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脑袋立刻转向了右方。

无心连忙改往右指,可未等他开口,白琉璃把脑袋又摆向了左方。

无心对着苏桃笑道:“看见没有。我让他往东,他不敢不往西。”

苏桃也笑了:“哦……我还以为是它不听话呢。我原来只在图画书上见过蛇。书上的蛇都可吓人了,不像你的蛇好看。”

白琉璃听苏桃夸奖自己貌美,不禁满意的一吐信子。苏桃生得两弯秀眉,一双明眸,白白净净苗苗条条。他认为苏桃也挺美,有心凑上前和她亲近亲近;然而因为附在了蛇身上,不大擅长指挥白蛇的细长身体。所以在无心的手里扭了扭,他没有前进的本领,也就作罢了。

无心把白琉璃缠成一团塞回书包,然后带着苏桃回教室吃剩烧饼。两人干干净净的晒着朝阳,倒是舒服了,与此同时,在县城的另一端,联指所在的小学校里,却是一派紧张气氛——昨天夜里他们忽然收到保定急电,说是三号提前动身,今日上午就能乘汽车抵达文县了!

陈部长一夜未眠,脸更黑了。他的得力干将、十四岁的初一学生李萌萌正处在鼻青脸肿的高潮时期,看着也不甚像人。指挥部里最体面的人物是顾基,顾基个子最高,肩膀最宽,浓眉大眼的很周正,不过走不到人前去,因为父亲虽然是工人阶级,爷爷却做过小军阀,在天津过了几十年纸醉金迷的腐朽生活,解放后还逃去了香港。如果不是和陈部长做了十年的同桌,顾基不但没有资格出入指挥部,而且早就被一并打成狗崽子了。

顾基有一块老罗马表,是爷爷传给父亲的,上个礼拜被他送给了陈部长。陈部长撸起袖子看了看时间,又回头望了望,见指挥部的核心人员都到齐了,而且精神很饱满。李萌萌捂着红肿开裂的嘴角,低声问道:“部长,不用多找些人夹道欢迎吗?光是咱们几个,人太少了吧?”

陈部长轻声答道:“三号的意思,不让我们声张。”

李萌萌咂了咂嘴:“太静了,显不出我们的热情啊!”

陈部长刚要回答,远方路上忽然出现了大卡车的影子。小学校所在的一片地区,是县联指的地盘,绝对不会有红总的人马入侵。可陈部长认为三号没有坐卡车来的道理,而且卡车一辆接一辆,居然连着来了五辆。五辆卡车全是满载,只是后斗上面苫了雨布,看不清楚满载的内容。一辆军用吉普车殿了后,在它距离指挥部大门还有几十米远时,陈部长率领手下蜂拥而上。及至吉普车停了,他们立刻热情洋溢的唤道:“小丁猫同志,我们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你盼来了!”

吉普车后排车门一开,一位细条条的白面书生弯腰下了车。众人见了,皆是一愣,万没想到省联指的第三号人物,居然是个娃娃脸的大男孩子。而外号小丁猫的前高三学生丁小猫站在车旁,一手扶了扶鼻梁上的银框眼镜,另一只手夹着半根香烟,搭在了大开的车门上。阳光照着他洁净的白衬衫,他风度很好的对着陈部长一点头:“我代表一号以及我个人,先向奋斗在文县第一线的革命战友们问好。”

他是孩子的脸,声音却成熟,两厢相加,反而有种意外的魅力。很随便的和陈部长握了握手,他继续说道:“文县是个大县,但是革命的温度并不算高。”

陈部长很惶恐:“昨天我们也和红总打了一场硬仗……他们死了好几个。”

小丁猫笑了一下:“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几条人命不算什么。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敌人的性命不算什么,我们自己的性命,也不算什么。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必要的时候,可以大杀!”

陈部长等人一起激动了,而小丁猫用手里的烟卷一指人后的顾基,微笑问道:“你傻看着我干什么?”

顾基高人一头的站在后方,结结巴巴的红了脸:“我、我……对你很、很崇拜。”

小丁猫笑了,不再理他。抬手对着前方卡车一指,他轻描淡写的又道:“我给你们带了一点礼物,希望可以给你们的革命热情加一加温。”

前方卡车的司机跳下了驾驶室。踮脚蹦跳着掀起后斗雨布一角。没了雨布的遮掩,成捆的半自动步枪曝露在了光天化日下。

第142章 小丁猫

小丁猫一手插进裤兜里,一手夹着半根烟,慢悠悠的往指挥部大门走。陈部长虽然面黑似铁,且有一身不显山不露水的腱子肉,但是在白皙的三号勤务员面前,平白无故的就矮了一截,素日铁一般的刚硬气质也软化了。像个高级跟班似的垂下双手,他微微弯着点腰,在小丁猫的身边紧紧跟随,又主动介绍道:“指挥部里坐镇的同志倒是不多,大家最近主要是下到工厂机关里去,挖出隐藏在革命群众中的反革命坏分子。”

小丁猫点了点头:“很好,革命群众一声吼,能让地球抖三抖。”然后他用手中的香烟向前一指:“指挥部有点不像样。”

陈部长陪笑答道:“原来是钢厂子弟小学,地方是不宽敞。”

小丁猫深吸了一口烟,然后扭头呼了出去,言简意赅的说道:“应该换一换。唯物主义者,物质决定意识。小门小户的指挥所,产生不出高瞻远瞩的决策。”

陈部长连忙答应。此时从保定随行而来的两名女将下了吉普车,也大踏步的赶了上来。其中一位五短身材的女将处在花样年华,生得头如麦斗,眼似钢铃,地位却高,乃是省联指十常委之一,本来名叫杜文思,去年八月改名杜敢闯;另一位女将是细条条的身材,细条条的面庞,穿一身黄绿色旧军装,形象类似腌黄瓜,名叫马秀红,是小丁猫的机要秘书。杜敢闯和马秀红对小丁猫是忠心耿耿,而小丁猫终日面对着如此两位战友,不由得活成一朵傲雪寒梅,革命意志极其坚定,生活作风极其清白,乱七八糟的心思从来没有。

眼珠斜向身边两位异性战友,小丁猫暗暗的一咬口中烟卷,顺势瞟向了陈部长旁边的李萌萌,他又是一皱眉头。

穿过校园进了指挥部的大办公室内,小丁猫直奔正题,让陈部长拿出文县地图,在联指地盘上做出标记。陈部长手握红蓝铅笔,在地图上大刀阔斧的画了几个大红圈:“小丁猫同志,钢厂、重一中、以及机械厂的东半部分,都被我们占领了。”

小丁猫把烟头向后交给马秀红:“县委大院被红总占了?”

陈部长做汗颜状,挠着头羞涩的苦笑。

小丁猫摇了摇头:“斗争总是有反复性的,没有关系。捣乱,失败,再捣乱,再失败,直至灭亡——这是红总的逻辑。斗争,失败,再斗争,再失败,直至胜利——这是我们的逻辑。伟大领袖毛主席的语录,应该成为你们斗争的指导思想。”

然后他扭头对着顾基一点头:“怎么又看我?”

顾基软绵绵的微笑:“你说话太、太有水平了。”

小丁猫伸手一指他:“你是什么出身?”

顾基登时心虚了:“工、工人。”

陈部长横了他一眼,见他居然敢越过自己,公然的对三号大拍马屁,真是忘了他爷爷干过的好事!

小丁猫不再理他,对着地图审视良久,末了问道:“重一中的条件怎么样?”

陈部长不假思索的答道:“一中是大楼,三层,挺好的。”

小丁猫抬头看他:“为什么不把指挥部放到一中?”

陈部长立刻迟疑了:“一中……我听说啊,我听别人说的,说是一中闹鬼。”

小丁猫向他探过了头:“闹鬼?”

陈部长下意识的又要挠头:“他们说……一中夜里,有人上课。”

小丁猫歪了脑袋:“上课?”

陈部长感觉自己有散布封建迷信之嫌,十分出汗:“不是真上课。是有人晚上进了一中楼里,可能是有幻觉吧,看见死了的老师,给学生上课——去年一中有几个老师,死在批斗大会上了。”

小丁猫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是无所畏惧的。我马上过去看看情况,如果一中能用,指挥部就立刻搬家。谁有自行车?吉普车就不开了,兴师动众也不大好。”他拨开人群望向顾基:“你有吗?”

顾基深感荣幸,脸都红了:“有!”

小丁猫对着身边的杜敢闯和马秀红说道:“你们留下来,让小陈帮助你们迅速掌握文县的斗争情况。我自己出去逛逛。”

马秀红十分关爱他:“要不要带几个人跟着?”

小丁猫摆了摆手:“不必。我不往红总的地盘走,红总也根本不知道我来了文县。”

顾基因为有个混蛋的爷爷,自从懂事起,精神上就一直很有压力,总像是低人一等。如今小丁猫几次三番的主动和他说话,他受宠若惊,几乎要感激涕零。把自行车推到指挥部外,他很周到的询问小丁猫:“你怎么坐?骑着坐还是侧着坐?”

小丁猫一挥手:“你骑你的,我跳上去。”

顾基抬腿骑上了车,因为还是紧张,所以把车骑得摇摇晃晃。小丁猫跟在后边跑了几步,抓住时机侧身向前一跳,屁股压得自行车一歪。顾基光顾着保持平衡,忘了留意方向。只听“咯噔”一声,他正轧上了横在路上的一块扁条石。东倒西歪的一抖车把,他奋力的一踩脚蹬,在向前猛蹿的同时,发现自己终于把车骑上正轨,轻巧多了。

一路迎风疾驰,他在二十分钟之内抵达了荒凉的一中。一捏车闸脚踩了地,他回头正要说话,可是眼角余光一扫,他忽然愣住了。

小丁猫没有了!

他立刻下了自行车,前后左右的乱看,就见来路上远远的出现一大队自行车,其中领头的人是陈部长,陈部长骑着一辆半新不旧的飞鸽自行车,车后面侧身坐着的,正是小丁猫。

及至大队人马到了一中门口,顾基推着自行车张口结舌,陈部长则是开口便骂:“顾基你傻逼啊!你知不知道你刚上路就把小丁猫同志给颠下去了?我们一大帮人在后面撵你都撵不上,你撅个屁股骑得还挺快!”

顾基都快吓哭了。小丁猫也没理他,跳下车径自迈步往校园里走。陈部长等人把自行车锁好了,一路小跑跟上。大上午的,没人害怕;小丁猫进了校门没走几步,忽然停下问道:“前边的教室里,是不是有人?”

陈部长举目远眺,隔着玻璃窗,影影绰绰的看见了空教室内的无心和苏桃。

“好像就俩人,一男一女。”陈部长沉吟着回答:“是不是搞对象的?”

小丁猫抬手一指脚下:“一中距离红总的势力范围很近,我们对待一切可疑人物,都不能轻心。大家分散包抄,抓住他们问一问!”

陈部长常年和人斗殴,很有作战经验。此刻对着身后的同学死党们一下令,众人立刻就分散开了。小丁猫回头对着顾基一招手:“别哭,赦你无罪,跟我走吧。”

陈部长等人堵住教室门口时,无心和苏桃正坐在课桌上翻花绳。清晨他们鬼鬼祟祟的出去了一趟,发现街上不时有红卫兵小队经过,空气中的硝烟味道还很浓,容不得他们大摇大摆的走;于是只买了一点吃喝回来,想要再等时机。

两人吃饱喝足了,无所事事。苏桃从书包里翻出小拇指粗的一卷红毛线,抻开了正好可以用来翻花绳。翻花绳当然是小女孩的游戏,不过无心也很愿意陪着她玩。昨天看苏桃垂着两条毛刺刺的辫子,他把对方当成了黄毛丫头看待;今天苏桃打扮整齐了,原来是一头黑亮亮厚实实的好头发,衬托着粉白的脸儿,美得不像寻常人家的姑娘。俗话说“人靠衣裳马靠鞍”。本来人是靠着衣裳添彩的,但是一套没型没款的半旧军装穿在苏桃身上,因为和她的面孔太不配套,对比之下,反倒让她有了点落难公主的意思。

无心很喜欢她,不是垂涎她的肉体,也不是赞叹她的内涵,只是单纯的喜欢。像小男孩喜欢小女孩,像大哥哥喜欢小妹妹。所以在陈部长等人骤然出现在门口时,他跳下课桌,一下子就把苏桃扯到身后去了。

陈部长和他打了个照面,也是一怔,随即抬手指着他叫道:“好啊,又是你!”

小丁猫四两拨千斤的拨开了陈部长,慢悠悠的进了教室。望着无心一眨眼睛,一挑眉毛,他半晌没说话,最后开了口:“躲在后面的,站出来!”

苏桃吓得腿都硬了,很艰难的横着挪了一步,她垂着头哆嗦成了一团,白皙的手指上还缠着红毛线。

陈部长一双眼睛盯着苏桃,一张嘴抢着汇报道:“昨天我们在街上就见过他!他身份不明,很有可能是红总的人!”

无心也横挪一步,把苏桃又挡了住:“你查过我的身份,知道我不是。”

小丁猫独自走到了他的面前:“你有什么身份证明?拿出来给我看看。”

无心转身从课桌上拿过自己的书包,打开了伸手往里面掏。书包里东西不少,以蜡纸包着的圆面包为主,还有几根香肠。掏出介绍信递给小丁猫,他规规矩矩的解释道:“我们两个是一起出来的,在火车上遭了贼,我们两个的学生证都没了,她的介绍信也丢了。昨天你们的人硬说我们是什么红总的,吓得我们不敢上街。”

小丁猫把介绍信看了一遍,然后双手捏住,“嚓”的一声撕成两半,揉成一团。将纸团丢在地上,他对着无心一伸手:“身份证明,给我看看。”

无心和他对视一眼,然后垂下眼帘答道:“没证明了。”

小丁猫回头对陈部长说道:“革命是真刀真枪的干,不是隔着几张课桌动口不动手。”然后他一把抓住了苏桃露出的一只手。望着手指上的红毛线,他笑了一下:“小资产阶级的小情小调。”

苏桃拼了命的把手向后一抽,另一只手暗暗揪住了无心的后衣襟,同时低着头,坚决不看小丁猫。小丁猫也不勉强。转身走向门口,他对着陈部长下了命令:“他们两个身份不明,还在光天化日之下搞流氓活动。带走!”

陈部长一方人多势众,把无心和苏桃一起押走。而小丁猫带着顾基在楼上楼下巡视一番,又到楼顶天台向下俯视了整座校园。最后他问顾基:“我听小陈说,你一直是他的同桌?”

顾基立刻点头:“是,从小学开始就是了。”

小丁猫又问:“你是文县人吗?”

顾基继续点头:“是。”

小丁猫居高临下的转向前方:“我也算是文县人吧,我生在猪嘴镇。十来岁了才迁去保定。猪嘴镇你去过没有?”

顾基诚惶诚恐的答道:“原来我们总去,猪嘴镇不是挨着猪头山矿区吗?我们经常上山里玩。”

小丁猫摇了摇头:“猪头山,没什么好玩的。”

第143章 突发事件

无心和苏桃走了老远的路,低着头从一中慢慢的往指挥部蹭。陈部长一手推着自行车,一手握着一根半长的树枝,拧着眉瞪着眼跟在后方,口中吆五喝六:“你们倒是快走哇!怎么着,还打算赖在半路不动了?”

嘴里一边说,他一边用树枝去戳前方两名俘虏。对着无心,他是混戳;对着苏桃,他的下手点就比较有讲究,专往后腰和屁股上使劲。苏桃刚刚过了哆嗦的劲儿,此刻明知道对方不是好戳,但也不敢出声,只能是背过一只手,尽量挡着屁股。陈部长看她手掌白里透红,忍不住又用树枝一杵她的手心:“挡什么挡?”

话音落下,他忽觉手中一滑,随即就发现自己的树枝已经被无心抽了出去。“咔嚓”一声把树枝掰成两截扔在地上,无心头也不回的说道:“要文斗,不要武斗。”

然后他回头看了陈部长一眼:“想武斗,我也奉陪。”

陈部长看他眼神很凶恶,斗争意志不禁动摇了一下。有心踹他一脚,可是双手推着自行车,行动不是很自如。目光从无心的后背移到苏桃的屁股,苏桃穿着面口袋似的军裤,看着也没什么屁股。沿着屁股再往上瞧,陈部长盯着苏桃的后脖颈出了神,两只脚一步不停的走,同时在心里把她和田小蕊李萌萌等人做了对比。在春日温暖的阳光下,陈部长想要是苏桃能跟自己好,自己就不和李萌萌狗扯羊皮了。苏桃要是不和自己好,自己也许可以对田小蕊再卖把子力气,但田小蕊又有点儿喜欢顾基。田小蕊要是真喜欢顾基,自己就不好出手了,毕竟从小和顾基玩大的,兄弟情分不能不讲。可顾基是个徒有其表的怂货,拿顾基当兄弟,是不是拖了自己的后腿呢?

陈部长塞了满脑子乱哄哄的爱恨情仇,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指挥部的。

和清晨相比,指挥部的人气旺多了。一排红砖房坐落在小校园里,靠左的两间是宣传队的办公室。两间办公室全开着门窗,里面以女性为主。十七岁的田小蕊甩着齐耳短发,正在其中的一间里和同伴排练样板戏;隔壁屋子里人更多,却也更安静,因为全都低头站在大办公桌前,刷刷点点的写大字报。写好了的大字报被挂在窗上墙上晾干,铺天盖地到处都是,五颜六色宛如万国旗。

一只小白蝶扇着翅膀,掠过了树木碧绿的新叶和陈部长黝黑的面孔。陈部长的心情忽然极度舒畅了。弯腰锁了自行车,他让人把无心和苏桃暂且关进右边的空屋,自己则是投身到了妇女工作中去。一个箭步跳上窗台,他笑嘻嘻的问屋里的田小蕊:“排练着哪?”

田小蕊冷淡的对他一点头,然后做出李铁梅的姿态,咬牙切齿的锐声唱道:“我家的表嗷嗷嗷叔,数呜呜呜不清……”

无心和苏桃进了空屋子。房门一锁,他们算是入了狱。苏桃靠墙站了,一只手还牵着无心的后衣襟;无心看她满身都是不打自招的嫌疑相,就扯开她的手,面对着她低声安慰道:“别怕,只要你我把话咬准了,他们也没证据断我们的案。”

苏桃小声说道:“我害怕。”

无心俯身凑到她的耳边,嘁嘁喳喳的说道:“反正我们今早把该藏的都藏好了,他们就算搜我们的身,也搜不出什么来。你坦然点,得让他们看不出我们的底细。”

此言一出,白琉璃先听明白了,立刻从书包中伸出了头,摇摇摆摆的要往外爬——他挺喜欢自己的白蛇身体,万一无心过会儿被人揍了,他不心疼无心,只怕自己受到连累,会被无心压扁,或者被人剥了皮清蒸红烧。为了保证自己能够长久的做一条貌美白蛇,他决定钻到墙缝里避避风头。

无心常年和他气急败坏的作斗争,已经和他亲近到了心有灵犀的地步。把他抻出来扔到地上慢慢爬,他转向苏桃,用轻快的语气问道:“你的红绳呢?我们接着玩。玩着玩着你就不怕了。”

苏桃从口袋里摸出一小团红毛线,红毛线结成了一个大疙瘩,解也解不开,于是换了游戏——两人双掌合十,互相指尖抵着指尖,看谁动作最快,能够率先拍到对方的手背。

无心手快,所以故意控制着速度,想让苏桃也赢几次。苏桃很认真的骤然出击,双手“啪”的夹住了无心的双手。微微笑着抬头面对了无心,她小声说道:“你有时候像大人,有时候像小孩。”

无心问她:“像小孩好不好?”

苏桃点了点头:“挺好的。”

无心又问:“怎么个好?”

苏桃慢慢松开了他的手:“能跟我一起玩呗。”

无心笑了:“我也愿意和你一起玩。等到度过了眼下的难关,我带你多走几个地方。”

苏桃抬眼看他:“你家人不管你呀?”

无心摇头:“不管。”

苏桃不大好意思的一抿嘴,声音越来越低了:“我也没人管。”

无心向她一扬下巴:“我比你大,我管你吧!”

苏桃垂下了头,看无心斜挎着的书包上支出了一截帆布带子,就伸手拽住了缓缓揉搓:“行。”

两人正是窃窃私语之时,外面起了喧哗,原来是顾基骑着自行车,把小丁猫带回来了。紧接着房门一开,有人搬进了一张长课桌,又对着无心和苏桃吆喝道:“站好了,等着接受审讯!”

等到三把椅子也摆好了,小丁猫、陈部长以及李萌萌一起进了来。小丁猫当仁不让的坐了中间,陈部长和李萌萌分坐两边。李萌萌打开本子拧开钢笔,一只眼睛肿的看不见人了,她歪着脑袋,用另一只眼睛斜盯无心。而小丁猫一团和气的对着陈部长一点头:“小陈,你来问吧。我先听一听。”

陈部长答应了,随即正色面对前方,厉声吼道:“姓名年龄籍贯出身自己报!”

无心开了口:“姓名无心,年龄……二十,籍贯黑龙江,出身……佃农。”

此言一出,旁人没言语,小丁猫盯着自己撂在桌面上的两只手,“扑哧”一声乐了。笑完之后他对着苏桃一点头:“你继续说。”

苏桃胆战心惊的喃喃说道:“姓名苏桃,年龄十五,籍贯黑龙江,出身……工人。”

小丁猫问道:“什么工人?产业工人还是手工业工人?”

苏桃被他问愣了,不知道其中有什么区别。无心替她答道:“产业工人。”

无心一出声,小丁猫就无声的笑,并且不看他。陈部长斜着眼睛窥视本组织的第三号领袖,心里直发毛:“小丁猫同志,他们的回答,是不是有问题啊?”

小丁猫摆了摆手:“没什么,你问你的。”话音落下,他看了无心一眼,“扑哧”一声又乐了。

陈部长莫名其妙的清了清喉咙,开始老调重弹。他们无凭无据,当然没有让人信任的理由。陈部长做出威胁,要派人去黑龙江了解情况。见无心和苏桃一脸的麻木不仁,他转而又究起了细节,问苏桃的父母在哪家工厂,做什么工作,一个月工资多少,住什么房子,有几个兄弟姐妹。正是问得苏桃前言不搭后语之时,身后的房门忽然被人撞开了,顾基伸进了一个汗津津的脑袋,半兴奋半惊骇的说道:“报告,红总出现新动向了!”

小丁猫回头看他:“怎么了?”

顾基本来是看着陈部长的,小丁猫一出声,他就把陈部长抛弃了:“红总把县委的大印给丢了!”

小丁猫睁圆了眼睛:“公章丢了?”

顾基乐呵呵的点头:“丢了,今天刚闹出来的!公章,还有一沓子空白介绍信,好像还有上百斤的全国粮票,都丢了。怎么丢的我们不知道,反正红总现在把矛头指向了我们,说是我们派人偷的。”

如果把文县比作一国,公章就相当于玉玺。县委的原领导们早都被批倒批臭了,代表县委权力的物件,就只有公章一样。听闻红总丢了公章,小丁猫把桌子一拍,对着陈部长笑道:“好啊!战斗的机会来啦!如今摆在面前的就是两件事,第一,对红总迎战;第二,发动全部人马找公章!”

未等陈部长回答,又一名青年气喘吁吁的挤到了门口:“报告!机械厂里干起来了!红总先动的手,他们全带了砍刀!”

陈部长立刻显出了不屑一顾的神气,而小丁猫命令道:“钢厂不是你们的吗?集合厂里武装部的全体人员,火速过来领枪!”

陈部长站起了身:“我这就去——他俩怎么办?还审吗?”

小丁猫也跟着起立了:“先关着吧,有空再来处理他们。”

一群人说走就走。门上大锁一扣,无心和苏桃就又失了自由。单手伸进书包里,无心对苏桃悄声说道:“他们要的公章,好像在我手里。”

苏桃睁大了眼睛:“你怎么会有的?我们要是把公章给了他们,算不算立功赎罪啊?”

无心在唇边竖起一根手指,“嘘”了一声:“先不给,让他们急一急,知道公章的分量。”

苏桃环顾四周:“你找个地方把公章藏好吧。我总怕他们搜身。”

无心满屋转了一圈,没找到好地方,灵机一动,他把苏桃的书包要了过来。苏桃的书包堪称包罗万象,他把白纸包好的公章塞进了一卷尼龙袜子里,袜子上面又缠了两条月经带。苏桃有点难为情的蹲在一边旁观,心中感觉无心无所不能。往后要是能被他“管”,自己倒是很愿意的。

因为机械厂爆发了战争,所以指挥部乱哄哄了一阵之后,大部分人马都冲去了前线,只剩下几个能力差的看家,其中就有顾基一个。小丁猫本来还想让顾基跟着,可陈部长太了解他,不肯让他随行,并且告诉小丁猫:“别带他,他可笨了,个头还大,靶子似的。和他在一起,特别招打。”

顾基没办法,眼巴巴的看着人都走了。忽然想起空屋子里还关着个挺漂亮的小姑娘,他来了精神,趴在玻璃窗上想要往里看。然而他往里看的时候,无心也正打算往外看。两人隔着一层玻璃脸对了脸,都是一怔。顾基随即歪了脑袋换位置,不料无心一巴掌拍上玻璃窗,截断了他的视线。

接下来,苏桃站在房内,就看无心双掌翻飞,噼里啪啦的在窗玻璃上乱拍一气,掌掌都不落空,把外面顾基乱动的脑袋遮了个严密。顾基气坏了,隔着玻璃窗向他一指,高声骂道:“你妈逼!”

无心当即作出回应:“你还吃了我一个烧饼呢!”

顾基又骂:“你个反革命流氓分子!”

无心岿然不动:“反正你吃了我一个烧饼!”

顾基咣咣咣敲玻璃窗:“你是不是欠揍?”

无心立刻敲了回去:“吃了我的烧饼还想打我?”

顾基也不是太馋的人,偶尔吃了他一个烧饼,被他嚷得天下皆知,不禁急红了脸:“没完啦?”

苏桃见无心占了上风,又怕顾基真冲进来打人,就上前扯了扯无心的后衣襟:“不说了,我们不和他吵。”

无心本来也没生气,苏桃一扯他,他就当真转身撤了。而顾基因为在陈部长面前总受欺负,所以此刻颇想趁机也欺负欺负无心和苏桃。叽叽咕咕的又骂几句,他见房内总没回应,才意犹未尽的走了。

第144章 立了一功

大下午的,无心和苏桃被关在空屋子里,也没人管理。门是锁严实了,窗户合页可能是锈住了,也推不动。苏桃畏畏缩缩的在角落里席地而坐,悄悄的解开了脚上鞋带。发现无心站在一旁望向自己了,她难为情的小声说道:“一直站着,脚都肿了。”

无心一屁股也坐下了,又把两人的书包叠在一起放在地上:“把鞋脱了,两只脚架到书包上。反正也没人来,能歇一会儿是一会儿。”

苏桃似乎是感觉自己的两只脚拿不出手,很心虚的不肯伸腿。无心看她始终是抱着膝盖,就亲自出手抓了她的脚踝,不由分说的抻直了她的双腿,并且扒掉了她脚上的解放鞋。苏桃穿着一双白底碎花的尼龙袜子,热烘烘的散发了解放鞋的胶皮味。

无心看苏桃坐舒服了,自己也跟着脱了鞋伸了腿。苏桃顺着他的腿往下看,就觉得他腿长,笔直笔直的伸出老远。忽然“哟”了一声,她问无心:“你怎么没穿袜子啊?”

无心一摊手,对着她笑道:“没袜子可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