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险些就喷出一口血来,沈珩连这种事都知道这么清楚,这师父委实是太尽职了!不过我脸皮厚,为了琴曲可以不折手段。

我出其不意地挥掌,直击沈珩的脖颈,指尖碰触到沈珩的体温时,我笑得极其灿烂,“师父,我不仅于无形之中解了你的招数还反击了你一招,这么算来,你今日是不是该给阿宛弹两曲了?”

沈珩怔楞地看着我,“没有不舒服?”

我眨眨眼,“师父可没说不许我用苦肉计。”

过了好一会,沈珩才长长地吁了口气,无奈地道:“下回可不许再这样了,苦肉计并非人人都有效。”

我道:“我还可以用美人计。”

沈珩却是严肃地道:“阿宛,若有一日遇到色与命的抉择,而你别无选择时,莫要为了保全贞洁而失去生命。”

我心中有些触动,沈珩是北朝人,按理而言,北朝人对女子的贞洁是极其在乎的,可如今沈珩却是说出了一番在北朝可以说是极其离经叛道的话来。

“阿宛,什么都不重要,为师只要你活着。”

我笑道:“师父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了?阿宛才不会那么没用呢。”顿了下,我轻描淡写跳过此话题,“师父可不能赖掉阿宛的两首琴曲。”

沈珩这才恢复笑意,“自是不会。”

说罢,沈珩当真给我弹了两首琴曲,我听得如痴如醉,眼巴巴地看着沈珩,期待他再弹一曲,只不过沈珩素来是一言九鼎的,说一就是一,说二就是二。

我方才能耍小聪明,这回可不能再用了。

此时,桃枝和梨心端了茶水和糕点进来,梨心道:“郡主学了一上午也累了,王妃让我备了郡主爱吃的糕点。”

桃枝也笑着道:“还有沈公子喜欢的信阳毛尖。”

她们将茶水和糕点放在树下的大理石桌上时,我闻到了淡淡的熏香,我道:“梨心,香料好用么?”

梨心颔首,“谢郡主赏赐,香料味道极好闻。”

我闻了闻,“是青桂香?”

“是的,郡主。”

我含笑望着桃枝,“你的呢?”

桃枝答道:“回郡主,是百和香。”

我坐下来用了几样糕点,喝了半杯信阳毛尖,梨心忽道:“沈公子果真是神医,郡主从相国寺回来后的那几日气色极不好看,现在郡主的气色就好看多了。”

我道:“最近没做噩梦,气色自然就好看得多。”自从那一晚梦见沐远娶了个死人后,这些日子基本上都是一梦到天明。

沈珩放下茶杯,“是那个梦?”

我笑道:“不是,是另外一个。说来也怪,我梦了两回,里面都有个叫做沐远的男子。”

沈珩的神色瞬间就变了,“沐远?”

我打趣道:“师父你这表情好像你认得他似的。”

沈珩腾地从大理石桌前站起,我微微一怔,“师父怎么了?莫非你真的认得他?”

沈珩道:“不,为师突然想起有件急事要办,这几日大概不能回来了。”

沈珩离开后,我也有些乏了,便回园子里歇了会。正愁着要如何消遣装病的日子时,忽有小厮匆匆地进了我的院子,禀告道:“郡主,雯阳公主来了。”

雯阳公主?我记起上回送压惊礼时,也是雯阳公主送得最为殷勤,此回竟然亲自屈尊过来,实在是让我受宠若惊。只不过我与雯阳公主关系不轻不重的,我有些摸不着雯阳公主究竟是来做什么。

话说回来,雯阳公主与司马瑾瑜乃是同胞兄妹,兄长脾性如此,估摸妹妹的也差不多。

“哎呀,郡主,你还在装病呢,这脸色太健康了。”梨心急急忙忙地寻来脂粉,准备往我脸上扑时,雯阳公主的声音已是传了进来,“你们郡主在哪里?”

这声音听起来倒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桃枝的声音响起:“回公主,郡主方才在午睡,得知公主殿下您来了,恐在公主殿下面前失仪,如今在梳妆换衣。”

“也罢,体谅你们郡主体弱,本宫亲自前去卧房里探望。带路吧。”

我瞅了眼梨心,“不必扑粉了,我就这样出去。”雯阳公主来得这么急,铁定没这么好心的。听她刚才的话,估摸是冲着我的闺房来的。只不过我闺房里又有什么东西值得雯阳公主劳师动众?

梨心搀扶着我出了去,走没几步路就遇见步伐匆匆的雯阳公主。我轻咳一声,施礼道:“平月见过公主。”

雯阳公主淡淡地道:“你有病在身就无需多礼了,”顿了下,她细细地瞅着我,又道:“看来这些日子你的身子养得不错,脸色比我的还要好。”

我干巴巴地笑了声,道:“上回公主送的压惊礼极好,平月在此谢过公主。”

雯阳公主挑眉,“是么?”

我心中咯噔一跳,果然是来找碴的,这对兄妹就是看不得我好过!

我继续干巴巴地道:“是呀,当真是极好…”让我想想,雯阳公主究竟是送了什么?求救的目光飘向了急急地跟过来的桃枝,桃枝在雯阳公主身后指了指自己的头顶,我松了口气,笑道:“簪子价值不菲,公主破费了。”

桃枝一脸沮丧。

雯阳公主脸色微沉,眯着眼睛,“是么?”

我再望了眼桃枝的头顶,乌黑黑的,除了簪子什么都没有。我找不着头绪,只好道:“最近病久了,脑子也不好使了。”

雯阳公主凉凉地道:“有皇兄的红翡雕花簪在,本宫即便送你簪子,你也未必能记得。”

我就知道那根簪子一收,就少不了麻烦事。现在雯阳公主就是为红翡雕花簪来的,我赔笑道:“哪里会。”

“噢?看来皇兄真的把那簪子送你了?”

我心里那个憋屈呀,这司马家的人就是狡猾,雯阳公主就是来套我话的。到这个地步,我也只能承认了,“是太子殿下赏平月的。”

忽然刮起了一阵风,树上掉下了不少泛黄的叶子,我道:“快入秋了,天凉,公主殿下,我们进屋里去吧。”

雯阳公主没有拒绝,微微地颔首。

我心中这下跟明镜似的,雯阳公主是为了确认红翡雕花簪是否在我这儿才过来的。

刚刚坐下,雯阳公主忽然变得和气起来,脸上也是和蔼的笑容,“皇兄待你倒是不错,我和荣华央求了他数回,皇兄也不肯。看来皇兄对你果真不一般,兴许迟些日子就会求父皇赐婚,到时候我也得喊你一声皇嫂。”

雯阳公主说话绵里藏针的,听得我甚是不适。

她又说道:“说起这红翡簪子,它可不一般,除去价值不菲之外,还是皇兄亲自画图命人打造的,这里头含了不少皇兄的心思。倒也不妨跟你说,这红翡簪子跟我的祖奶奶也有些渊源。”

“祖奶奶?”

雯阳公主道:“我祖奶奶的封号是宁安,宁安公主,我母后常说,祖奶奶年轻时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雯阳公主盯着我,“你知道么?”

这是多少代的事,我怎么可能会晓得?我摇摇头。

雯阳公主似乎不信我,盯了我许久,我也由着她盯。过了好一会,她才道:“不知道,那就记着。我祖奶奶宁安公主是大美人。”

作者有话要说:整理大纲的时间比我想象中的要久呀…

俺发现大纲的情节好复杂,师父的情路好坎坷~~~

~~o(>_<)o ~~果然虐男主的文最得我心了,写得我好爽呀。

第十七章

雯阳公主离开后,梨心松了口气,小声地道:“公主殿下气势汹汹的,好生吓人,好在我伺候的是郡主。”

桃枝给我添了杯茶,“若是郡主真成了公主殿下的皇嫂,那就不用看公主的脸色了。”

“啊,对。”梨心似乎想到了什么,两眼亮晶晶的,“郡主,干脆您就嫁给太子殿下吧,然后天天给她脸色看。”

我的嘴角抖了抖,“你们想多了。”虽说方才雯阳公主话中绵里藏针的,但我也不至于为了给人看脸色而嫁给司马瑾瑜,更何况,司马瑾瑜也未必看得上我。

只不过,今日的雯阳公主颇是怪异,尤其是离开前的最后一句,仿佛我跟她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我道:“桃枝,雯阳公主送的压惊礼是什么?”

桃枝:“是有定神作用的发膏。”

我道:“下回我去见雯阳公主时,提醒我擦上。”

一睁眼,周围红帐垂垂,一对龙凤烛在夜色里摇曳。我回神,惊觉自个儿又再做梦了。有了前面两回的经验,这一回不用想我也晓得又跟沐远有关。

唔,第一次是白事,第二次是红事,第三次…

我四处张望了会,确定我身在一间喜房内,估摸着就是沐远的喜房。想起上回所见到的腐烂的面容,我心有戚戚焉。但我也晓得若我不弄明白究竟这接二连三的梦境是什么回事的话,我很有可能会一直做噩梦下去。

忽有一道温柔的轻喃传来,“阿宛,为夫现在替你掀开红盖头。”

我绕过屏风,不远处的喜床上,果真坐着一身新郎服的沐远,他含情脉脉地凝望着身边的新娘子,明明是可怖的面容,但他一点也不害怕,仿佛身边的人不是一具死尸而是最为罕见的珍宝。

新娘子看起来已经死了好一段日子了,几乎看不清生前的面容,可奇怪的是,我除了上一回被吓了一次后,这一回近距离见到时,竟然一点也不害怕,甚至心里袅袅升起一种久违的熟悉感。

沐远的动作小心翼翼的,他轻揽着新娘子的肩膀,另一只手则是轻抚新娘子的脸颊,他的眼神像是在沉醉在里边似的,“阿宛,生前得不到你,死后得到你也是好的。”话锋蓦地一转,沐远目光阴鸷,“沈晏就是个该死的,他下辈子休想得到你。”

“阿宛莫怕,为夫下辈子会将你护得滴水不漏,谁也不能伤害你。”唇贴上新娘子的脸,细细的一番耳鬓厮磨,沐远神色愈发柔和,似有细碎光辉在他的眼眸里渐渐泛开,堪比天上星辰。

蓦地,外边忽有声音响起,“公子交待过,谁也不能进去。”

“秦公子!秦公子!”一道尖细的女音,着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我瞅了眼沐远,他松开了新娘子,动作极轻地将新娘子安置在喜床上后,才敛了神色,微微提高声音,“让她进来。”

我心想,莫不是沐远的老相好过来了?

一袭碧色衫子的姑娘急急地进来,见到喜床上的新娘子时,碧衫姑娘神色就慌了,她扑腾一声跪倒在秦沐远的跟前,用力地磕着头,“秦公子,求求你放过我家小姐吧。”

我恍然大悟,原来是新娘子的丫环。

碧衫姑娘又道:“秦公子,小姐泉下有知,也不愿死后被这样对待。”

秦沐远长眉一挑,丹凤眼中隐隐有些不屑,“你怎知阿宛不愿嫁我?阿宛当初嫁给沈晏不过是一时糊涂,如今也尝到了苦果。沈晏没在阿宛生前好好待她,死后又凭什么来跟本公子争?”

我琢磨着,秦沐远这表情似曾相识,我似乎在哪儿见过…

“惶恐什么?你们这些妇道人家想这么多作甚?我让你过来你便过来。再说,我与闻之情同手足,我唤他妹妹一声阿宛哪里过了?”

我陡然想起了马车里的司马瑾瑜也是这般表情。

碧衫姑娘辩道:“老爷和夫人都应承了沈公子让小姐入沈家的坟,秦公子跟小姐非亲非故,趁沈公子外出挖其坟,夺其妻,天理不容!秦公子又何来凭什么。”

“天理不容我也要娶阿宛为妻,天不让我就逆天而行。”秦沐远忽然笑了,“碧桐,你可别忘了,若非你告诉我沈晏在做些什么,我也不会想到这个方法。”

碧桐碧桐…

这名字我似乎在缠了我十六年的梦里听过。

额上忽然薄汗流下,莫非这个秦沐远与我之前所做的梦也有关联?

碧桐脸色一白,她急道:“我当时不过是见秦公子你…你…”

秦沐远淡道:“见我可怜?见我一往情深?”他轻哼一声,“看在你伺候了阿宛十多年的份上,我此回饶过你,出去吧,别妨碍了我与阿宛的洞房花烛夜。”

碧桐尖着嗓子道:“你这是在侮辱小姐!”

“来人,把她赶出去。”

有两个小厮面无表情地抓住碧桐的双臂,碧桐挣扎道:“秦沐远,你这样做会遭天谴的!”

“停下。”秦沐远忽道。他起身走到碧桐身前,居高临下地俯望着她,“回去告诉沈晏,下一辈子我会捷足先登。至于这一辈子,他做一件善事我就毁一件,想要转世与阿宛再续前缘,做梦。”

我忽觉有些可笑,哪有此生未了来生再续的理。

这秦沐远真真是爱得疯狂了。

我摇摇头,望向秦沐远时,眼睛倏地睁大了。

秦沐远扶起新娘子,他从床头的小柜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根簪子,万分柔情地插在了新娘子的发髻上,“阿宛,这是我送你的定情信物,下一世等我们成夫妻了,我再送你一根。”

我不敢置信地瞪着新娘子发髻上的发簪。

一模一样!真的是一模一样!红翡的质地,精致的雕花,分明跟司马瑾瑜送我的一模一样!

“郡主,你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我猛然惊醒,气喘吁吁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桃枝,她一脸担忧地望着我。我下意识地往四周张望了下,确认现在是自己的闺房后才松了口气,我抹了把额上的冷汗,道:“没事。”

桃枝给我倒了杯温茶,“郡主,喝茶定定惊吧。”

我摇头,“你出去罢,我要一个人静静。”

桃枝离开后,我鞋袜也未穿,就直接奔到了妆台边,红翡雕花簪安安静静地卧在妆匣里。握起,簪尾是温的,一闻,淡淡的百和香。

天亮时分,桃枝和梨心端水进来伺候我洗漱。我的余光睨了桃枝一眼,又不动声色地收回。梨心打了热水,替我擦脸时,惊道:“郡主,怎么过了一夜你的脸色就差成如此?”

我淡道:“又做噩梦了,无需禀告阿娘,一般的噩梦罢了。”顿了下,我又道:“桃枝,你的脸色也不太好看,这几日你便在自己房里歇息吧,无需睡在外间了。”

桃枝低低地应了声“是”。

早膳过后,我陪着阿娘说话。阿娘问起沈珩,在我印象里,阿娘对沈珩颇有微词,不似阿爹那般,无论沈珩做什么都认为是理所应当的。

我道:“师父外出了,几日后便回。”

阿娘又问:“你觉得你师父如何?”

我微怔,“师父待我很好。”

阿娘不知想起什么,眼眶微湿。我以为阿娘不信我,便将这些日子以来沈珩所做的事都一一告诉了阿娘,没想到阿娘听了反而是眼眶更红了。

阿娘拿帕子揩了揩眼角,道:“不错,你阿爹的眼光一直都是极好的。”

我好奇地道:“阿娘,你以前不是不太喜欢师父么?”

阿娘道:“此一时彼一时,以前不知他会对你好,如今知晓后,我也放心了。”

我眨眨眼,不经意地问道:“阿娘,桃枝跟了我多少年?”

“有十年了吧,当初你才这般高的时候,娘担心你寂寞便挑了个可靠的丫环给你作伴。如今你们俩都及笄了,光阴似箭呀。”

“阿娘从哪儿挑的?”我担心阿娘会怀疑,又道:“我看桃枝都不小了,迟些日子定是要嫁人的。她跟了我这么多年,给她指头好人家也不为过。我在府里闷得紧,不如桃枝的婚事就让女儿做主吧。”

阿娘点了点我的鼻子,“想当红娘了?”

我点头。

阿娘笑道:“也好,桃枝的是死契,算是我们王府的人。生辰八字的之类的,你去找李总管要。”

我心中一喜,道了声“好”。

夜晚就寝时,我问梨心:“最近桃枝有没有什么不妥的?”

梨心想了想,才道:“除了偶尔愣愣神之外,并无什么不妥。”过了好一会,梨心又道:“不过桃枝每逢初一十五都会对月烧纸钱。”

作者有话要说:这辈子转世的人只有三个呀,阿宛,师父君,太子殿下~~~

ps喜欢看虐男主的同学,俺给你们介绍一篇文呀,也是师徒文,挺久的了。

叫做《竹外桃花三两枝》,前小半部虐女主,后半部虐男主,结局HE。

第十八章

阿符是我的护卫,身手不错,是个沉默的人,总是远远地跟在我身后。我常常会忘了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沈珩当我师父后,阿符就更是无用武之地。

我用过早膳后便屏退了桃枝和梨心,独自一人在王府的凉亭里歇着。

阿符一袭黑衣,站在飘着落叶的大树下,挺直身板,手掌按在剑鞘上,目光警惕,仿佛随时随刻就能拔剑而出。

我对他招了招手。

“我有样任务交给你。”示意他低下头来,我压低声音道:“这阵子你无需跟着我,你去跟着桃枝,别让她发现了。她每天去了哪儿都要同我禀报。”

“是,郡主。”

前些日子,我故意赏桃枝和梨心香料,为的就是证明碰过簪子的人是梨心还是桃枝。如今结果出来了,我却想不通为何桃枝要去碰司马瑾瑜送我的红翡雕花簪。

而且凑巧的是,簪子有余温时,我都恰恰好做了有秦沐远在的梦。

上回在梦中见到秦沐远拿出一根一模一样的红翡雕花簪后,我就惊醒过来。再细细想想,我第一回梦见秦沐远,簪子刚刚好藏在衣襟里。

唔,似乎所有怪事都是跟司马瑾瑜送我的红翡雕花簪有关的。

我单手支颐,细细地瞅着桃枝的生平。

因家中贫苦才卖身为婢,进王府时,年纪刚及五岁,家中有一嗜赌的阿爹以及身患重病的阿娘,并无兄弟姊妹。爹娘也在十岁时相继离去。

桃枝每逢初一十五便烧纸钱,想必是在拜祭她的爹娘吧。只是…为何桃枝要去碰那根红翡雕花簪?

蓦地,灵光一闪,我心中有了个想法。

我急急地奔回了我的院子里,像一阵风似的飘进闺房,“砰”一声关掉房门,我提高声音道:“没有本郡主的吩咐,谁都不能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