我搞不定你这个女人。说道:“玩的都是我朋友,都是好人,我在里面是最不正经的,就是去唱唱歌开开嗓子,不然一把子力气都长成肉了。你不是相亲嘛,都是杰出男人,说不准有和你对眼儿的。”

齐曈依旧不说话,心想:你的朋友,连你算上,都把相亲当笑话吧,才不去自取其辱。

陈峰一拍方向盘,抛出最有效的一招:“实话说吧,我和朋友打赌,今天带女朋友去,正好遇上你了,不然我还愁去哪儿找去。咱俩配合一把,我打赌赢的钱都归你,行不?”

齐曈站住了,歪着头瞧陈峰。

陈峰懒懒的笑了,钱,果然无往不利。补充道:“我真不是坏人,咱俩的介绍人是你们医院的工会主席吧,你总信任她吧。”

齐曈问:“多少钱?”

“两千。”

够买空调了。

齐曈利落的拉开车门上了后座:“一人一半。”

第 4 章

陈峰的车停到了最奢华的销金窟前,有门童迎接,帮忙泊车,齐曈穿着一身运动装跟着陈公子就进了包厢。

五光十色黯淡的包厢里已然很热闹了,一眼扫去,有麦霸正攥着麦克唱得声嘶力竭,声音盖过伴奏,张雨生《大海》的高音部分被吼得不成样子。总共五六个男人,个个衣冠楚楚,每人身边都有粘腻的女孩子,花枝招展、穿着清凉,像是陪唱陪酒陪热闹的,齐曈后悔的转身就想溜。

陈峰眼快手快,一把捞住她,用力一带就扯进了门。

包厢里的人登时活跃起来,笑骂陈峰的迟到,吼歌的那位也暂时饶了大家的耳朵,兴冲冲的抓了酒瓶酒杯过来。陈峰大喇喇的拉了齐曈落座,痛快的受罚,几杯酒下肚,这才介绍齐曈:“哎哎哎,大家注意了啊,这是我的新女朋友:齐曈,日童‘曈’,有文化吧,白衣天使。”

起哄声鹊起,有人笑骂:“陈峰子你换口味儿了,学好了啊。”

陈峰一本正经的否认:“我一直挺好。”

都是熟络的哥们儿,对于这句话,显然所有人都愿意往歪了想,一通爆笑调侃,荤话就夹了进来。陈峰又招揽着众人广而告之:“你们都注意了啊,我女朋友是白衣天使,以后大家的亲戚朋友要去医院看病就方便了,找她就行。”

众家兄弟连忙配合的给他和齐曈戴高帽子,阿谀巴结的话此起彼伏。陈峰子很受用的拍拍齐曈的肩,万千感慨:“还是你行,人,有用才会被人尊敬啊!”

有人问陈峰:“峰子,这妹妹秀气,从哪儿认识的?”

陈峰越发得意:“相亲!”

这句话的现场效果在齐曈的预料之中:短暂的安静后全场大笑。当然,还有臭美哄哄故意显摆的陈峰。

齐曈的冷笑被隐晦的灯光遮挡成矜持的微笑:陈峰子,你要玩儿?姑娘我也是可以奉陪的。

齐曈这回真的腼腆的笑了,微低着头,瞟一眼陈峰,露一丝娇怯。这一串动作像初春季节第一滴化成水的冰,柔而不媚,水到自然,毫无做做。陈峰看的心襟一荡,哈哈大笑,举杯畅饮,然后抢了麦克自顾自的去唱了,他的嗓音还是很不错的。其他公子哥都有美人陪,各玩各的。齐曈这才端了饮料慢慢咄饮,悠闲的目光挨个转过在场的人。

目光最后定格在包厢最偏暗冷清的角落,这一隅居然坐着人,清冷沉默与周遭嘈杂混乱的娱乐气氛格格不入。

一身黑衣的男人冷坐发呆,几乎就要隐没在阴暗里了。他只是摇着手中的水杯,目光不知定在哪里。身边陪酒的女孩是这里最年轻漂亮的,可显然活跃不了他,已经束手无策了,又不能走,尴尬的陪着冷坐。陈峰的朋友们也任由他一个人冷场,像是怕打扰他的清宁。

齐曈就觉得他面熟,努力的想着,看到陈峰投入唱歌的侧影时,恍然醒悟:不就是昨晚和他一起去医院的人?院长大人亲自送的那尊冷神。

“齐曈,来来来,情歌对唱。”陈峰子叫她。

齐曈拼命摇头:“我不会唱歌。”指指他旁边穿超短裙的女孩,那意思:你找她们吧。

陈峰存心要逗弄齐曈:“是不是需要掌声?来来来,大家鼓鼓掌,我女朋友要唱歌了。”

陈峰子果然有煽动性,掌声四起,齐曈立刻变成焦点,连角落里的那尊冷神都看了过来。

齐曈崩溃,看着煽风点火的陈峰不说话。点歌屏花花绿绿的光闪过她的脸,青青白白的,竟有几分阴冷。

陈峰子见她不好惹的样子,也担心她真拗起来坏了气氛。这姑娘他不熟,看样子软善好欺负,毕竟不知根底,撒泼倒不怕,扫了兴可不好,何况今天请客就是为了乐呵。于是他放软身段陪着笑:“来个最好唱的,《甜蜜蜜》,又甜蜜又简单。”

陈峰看见齐曈的牙关紧咬了一下,戾气一闪而过,似乎要发飙,没想到嘴一张,她竟然软软一笑,双瞳如雾,轻轻柔柔的说:“你唱,我听,就坐你旁边,好吗?”

恍若春风拂面,陈峰子直酥到骨子里,加上众人的起哄,觉得齐曈很是给他涨面子,大升英雄情怀:“好,哥哥就唱给你听。”

齐曈果真就坐在他身边手托着腮静静的听,出神的看着屏幕上依恋的男女,黑漆漆的眼睛似乎很亮,似乎又深不见底,不知在想些什么。这种温柔倾听的姿态让陈峰的信心无比膨胀,一首接一首的就唱了下去,任谁抢麦克都不放。

齐曈不知道,她这副安静的样子,置身事外一般的心不在焉,加上穿着随意简单,身形单薄细致,被凌乱的灯光烟酒、纸醉金迷的奢华布景、还有香浓冶艳的陪酒女映衬着,有说不出的娴静和清淡。仿佛一把黑色围棋子里混进去的一粒白子,无色、却醒目,且别具一格。

像是被色彩缤纷的海报席卷得审美疲劳,这株轻墨淡彩的写意水仙反而吸引了男人们的视线,加上又是活宝陈峰子相亲认识的“天使女朋友”,来路有趣,或放肆或做无意的目光便逗留在齐曈身上。包括角落里的那尊冷神,涣散的目光也渐渐的移了过去。

齐曈呢,恍然不知,听着一曲曲痴情缠绵的歌,任回忆一塌糊涂的淹没自己,已经忘了身处何处,分不清音乐是背景、还是自己是背景了。

陈峰唱着唱着想起了正事儿,径自提了酒,去找角落里整晚都没说过话的陆彬杨。

距离有些远,齐曈看不清那尊冷神的脸和表情,可他歪靠在沙发深处,纹丝不动,也不看过来的陈峰,摆明了不喜欢被打扰。陈峰一屁股挤跑了他身边的女孩,就要给他倒酒,陆彬杨只是一根手指往高脚杯上轻轻一搭,陈峰就不敢倒了,酒瓶转到自己的杯口填个满,去碰他的水杯。

陈峰的嘴不停的在动,表情慷慨激昂间或语重心长,一句话一杯酒,十足豪饮。陆彬杨却耷拉着眼皮只听不说,头都不点,没听见一般。

没想到陈峰在这个人面前竟是如此乖顺,像换了个人似的。齐曈看着他们,那情形十足的独角戏,忍不住轻笑。

不料陆彬杨微眯的眼睛忽然撩起,精准的向她看了过来,目光竟是那么的亮。齐曈没防备,偷瞧的眼神被逮个正着,就慌了,一口气提起来忘了呼出去,更忘了挪开眼睛,就这么和陆彬杨对视着。好在陆彬杨随即低头喝水,没事儿人一般,齐曈这才长长呼出一口气。

时间不早,陈峰也把她忘了,齐曈的手轻轻拎起背包就想溜。

可是有人比她起身更快——陆彬杨,已经站起来了,说出了今晚唯一一句话:“酒喝得差不多,大家散了吧。”

显然,他才是场子的核心,声音虽然不高,众人却都毫无异议的散了。

出了门,天色已黑。齐曈才发现,陈峰在陪陆彬杨不长的时间里居然就醉了,且醉的不清。养尊处优白嫩嫩的脸上两个胭脂般的红脸蛋儿,脚步发飘,还歪歪斜斜的晃在陆彬杨身边,拦都拦不住的要说话。这回不是在冷僻的角落里,他的话大家都能听见:

“彬——杨,你——放心,林安雅敢甩你?后悔死她!兄弟知道,你——不稀罕她,你是觉得跌份儿。女人,嘁,咱——不缺。我,你看我,我是相过亲的人,我给你介绍…”

陆彬杨冷着脸,双手抄兜站在门前目视前方,等车,那姿态好像这世界就他一个人。

其他人见陈峰说起这档子事儿了,集体拥上来打岔:“彬杨,别生气啊,峰子喝多了,胡说八道,别理他。”

陈峰子被驾着拽上了车,还不忘四处扭头从人缝儿里找陆彬杨,

陆彬杨皱眉看向傻笑的陈峰,话却是对众人说:“喝酒的不许开车,打车回。我送峰子。”然后扭头打量一眼齐曈,问:“你住哪儿?”

齐曈正在看热闹,冷不防被问,有些懵懂,看看身旁没人,才反应过来:“我?”

像是看出了她只是陈峰子的挂牌“女友”,陆彬杨不满的瞅她一眼,似乎嫌她罗嗦麻烦,已经在向陈峰的车走,语气不耐:“叫齐曈是不是?快点儿上车。”

就这样,上路了。

陈峰赖在副驾驶的座位上执着的对陆彬杨胡说八道,陆彬杨视他若无物,稳稳的开着车。

渐渐的,齐曈听出了些门道。这尊冷神大名陆彬杨,最近霉运当头:女朋友甩了他和别人订婚;奶奶昨晚进了医院;他和家人的关系也正僵着,被父亲扫地出门。陈峰招揽今晚的聚会,就是为了给他解闷散心。

齐曈不禁会心一笑:无赖似的陈峰原来也细腻重情,难怪一晚上不惜耍宝的活跃气氛,又赖着陆彬杨做思想工作,劝人开怀却把自己灌醉,也算悲壮豪气。

可惜他不懂淡化之道,帮不上忙的棘手事情,最好的办法就是静观其变。

请客喝酒解闷?不知道借酒浇愁愁更愁?

呱噪的安慰更像是在掀当事人的伤疤,他是不是想让陆彬杨喝倒,然后哭倒?那样的场面是不是陈峰子最满意的效果,才觉得尽兴,才觉得陆彬杨算是宣泄释放好了?

可怜的陆彬杨,温香暖玉、美酒兄弟的陪着,居然整晚都不说话不喝酒,足见情绪惨淡到何种地步,却还得听他好心的絮叨,得送醉鬼回家,得领陈峰这份儿情谊。

“陈峰子”这个“昵称”,实在是妙而精准,余韵袅袅。

齐曈看着窗飞逝的灯红酒绿,想着这一对兄弟,忍不住真的就笑了。目光不经意的一转,就看见窄窄的后视镜里那双狭长的冷瞳瞥她一眼,两人的视线在镜子的反射里一擦而过。

齐曈讪讪的敛了笑脸,想起方才在包厢里被他认真盯着看的那一眼,和此时一样的倨傲冷硬。

陈峰忽然想起还有个“女朋友”,趴在椅背上转过来,冲着后座的齐曈呵呵笑:“天使,你玩儿高兴没?”

“还好。”

“还好?怎么能是还好?”陈峰尾音一扬,对这样的回答极度不满。

齐曈懒得应酬醉鬼,不说话,只是清淡的笑笑。

陈峰又变得不那么正经了,扮出最“柔情”的表情:“天使,说真的,你这样——就是刚才这样笑的时候挺媚的,勾得人心痒痒。哎,相亲相爱,相亲完了就该相爱了,我爱上你了,嫁给我吧,啊?”

齐曈知道这醉鬼还是在拿她给陆彬杨寻开心,不由冷笑:“思路这么清晰,看来你酒醒了,那你说,你是喜欢我呢,是喜欢我呢,是喜欢我呢,还是喜欢我呢?”

陈峰是清醒了些,可脑筋还处在运转的起步阶段,缓慢迟钝而费力,看着齐曈的眼神就瓷了,想弄明白她在说什么,嘴里喃喃的:“是喜欢你呢是喜欢你呢是喜欢你呢…”

开车的陆彬杨眼里的冰微微化了一层,有丝笑意波纹,认认真真的从后视镜里盯着齐曈看。

齐曈察觉到了,不甘示弱的直视过去,这回陆彬杨却没闪躲,一双倨傲的眉目给她看个够。可他毕竟在开车,哪里能坚持得过齐曈,只一下,就又看向前方了。

齐曈似乎小胜,可心却虚了。

第 5 章

到了小区门口,齐曈说声再见,下车,径自就进了大门。不想陈峰却跳下了车,在她身后摇摇摆摆的追着:“那——不行,不送‘女朋友’进家门怎——么能叫男人?”

陈峰踉踉跄跄走不稳,陆彬杨只得也下车,跟在他后侧,随时准备捞住摔倒的他。

齐曈可不想大半夜的被个吵吵闹闹的酒鬼送回家门,于是站住,一通客气推拒。奈何陈峰还在酒气上,一根筋的脑子,认定的事儿撞了墙还要撞。

陆彬杨深知他的酒品,索性不劝,这回变成他好整以暇的看陈峰子和齐曈演话剧:一个或委婉或不客气的找遍各种理由拒绝,另一个以不变应万变,厚着脸皮:“不——行,我就没有送女人不进家——门的时候。”

陈峰还在不停的笑,笑容干净热情,纯真无害。

齐曈气结,求援的看陆彬杨:他的话,这峰子总得听吧。不料陆彬杨耸耸肩:“我没办法。”

“好吧,走走走。到门口你们就回,我家人都休息了。”齐曈认命的大步流星带头向家的方向走。

她走路一向快,路又熟,就算坏了几盏路灯也不影响速度。陈峰就磕磕绊绊的不好走了,渐渐的拉开距离。

齐曈转过弯儿走到面馆前,见自家的窗里还亮着昏黄的灯,看来妈妈没睡,还在等她。齐曈立刻心火上烧,更多的是愧疚:自己出去寻欢作乐,劳累的母亲大半夜的还在等她。也不知晚上她和爸爸怎么吃的饭。脚下的步伐越发的快了。

后面的陈峰眼看齐曈转个弯儿不见了,着急的喊:“天——使,慢点儿,等、等我。”

就算是夏夜,这个时间也不适宜在别人窗户底下大声吆喝,他这一嗓子不知被多少人听到。齐曈立刻站住等,怕他再叫。

陈峰脚步不利索的跟着齐曈转个弯儿,见她在等,更高兴了。陆彬杨跟在他身后,悠闲的步调,不停的四下张望,慢慢看着,细致到一棵年老的树、一扇水泥沿的窗、一堵有了裂隙斑驳的墙…

走近了,陈峰还是天真可爱的脸没心没肺的笑。齐曈气不打一处来,一眼都不想多看他,转身就走。本应该向右走出一个弧线,绕过面馆儿前的油垢滩,可就在抬脚的一瞬间,鬼使神差的,好像是另外一个自己在摆布她,齐曈迈出的腿方向一转,走了直线,缓缓的落地。

借着家家户户洒出窗户外的灯光,陆彬杨看到走路匆匆忙忙的齐曈这忽然缓而稳的一步,心里还在奇怪:这女孩在犹豫什么?眉头还没来得及蹙起,就听见“哎呦”一声惨叫,视野里的陈峰忽然就不见了,脚下的地面随即颤动一下,似乎被巨石砸了一般。陆彬杨一低头,就看见峰子白色的T恤在夜色里泛着幽蓝,很是醒目,已经展展的躺在地上了。

陆彬杨忙去扶,脚底居然跐溜一滑,一个趔趄,险些也摔倒,这才发现走上了一片油垢。他立刻就明白了,为什么带路的齐曈走得那么慢。

齐曈呢,万分抱歉着急。转身弯腰看地下正呲牙咧嘴的陈峰子:“啊呀,你怎么了?怎么摔倒了?疼不疼?天黑不好走,我说不用你送的,这可怎么办,这里乱糟糟的,真不好意思…”

陈峰摔得不疼,却被问糊涂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躺在地上了,不过这样躺着是他今晚醉了之后最渴望的事情,好像瞌睡给了枕头,躺在天地之间吹晚风很舒服,都不想起来了。他仰面看着星空下齐曈白静秀气的脸,笑得更灿烂了,不忘安慰佳人:“没事儿,不疼不疼,别担心,啊。”

陈峰笑脸上两个浅浅的酒窝像个孩子,齐曈心里的内疚一闪而过,肚子里却已经笑爆了,勉强用咳嗽遮掩着嗓子眼儿里喷出的笑丝儿,继续表达关心感谢之意:“一定摔疼了,前面就是我家,不劳再送了,陈峰子你赶快回去休息吧,路上小心。”

陈峰已经被陆彬杨拽得站起来了,左手轻轻揉着摔疼的胯,另一只手臂在空中一划而过停顿在最高点,活像大选获胜后对选民示意般慷慨豪气:“好!你保重,不送了。”

齐曈巴不得的连连摇手,后退着向家走:“再见再见。”

陆彬杨眯眼看齐曈好久了,冷不丁就说出了今晚第五句话,一语双关:“你今儿晚上玩儿高兴了吧?”

齐曈装不明白,笑:“啊,还好,挺开心的。”

陆彬杨瞥眼陈峰,也笑了,歪着头看齐曈:“你把他当猴耍?”

陆彬杨的笑只是唇角微微上牵,划出一道几不可查的弧线,严格来说这充其量算“笑意”,可齐曈还是感觉到了他的轻松和调侃,而没有责怪的意思。

齐曈觉得最先耍猴的应该是陈峰子,很谦恭的摇头:“哪里哪里,抬举抬举,猴耍人、侯耍人,在你们面前我才是猴。再见再见。”心里话说:再也不见。

不在耽搁,齐曈大步离开,一步三级台阶的就进了矮小的水泥单元门。

陈峰一直在低头转身不停的找什么,这时忽然抬头迷蒙的问:“哪有耍猴的?我怎么看不到。”

陆彬杨扯了他向外走:“已经散了。”

齐曈进了家门,见卧室的床头灯亮着,醒着的竟是父亲,一只手抓着床沿挣扎着要侧身起床,怎么都起不来。母亲睡的沉,眉头皱着,看得出的疲累。

齐曈忙过去扶父亲:“爸你要什么,我帮你拿。”

父亲一半的脸笑的孩子一般:“去卫生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