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奕衡自然知道萧祸九这时候是在装傻,却也不拆穿,头也不回地道:“萧助理,有件事提醒你一下。这唐家今后就算有人入主,也不会是女人。既然这样,不知道你有意吗?”

“……”萧祸九沉默了一下,“大哥真会开玩笑。”

“我可没有开玩笑。”

唐奕衡站直了身,转回来,正视目光微闪的萧祸九。“我很认真地,想要追求你,萧助理。”

“唐先生,您知道的,我不久就要与钱蕊订婚了。”萧祸九吸了一口气,继续撑着笑脸说那些他自己都不相信的鬼话:“我们感情稳定,彼此相爱,有携手共度一生的愿望。相信彼此都不会

接受任何第三者的插足。最重要的是”他顿了顿,看了看男人的神情,他可不希望在唐家、这个男人的地盘上,干出什么激怒对方的蠢事。所幸不知缘何,男人看起来平静而淡定。

“最重要的是,我想我喜欢的,是身体柔软的女人。”

萧祸九玩笑似的将这句话说出来,然后抬起眼眸来正视着男人那双深蓝色的眼瞳。

……真漂亮,像海一样。

萧祸九忍不住想。

便在他失神的刹那,男人一步上前踩在了他双脚之间的空隙,两只手分别固定了他的后颈与腰,一个旋身将人顶在了旁边长廊的玉石柱子上。

“……”萧祸九在男人上前那一步时就已经微动了身体,只是思考之后还是按捺下来,这会儿也只是眼眸清明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不忘翘起了唇角,“大哥,你最好不要把对付女人的那

一套放在我身上,不会有任何作用的。”

“是么。”男人眨了眨眼。神色间多了一丝挫败和苦笑,“看来马医生教的,并不适用啊。”

“……”萧祸九好笑地看着男人。直到此刻,他才发现,男人竟然有一双长且微卷的眼睫,像是两把小扇子似的。只是大概男人素来积威深重,没人敢仔细去观察罢了。

“可是,萧助理。”男人望着他,那点挫败从深蓝的眼瞳里渐渐褪去,“对于任何人,你都能接受,他们像此刻我这么亲近你么?”

萧祸九眼底笑意一滞。

当然不能。

这是他曾经最敬爱的哥哥,这是曾经比任何人都让他亲近的人。对于这个人的不设防几乎已经成了本能,他不自觉地会放任这个男人进入自己的任何私人空间。

可他不能这么说。

萧祸九于是笑了:“大哥,你知道的,我是在十三区长大。十三区那边,与第七区比起来,风俗都要开放得多。”

“是么。”唐奕衡不置可否,然后将两人之间本就不长的距离愈发贴近缩短了几分,他的呼吸几乎已经要贴到萧祸九的鼻翼上:“包括这样的距离……都是你们那里的开放环境所能接受的么?”

“……大哥,你逾矩了。”

萧祸九垂了眼眸,双手在身侧攥紧。

“这里是唐家,在这里,无论我做什么,没人能站出来指责我逾矩。”唐奕衡以最自然不过的语气说出这段话,“除非,你成为了这里的主人。”他的低沉语气沾染上一丝笑意,“你所说的、唐家欠缺已久的……‘女主人’。”

萧祸九的双颊浮起一丝晕粉,眼底的冷意却说明这情绪显然与“羞赧”没有半点关系。

“大哥的意思,是要威逼于我么?”

唐奕衡侧过脸来,近在咫尺的深蓝瞳子熠熠:“若我说是……你要怎么办呢?”

萧祸九不语,双目微微狭起来。他的十指也在身侧张开,轻轻地平展、弯曲,然后抬起来。

他的手抬到一半的位置,两人不远处,一道声音传了过来:“唐先生,六长老王乾到访,在大堂候着。”

萧祸九的动作顿住,唐奕衡微微皱了眉,站直身体退了一步,两人之间重归正常距离。

唐奕衡深深地看了依旧身体靠在长廊的玉石柱子上的年轻人一眼,便转身离开。

看见男人转身的刹那,萧祸九慢慢地吐出一口气来。只是这气出来还不到一半,他的视线里男人霍然转身,眼眸熠熠地盯着他:“萧助理,下一次,不要轻易在我面前动任何念头……因为我很可能无法控制被你激起来的,是怒火……还是别的什么。”

他的视线在说完这段话时,意味深长地看了萧祸九的左手一眼。然后转过身去,离开。

第26章

等到男人彻底离开了视线,萧祸九才望向方才声音发出的方向,眸色微沉。

“冯管家,他这是怎么了?”

“萧少爷,我也不知情。”冯覃安从那片掩映的树丛子里走出来,说话时低着头,遮盖眼底那点快要藏不住的愧疚。

然而萧祸九一心系在那人不知为何变得有点陌生的性格上,目光紧紧地盯着那人离开的方向,自然没有看到冯覃安的异常。

“他可不该是这样的人。”萧祸九自语似的喃喃,继而目光聚焦,“冯管家,唐先生今天可见过什么人吗?”

冯覃安想了想:“并没见过任何外人,萧少爷。”

“哦?这就奇怪了。”萧祸九正说着,蓦地脑海里灵光一闪,之前在过于紧张的氛围里被自己无视掉的那个名字浮上了心头,“冯管家可知道唐先生的私人医生马致文家住何处,改天我得上门好好拜访他一下才是。”

提到这个,冯覃安一梗:“之前马医生在第七区有自己的房产,不过就在几日前,按唐先生吩咐,已经在本家庄园里为马医生划了一栋住处。”

闻言的萧祸九毫不意外,唯一与往常不同的大概就是唇角笑容里多染上的那几分冷意:“住得这么近啊,那我到时候可方便了不少呢。……唐先生最近情绪变化,这其中他恐怕是劳苦功高。改日拜访时候,我可真得谢上他一谢。”

听着萧祸九言语里的冷意,再联想到之前他听说的孙成德的下场,冯覃安微微皱眉:“萧少爷,马医生与那个……那些纨绔子不同,还请您手下留情。”

“哈哈,冯管家把我想成什么人了,刽子手么?”萧祸九笑着走上前来,轻轻掸了掸冯老管家肩上看不见的微尘,然后站直了身狭着墨色的瞳子冲老管家微笑:“即便我真的是刽子手,我也只会杀那些恶贯满盈的罪人。……因为,这已经是我这恶鬼,与那些罪人,唯一的一点区别了。”

说完这话,萧祸九笑得声音愈发张扬恣肆了几分,他转过身去,大步迈离了冯覃安的视线。

那背影的边缘轮廓渐渐被和熙的阳光淹没。在这阳光里,冯覃安没觉到半点温暖。

相反地,只剩下令人寒栗的冷意和卷席而来的绝望。

年轻人离开前最后一句话好像仍旧在耳边一遍遍地回响

“恶鬼啊……恶鬼这种东西,它不配得到这世界上任何一种情深。不管这情深原本是要许给谁的。”

唐奕衡到了大堂的时候,坐在那儿等着的已经不只是六长老王乾一个人了。

“大长老是与六长老同来的?”

唐奕衡走进来,坐到沙发上,不露情绪的问道。

钱楚文恭谨地低了头:“我有旁事来寻唐先生,恰逢王乾长老,所以没有再次通报,在这里一起等您了。”

唐奕衡没做声,点了点头,看向王乾。

不用唐奕衡再开口,王乾已经自觉地说明来意:“唐先生,昨晚五长老孙伟安又去了我那里,执意调动六部查察此次孙成德被杀一事。我和他相执不下,他还调动了他们五部的警卫力量围了我六部的刑察总部;我是万般解释退让,都没法让他退走。最后还是二长老恰巧到访,这才解了我六部的围。故而我今天这才冒昧来叨扰唐先生,希望您给我个公道啊!”

听了王乾的话,唐奕衡没急着表态,他沉吟了片刻,转向一旁沉默低头的钱楚文:“大长老,你怎么看?”

钱楚文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乍地听到唐奕衡点自己的名字,不由悚然一惊,慌忙抬头:“唐先生?”

唐奕衡不言不笑,看着他。

钱楚文理了理思路,回忆了一下他们之前的谈话,不由皱了眉……唐先生,这可真是给他出了个大难题啊。

五部六部这几年来素来不合,在整个唐家本家和九部内都已经是众人皆知的事情。但凡是这两个部之间的事情,本家和其他七部都没有人想要掺和到这摊浑水里。

可既然唐先生提出来了,六长老又就坐在旁边眼神切切地看着自己,那他……

想到这儿,钱楚文开了口:“这件事情,确实是孙长老情理有失。王乾长老在这件事上算是尽心尽力,只是这件事恐怕牵涉甚多,王乾长老谨慎一些也是理所应当。”

唐奕衡不动声色地听着钱楚文在那儿和稀泥。

钱楚文见在唐奕衡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便继续道:“不过,孙长老痛失爱子,情绪急切一点也是能够理解的,王乾长老多忍让他一些,也是为了唐家九部内部不生嫌隙,免得让外人瞧了笑话。”

“钱长老。”唐奕衡蓦地开口,打断了钱楚文原本准备继续的话音。

钱楚文后背一挺:“唐先生,您吩咐。”

“唐家本家第一任家主,当年任命唐家一部监控调度其余八部,到钱长老这一任之前,几任大长老都可以说是铁面无私、刚直不阿。故而一部与其余八部之间的关系,一直算不上好。”唐奕衡不紧不慢地说着话,然后将深蓝色的瞳子定定地盯在钱楚文的脸上,看着老人微微抽动的面部肌肉,继续道:“到了您这一任,却是一反往常,与其余八部往来密切,交流甚多。外人都知道,唐家大长老长袖善舞,即便是我父亲,也曾夸赞过您协调九部关系的能力。”

说到这儿,唐奕衡将目光在王乾长老身上也扫了一眼:“可您真以为,父亲当年是在夸赞你么?”

这话轻飘飘落下来时,钱楚文后背上已经尽是冷汗了。因为这时候他才发现,即便没有当年萧宸的那件事,恐怕这两任家主,也是有要清算他一部的图谋已久了。

“唐先生……”

钱楚文慢慢地躬身下去:“我”

唐奕衡摆了摆手:“你不必向我再解释什么。我今天之所以将这话当着王乾的面挑开,也是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他看向王乾,话却是对着钱楚文说的,“五长老与六长老,从当年那条运输线的相争开始,关系就一直不善你们以为瞒本家瞒得很好么?”

王乾悚然一惊,和大长老钱楚文对视了一眼便如唐奕衡所说,他们一直以为当年那几条运输线的事情瞒得严实,怎么也没想到这件事情竟然被本家所知而且看唐先生的反应,知晓这件事显然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这件事,便是我给你和你的一部的最后一个机会。五长老与六长老的事情,孙成德被杀的事情,只要你处置得当,查察严明;这几年那些藏污纳垢的地方能给我逐一清理,我便给你一部继续为首的机会。如若不然……”

话音戛然而止,唐奕衡目光看向大堂的正门。

几秒之后,大堂的正门被人敲响,萧祸九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大哥。”

唐奕衡始终冷如坚冰的神情,在这一瞬间蓦然融化,一点暖洋的笑意染上他的唇角,“而且,这一次我为你一部配一个监管的人。他的话,就是我的话。”

第27章

王乾怎么也没想到,本来只是到唐先生那里给那个近些年愈发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孙伟安上上眼药,却把自己给牵累进去。

目光一扫及坐在自己旁边那个漂亮的年轻人,王乾就觉得嘴里好像含了苦瓜片似的遭罪。

近些年来的卷宗,被下人们抬着,一份一份地送到那年轻人面前的桌案上,眼见着摞得快盖过年轻人的身形,王乾才听得那人笑颜浅浅地出了声:“王长老,先这些吧。卷宗多得很,一下子端上来,我可看不完。若是有疏漏的地方,恐怕要惹得唐先生那里怪罪。”

原本听见年轻人主动叫停还稍有些放下心来的王乾一听这话,冷汗都差点顺着脖颈淌下来他以为这萧助理看见这么些陈年泛黄的卷宗,多半是没什么耐心,草草了事;如今听这句话意思,难不成这人还真准备一点一点比对查验?

王乾暗道苦也,面上却抹开了和善的笑容:“卷宗确实多得很,这也是唐家一直沿袭下来的,不准电脑存档,只能手写,倒是给萧助理添麻烦了。您也不必急于一时,我已经为您准备好了房间,您慢慢审阅;唐先生那里对萧助理倚重得很,稍耽搁些,定能体谅,不会怪罪您的。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您膳食上有什么习惯,我吩咐下人给您准备?”

萧祸九摆了摆手,没接王乾这茬,拍了拍面前的卷宗,笑得亲和:“唐家规矩虽多,这条却一点没错。手写的东西都留着痕迹,虽然保存麻烦,却也不易修改;若是有人动了手脚,都是白纸黑字,一眼明了。电子数据虽然传输简易,但对于缜密的信息保存,还是疏漏甚多相比之下,这纸质的东西,更叫我信任一点。”

听萧祸九这话说得有深有浅,似乎还藏着点其他意思,王乾脸色微微变化,在心底仔细琢磨了几遍,也没能吃透,只得打着哈哈遮掩过去:“萧助理为唐家尽心尽力,难怪年纪轻轻就能独得唐先生倚重;和您比起来,我虽然一把年纪,却还有得长进,以后还得靠萧助理多多提携呢。”

“王长老这是哪里话。”萧祸九含笑谦逊了几句,继而话头一转,“一直便听说,六部手底下七年前就编进来一个执法堂,如今这堂主可在?卷宗的事情,我这几天还得多与他核实才行。”

王乾闻言,向站在一旁的下人吩咐:“去,把少爷叫来。”说完他转回来对着萧祸九歉笑,“说来惭愧,如今执法堂的堂主是我那儿子;毕竟只是个年轻人,若他之后有什么谬误,还得请萧助理多担待。”

听了“年轻人”三个字,萧祸九这才将垂落在卷宗上的目光抬起来,落到了王乾脸上,对方一副坦然无异。

萧祸九暗嗤了一声“老狐狸”,便低了视线去翻手里的卷宗,像是无意地开口

“如今,可不是以前按资排辈的老规矩。有能力的,就上位;没能力的,自然会被踩下去。唐先生年纪尚轻,第七区可没哪个老辈人敢说他一句不是。您的儿子,自然也是同样的道理。您倒不必过于自谦了。”

说这话时,萧祸九的脸上同样是看不出半点旁的意思来,王乾看着眼前这年轻人不好对付、油盐不进的模样,心里拧巴得更厉害了,却没法表现出什么来。

便在这时,之前差遣了下人去唤的现任执法堂堂主王轩快步走了进来。

“父亲,您找我。”王轩站到两人面前,毕恭毕敬地给王乾行了一礼。

看着自己恭谨谦良的儿子,王乾点了点头,向着萧祸九的方向示意了一下:“这位是萧助理,唐先生的得力助手。之后他回负责检查审阅这几年的卷宗案例,你要全力配合,不得延误怠慢。”

王轩抬头看了萧祸九一眼,乍一触及眼底掠过惊艳,之后却是立刻垂了视线,礼数周全地问候了一声,再无半点逾矩。

相处了又一会之后,萧祸九在心里对这个王轩已经有了评价。王乾这人虽然不怎样,但确实养出来一个好儿子。若是六部在此人手底下传袭,倒也不是件坏事。

交谈之后,王轩摆出一副盛情好客的模样竭力邀请萧祸九留下来吃过午饭,但是被萧祸九坚定地拒绝了。

“王长老,不是我不给你面子。”萧祸九笑得亲和,话里话外却没留下半点余地,“我早便与人有约,轻易违背绝不是我的信条。改日有空,我一定上门叨扰。”

见萧祸九态度坚决,王乾虽然有些下不来台,却也不能多说什么,只得笑脸将人送了出去。

待到“客人”已经没了影子,王乾缓缓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望着门厅的方向冷冷地哼了一声:“唐先生把这个萧助理送来,看来是准备对我们下手了。这年轻人可不是什么善茬,轩儿,你以后和他打交道的时候,一定得多加小心。”

“……”王轩的嘴唇蠕动了下,似乎想要辩驳些什么,只是他看了一眼那人离开的方向,最终还是抿紧了嘴唇,低下头去。

从王家出来,萧祸九便钻进了路边的一辆早已备好的空车里,虽然上车之前仔细观察过四周,并没发现什么扎眼的人;但是出于职业习惯,他还是在路上弯弯绕绕了许多路才直奔着目的地去了。

车开进一处人迹较少的别墅区,一直向里,停到了最后面一栋别墅的后门外。

那里一早便站着个一身黑色礼服的中年男人了。

见萧祸九下了车,那中年人上前几步,接过了萧祸九递过来的车钥匙,垂眉顺目:“萧少爷,老太爷已经在里面等您了。”

萧祸九向中年男人点了点头,迈步穿过开着的门走了进去。

进门之后是条穿过花房的长廊,走过视线受限的长廊,眼前便开阔了许多。

萧祸九的步伐不见犹豫,显然也不是第一次到这里了。穿过几处掩映的花丛,他的视线正中,出现了几张软藤木编的茶几躺椅,一位老人躺在其中一张躺椅上阖目休息。

萧祸九见老人似乎没听见他的动静,也就没有开口,愈发放轻了步伐,走到老人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去。

这花草丛围的景致似乎能教人躁乱的心情平静下来。身旁老人的呼吸声轻而绵长,带着一种安静祥和的韵律。

萧祸九原本因为想起了某些过往而暴戾的情绪也渐渐平稳下来。他安静地坐着,望着藤椅与花草,不再有神情的变化,唯独一双眼眸深沉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

安静能叫人忘了时间。不知过了多久,老人在他的身旁轻轻地咳了几声,睁开眼来,一见是他,向来惯于板着的面孔都柔和下来:“宸儿来了啊。”

被老人的声音从沉思里唤醒,萧祸九转过头来,同样笑了,和旁人所见的那些虚与委蛇没有半点相似;年轻人发自内心的笑容看起来明媚而乖巧。

“外公。”

沈老爷子笑呵呵地应了一声:“来了很久了?”

“刚到了一会儿。您这儿环境好,坐下来也能松口气。”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沈老爷子笑容收了收:“在唐家,累么?”

这问题来得有些突然,萧祸九睫毛扑闪了一下,才弯着眉眼笑道:“没有啊,轻松自在,惬意极了。”

这语调俏皮,沈老爷子知萧祸九是在与自己玩笑,却笑不出来,他叹了口气,望着年轻人:“你若是过得累,便回来吧。娟儿只有你这么一个孩子,我舍不得你啊。”

“……”

原本备好的话尽数梗在老人的最后一句里,萧祸九用力眨了眨眼,才将眼底潮意压了回去,笑道:“外公今天怎么说起这些丧气话来……我们之前不是约好了吗?不让那些人尝尝这些年来我们的痛苦,怎么能让妈妈在天上安心?”

沈老爷子无声一叹,终究没有再反驳些什么。

见老人不再提,萧祸九暗松了口气,思绪也转回到正事上来:“之前托付您的事情,不知结果如何?”

“我查过了。”提到这里,沈老爷子脸色一肃,“如你猜测,唐家六部王乾私掌的运输线里,有一条便是与毒品相关的。当年他能那么顺理成章地栽赃你父亲,恐怕就是利用了这条线上的关系。”

“果然是贼喊捉贼么。”萧祸九冷笑了一声,“唐家从初代家主开始就严禁毒品走私,六部掌刑察之职,却敢做出这种知法犯法的事情。当初他们既然能用这个罪名趁家主远赴十三区,将我父亲屈死……那今日有此一报,也是他们自己讨的。”

“你准备怎么做?”

“如今我恰巧有职务之便。虽然大……虽然唐家家主没有给我调度的实权,可利用这次他们几部之间的矛盾,我会叫王乾好好尝尝他们执法堂的刑罚的。只是在第七区,我不便于明面上安排自己的人手,恐怕还要借外公的力,到时候…………”

两人将之后行动的细则一一商谈敲定,等到基本功成,这花室里的日光灯也亮了起来。

只在言谈间吃了些下午茶的的萧祸九苦笑了下:“不知不觉和您说了这么久,倒是我鲁莽,恐怕错过了您的晚膳时间了吧?”

沈老爷子身子骨强健,商谈了一下午,脸上也不见疲色,只笑着说与萧祸九:“我没关系。只是时间确实不早了,你再不回去,唐家主那边恐怕会起疑的。”

“那我改天再来看望您。”

说着,萧祸九起身,向老人做了礼,“您保重身体。”

老人点了点头,轻轻挥手,示意他不必在意礼节了。

萧祸九冲着沈老爷子一笑,便转过身去往外走,走出了五六步,他慢慢停了步子,却没有回头。

“怎么了?”沈老爷子怔了一下,问道。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您今天最早说的话。”

年轻人背对着沈老爷子,抬手摸了摸身侧在温室里盛开的花,声音飘忽得好像要叫风吹散了

“我这辈子才只过了二十几年,可我累得就快撑不下去了,外公。……我上辈子多半十恶不赦,这一世才会过得这么生不如死吧。”话到尾音,年轻人自嘲似的轻笑起来,垂下手重新迈开步子,慢慢走远了。

“……”

老人的眸子一栗,片刻之后便泪水盈了眼眶。

年轻人说话时语气平淡得好像事不关己,可他亲近着这个孩子,他听得清那孩子心里面的每一个字。

每一个字都浸着绝望。

他才二十几岁,可他的人生,就像是被一块遮天的黑布,盖得严严实实。

前路无光。

余生无望。

 

第28章

从沈老爷子私人的别墅里出来,萧祸九料定唐奕衡那儿会知道自己这一下午去向成谜,也就没有直接回唐家;倒是先拿出手机来,给钱蕊去了个电话。

“蕊儿,下午玩的怎么样,开心么?”

电话一接通,萧祸九的声线就已经柔和下来。

“Shaw?”接到这个电话,钱蕊显然很是惊喜。毕竟从上次见面之后,她和萧祸九就再也没能碰面,而且她的爷爷也不肯让她去唐家本家找Shaw,托口说是出了点意外Shaw现在忙得很;她要

问清事情的时候,爷爷又摆出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不肯再谈。能够接到这人主动打来的电话,钱蕊心情着实大好:“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下午出去了?”

电话这边萧祸九微微狭起了眼睛,过了片刻才亦真亦假地笑道:“你的身边可是有我的密探呢,万一我不在的时候,你被人拐走了,那我岂不是要追悔莫及么?”

钱蕊忍不住轻笑起来。

“那么,美丽的小姐,看在我这么尽心尽力追随左右的份上,今晚是否有幸能够请你共进晚餐呢?”

“可以吗?你今天不需要陪唐先生了?”

“唔,我今天可是忙里偷闲,如果不抓紧机会,恐怕你和我下一次共进的晚餐,就要等我们的订婚宴了。”

萧祸九玩笑似的说了一句,然后抬手看了看腕表,“我记得你吃不惯七区这边的菜肴,不如我在西餐厅订个位置,然后过去接你如何?”

“嗯,好,那我把位置发给你。……我在这里等你。”

似乎听出了女孩儿的迫不及待,萧祸九低声轻笑着:“请稍候,我的公主殿下。”

车停到了预定好的那家西餐厅正门时,之前看了路线就已经有所预感的钱蕊忍不住开口了:“Shaw,你知道……这家餐厅是唐家名下的一家连锁餐厅么?”

萧祸九眼底一丝莫名的笑意划过去,只是疏忽间就不见踪影,钱蕊并没能看见,只见得他望着自己无辜地眨了眨眼:“是么?那我岂不是撞到唐先生的枪口上来了?”

“那我们换一家吧。”见Shaw没什么太大的反应,钱蕊倒是有些急了。

“我预订的时候便是用的自己的真实信息,因为他们这家店的接待标准很高。所以即便现在想改,恐怕也没办法了。”萧祸九笑吟吟地下车,走到副驾驶给钱蕊开了车门,“这样一来,我们不如坦然接受好了。刚好今晚你随我回唐家本家庄园,我们正式向唐先生提起婚期的事情。尽早定下来,我才能放心呢。”

钱蕊听了这话双颊泛上赧然的红晕,只轻声应了一句:“嗯,好……”

“……”看着钱蕊的反应,萧祸九那双墨色的眸子里却半点没有脸上盈满的那种笑意。……为了消除今天自己失联可能使那人产生的任何怀疑,他也只能刻意拉钱蕊来做挡箭牌了;也顺便,用大长老的孙女直接逼那人退步好了。

即便再想要一个替身情人,那人身为唐家之主,也不可能会拉下面子去与钱蕊这样一个小辈的女孩儿抢人吧?

这样想着,一点笑意终于渐渐浮到萧祸九的眼底去。

便在这会儿,负责接引的侍者也走过来了:“请问,您是萧先生吗?”

“是我。”萧祸九点头,然后转向钱蕊,表情温柔,“你先进去吧,我准备的一件小礼物还未到,待会便去寻你。”

钱蕊点了点头。

等两人离开,萧祸九示意负责泊车的接待在一旁稍等,便从车身后厢捧出了一束紫色的郁金香来。

“无尽的爱……”萧祸九自嘲似的看着这束欲滴的花,百般情绪翻涌在心间。

到底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旁人都以为他在那人面前如何得势,只有他自己知道,为了达到自己回来的目的,他已经走到了如何一种进退维艰的境地。

那男人对于自己的计划来说,无疑是最大的一重障碍,但即便明明知道当年诸多兄弟情深的表象都是自己的自以为是,他还是做不到对男人视若旁人无所顾忌。

那就这样吧,这样对彼此都好。

萧祸九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只天鹅绒的深蓝色盒子,慢慢放进了那束郁金香的中间。

深蓝色……多像那人的眸子呵……

“先生原来是要向那位小姐求婚吗?”在一旁等着泊车的侍者忍不住笑了,之前萧祸九的犹豫在他看来只是求婚前的忐忑和紧张,“我们这里可以为您更细心地安排这个惊喜,只”

“不必了。”

萧祸九蓦地开口,声线冷沉,手里的车钥匙递给侍者,转身往餐厅里走去。

那侍者还在原地愣着他着实是想不明白,之前当着女孩儿的面还笑得教人如沐春风的漂亮青年,怎么因为自己一句话那神情就能倏然掉到寒冬腊月去?

进了餐厅,萧祸九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按着接待者的指引,他转过正厅,隔着VIP厅的厅门还有一段距离时,便看见了面向自己这边的方向坐着的钱蕊。

步子迈进VIP厅的一瞬间,萧祸九本能地有点不舒服这厅里给他的感觉实在有几分压抑,而且按理来说,即便这家餐厅接纳客人的限制非常严格,也不该到了这个时间还除了自己和钱蕊外空无一人才是……

萧祸九正警惕而默不作声地打量着周围时,钱蕊的身影已经近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