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问得有些不耐烦,但也只能耐心地说下去。阿娘听到后面,整个人眉开眼笑的,“阿珩果真待你很好。”

阿爹笑呵呵地抚着短须,“阿珩乃是人中龙凤,对阿宛的好也是没话说的。”

我颇是诧异,前些时候阿娘还称沈珩一声沈公子,如今倒是熟络地唤一声阿珩了。我细瞧爹娘的神情,心中不禁有个了猜测,莫非沈珩当真是太过出色,爹娘便有了收他为义子的打算?所以如今才会唤得如此熟络亲昵?

阿爹又对我道:“以后你要好好地听阿珩的话,譬如刚刚说要嫁给李总管的胡话不能再说了。”

阿娘附和道:“姑娘家的可不能把这些挂在嘴边。”

我点了点头。

我刚回到我的院子,还未进门,碧榕就压低了声音道:“郡主,沈公子来了。”微微一顿,“沈公子他在书案上睡着了。”

我一怔,问:“师父来多久了?”

“大半个时辰。”

我进了屋子里,一抬眼便瞧见沈珩闭着目,手肘撑在书案上,头微微地歪着,眼皮底下是遮不住的疲倦之色。阿青在我身边小声地道:“郡主,沈公子连着几日没有好好地睡过觉了。”

晓得阿爹有意这南朝的江山后,我亦是重新审视了沈珩。想来阿爹对沈珩看重,小半原因是沈珩医术了得,大半原因便是沈珩之才能为他所用。

但凡成事者,身边总有好些幕僚。

先前去宫里赴皇后的千秋宴,阿爹便说明年开春前,这皇位之争就会结束。如今已是十二月初,离开春也不远了,想必如今的局势是紧张得一触即发。而沈珩身为阿爹的幕僚,又兼当我的师父,身兼二职,哪能不疲倦?

我走前去伏□子,欲要抽走沈珩手里的书卷。未料刚刚靠近,沈珩却是猛地睁开了眼睛,双眼通红地凝望着我。我牵开唇角,唤了声:“师父。”

沈珩双眼竟是泛出泪光来,他忽然抱住了我,力度极轻,仿若我是一碰即碎的泡沫。他像是在梦呓:“阿宛,我梦见你死了,我们的孩子也死了,还是个女娃娃。”

我瞅了眼十步外目瞪口呆的梨心和阿青,给碧榕使了个眼色。碧榕对我微微颔首,便将屋里的人都带了出去。门轻轻一阖,我冷静地道:“师父,你睡糊涂了,我是萧宛。”

沈珩的身体陡然一颤。

我推开沈珩,往后退了数步,定定地看着他的双眼,“师父,前尘旧事已了,你也该早点走出来。”

沈珩垂下眼帘,过了好久,他才抬起眼来。这一回,眉眼间多了几分坚定的神色,水光也消失了,不过双眼里还是有不少血丝。

“阿宛想得通透,方才的确是为师睡糊涂了,以后绝不会发生类似这样的事。”他温和地笑了笑,“我此回过来,是有些事要同你说的。”

沈珩挪了挪位置,示意我也坐过去。

我打量了下沈珩,见他面色正常晓得他当真恢复正常了,便也放心地坐了过去。刚刚坐下时,沈珩伸出手掌,掌心里有两截断镯。

是昨夜我扔出去吓唬黑衣人的银镯子!

我讶异地道:“这…”

“你见到他了。”

沈珩这话没有一丝疑问的语气,而是实实在在的肯定。我晓得瞒不住沈珩,也未打算过瞒他,便将昨夜碰见的事一一道来。

沈珩听罢,问我:“你打算怎么做?”

我眨眨眼,“我还能有什么选择?”我姓萧,无论阿爹能否谋反成功,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萧家在,我在,萧家灭,我灭。

沈珩轻声道:“还记得我之前同你说的话么?离开南朝,寻一处…”

我打断了沈珩的话,“我不愿意。”

我之前本来就不大想同沈珩去隐居,如今晓得沈珩跟我上辈子有瓜葛,我就更不可能会跟沈珩去隐居了。更何况,沈珩得留下来助阿爹一臂之力。

“好,阿宛不愿就不愿,我不勉强你。”

我道:“兄长也是晓得此事的吧。”我联系前后一想,忽道:“兄长是阿爹故意放在太子那边的细作?”

沈珩颔首。

我压低声音,又问:“三皇子是何时被调换了?”

“夏日宴那一天。”

我想起夏日宴时在宫里见到易风同三皇子的人相见,之后在南风馆里又莫名其妙地要与我绝交,想来这里边跟三皇子脱不了干系。

我瞅了眼沈珩手心里的断镯,“昨夜你也碰上黑衣人了?可知他们是谁派来的?”

“嗯,在你躲进密道后,我就赶过来了。剩下的那个黑衣人被我收拾了。至于是谁派来的,我估摸着是太子。”

我一愣,“太子?”

沈珩点头,“最近太子被三皇子打压得厉害,若我没有算错的话,这几日他将会有所行动。”

很快的,外边便传来太子解禁的消息。听到司马瑾瑜解禁了,我恨不得半夜给皇帝托梦,让他再罚多几个月。司马瑾瑜这厮困在太子府里闭门思过的话,便难以找我麻烦。如今解禁了,而我又是准太子妃的身份,可见我未来的日子不好过了。

想起沈珩说的话,我问:“太子怎么解禁了?”明明还是好长一段时间才到三个月。

碧榕答道:“听闻是陛下感于太子殿下的孝心。太子闭门思过的日子里天天为陛下抄写经文,极是诚心。而皇后娘娘和雯阳公主也多次为太子殿下求情。”

我瞥了眼碧榕,“外边都这么说?”

碧榕回道:“是的,整个建康城的人都在夸太子孝心可嘉呢。”

看来司马瑾瑜制造舆论还是有一手的。唔,不过司马瑾瑜如今被三皇子打压得厉害,应该没有时间来寻我才对的。

我稍微松下心来。

只可惜我还是看轻了司马瑾瑜对谢宛的固执,这解禁的消息刚传来,下一刻来的就是司马瑾瑜的请帖,邀我去太子府赏梅听琴。

我看到请帖就想把它甩在司马瑾瑜的脸上。

赏梅赏梅,我才是那个被赏的人吧!

罢了罢了,左右迟些阿爹都要当逆贼夺人江山,我便当去太子府给司马瑾瑜赔罪。

我让梨心去同阿娘说了声后,就带了碧榕一块去了太子府。刚下马车,便有人迎了上来,我定睛一瞧,竟是易风。

他看到我时,没有给什么好脸色我看。

碧榕不满地抱怨,“不过是太子的男宠,他有什么资格给郡主脸色看。再不济,郡主也是未来的太子妃呀。”

我很明显地见到易风身子僵了僵,但他没有回头,也不曾多说什么,依旧在前头带路,背影看起来有些单薄。

我喝斥了碧榕一声,又对易风说道:“是我的丫环无礼,你莫要怪罪。碧榕,给易风公子道歉。”

易风冷声道:“不必了。如同郡主丫环所说,我不过是一男宠罢了,承受不起这一份道歉。”

说罢,易风加快了脚步,很快就把我和碧榕甩开了。

碧榕道:“郡主,他…他…”

我摆摆手,示意碧榕不必多说。

说来也怪,虽是不知易风上一世与我有什么瓜葛,但偏偏我却厌恶不起他来,见着了他,反而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从我豆蔻年华在南风馆偶遇易风开始便存在了。

而这种感觉是沈珩和司马瑾瑜也不曾有的。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被实习报告折磨得死去活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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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易风走后,我正愁着没人带路时,就有个侍卫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对我点头哈腰的,神色颇为恭敬,“郡主,这边请。”

走到一处院落里,侍卫又对我道:“请郡主稍等片刻,小的进去禀报一声。”

我颔首。

侍卫进去后不久,有四五人从院落里出来。观他们的衣着佩饰,乃是我朝官员。从司马瑾瑜那儿出来,看来他们都是太子党的人了。

不过我细瞧他们的神色,个个都像是义愤填膺,有甚者更是拧眉跺脚,脸色铁青。

他们瞧见我时,面上的不满之色愈发浓厚,还有人瞪着我,若是眼神能置人于死地,恐怕我已是死上了千百回。我正诧异万分时,有人嘀咕了句——

“红颜祸水。”

我一听,却是笑出了声来。我晓得这词是骂人的玩意,但头一回有人用在我身上了,我委实是受宠若惊。

“诸位大人言过其实了,这四字平月担当不起。”

官员们面色难看,有人轻哼了一声,也不搭理我,直接扭头就走,剩余的见状也跟着一块离去。碧榕气愤地道:“不说郡主是准太子妃的身份,单是郡主的名号,他们见着郡主也该行礼问好,竟如此目无尊卑,太无法无天了。”

我倒不觉得有什么好计较,都是些不相干的人。若是计较了,反而是费了自己的心神。

此时,侍卫出来了,躬身道:“郡主里边请。”

屋内铺了火地龙,我一进屋便觉得有些热,解开了身上的斗篷后,我见到司马瑾瑜半卧在玉石屏风前,身上仅着单薄的衫子,发冠也未束,一头乌黑青丝懒懒洒下,两道长眉是说不出的妖冶之态。

我心想,红颜祸水的红颜应当配的就是司马瑾瑜这样的相貌。

司马瑾瑜对我勾勾手,“阿宛,过来。”

我犹豫了下,瞥了眼离司马瑾瑜不远的易风,他依旧是一副冷清的模样,坐在案前,指尖轻拨琴弦,时不时发出单调的琴音。

司马瑾瑜有些不耐了,脸色沉了几分,“过来。”

我踟蹰了一番,最后还是很没骨气地过去了。阿爹雄心壮志,如今是万万不能出现什么状况的。我往司马瑾瑜身边一坐,一只手臂便揽上了我的腰肢,我低头瞅了下那只碍眼的手臂,“太子殿下,你忘记曾经答应过我的事了么?”

“我答应你什么了?”

司马瑾瑜好无赖,我道:“你说过,未成婚前你不会碰我。”

“哦,我一时间忘了。”

司马瑾瑜收回手臂,我暗中松了口气。不知为何,我对司马瑾瑜的碰触格外抵制。他一碰我,我浑身都不舒服,像是有虫子爬了上来似的。

我道:“太子不是说邀我来赏梅听琴么?”

司马瑾瑜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窗外便有一株梅树,听琴的话,明远不是就在这里么?你想听什么,让明远弹便是。”

我不由得想起第一回见到司马瑾瑜和易风的场景,那时的司马瑾瑜满眼都只有易风的身影。如今听司马瑾瑜的口气,易风倒显得可有可无了。

不过兄长又说司马瑾瑜连着数夜都是同易风睡在一块的。

我瞧瞧司马瑾瑜,又看看易风,对于他们俩的关系,我还真的有些捉摸不透了。

蓦地,司马瑾瑜道:“你这丫环倒是眼生,新来的?”

我道:“嗯,新来的。”我不愿多说,只怕司马瑾瑜又会牵扯到前世的事情。

司马瑾瑜漫不经心地问了句:“叫什么名字?”

碧榕跪下来,“回太子殿下,婢子叫做碧榕。”

司马瑾瑜眼神一深,“碧桐是你的什么人?”

我心中安分惆怅,这司马瑾瑜果真是个人精,不过是个有些类似的名字,竟能立马就能想到一块。

碧榕的身子颤了下,但依旧镇定地回答:“回太子殿下,是婢子的祖母。”

司马瑾瑜听罢,也未让碧榕起身,手里把玩着一块玲珑剔透的玉佩,不知在想些什么。易风的琴音时有时无,一时间,屋内的氛围有些怪异。

碧榕是我的人,我断然不会让她在这里受了委屈,遂道:“碧榕,过来给我倒杯茶。”

司马瑾瑜也没开口,看来是不反对我的话了。

碧榕起了身,刚走到我身边时,司马瑾瑜忽然含笑看着我,“阿宛,我看你这丫环不错,不如给了我吧。”

我不知司马瑾瑜在打些什么主意,“难道太子殿下的府里缺人?”

司马瑾瑜道:“不缺,我就是想要你的人。”

这话好生欠揍!我道:“碧榕不行,太子若真的想要我的人,我回了王府后给你挑几个伶俐乖巧的过来。”

司马瑾瑜却是沉了脸,“沈晏送你的东西,你就当宝。”

我一愣,不知司马瑾瑜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来的。

我蹙着眉,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司马瑾瑜道:“你敢说碧榕不是沈晏弄来的?”

他左一口沈晏右一口沈晏的,听得我心里甚是不舒服。我看司马瑾瑜一直都陷在前世的恩恩怨怨里,到了今生,仍旧没有走出来。

我道:“碧榕是师父受我娘所托找回来的,跟师父没有干系。”

“你就懂得为他开脱。”

我皱眉,“师父他…”

“闭嘴,不准再提师父二字。”司马瑾瑜脸色阴晴不定,让我看得心惊胆战的,明明就是他先提起的。从进来开始,我可是一个字都没有提过沈珩。

过了会,司马瑾瑜的脸色又柔和下来,他对易风道:“明远,弹首曲子吧。”

琴曲渐生,以往我极爱易风的琴音,可对着司马瑾瑜这尊大佛,我压根儿就没有心思去听。碧榕在我身边侍候着,身子略微有些抖,我与碧榕的眼神对上。

她可怜兮兮地看着我。

我明白她的意思,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司马瑾瑜轻哼一声,“你们倒是主仆情深。”

我此刻已然明白司马瑾瑜不悦的地方是什么,估摸着他是怨念上一世自己的青梅竹马被沈珩抢了,所以这一世才会对沈珩有这么大的不满,我稍微提起,他就开始变得阴晴不定。

我轻笑了声,说道:“太子说笑了,我既是无心,又何来情深。我不过是不想回去后不好同我阿娘交待罢了。”我这话是在告诉司马瑾瑜,我这一世无心,那么沈珩也罢沈晏也罢,我都不可能会喜欢。

话音一落,司马瑾瑜的脸色有所松缓,长眉一挑,深情款款地望着我,“阿宛说得极是,我就喜欢无心的阿宛。”

易风的琴音骤然颤了下,发出极其难听的刺耳之音。他的一张脸也变得惨白惨白的。

我瞧瞧易风,又瞧瞧碧榕腕上血红的手镯,不由得眯了眯眼。

这里边看起来有些古怪。

司马瑾瑜似乎也不在意易风出的差错,神色如初,“怎么不继续弹?”

易风这才恢复了正常的神色,故作镇定地慢捻琴弦,悠扬琴音再次响起。

我细想方才司马瑾瑜的那句话——阿宛说得极是,我就喜欢无心的阿宛。

…似乎也没什么不妥。

不过想到我对情感之事是一窍不通的,便压低了声音问道:“碧榕,你可知道方才易风有哪儿不对劲?”

碧榕小心翼翼地望了眼司马瑾瑜,才凑到我耳边,用细若蚊蝇的声音道:“郡主,恐怕易风公子是吃味了。想来易风公子喜欢太子殿下,现在却亲耳听见太子殿下说喜欢郡主,所以刚刚才会脸色大变。”

原是吃味了呀。

我瞅瞅易风,再瞅瞅司马瑾瑜,越看就越像这么一回事。我以前总想着易风将来会娶个什么样的女子,没想到最后竟然喜欢上了司马瑾瑜这喜怒不定的太子,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

司马瑾瑜忽然横了眼碧榕,吓得碧榕急急往我身后躲。

他哼了几声,出言打断了易风,“停下,明远你出去。”

易风低低地应了声“是”,离开前还颇为幽怨地看了我一眼。司马瑾瑜又道:“其他人也退下。”碧榕担忧地望了望我,我对她点点头。

很快的,一屋子的人就剩下我和司马瑾瑜。

“阿宛。”他唤了我一声,“我同明远之间并非如你想象那样的。”

我道:“你怎知我如何想?”

司马瑾瑜顿了下,“我与易风的的确确是睡在一块,但是我们并没做任何事。”

阿娘说,男人的话都是不可靠的,听听就算了,可千万别摆在心里。我点点头,“嗯,继续。”

司马瑾瑜有些恼怒了,“我说真的。”

“我明白。”

司马瑾瑜蓦地话锋一转,“我起初包下易风,是以为易风就是你,后来你出现了我才发现不是。阿宛,你可知你这一世为何不懂情之一字?为何会是无心之人?”

我老实回答:“不知道。”

司马瑾瑜的手指一伸,指住我的胸腔,“因为你的心在易风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据说最近晋江很抽,留个言会有无数的验证码蹦跶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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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