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辉清楚看到,当兽吼响起的那一刻,围攻他们的兽群,出现一个极为短暂的慌乱。

在那一瞬间,他就知道,远处的野兽,不是他们能够抗衡。

而当他看到,周围如同潮水一样的兽群,忽然哗啦,就像是在另一端开了口子,纷纷离开乱石群,朝远处散逸。

其他人脸上露出喜色,而艾辉瞳孔骤然收缩,浑身的寒毛根根直树。

地面散落很多动物血肉碎块,那些逃逸的野兽,甚至连它们最无法拒绝的血肉都顾不上。这是艾辉第一次看到,碎块血肉在地上。

只有一个可能,那头凶兽正在朝这边靠近!

该死!

强烈的恐惧,刺激着艾辉大脑的每一根神经。他知道必须要做出应对,等到那头凶兽发现他们,就已经晚了。

怎么办?

他强自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反复告诉自己,自己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在蛮荒的时候,情况比这更糟糕,没有支援,周围的元修大人根本不会顾你死活,而夫子们却不会眼睁睁看你去死…

自己以前是怎么躲过去的?

艾辉猛地一愣,躲过去…

对!

躲过去!只有躲过去,才有可能,活下来!

躲过去…躲过去…躲过去…

艾辉脑子转得飞快,他仔细回忆自己的以前经历的危险,最危险的时候,自己全身涂满淤泥,躲在淤泥里,才幸免于难。

这里没有淤泥,他目光扫过周围,全都是岩石。

岩石…

艾辉的目光落在最大的一块岩石,那块岩石有十多米高,有一定的倾斜角度。艾辉眼前一亮,大声喊:“所有人,全都到那块石头底下!”

大家一脸茫然。

端木黄昏满脑子塞满了刚才艾辉的那些猜测,其中一条已经应验,局面的恶化,让他心中更加不安。当他看到从始至终都异常冷静的艾辉反应忽然变得如此激烈,一下子警觉起来。

“全部都过去,听艾辉的指挥!”许夫子的声音适时响起,他也注意到艾辉的紧张。在他的印象中,艾辉从来没有如此紧张过。

“夫子,能不能把那块岩石搬过来?”艾辉指着一块横卧的长条形岩石。

“我来吧。”崔仙子没有问为什么,手中的红色绸缎的一端飞出,犹如一条灵活的蛇,卷住长条石。

呼!

长条石飞起来,卡进巨石的下方,恰好构成一个半封闭的空间,就像一个小房子。

此时周围的兽群,全都消失不见,哪怕再迟钝的人,也知道情况不对劲。

“全都进去!”艾辉催促学员,在学员们仓皇躲进去的时候,他问许夫子:“有没有办法,能够用泥土,把所有的缝隙封住?”

“我有办法,我是土修。”一名艾辉不认识的学员举手,但他旋即问:“呼吸怎么办?”

“先忍住!加快速度,它马上就要来了!”艾辉急声道。

艾辉握着草剑的手掌,微不可察的颤抖。剑胎状态下的他,六识敏锐,但是也正是如此,他够更加深刻感受到,那只缓缓朝这边逼近的不知名野兽,是何等的可怕!

“土层越厚越好!最好是一座山,把我们埋住!”

土修学员直接动手,对于土修来说,控制泥土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情。周围的泥土砂石,就像丑陋的怪物蠕动,缓缓爬上长条石。

艾辉的目光扫过不远处被遗弃的碎肉,心中一动:“有没有办法,把那些碎肉,弄到土层上面?”

端木黄昏有点明白艾辉的意思。

一根青花色的细藤,从他手中飞出,青花藤到碎肉上方,忽然散开成数十道更细的青花藤,每一根青花藤都卷起一块碎肉。

端木黄昏控制青花藤,卷着碎肉,到巨岩的上方。

当最后一道缝隙封闭的瞬间,青花藤消失,所有的碎肉失去承托,洒落在巨岩和砂石上。

众人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那位土修学员一屁股坐在地上,为了做到艾辉所说的土层尽可能厚,他全身元力消耗殆尽。如果从外面看,会发现乱石群的地形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原本有一半斜竖在空中的巨石,完全被砂石掩埋,形成一个小土丘。

“它来了,大家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黑暗中,艾辉刻意压低的声音让每个人的神经紧绷。

啪嗒,啪嗒。

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在黑暗中异常清晰,每个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

一头暗红色的狼,出现在乱石群的外围,它的鼻子抽动,似乎有些疑惑。眼前的小土丘,散落着大量的血肉,它有些不解。

空气中的气味,都被血肉的幽香遮盖。

它很快把这些疑惑抛之脑后,眼前的血肉,散发着致命的诱惑。它开始大快朵颐,这些碎肉并不是最好,但是却还算不错。在以前的万生园,它并不算强大的野兽,哪怕刚刚获得变化,但是之前残留的本能还未消除,它不会浪费食物。

在它脚下的众人,度秒如年。

骨头被咔嚓咔嚓嚼碎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每个人都毛骨悚然。

血狼把周围碎肉一扫而空,不仅没有半点满足感,反而愈发饥饿。

它的眼睛亮起嗜血的红光,目光落在丛林深处。

就在此时,远处响起一声兽吼,血狼转过脑袋,它知道有多了一个和它一样的大家伙。

它不能明白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开始,它现在只想饱餐一顿。

血狼收回目光,转身钻入丛林。

第一百二十六章 我是北海之风

周小希心中焦急,他以最快的速度在空中飞行,他知道大家坚持不了多久。

每过两百里,他就会停下来,砍倒一棵树,看有血毒有没有蔓延到此地。失望的次数在不断增加,他已经飞过了万生园的一半路程,但是所有砍倒的树心都是红色。

他无法想象,他感到恐惧。

广袤无边的万生园,在他的眼中,已经化作无边的血海汪洋。

万生园被血毒侵蚀,他的身体也在被血毒侵蚀。血毒就像一只怪物,在不断吞噬着他的元力,在疯狂壮大。

他咬着牙拼命地飞,但是他发现云翼越来越无力,自己越飞越慢。

他心中悲凉,有些自嘲,若是部里的兄弟看到自己这速度,一定会大声嘲笑吧。北海之风的周小希,有一天竟然比乌龟还慢。

摇摇晃晃,就像翅膀受伤的鸟儿,失去平衡,他越飞越低。

身体穿过树冠,密集的树枝抽打在他身上,他不觉得疼。

上次飞这么低是什么时候?十二岁吧…

他眼前仿佛看到一位稚嫩的少年,正在笨手笨脚地穿戴着明显比他的身体大许多的云翼。那是他父亲的云翼,他早觊觎良久,做梦都想像父亲那样在天空翱翔。

第一次穿戴云翼,少年非常紧张,他抿着嘴,催动元力,摇摇晃晃离开地面,来不及欢呼,他就像一只喝醉了的鸟儿,在尖叫声中,一头扎进院子里那棵大树茂密的树叶里。

枝叶打在脸上的感觉,就和现在一样。

少年的身影,带着懵懂和憧憬的阳光,是那么美好。

失去平衡的身体重重摔在泥土里,溅起的泥土、腐叶遮挡了天空,周小希嘴角勾起一抹温暖缅怀的笑容。

挣扎着爬起来,他倚在树底下,从怀里拿出竹筒,拿出一根求救叶,插在树干上。

看着求救叶的光芒一点点地黯淡,他呆了十秒。

他小心盖好竹筒,把竹筒贴身藏好,毫不犹豫转身,迈开步伐,跌跌撞撞朝感应场的方向前进。

呼吸越来越艰难,体温越来越高,他感觉到自己的体力,在飞快地流失。好吧,其实自己已经没有什么体力,两条腿就像灌铅一样。

还好崔仙子没有看到自己现在这么狼狈的样子,要不然脸那就丢大了…

晕眩和耳鸣,让他的脑袋昏沉沉。

现在自己的模样,一定很丑吧…

迷迷糊糊中,他好像看到,崔仙子对着他展颜一笑。脚下被一根树枝绊了一下,整个人摔了个嘴啃泥,额头撞在一块石头上,鲜血蜿蜒而下。

他反而清醒了一些,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量,从地上爬起来,挣扎着朝前冲。

跌跌撞撞,踉踉跄跄,昏昏沉沉。

他的身体就像煮熟的虾,一片通红,身体的温度高得惊人。他觉得自己的身体里,就像一座火山在翻腾。

额头的鲜血,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不远处的草丛里,灌木后,窸窸窣窣,一双双猩红的眼睛亮起。

然而他已经没有恐惧的感觉,就像他不知道自己已经跋涉多久。木然的瞳孔,被额头蜿蜒而下的鲜血浸透染红,视野一片血红。

呼吸就仿佛在耳畔轰鸣,心跳就像怪物在咆哮,世界在远离。

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

他想扯动嘴唇,但是已经没有力气,他摔倒在地上。

野兽从四面八方缓缓逼近,它们的红色眼睛中充满贪婪和渴望。

血红的树冠后面是血红而深邃的天空,真是漂亮啊,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便深爱天空,渴望征服天空,渴望在天空翱翔。

谁和自己说过,死之前最后一个念头,才是他最爱的念头?

真是鬼扯啊…

自己深爱的是竹筒么哈哈哈…

以后记得,竹筒不要盖这么紧…好吧,没以后了。

哆嗦的竹筒,松针撒一地。

鲜红的视野,五颜六色的松针,他一个都分辨不出来。

眼睛被血浸透容易色盲…

殷红的眼泪就那么流下来,他也不知道不知道那是眼泪还是鲜血,滴在他的满是泥土手掌,就像心的形状。

崔仙子,你要活下来!

他鼓起最后一点力量,猛地抓起一把松针,就像一头濒临绝境的野兽,冲向最近的一棵树!

砰!

一把松针混杂着泥土,插在树干上。

他呆呆看着,一个光点,一点点变亮,越变越亮。

他想笑,想放声大笑,但是他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是他的求救叶,感应场可以查到他的标记。他递给崔仙子的干粮药品里,有他的北海令牌,上面可以通过北海令牌找到崔仙子。

他心满意足抬头,血红的视野中,那些野兽狰狞异常。

真丑…

这一刻,他只想大喊,对着崔仙子,对着他深爱的天空,带着他的骄傲放声大喊,让风里回荡自己的名字。

我是北海之风!

他直挺挺仰面而倒。

土丘下,黑暗中,已经过了三天。

上次在凶兽离开之后,艾辉才让端木黄昏用青花藤钻了几个小洞。

这几个小洞能够导入的空气非常有限,好在大家也知道外面有多么危险,就连那些娇滴滴的女学员,此时也都只有强忍着。

外面已经乱成一片,各种不知名的凶兽,吼声越来越多,此起彼伏。

哪怕在土丘里面,大家都是心惊胆战。

土丘这些天这在不断被加固,艾辉负责警戒,而土修学员则负责控制泥土。

土丘越来越厚,但是再厚的土丘,都挡不住这些兽吼的穿透力。

支援,什么时候会来?

“我们能活下来吗?”黑暗中有人问。

“一定能!”许夫子斩钉截铁般道:“这么大的动静,感应场一定不会坐视。大家要相信感应场,相信我们。”

“许夫子说得对。”崔仙子此时也开口道:“我们要相信感应场。万生园距离有点远,调动力量需要时间。但是不管怎么说,感应场也不会对这样的局面视而不见。”

学员们放松了许多。

崔仙子说完,在黑暗中沉默下来。

她想起周小希,手掌不自主抓紧周小希扔给她的包。已经三天了,那个家伙还没有消息,难道出了什么意外吗?

想起周小希体内的血毒,她心中更加担心。

那张玩世不恭带着讨好的脸不断浮现在她脑海,想起他的厚脸皮,把她逗得乐不可支,她的嘴角不由浮现一抹笑容。

那个家伙,比起分院里的那些夫子有趣得多哦…

想起周小希死乞白赖地问她要联系方式,说以后要给她写信,真是老土,难道不知道现在已经不流行写信了吗?

要是到时候不写信,你就完蛋了哼哼…

黑暗中,崔仙子脸上浮现一抹羞红。

但是转眼间,所有的杂念,全都变成担忧。

她看了一看那位被捆得结结实实、被击昏的受伤学员,心中更加担忧。

无论如何,你要活下来啊!

艾辉其实很想让大家不要说话,虽然大家都把声音压得很低,但是他很像告诉大家,有很多野兽的听觉非常灵敏。

但是他没有说,因为他知道如果一直保持静默,大家的情绪会彻底崩溃。

他习惯黑暗,没有任何不适感。

他看了一眼胖子,胖子靠着石头,竟然睡着了。其实这样的处境下,睡觉是最好的选择。

艾辉不敢睡,是因为他要时刻关注外面的动静,他的手几乎没有离开草剑。

比起其他人,他没有那么乐观。他三天没眨一下眼睛,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他最清楚。

局势在恶化!

大家能够感觉到兽吼越来越频繁,但是只有艾辉,才在心里默数。

二十六!

三天的时间,他听到二十六声不同的野兽怒吼。这个精准的数字,是最好的证据。艾辉发现,这些凶猛的野兽,并不会随便发出这样的怒吼。

每头野兽只会发出一声。

他猜测这一声怒吼中,一定蕴含着某种特殊的意义。但是现在他收集的信息太少,还无法勘破这一声怒吼的秘密。

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只有足够危险的野兽,才会发出类似的怒吼。

二十六头完全不同、却足够危险的野兽,让每一个人都胆战心惊。

而艾辉看来,这是血毒蔓延,或者说,血毒的潜伏期已经过去,现在进入爆发期。血毒有潜伏期,这一点已经被验证。

帮助艾辉验证的,是那位被红毛兔咬伤的学员。

这名学员体内的元力消失,浑身滚烫,醒来的时候暴躁而且充满攻击性。如果艾辉始终没有脱离剑胎状态,事先察觉,估计土丘里面有一半人要被其所伤。

手伤学员的身体,正在发生惊人的变化,比如他的皮肤,变得更加坚硬。眼睛充血,泛着妖异的红光,力量变大许多。头发变得粗壮,短短的三天时间,这家伙的头发竟然长了一大截。

手掌上的伤口已经痊愈,没有留下任何疤痕,光滑无比。

而且艾辉注意到,这名学员并没有彻底失去意识,而是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好像其他人身上,有什么东西在刺激他一样。

为了大家的安全,只好把这名学员捆得结结实实。

但是艾辉始终在暗中观察他,就像他在蛮荒观察那些荒兽。

艾辉最担心的是,如果真的如他所料,感应场有能力面对已经进入爆发期的血毒吗?

想到各院松弛的警备,他只有苦笑。

第一百二十七章 司南笔记

第五天,艾辉注意到外面的动静小了许多,他猜测感应场应该是开始行动了。

他把这个猜测告诉大家,他知道现在,大家太需要提升士气。如果不是外面的野兽吼声太可怕,早就有人坐不住,但是听到外面的兽吼,谁也提不起勇气出去。

听到艾辉的猜测,萎靡的学员们士气立即振奋许多。艾辉对形势的判断,早就让他们非常信服。

在这么狭小黑暗的环境,空气还是如此污浊,每一天都是煎熬。

在第六天艾辉他们终于获救,李维带队找到他们。

当他们从土丘走出来,每个人都觉得恍如隔世。周围的地形发生巨大的变化,原本郁郁葱葱的森林,如今却是满目苍夷,浓烟滚滚。

艾辉看到许多人在不断朝草丛和树木上倾倒红色的火油,在他们身后,是一片焦土。每一寸土地,都被火油浸透烧过,这样火油烧过的土地,是植物再也无法生长。

他有点恍惚。

前些天的时候,他还在觉得感应场是多的安静祥和,但是看看被烧得焦黑的土地,他才发现自己的想法是多么的天真幼稚。

艾辉尚且如此,其他学员的情绪更加激动。一次最平常不过的远行,却变成一次可怕的经历。

刚刚出来的众人,情绪当场失控,大家抱头痛哭。此刻他们最想的就是回家,回到温暖的家。

艾辉看到许夫子和崔仙子被李维拉倒一旁,李维说了什么,崔仙子的脸色刷地一下惨白,身体摇摇欲坠。

注意到这一幕的艾辉心中默然,其实当他没有看到周教官,心中就有不祥的预感。

他见惯生离死别,但是此刻,心中依然难过至极。

所有人都被安排登上一辆辎重车,他们踏上回去的道路。李维没有和他们一起,他还有任务在身,还有很多人没有找到。和他们同一时期在远行的班级总管有五个,被救出来的只有他们两个班级,有一个班已经确定死亡,另外两个班失踪,还没有找到。

失踪这么多天,生还的希望已经非常渺茫。

但是谁也不想这么放弃,找到艾辉他们两个班,对李维的鼓舞很大。

听到还有两个班失踪,让艾辉的情绪更加低落。在蛮荒的时候,死亡是大家都有心理准备的事情,活下来才是上天的恩赐,大家对死亡都是一种木然。

在感应场,安静祥和得就像天堂,艾辉以前觉得感应场已经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他甚至会想,如果能够一辈子都在感应场该多好。

李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回去好好休息。

坐在辎重车上,大家都没有说话的兴致,周围都是低声抽泣。崔仙子失了魂一样呆呆坐着,脸白得像纸,她手里死死攥住周小希的布包。

艾辉想安慰她,但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生离死别来得如此突然,连告别的机会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