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大人舔了舔干燥开裂的嘴唇,郑重其事的说道:“我打算去趟天津,你也跟我去。正好师父没长大,还能省一张火车票。天津可是个大城市,你没去过吧?”

月牙摇了摇头:“我肯定没去过,连长安县我都是第一次来。”

顾大人踌躇满志的扬起头,望着窗外的蓝天白云:“本来我还想把散了的弟兄们召集起来,重新打回文县;可是经过了几个月的琢磨,我发现就算真把队伍拉起来了,我也不是丁大头的对手,而且文县里面还住着个妖怪,让我去我也不敢去。所以我打算到天津碰碰运气,大不了就空手回来呗,顶多是搭点路费,也不算什么。”

月牙对顾大人的前程毫无信心,不过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咱们要是走远了,是不是妖魔鬼怪就追不上来了?”

顾大人抬手挠了挠头:“应该是吧!”

月牙瞟了篮子一眼:“也不知道无心愿不愿意去,再说就算省了他的火车票,咱俩也还是没盘缠啊!现在吃的用的,还都是人家道观里送的呢!”

顾大人不敢看篮子,直接一挥手:“管他愿不愿意呢,反正他现在也没说不愿意!至于盘缠,我下午就去找出尘子,看看能不能跟他借点钱。总之我得赶紧行动,要不然日子拖久了,谁知道师父又会变成什么样?万一过两天成了半人来高的一条大蛆,咱们可怎么把它往火车上带?”

月牙年纪轻,好奇心盛,依着她的心意,倒是愿意去天津开开眼界——当然,去也行,不去也行。而顾大人见她并不反对,就在吃过午饭之后,当真出门找出尘子去了。

顾大人出去了不过一个多小时,就带着两百多块钱回来了。喜笑颜开的进了月牙的屋,他真心实意的将出尘子赞美了一番:“人家那老道是真仗义,说拿钱就拿钱,还不让我还。我早就看他不是凡人,那大个子,那长头发,那气质,那派头,可惜出家当老道了,要不然也得是个大官!”

月牙看他吵吵闹闹的,不禁也来了精神:“他问没问起无心?”

顾大人高声大气的答道:“问了,我说我不知道。”

月牙有点激动,抬手摸了摸脑袋后面的圆髻,莫名的有些自惭形秽:“那咱们真去天津?你到了天津投奔谁啊?”

顾大人大喇喇的一挥手:“你别管,我又不是大傻逼,心里能没数吗?”

到了晚上,月牙把无心捧出来,放在了一盆温暖的菜汤里。汤里没有放油,泡到汤冷之后,她把无心捞出来擦了擦,然后对顾大人说道:“你要是怕它,就把它放我屋里吧。我看了一天,现在都看惯了。”

顾大人犹豫了一下,有心答应,可是如果真答应了,就算是违了自己和无心的约定。伸手拎起篮子,他硬着头皮说道:“不用,我也看惯了。再说谁知道他明天早上又变成什么样了?变好看了还行,要是变得还不如蛆……算了算了,还是我拎走它吧!明早我打头阵,好不好的我先看第一眼。”

因为说定了明天就下山到长安县上火车,所以月牙天一黑就上了炕,想要早睡早起,然而辗转反侧,却是睡不着觉。顾大人躺在臭被窝里思索天下大势,也是闹了失眠。两人全是直到午夜才睡,仿佛刚一闭眼便亮了天。

顾大人心里揣着大事,躺不住,一见窗户白了,就坐起来先去看篮子。篮子上照旧搭着一条枕巾,顾大人伸手捏住枕巾一角,一颗心在腔子里怦怦乱跳,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看到什么东西。

一咬牙一狠心,他猛的掀开了枕巾。低头向内一瞧,他睁大眼睛,忽然很想吐。

篮子里的蛆至少又长了大半尺,细尾巴不见了,从头到尾水灵灵的又粗又胖,并且不复昨日的光滑,粉嫩皮上坑坑洼洼,洼处生出尖刺刺的白毛,乍一看正是一条斑秃大毛毛虫!

顾大人理解了无心的隐忧,也承认此刻的无心实在是太不招人爱。伸手指试了试白毛的软硬,他见白毛并不扎手,便扯来一条不干不净的床单,皱鼻子瞪眼的把无心层层卷起来了。

顾大人没让月牙去看无心,只说“长得挺快,模样还跟昨天一样。”

月牙把头发梳得服服帖帖,衣裳穿得整整齐齐。接过顾大人送过来的床单卷子,她背上小包袱,意意思思的还问顾大人:“真走啊?”

顾大人意气风发的一晃脑袋:“走!”

第035章 去天津

出尘子身份高贵,并未亲自露面,但是命令弟子套了一辆大马车,送月牙和顾大人去长安县火车站。月牙挎着个小包袱,手里抱着床单卷子,卷子沉甸甸的挺有分量,可见无心夜里又长了不少。惶惶然的偷眼瞄着顾大人,她心里风一阵雨一阵的不踏实。进县城已经是开了眼界,可县城和镇上风光也差不许多,她纵是惊也惊得有限;天津卫就不一样了,在她心目中,天津卫几乎可以等同于外国。跟着个不着调的顾大人去外国,到底可行不可行呢?

月牙左思右想的还没得出答案,大马车已经把他们送到了火车站。

长安县的火车站,里外只有两间屋子,此刻天寒地冻又不靠年节,所以车站冷清,几乎没有旅客。顾大人自从出了青云观后,也是惴惴不安,生怕半路被鬼跟上。如今在车站里买了两张车票,他抓心挠肝的一边等车一边走来走去;后来估摸着火车快到了,他早早就带着月牙赶去了月台。

一列小火车轰隆隆的开过来,在长安县停了一分钟。一分钟后火车开动,月台上空荡荡,彻底没人了。

顾大人平时看着月牙挺体面的,模样挺好身段挺好,干别的不成,当媳妇是足够。然而如今在车厢里挤着坐下了,他才骤然发现月牙土头土脑的上不得台面。月牙占据了靠窗的位置,像刚被强盗劫过一场似的,缩着脖子端着肩膀,一脸茫然的睁着大眼睛,仿佛连东张西望的胆量都没有了;除此之外,两件行李也被她搂在胸前抱了个死紧,似乎随时预备着跳车逃跑。

顾大人用胳膊肘一杵她,低声问道:“原来没出过远门?”

月牙怔怔的扭头看了他一眼,声音轻的像蚊子叫:“没有。”

顾大人眼望前方清了清喉咙:“你放松点,坐火车你怕什么?”

月牙答道:“哦。”

然后她缩脖端腔像个猴似的,又往车窗外面望去了。

从长安县到天津卫,火车走四个钟头也就到了。前三个钟头月牙一直没敢乱动,第四个钟头她渐渐活泛了,见附近有旅客拿了冷馒头吃,就对顾大人说道:“咱们走得太急,连干粮都忘了带。”

顾大人正襟危坐:“你啊,就知道吃!”

月牙很惊讶:“哟,你转性啦?”

顾大人嗤之以鼻:“我转什么性,我一直也不馋!”

月牙又“哟”了一声,没再说话,心中暗笑,想顾大人开始装大人物了。

火车到站之后,月牙梦游似的跟着顾大人下火车出站台,一眼不眨的盯着顾大人的背影,生怕走丢了。一出车站,她登时有些眼晕——人太多了!

处处都是人,人人都说话,正好凑成个人声鼎沸,开锅似的没一处清静。月牙自从下了火车,不知怎的,嗓子还变细了,挣命似的在后方问道:“顾大人,咱们去哪儿啊?”

顾大人没听清楚,给了她一个侧影:“啊?”

然后没等她再重复,顾大人拦下一辆洋车,不由分说的把她推了上去。两人一起并肩坐好,车夫扶着车把一起身,月牙“忽悠”一下就向后仰过去了,吓得大叫一声。而顾大人对着车夫嚷了一个地名,随即无可奈何的对月牙急道:“叫什么叫,坐好!”

洋车的胶皮轮子跑在柏油路上,丝毫不颠,比坐马车舒服许多。月牙刚坐出一点意思了,洋车在一户大宅门前停住了。

顾大人下车付了钱,公然的上去敲门。大门一敲便开,月牙站在一旁,就听顾大人口气极大,劈面就是要见你家老爷。三言两语过后,对方居然真请他进去了。月牙被他安置进了门房里。瑟缩着坐在火炉边的椅子上,她一天没吃饭,肚子饿得咕咕乱叫。双手搂着床单卷子,她垂下头,忽然有点后悔,心想要是在青云观,这时候都该上炕睡觉了。

门房里面没人,她坐了许久,烤得双手双脚都暖烘烘。百无聊赖的抬手扒了扒床单卷子,她想看无心一眼,然而卷子上下两头都严密,想要扒开也不容易。月牙感觉床单卷子好像比早上又沉重了一点,就叹了口气,在心里默默的祈祷:“你可快点长吧,你长成人了,我就有依靠了。”

月牙在炉子边一直坐到了小半夜,才有个听差打扮的小伙子推门进来,说顾先生请她过去,到底过哪儿去,小伙子没说,月牙也没想着问。

又饿又渴又困的跟着小伙子走出门房,月牙顶着寒风往前走,沿途不是房子就是院子,她约摸着都走出一里多地了,还是不见头尾。末了到了一处灯火通明的屋前,屋门大开,里面散出腾腾的热气,热气成分复杂,又有酒气又有肉气,月牙吸了一口气,馋的垂涎三尺,直咽唾沫。

顾大人谈笑风生的走出门来,身边跟着个一团和气的大胖子。对着月牙一点头,顾大人又和胖子聊了十多分钟,然后才在几名听差的引领下,带着月牙走了。

一走又走出好几进大院子,出了后门还过了一条小街。最后听差把他二人送进一处小四合院里,又问:“顾先生,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月牙抓紧时机,对着顾大人小声说道:“哎……我饿了。”

顾大人恍然大悟:“我弟妹还没吃饭呢,外面有没有卖烧饼包子的?”

听差答应一声,调头出门,不过片刻的工夫,还真是买来了十个油盐烧饼。顾大人很阔绰的赏了他两块钱,又道:“我这儿用不着人伺候了,你们都回去吧!”

月牙一口气吃了五个干烧饼,又喝了半壶热水,肚里一有了食,她就来精神了:“顾大人,怎么着?咱们就住下了?”

顾大人巡视了几间屋子,发现屋内全都收拾得干干净净,便很满意:“可不就住下了?”

月牙很是惊讶:“白住?”

顾大人把床单卷子抱到了自己要住的东厢房里:“可不是白住?刚才那大胖子你看见了吧?这房子就是他的。当年他在文县外面遇了土匪,是我救了他一命。我当时没让他报答,现在落魄了来找他,他能不管我?他敢不管我?本来他是让我住他家里,但是我想咱们还带着师父,万一被人发现了,也不大好,对不对?”

月牙跟他进了东厢房:“你说得对。床单卷子呢?我再瞧他一眼,就睡觉去了。”

顾大人立刻挡在了床前:“别看了,要睡就赶紧去睡。临睡觉前看一眼蛆,有意思?”随即他挥动双手:“走吧走吧,我也要上床了!”

月牙都累极了,料想无心也不会有事,就当真回了西厢房。房内没有砌炕,摆着柔软的西式大床。月牙脱了衣裳往被窝里一钻,闭上眼睛往下一坠,直接就坠到睡眠里去了。

与此同时,顾大人也上了床。把床单卷子摆在床边,他有心打开,可是两只手都伸出去了,迟迟疑疑的却又缩了回来。

他害怕,不想看见两尺来长的斑秃毛毛虫。有床单卷着,看着还挺利落;如果没了床单——顾大人想象了一下,随即打了个冷战,酒都醒了。

伸手关了电灯,顾大人躺下也睡了。

天明时分,顾大人醒了过来。窗外天空还是鱼肚白,房内光线暗淡,看什么都是模模糊糊。顾大人侧身注视着床单卷子,就见卷子绷得很紧,显然里面的东西又长大了。

顾大人坐起了身,鼓足勇气扯过了床单卷子。一层一层的慢慢打开,最后隐隐的甜腥气息扑面而来,他低头望去,发现无心今天倒是没大变样,单是又长了大半尺,表面依旧坑洼不平,不但洼处的白毛越发长了,而且鼓凸地方也生出了浅浅的茸毛。

顾大人打开电灯,隔着床单托起了无心,凑近灯泡细细的看。茸毛浅淡,无心依旧是个半透明的样子,隐隐可见里面从头到尾藏着一条白线。身体长得快,白线却长得慢,模糊不清的嵌在肉中。

“师父。”顾大人忍不住开了口:“你到底是怎么个打算?眼看着也要长成一米来长了,你说你从头到脚,哪有一丝的人模样?你是想变虫子啊,还是想变蛇?”

他转身回到床前,用床单子把无心又裹起来了。

到了中午,月牙又要来看无心。顾大人把她推回西厢房,然后自己也跟着进去了。一本正经的坐在月牙面前,他发了话:“月牙,能不能别看师父了?”

月牙瞬间白了脸:“他咋了?”

顾大人知道她是误会了,连忙解释:“他没事,今天又长了大半尺。但是,真不好看,到底有多不好看,我不细说了,你自己想吧!”

月牙松了口气:“我胆大,不怕他。”

顾大人一摇头:“月牙,我比你大了十岁,也算你的大哥了,有些话,我为了你们好,是不得不说。你和我不一样,我和师父是兄弟,他长什么样我都不在乎,我又不跟他过日子。可是你和他一张床上睡觉,要是看多了……我怕你以后犯恶心,不乐意和他睡一个被窝。”

月牙低头想了想,最后苦笑了一下:“我认命了,他爱啥样就啥样吧,我不在乎。”

顾大人沉吟着劝道:“你不懂,当初我可喜欢我家老五了,可是自打见了井里的女鬼之后,我一看老五披头散发的就受不了。再说师父和我也是一个意思,你就听我一句吧!”

月牙垂着脑袋,没说听,也没说不听,默然无语的摆弄起了手指头。

第036章 人形

岳绮罗站在一把椅子上,低着头往面前的缸里瞧。

缸里盛着一堆散碎皮骨,皮已经是干软的要烂成絮,骨头也是又松又脆,不禁碰触,一团乱糟糟毛茸茸的头皮搭在上层,上面摆着一只干瘪的眼球。

岳绮罗眼看着无心的肉体变成了一缸乌烟瘴气的垃圾,莫名其妙,无能为力。而丁大头旅长笑呵呵的站在门口,脸色惨白,傻笑得满脸都是干枯皱纹。缺魂少魄的人是不能久活的,他恐怕也撑不了多少天了。

岳绮罗抄起一根木棍,伸进缸里搅了搅,搅起一团烟尘,呛得她直咳嗽。

与此同时,顾大人也是站在房内一口大水缸前。月牙站在外面扫院子,扫得满院唰唰直响;而缸里腾出温暖的热气,是刚有温水注入进去。

几天的工夫,无心又变样了。

顾大人微微弯腰往缸里看,就见一条半人多长的粉红肉虫盘在水中,和前几日相比,肉虫身上的凹处更凹,凸处更凸,乍一看竟是疙疙瘩瘩的样子,饶是顾大人神经坚强,也有些忍受不住。每天早上都成了一道关,因为肉虫已然蠕蠕的会动,时常是顾大人一睁眼睛,就发现白毛已经刺到了自己的鼻端。

顾大人实在是扛不住了,夜里干脆就把无心放进缸里泡着;等到天亮了,自己精力足胆气壮了,再把它从缸里捞出来,放到床上抻直了晾一晾。然而无心似乎并不领情,顾大人一眼没看住,它就自动的要往黑暗闷热的臭被窝里钻。

顾大人拿了一条小毯子盖住缸口,然后推门对着月牙说道:“大晚上的扫什么院子,正落小雪呢,扫也是白扫。进屋听你的话匣子去吧,在外面冻着好受?”

月牙扶着大笤帚,手和脸都冻得通红:“他今天咋样了?”

顾大人挥了挥手:“好着呢,越长越快。”

月牙又问:“有人样了吗?”

顾大人顺口答道:“有一点了,你别着急。”

月牙回了西厢房,房里的小洋炉子烧得很旺,她叹了口气,真想过去看无心一眼,然而顾大人死活不让。顾大人的阻拦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自己心里也有点打鼓。顾大人没白比她多吃十年米饭,说的话都有理。真要是见了太可怕的景象,她也担心自己心里会生出一道坎,一辈子都过不去。现在她闭上眼睛想起无心,还是往昔的模样,白白的面孔黑黑的眉眼,偶尔也会穿插过一条粉红色的大蛆,不过大蛆不占上风,她总觉得大蛆和无心没什么关系。

屋里摆着一台手摇式的留声机,另备着一打唱片,都是京戏。月牙听了一段戏,无情无绪的又叹一声,只希望无心快点长。

顾大人在四合院里住得挺安逸,隔三差五会有大胖子登门,两人也是言谈甚欢。月牙躲在房内,就听他们在正房高谈阔论,句句都是老帅如何如何,仿佛是顾大人想要到老帅手下混饭吃,然而老帅一直在保定练兵,不定何时才能归来。而大胖子和老帅有点交情,届时愿意做个中间人,来为顾大人引一条路。

月牙对于顾大人的前程依旧是既无信心也无兴趣,一想到无心还没个人形,她心里就慌得要长草。

无心说他长生不死,可是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真能从一只手再长成一个人吗?要是长成别的东西了,怎么办?日子是过还是不过?过,怎么过?

月牙十分忧愁,又不好对着顾大人发牢骚,以至于饭量都减少了三分之一,一顿只吃一碗半白米饭加一个烧饼就饱了。

顾大人并没有一颗七窍玲珑之心,不曾留意到月牙的愁容。他到天津是专为攀高枝来的,高枝目前在保定,他一时攀不上,索性专心致志的蛰伏在小四合院里。闲着没事,他天天研究无心。起初无心变成了毛毛虫,他还以为对方接着会结茧化蛹,最后蛹破裂开来,里面出来一个新的无心。然而毛毛虫越长越大,似乎并没有吐丝的打算,顾大人就摸不清头脑了,不知道无心要走哪条道路成人。

下午时分,顾大人到月牙屋里听了一阵唱片,听够了就支使月牙去厨房蒸饭炒菜,自己则是回到房内,预备着把无心往缸里放。不料推门往里一进,他发现床上散开的棉被之中隆起一条,竟是无心完全钻进了自己的被窝里。

他嫌无心身上有股子怪味,故而登时皱了眉毛。关严房门之后,他大踏步的走上前去一掀棉被,正要骂上几句,然而放眼一瞧,他忽然发现了问题——随着凹凸日益明显,肉虫的线条渐渐有一点像人身了!

伸手一摸肉虫浑圆的上端,里面软中带硬,细细的从上往下看,他在一丛白毛之中发现了个小小的孔洞。手指试着捅了进去,浅浅的就只是软。

顾大人惊讶了,下意识的自言自语:“肚脐眼?”

随即他一转念,又起了怀疑:“不会是屁眼吧?”

抽出手指开了电灯,顾大人把大肉虫翻来覆去的细看。白毛长长短短的越发密了,肉也不复先前的细嫩透明。顾大人看不出详情来,就觉得肉虫微微的动,似乎还要往被窝里钻。

顾大人没声张,照例是把大肉虫放进了水缸里,然后洗手去吃晚饭。如此又过了四五天,这一晚他把大肉虫从头到尾的捏了一顿,最后确定肉里面是长出骨头了。

整条肉虫拎起来,已经快到顾大人的胸口,分着段的有粗有细,已经隐隐看出了脑袋脖子的形状。脖子下面还是圆滚滚的乱七八糟,白色茸毛脱落了一些,新生了一些,贴着粉红肉皮生长,至于尖刺的长毛,则是落一根少一根,不再增添。

顾大人依旧是装聋作哑,内心十分淡定,感觉自己将来无论见了什么怪物,都不会大惊小怪。把无心放回大水缸,他决定在接下来的几天内忘记对方,权当屋里什么活物都没有;否则天天对着一条肉虫左思右想,他都没有精力去筹划如何攀高枝了。

对于月牙,他则是实话实说:“看来师父是真没骗人,现在已经有骨头了,虽然不多,但是都挺硬。身上还多了个眼,不知道是肚脐眼还是屁眼,反正有了就比没有强,是吧?”

月牙高兴极了:“都有骨头了?”

顾大人一拍大腿:“我能骗你吗?不过还是挺难看的,所以你听我说就行了,不用看!”

月牙心里有了希望,手脚不停的干活,熬了一大锅肉汤晾好了,让顾大人端起倒给无心。顾大人依言倒了肉汤,然后盖住大缸,不闻不问。

倒了翌日下午,他忍不住好奇,又往缸里望了一眼。缸里的肉汤已经没了,肉虫随着成长,渐渐瘦出了骨骼的形状,枝枝杈杈的盘在缸里,黑黢黢的也看不清详情。顾大人把缸盖严,没太看清,也无意去看清。

转眼间,一个多月就过去了。月牙和顾大人终日守在四合院里,统一的都有些懒。顾大人不敢放月牙一个人出门,怕她走丢了;也不敢两人一起出门,因为不放心缸里的无心。眼看元旦都快到了,老帅没回来,无心也没成人,倒是大胖子派人送来了节日应用之物,又请顾大人前去喝酒打牌逛窑子。

顾大人心里有事,兜里没钱,所以不肯去,宁愿从早到晚的躺在床上睡大觉。白天睡足了,晚上接着睡,并没有闹失眠的危险。一天三顿饭倒是不耽误,吃饱喝足的上了床,睡得更香。

夜里睡得正温暖,他被一泡尿憋醒了。外面正飘着鹅毛大雪,他懒得往茅厕走,推门把肚子往外一腆,翘着家伙哗哗尿了一场,心想明天月牙起来扫院子,见了一摊冻尿必要骂人,不过骂就骂吧,明天再说,自己难道还能和个小娘们儿一般见识吗?

关上房门转过身,他睡眼惺忪的要摸黑上床,然而一步刚迈出去,他忽然听到了一声呻吟。

很轻,是软软的一声“嗯……”,无心的声音!

他立刻扭头望向了屋角的大水缸——因为无心近来一直是半人半虫的没大变化,所以他都连着两天没往里看了,汤汤水水也没有倒。

连忙伸手开了电灯,他走过去掀开缸上盖着的小毯子。俯身向内一瞧,他就见缸中蜷缩着一个人形,上面的圆球类似脑袋,乱七八糟的长着白毛,从脖子往下凸出一溜圆珠子,仿佛就是脊梁骨。肩膀的形状还没现出来,可是身体两侧先前生着的肉包,经过了从肉疙瘩到肉瘤子的演变,如今变成细长弯折,已经是了手臂的雏形。

“师父?”顾大人小心翼翼的出了声:“你……你是不是要活了?”

似是而非的人形微微颤抖着,一个脑袋垂下去,断断续续的又呻吟了一声。

顾大人向下伸出一只手,轻轻碰触了人形,却是一片冰凉。于是他又问道:“你冷了?”

收回手直起腰,顾大人走到床边坐下来,手忙脚乱的开始穿棉裤:“你等着,我烧热水去!”

第037章 饥饿

顾大人蹲在厨房里捅炉子,怎么捅也不起火苗,反倒是灌了满厨房的浓烟。他是不通家务的,越捅越糟,最后就惊天动地的一边咳嗽一边逃出来了。

啪啪的拍响了西厢房的窗户,他不得已的惊动了月牙。月牙睡得正酣,此时慌忙起身向外一瞧,只见玻璃窗上一层薄霜,窗外的院子模模糊糊,不是往昔的情景;而顾大人的脸贴在玻璃上,正在疯狂的向她吆喝。

月牙吓了一跳,以为家里失火了,连忙披了棉袄推门出去:“咋了?”

顾大人被烟呛的涕泪横流:“炉子是怎么回事?不起火只冒烟?”

月牙莫名其妙:“大半夜的你弄炉子干啥?饿啦?”

顾大人用大拇指向后一指:“是师父——师父正在打哆嗦,可能是冷了。你赶紧去烧锅热水,给他泡一泡!”

月牙听闻此言,一拧身就奔厨房去了。

月牙顺利的生起了火,又把一大锅水坐在了炉子上:“他都能打哆嗦了?”

顾大人袖着双手站在一旁:“还会哼哼呢,夜里他要是不哼出声,我也不能想起来去看他。”

月牙立时扭头望向了他:“现在啥样了?”

顾大人沉吟着说道:“有点像人了……”

月牙莫名的兴奋了:“让我看一眼呗!”

顾大人感到了为难:“想看啊?可是……反正我提前告诉你一句,他虽然有点像人了,但还是一分像人,九分像怪物。你非要看,我也拦不住你,但是看完之后你不许哭不许闹。”

月牙一边伸手试着锅里的水温,一边忍不住笑道:“我比一般老爷们儿还胆大呢,还能怕他?”

话虽是这样说,但待到一锅水热到微微发烫之时,月牙心里还是虚虚的不踏实,并且在头脑中想象出了许多恐怖形象。顾大人力气大,把大铁锅从炉子上端起来往外走,她跟在后方,一步一心跳,自己算着日子,真有许久都没见过无心的面了。

顾大人走起路来龙行虎步,眼看快要到门口了,他脚步不停,同时下命令道:“月牙,给我开门去!”

月牙答应一声,正要往前跑,不料顾大人脚下一滑,只听惊天动地一声巨响,他在门前一泡结了冰的冻尿上摔了个仰面朝天,满满一锅温水全扣在了他的头上。月牙连忙一手拎锅一手扶人,好在顾大人皮糙肉厚,并不怕摔,一翻身就爬起来了。

顾大人满头满脸都是水,张口就想骂街,可是一句话没出口,他忽然想起尿是自己撒的,正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而月牙看他没事,推门就往屋里走。顾大人甩了甩头上的水,苦着脸也跟进去了。

房内灯光明亮,月牙一只手伸向缸上的小毯子,犹犹豫豫的转向了顾大人:“我……我看了啊!”

顾大人正要回答,哪知未等他把嘴张开,缸内忽然传出了声音,又似呻吟又似叹息,像无心,又比无心的嗓子更嫩一点:“嗯……”

月牙像受了针刺一样,一把就将小毯子掀开了。探着脑袋向内望去,她不言不动的僵硬了姿态。而顾大人紧张的盯着她,生怕她吓出毛病来。

足足过了五六分钟,月牙终于抬起了头。长长的吁出一口气后,她对着顾大人笑了:“你老说他丑,吓得我都不敢细想他,现在一看,也不丑哇!”

顾大人睁大了眼睛:“不丑?”

月牙挽起了衣袖:“不就是只白毛猴儿吗?我也能养!顾大人你帮个忙,把他从缸里给我弄出来,往后我伺候他!”

顾大人张口结舌:“不是——你看清楚了吗?那叫白毛猴儿?你可别往他脸上贴金了!”

月牙不以为然的一摇头:“他这个模样,真比我想的漂亮多了。你过来瞧瞧,大脑袋小胳膊的,多齐全啊!”

顾大人上前一步,细看月牙的表情,发现她满脸都是真心实意,便暗暗的感叹,心想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月牙连美丑都不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