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守唐家百年虚名,我让他多等了七年……为了这点虚名,我不可以是自杀的。”男人以手支额,似是笑了,没一丝温度的,“我这辈子想做两件事,想护好一个唐家,还想把一个人放在心窝里藏着。想藏着的那个人丢了……唐家如今没什么大祸,我终于能放心找他去了。谁都不必拦我,也拦不住的,我能安安静静地走,已是最善了…………”

“……”

马致文默然从书房里出来,关上门,下楼。在楼梯口遇上了等着的唐家的老管家。老管家脸上已经有皱纹了,可仍旧在这个家里守着他从小看到大的少爷。所以每次马致文从唐先生的书房里出来,老管家总要送他出去,顺便问问唐先生的身体情况。

老管家从不多问,但马致文总觉得,老管家是多少了解的。毕竟除了自己之外,偌大一个唐家,无边一个第七区,也只有老管家能和唐先生稍近些了。

“马医生,先生他可还好?”

老管家的第一句话和往常一样,可嘴唇却有点轻轻地哆嗦,他自己不察,可马致文是个医生,他自然看得出来的:老人此时心慌得厉害着,恐怕也有许久没睡好了。

本分来说,他该像从前一样遮盖过,可今天看着老人斑白的发,不知道怎么就说不出谎来了。沉默了许久之后,马致文轻轻叹了一声:“冯管家,先生他……恐怕不想在这宅子里过下一个年了。”

老管家的声息像是教人一把扼住了,片刻之后老人的眼圈通红,嘴唇嗫嚅:“我家少爷才三十……这怎么使得啊……这怎么使得啊?”老人抓着马致文的胳膊,“马医生,你说我该怎么办我家少爷他还年轻着他不能因为一个……”

话音戛然而止,老管家眼圈通红地抬头看着二楼上,不知何时站在那儿的男人望着两人的目光沉寂冰冷,一语不发却足够煞人了。

马致文拉着老管家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他知道,这是走出书房的唐先生,寡言少语,惜字如金。那个只为一人活着、只在那书房里才苟延残喘的凶兽,已经被关回笼子里。

那铁笼在声声颤鸣、摇栗不止,因为它也知道自己将关不住这只凶兽。

这只凶兽终有一天要出来。它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这具关了自己七年的“牢笼”撕个粉碎。

这一天已不远了。

第4章

钱楚文进到唐家本家大宅的议事厅时,唐奕衡刚在宣纸上落下最后一笔。

一笔落后,唐奕衡仿佛没有看到进来的人,侧过脸去轻唤了一声:“唐小奕,来。”

钱楚文的眼角抽了抽,看着一只毛色漂亮的黄金犬绕开会议长桌啪嗒啪嗒地朝着男人跑了过去。

唐家本家和九部的人都知道,这条名叫“唐小奕”的黄金犬是唐先生最钟爱的一个活物,无论去到哪儿都要带着即便是当年唐先生肃清内乱,以铁血手段登家主之位,也只有这只黄金犬有资格跟他一直走进唐家的祖宗祠堂里去。

唐先生执掌家主之位后,下的第一个命令就是要把这条狗的生牌立进唐家的祖宗祠堂里去,这般近乎“大逆不道”的言行,唐家九部都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说一个不字。

因为外人只知道这位煊赫一时风头无两的唐先生有一条珍重无比的黄金犬,唐家本家和九部的人却知道,被唐先生珍之重之、恨不得贴心收着、稳妥藏着的,只不过是这狗背后那个再也回不来的人罢了。谁若是敢在和那人相关的事情上违逆一个字,那便先去看看唐先生上位之前留下的那些让他有了心狠手黑这个名号的事迹吧。

至于“唐小奕”这个让唐家上下都哭笑不得的名字,自然也是那个人起的,这也导致了,唐家本家与九部之内,除了唐先生外没有一个人敢唤这条狗的名字,连见了都得远远躲着。

“这字好看么。”

沉默了好一会儿的男人忽然开口问道,声音低沉。

钱楚文猛地回神,上前几步看那张宣纸,上面只书了“奕”“衡”两个字。顾不得去细想这两个字代表了什么,钱楚文连连点头:“容与风流,铁画银钩,这字写得真是妙极”

话音未落,便听那不知何时一只爪子搭上会议桌边沿的黄金犬忽忽两声,肉爪还在纸面上轻轻拍了两下,似乎也在赞这两个字。

像被谁抽了一巴掌似的,钱楚文的脸一时涨得通红他这才反应过来,之前唐先生开口问得根本就不是他,而是这条黄金犬。

偏偏即便是自取了这么大的侮辱,钱楚文也不敢有什么异议,反而是小心地上前一步:“抱歉,唐先生,我以为你问的是我。”

唐先生倒像是并不在意,“你知这两字?”

难得被唐先生闲聊似的回了话,钱楚文不敢怠慢,忙恭敬道:“唐先生您的名讳,是唐老先生亲自定下来的。唐家那一代只有您一个小少爷,唐老先生宝贝得不得了,入祖宗祠堂名册的前一天,唐老先生还命令智囊团”

话音至此戛然而止,钱楚文脸色微白,因为直到此刻他才突然想起来,智囊团当年因为在那个人的事情上出了谬误,被唐先生清理得支离破碎,如今早就是名存实亡……而当年那件事,至今谁还敢在唐先生面前提?生怕一个不小心就给自己全家招来杀身之祸。

唐奕衡却像是没听见他的急停,浑不在意地点点头:“奕,取博弈;衡,取制衡。从我降生之后,父亲他就一直这样教导。”

“唐老先生远见卓识,旁人都不及。”钱楚文不敢有失,忙不迭地点头。

唐奕衡闻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提笔蘸墨,在宣纸上又留了几笔。

钱楚文踮着脚去看那字,看清之后猛地一惊,只觉得一盆冷水从头泼下,教他浑身冰凉通透。

纸上无多,单一个字

“宸”。

钱楚文晓得这个“宸”字绝对跟唐家本家老三的那个孩子没有半点关系,这个字代表着那个即便已经去世七年、在唐家内外却仍然是忌讳的存在:萧宸。

“宸取北辰之名,”唐奕衡往落地窗外抬头看,眼眸里深沉无光,“这字是我取的。”

钱楚文怔然立着。他依稀还记得,当年那个八岁的孩子踮脚趴在婴儿床的边上,亮着一双深蓝色的眼眸指着夜空的星天之枢,对当时的执法堂堂主笑呵呵地说:“萧叔叔,他就叫小宸好不好,做我们唐家的北极星,我会小心地看护他一辈子的……”

如今已经长得劲拔伟岸的男人站在那儿,深蓝的眸子里再不见半点当日的光色,他看着那张宣纸上的那个“宸”,一字一顿:“……我食言了。”

说这话时男人面无表情,却如字字泣血。

钱楚文双腿发软,都快要跪下去,他突然想起今天大宅里莫名传出去的谣言,说唐先生才而立之年,就已有退隐之心。本来他听到时一字也不肯信,这男人是唐家注定的王,生于斯死于斯,何来退隐?

此时他晓得了,男人未必是要退隐,大抵是求死之心已起他们这些唐家的老人谁也不会觉着意外。七年前还不是唐先生的唐奕衡千里迢迢风尘仆仆地赶回来,跪在那个被烧成废墟的房子面前抱着一具蜷缩佝偻的焦尸痛哭失声、三天三夜滴水未进的时候,他们都以为唐家这一代的根要断在唐奕衡这儿了。

如今万事皆安,他要走,已是推迟七年。

钱楚文双腿发软不是因为家主要寻死,而是他知道,有一笔背了七年的债,临死之前,唐先生要向他讨还了。

像是为了验证他的想法,唐奕衡一双深沉的眼眸转向他:“我谨记父亲教诲,与外博弈于内制衡,……连伤他绝他的你们,我都强忍未动。”

话到尾音气息愈发轻微,钱楚文却只觉着凌厉的杀气刺骨扑面,在男人威赫深沉的目光下再支撑不住,钱楚文双膝一屈,扑通一声跪倒在男人面前:“唐先生,这么多年来我对唐家尽忠职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愿意交出手里所有权力势力,只求唐先生放我这个颤巍老人回去享一个晚年我对您已经没有任何威胁了啊唐先生……”

“是啊。”

唐奕衡的应答让钱楚文重新燃起希望,只是等他再抬头看到男人眼里藏得深不见底的悲恸恨意时,心下顿时一片凄凉。

唐奕衡俯身,以不容拒绝的力度将钱楚文搀了起来,握着对方双肩的手因用力而五指惨白:“大长老,那小宸呢?他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孩子,他对你们有什么威胁你们一定要对他赶尽杀绝连具完整的尸骨都不留?!”

倏然暴怒的男人眼眸涨得通红充血,宛如恶煞的面孔把钱楚文吓得丢了魂似的。半晌之后男人才慢慢平静下来,双手松开,背转身去合上双目:“亲人能存于世,已是幸事,大长老,你觉得呢。”

听到这话钱楚文双股栗栗,许久之后老泪纵横,他向着男人的背影深深地一揖到底:“唐先生,我只有一个孙女,她就要回来订婚了;我只求你让我参加完她的订婚,订婚之后,唐家一部上下当年参与此事者,任凭唐先生处置。”

男人默然片刻:“好。”

作者有话要说:

唐先生,某人要订婚了,未婚妻(误)不是你,真的好么2333

第5章

第十三军事区,霍尼普勒大道。

Shaw三人是在霍尼普勒大道一家颇有格调的西餐厅里用餐的,这餐厅向来以大厨的水平叫座,这天晚上却是罕见的寂寥,一直到三人用餐将结,VIP楼层也不见上来其他客人。

钱蕊有些奇怪地询问在旁边候着的侍者时,对方虽是笑着,脸色却有些勉强:“今天下午霍尼普勒大道上发生了枪击案件,伤者不在少数,警察赶来之后慌乱才平息下来。所以今天不只是客人少了许多,连大道上的一些店面都停业了。”

“还有人敢在这里行凶啊。”钱蕊显然想起了之前在ireal里听到的枪声,一时脸色微微发白,目光不安地在餐厅里巡视了一圈,“那今晚在这里用餐岂不是有些危险么?”

侍者生怕因为自己一时多嘴把客人吓跑,招惹经理怪罪,忙补充道:“这位小姐请放心好了。我们的进出都有金属性状探测,VIP楼层更是对会员进行过背景核准才能进入,绝对不会让什么危险人物来到这里的。”

钱蕊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冲侍者露出一个笑容来:“那我就安心多了,谢谢你了。”

侍者颇有些受宠若惊,脸微红地给钱蕊行了个绅士礼:“小姐过誉,这是我的本责。”

便在这时,温和的男声带着打趣的口吻道:“蕊儿,你若是总对旁人笑,我可要吃醋了。”

钱蕊一时羞赧,侧过脸去看了看微弯着眉眼把自己瞧着的Shaw:“我先去下洗手间。”说完不等对方回应,就红着脸先一步起身往洗手间的方向去了。

座上此时便只剩了Selina和Shaw两人。

沉默了一晚上的Selina此时捏着高脚杯,色泽剔透的葡萄酒浆在杯中摇曳着晶莹的光,餐厅里恰到好处的音乐与酒后微醺的迷蒙感,也让她有了飘飘然的陶醉。隔着折射了光线的酒杯看那个灯下的男人,Selina蓦然笑了。

“Sh……aun。”火红的唇亲吻着高脚杯的杯沿,栗色的卷发下女人宛若凝脂的美丽脸蛋上浮现一丝勾人的笑意,男人的名字被她用最亲昵暧昧的语气在舌尖玩弄绽出,她望着那个温柔漂亮的东方男人,媚眼如丝,将脚与小腿绷成一条直线,轻轻地、若有若无地、撩拨过男人白色的休闲裤脚。

Shaw抬起墨色的眸子来,不言不语,笑看着Selina微醺的醉态。

男人一语未发,连唇角的弧度都柔和得很,可Selina偏偏觉得望着自己的那双眸子晶莹剔透,又好像带着似笑非笑的纵容情绪,与自己以为的那个温和单纯的印象似乎有些大相径庭;只是再细看,便觉得那笑意如自己的幻觉那般散得干净,年轻男人依旧是眉眼温润,风华不二。

两个形象在眼前朦胧交错,Selina也分不清哪个是自己臆想,哪个又是真实模样,这个看起来单纯干净的、比自己还要小上几岁的男人,一时竟让她都有些进退踌躇。

不过就此作罢的想法也只是在脑海里面闪烁了一下就被压抑下去,Selina用力地扣了扣手心……就这么放开眼前这个完美的情人实在是太可惜,无论如何她也要拼一把,反正钱蕊留学时间将尽,就算撕破了脸也无大碍,反而若是能赌赢一把,她可就攀上了这完美情人的高枝……

这么想着,Selina端着酒杯起身,婀娜的身段微微摇曳,绕开了酒桌走到了Shaw的身旁。站在年轻男人的座椅边,她垂下手似是无意地搭在对方的肩上,娉娉婷婷地俯身下去,趴在那人肩头呵气如兰:“Sh……aun,喜欢我这么叫你么?”

这场景落进一旁候着的侍者眼里,那人犹豫了一下,便做个礼转身离开了。

望着侍者离开的方向,Shaw握着高脚杯的手轻轻一顿,Selina视线的盲区里,他勾着唇角笑得凉薄且讥讽,只是这点不为人见的情绪也在须臾间就被收敛于无。年轻的男人伸出手来,礼貌地扶住愈发要将身体贴靠上来的女人,笑意一成不变地温润如玉:“Selina小姐,你喝得有些多了。”

“……”Selina的神色微微一僵,刹那之后就恢复了之前的微醺模样,她抬了手扶住额头,“我的头还真的有些晕了呢……Shaun,今晚能不能麻烦你去照顾我一下呢?”

“Selina小姐,”Shaw垂眸,稍有些卷着的眼睫遮住了他眼底的情绪,连语气都有些听不分明,“蕊儿要回来了。”

“……”听了这似是而非的回答,Selina勾唇笑了,笑得妩媚,她起身抬手把垂落的栗色长发拢回耳后,深深地将似乎被她勾得连脸都不敢抬的年轻人瞧上一眼,便袅袅娜娜地回了自己的位置。

片刻之后,钱蕊从方才侍者离开的方向回来了,她的脸色本有些差,只是在见到静坐无言的两人之后倒缓和多了,坐下之后也没说什么,只不紧不慢地打量了Selina一眼,便往身旁坐着的Shaw身上靠了靠:“Shaw,我有些困倦了,我们回去吧?”

“嗯,我去买单。”

Shaw点头起身,恰在这时那侍者也返回来了,Shaw轻一抬手:“你带路,我去买单。”

侍者一怔:“这位客人,VIP不必买单,直接划”

余下的话音已经在男人冰冷的目光里自动消匿。

“这位客人,请随我往这边来。”那侍者硬着头皮做了礼,引着Shaw往VIP厅旁的长廊走去。

在VIP厅里不划账当场单结的情况,连服务台都是第一次遇见,餐厅的经理收到了下面员工的报备,忙不迭地往服务台跑:自然是觉得哪里怠慢了VIP厅的客人引起了不满,赶忙出场弥补来了。

Shaw却是一如既往地温润随和,只是单结了今晚的单,便反身往回走。

即便如此经理还是不放心,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赔笑这些侍者兴许不知道这位少爷的身份,他却是清楚得很,若不是之前没收到这位少爷要来的消息,就算没这码事他也是该一直陪着的。

加上之前的侍者,三人一行一齐往VIP厅走,长廊过了大半,眼见着就要进厅的时候,三人同时听到了里面“啪”的一声脆响。

除了淡然笑着的Shaw之外,另外两个人都表情一僵,刚要说什么,便见年轻男人抬手拂了拂,显然是不要他们多言的意思。

不等这两人有所反应,VIP厅里面的声音已经再次响了起来

“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学校时背地里做的那些小动作么?”传出来的女声因怒火而有些尖锐,“那些人我从来不屑与你争,可你以为自己是什么样的价码,也敢搔首弄姿地跑到他面前去勾搭?你觉得自己哪点有资格和我争了?”

“钱蕊!你不要太过分了!”另一个女声显然是之前受了责骂的那个,声线里尽是愤愤,“你不过是有个不错的家世,就凭你这副两面派的性格,他对你也不过是玩玩罢了!”

“呵,玩玩?就算是玩,那你连这个资格都没有。”起先的女声冷笑了一句,“更何况,我都告诉你我这次和他一起回第七区,就是要订婚了。你觊觎他?纯属痴心妄想!也不去镜子前照照看,你这种庸俗市侩的模样,有哪一点配得上他?”

“你!”

另一个女声已然带上些哽咽。

听到这儿,原本已经侧身半靠在长廊的墙壁上的Shaw抬了头,唇角一丝笑意若有若无,冲着目瞪口呆的两个人摆了摆手,率先转身往来时的方向走。

等到离开了VIP厅一段距离,确定那边听不见这里的谈话声了,Shaw才扫了欲言又止的经理一眼,笑得依旧温和,没有半点下不来台的模样:“我家蕊儿自小被家里宠得厉害,家教不严,见笑了。”

经理忙摆手:“不敢不敢,只是萧少爷还准备……”

话头点到一半,就恰到好处地停了。Shaw显然清楚这家餐厅背后的人和自己叔叔那边有些来往,对于经理的交浅言深不责怪,也不正面回答:“未来的可能无限,什么都说不准,您说是么。”

听了这话经理暗骂自己攀附心切有些多嘴……在那样一个家庭里长起来的孩子,哪里还需要自己担心对方会吃什么人事来往上的亏,就算人家愿意把那样一个母夜叉娶回家,也一定有他萧少爷自己的用意。只是见Shaw并没有什么责怪的意思,经理也就释然了,赔着笑点着头迎合着。

“原来客人您是刻意离开买单的。”侍者看着年轻人的笑,不知为何觉得分外刺眼,几乎没过大脑就冒出来这么一句,话出口后他自己也后悔了,只是无法挽回,索性梗着脖子与转望向他的男人对视。

经理脸色一时大变,没想到身旁这个没眼色的侍者怎么会冒出这么一句来,慌忙看向Shaw:“萧少爷,这帮领班是我没调教好,您大人大量,别和他这么个小人物计较。”

Shaw却是收回了视线摇头而笑:“色令智昏,不过如是。客人也不喜有个给女眷通风报信的,辞了吧。”

话音落后,他转身往VIP厅走去,经理唯唯诺诺地应和着跟上去。

徒留原地那侍者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地变化着。

Shaw回到VIP厅时,那里却只剩了钱蕊一人了。见到Shaw回来,钱蕊温温婉婉地走过去:“Selina有事,先回去了,我们也回吧。……你住哪里呢?”

Shaw的眼底飞快地划过一丝恶色,很快被他以笑意遮掩过去:“真是遗憾,刚接到电话,我的跨区手续的问题有些麻烦,今晚我要亲自去十三区东部处理一下,恐怕之后不能和你一起去第七区了。不过你放心,解决了问题之后我一定立刻到第七区找你。走吧,我送你回去。”

钱蕊闻言很是失望,只是鉴于外人在场也不好说些什么,只能点了点头,有些郁郁寡欢地跟着转身的Shaw往外走去。

转过身来的Shaw的眼底浮起一片阴郁。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唐萧重逢【等等我是不是剧透了什么_(:з」∠)_

第6章

两鬓微白的中年男人坐在真皮椅上,望着落地窗外在夜色中斑斓炫目的灯火,目光深沉复杂。

“克鲁斯先生。”文秘在外面扣响房门,“隐蝶来了。”

房间里,中年男人身形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秒,很快就恢复常态:“带他进来。”

文秘得了回复,转身沿长廊到尽头,在墙上的金属数字键上快速地按下一串密码,电梯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响。十几秒钟之后,文秘面前的电梯门开了,走出来一个年轻男子。

来人穿了件黑色兜帽衫,半垂的帽子和细碎微长的黑发就盖了半张脸。再加上门开之后便低了头,于是文秘也只能见着这人白皙的下颌和嫣红的唇。

“你是隐蝶?”

虽然明知道楼下负责安检的绝对不会在来人身份上出差错,但是一想到克鲁斯先生手底下的第一杀手组织刺蝶联盟里,第一把交椅上坐着的就是这么个看起来最多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文秘就觉得自己的三观有点要崩溃的倾向。

更何况文秘比多数人都清楚,隐蝶绝非是像组织里部分人说的“依靠裙带关系上位”,克鲁斯先生桌案上这几年来数件棘手的任务,都是由这个人和其一手挑选培养的刺蝶联盟完成的。如今的刺蝶联盟即便无法赶超那些老牌组织,在杀手界里也算赫赫有名了。

譬如几天前在霍尼普勒大道被袭的老牌杀手帕森特和他在世界各地的那些旧部的“意外身亡”,听说便是由眼前这个年轻人亲手策划执行的那可是杀手界排得进前十的厉害人物,刺蝶联盟宣布对此事担责之后,别说是外人,即便是他们自己内部都激起了好大一场波澜。只是刺蝶联盟在组织里本来就是出了名的神秘,其魁首隐蝶更是在众人面前一次面也未露,最多只有两边协同任务时候的电话联系,故而众人虽然好奇,也没得解密。

文秘算是克鲁斯先生身边比较亲近的人了,这么多年来除了任务报告之外,这也是第一次见着“隐蝶”这个名字背后的真人。

原本在他想象中,对方即便不是个肌肉虬结的彪形大汉,至少也该身形高大威猛;万万没想到今天一见真人,虽然目测有180以上的身高,但比想象中却文弱得多只看那双曝露在外的、修长白皙的手,怎么也联想不到那个犯下了那么多案子的杀手身上。

“特鲁尔先生,请您带路。”

来人根本没有回答文秘的问题,开口时声音带着一种金属般些微刺耳的特质。特鲁尔猛然回神,暗咒了一声便率先转身,引着对方向克鲁斯的办公室走去。

进门之前,特鲁尔敲了敲门:“克鲁斯先生,人带到了。”

“嗯,你出去吧。”背对着门这边的克鲁斯摆了摆手。

特鲁尔恭谨地行礼离开。等到出了门回到隔壁自己的办公室里,他才突然想起来:隐蝶……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而与此同时,克鲁斯的办公室里,兜头帽被拉下,Shaw抬手关掉了帽衫领口位置的一件小物什,对着真皮椅上的男人开口:“叔叔。”

此时声音不复之前的刺耳,已经变得清润动听。

“特鲁尔有认出你来吗?”

“没有,”Shaw摇了摇头,“我戴了变声器。”

“你倒是够谨慎的。”中年男人的声音里带了点笑意,“我早就告诉你了,特鲁尔家世清白,不须对他抱有戒心,尽管放心任用就是,何必搞得这么麻烦。他之前已经见过你那么多次了,若是摆明了身份,你以后也方便办事。”

“叔叔放心,我不怕麻烦。”对中年男人的评判不置可否,Shaw脸上带些微笑意。

中年人只听这一句,也知道Shaw以后绝对还是会我行我素下去,不由摇了摇头,似是无意道:“你这孩子,难道对我也不信任吗?”

Shaw闻言,神色却是一凛,之前脸上那点漫不经心的笑意收敛得分毫不剩,连声音也被压得低沉:“七年前如果没有叔叔的救命之恩,我萧宸早已是这世上不知哪一处的孤魂野鬼了。叔叔对我是再生之恩,我的命便是叔叔的,不必谈及信任与否。”

这番话义正辞严,年轻人认真的表情让克鲁斯一怔,眼底那点复杂的情绪又转了几圈,他才慢慢笑道:“我这辈子膝下无子,年过四十才多了你这么一个晚辈……”

这话来得莫名其妙,Shaw有些不解地抬头看向中年男人。

克鲁斯没有多说,将话头一转:“这次帕森特的事情,第三区那边的黑手党也多了不少关注,你若是在我的地盘,我自然可以护得你周全;可你执意要去第七区,他们动起手来,顾忌就少得多了。”

脱离了刚刚的话题,Shaw的表情也重新变得无谓不羁,嫣红的薄唇勾起点笑意:“若是急着往极乐之地投胎,我自然不吝啬做一次好人,将他们一个个送去。”

年轻人颇有些轻狂的模样逗得克鲁斯笑了:“你啊你,真不知道,是谁给你惯出这么个张扬跋扈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话音从克鲁斯嘴里说出来时轻飘飘的,可落进Shaw的耳朵里却无异于一记惊雷震天鼓地。

是啊,本性难移,纵然是经了当年那么一场没顶的灾难,即便是现在学会了两面三刀虚与委蛇,却到底、到底也没能拧过他骨子里这敢去天上捅个窟窿的性子。只是,当年那个一点一点把这些跋扈轻狂给他宠出来惯出来的人,最终还是没能陪在他身边;而那个人左右的追随者,更是把他推进地狱里受百鬼蚕食的祸首。

“你恨他吗?”

蓦地,克鲁斯出声打断他的思绪,望过来的那双眼睛里带着点洞悉一切的复杂情绪。

Shaw咧了咧嘴,脸上带的笑容让他看起来像是那个蛊惑世人的浮士德

“恨他?……我不恨他。责怪、谩骂、生气、发怒……这些有什么用呢?不过是懦夫宣泄无力感才做的事情罢了。”他垂眼看着平展在自己面前的手掌,然后慢慢合拢,像是把什么紧紧地握在手心,又像是要把什么捏得粉碎。

他唇角最终停在一个冰冷而邪肆的弧度上,“负了我的,我只会让他们来恨我。”

“……很快了,不是么。”

十五个小时后,第七军事区,国际机场。

看着头顶这片久违的湛蓝天空,年轻的男人面对着刺眼的太阳,毫不在乎地抬起手迎着阳光,勾唇而笑。

走过他身旁,一对母女中的小女孩儿晃了晃母亲的手:“妈妈,那个人长得很漂亮,他是天使吗?”

“小傻瓜,漂亮的人就一定是天使吗…………”

母女俩的声音在Shaw的耳边越飘越远,Shaw浑不在意地弯着唇角,迎向天空的手慢慢握起。

温暖的光中,年轻的男人对着湛蓝的天空笑得温润动人,唯有眼底一片冰封,不见半点情绪

“哥哥,我回来了。”

唐家本家庄园,主宅,一楼大堂。

唐宸小心翼翼地挨着沙发边端庄坐着,目光时不时偷扫一下正位上的男人。

从他回到第七军事区之后,他的父亲就开始要求他每天都到主宅来“拜访”他面前这位掌家主之位的堂哥。起初他还不清楚这么做的原因,直到前两天一不小心听见父亲和母亲议论唐先生想要退隐的事情,他才明白个中缘由回第七区之前他就听说了,家里这位威严深重的堂哥虽已到而立之年,但始终不曾娶妻生子,甚至连一个交往过的情人都没有;这也就导致了家主至今膝下无一子女,下一代的继承人丝毫没有眉目。

若是如今家主退隐,下一任家住继承人必然是从他们这些同辈里选一位;不知为何,父亲等人都对自己能够成为继承人抱很大期望,明明同辈里自己绝对算不上最优秀的那一个。只是当他问及原因,父亲也不肯开口,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

这几天来他的好奇心愈发地重,苦于无人能解。而他自己观察,发现唐先生虽然对自己不假辞色,惜字如金,但是对自己的来访倒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悦的情绪,让他也放心不少。

只是常有这种相顾无言的场面,难免让他尴尬。

而这种时候,唐先生的手里总有那么一本看起来有些年岁的本子,起初还是每日只见一次,这几天见得愈发地勤了起来。

那日唐先生因为军事联盟一位上将拜访,本子搁置在一旁常坐的扶手上,唐宸过去紧张而小心地翻了下,也只是看到几段文字和照片。

由于心里慌张,上面的文字唐宸没顾得上,照片上那个模样普通的男孩儿倒是被他记得清楚。

最近几天他就总忍不住琢磨,那本子里的照片上的男孩儿到底会是谁呢?又有什么原因,能教唐先生这么耐心地静坐着,一看一下午的时间?

唐宸正这样想着,忽然听见门房外有个下人敲了敲门,几秒钟后声音传了进来

“唐先生,大长老来了,说是带孙女钱蕊的未婚夫专程来拜见您。”

大堂里,唐奕衡仍是看着本子里照片上少年明媚的笑颜,目光未起丝毫波澜:“进。”

男人低沉的话音落后,堂门打开,唐宸好奇地瞧着一老一少两个人前后走了进来。

为首的钱楚文几日不见似乎老了许多,眼神都有些无光,此时上前行了礼:“唐先生,我带这位小辈来见见您,顺便与您商议一下两个小辈的婚期。”

“坐吧。”男人的声线低沉无澜,片刻后才将视线从本子上抬起,往两人人身上落去。

然后坐在一旁的唐宸就惊愕地看见,男人的目光落在那个漂亮的年轻人身上的刹那,永远古井无波的眼眸里顿时掀起滔天的波澜。

那本被男人无比珍重的册子,“啪嗒”一声砸在了地上。

第7章

钱楚文已经很久没有看见唐先生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了。

确切地说,从七年前那场大火之后,好像唐先生的所有感情都在那场火里随着那具焦尸一并被烧得干干净净;即便是几天前男人提起当年事情时的失态,也带着行尸走肉般的空洞。

一切都和此时不同。

钱楚文看得分明:男人在将年轻人以凶兽般的目光盯视了许久之后,才慢慢地弯下腰捡起那本册子,而这过程中,男人的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要把眼前的猎物扑食吞噬的凶戾感;似乎是以极大的隐忍在克制着情绪,以致男人拿起那本册子时连指尖都轻轻地颤动。

钱楚文不由将目光移到随自己同来的年轻人身上。

即便他早就过了被外表所惑的年纪,但再次打量这张面孔时,仍是不免激起赏心悦目的情绪。年轻人的美是毋庸置疑的,这样一张脸孔如果置之女性,大概要迷得无数男人前仆后继地追求;此时放在一个男人的身上,不但没有任何违和感,反而因为男性的轮廓而多了几分独特的魅力与吸引。

甚至,这种吸引的对象已经超越性别的界限……

钱楚文的视线在唐先生和自己孙女的未婚夫两人身上转了一圈,心里不由升起点复杂的感觉。

一方面来说,这个年轻人是自己未来的孙婿,自己的宝贝孙女对他的喜爱丝毫不加掩饰,而对这年轻人谈吐教养的极佳观感,自然让他不希望有人破坏两人的感情;可另一方面,他既无力阻挡唐先生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又奢求能寻得一点契机让自己得以苟且偷生。

这种矛盾的情绪让钱楚文一时讷讷,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便在这时,他的目光落在了一旁不明所以的唐宸身上,钱楚文眼前一亮,一副关心的模样望向唐宸:“阿宸,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都没听你父亲提起过。”

唐家九部的长老,在唐家本家除了家主面前,也都是地位斐然,唐宸即便可能是下任家主继承人,此时在钱楚文面前也只是个晚辈。故而听了钱楚文的话,唐宸立刻将身形一板,恭敬道:“几天前刚回第七区,因为回来之后跟着家主学习些事务,一直没能去拜访您,请大长老见谅。”

钱楚文自然听得出唐宸是在用唐先生做挡箭牌,即便有不悦也不能说什么。唐宸这话里虽然藏着些浅显的机锋,若搁在平常也算无伤大雅但是此刻却有些不同。

面相漂亮的年轻人从进来之后都挂在脸上、连被男人以危险的目光盯着时都保持不变的笑意,在听了两人的对话后却有零点几秒的僵滞,只是没等钱长老察觉,他就已经恢复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像是有点好奇地看向大长老:“爷爷,‘chen’是哪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