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上方高空深处,清澈高远。

倘若是白天,这里宛如琉璃般通透,而在夜晚,头顶星辰洒落的光辉,也毫不费力穿透它。狂暴的金风充斥这里的每一寸空间,它们终年未曾停下。这里看不到半点云彩,也不会有水汽的汇集,狂暴的金风把进入这片空域的任何东西撕扯粉碎。

只有座云鲸这般高踞食物链顶端的强大生物,还有乐不冷这样睥睨世间的强者,才能在高空深处来去自如。

而今天,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狂暴的金风,没有给它们带来任何障碍。

数不清的光剑,像一个庞大的发光鱼群,它们伴随轰鸣和炽红的流火,呼啸而至。

下方是广袤的大地,远处弯曲的地平线被黑暗和星空包裹,视野在这里变得与众不同。激烈的战场微不足道,只不过是一个比针尖还小的光点,忽明忽暗。

沐浴着柔和的星辉,光剑如拉出一缕缕耀眼的笔直光痕,绚烂得就像流星雨。

光痕看上去异常的纤细,但是任凭金风何等狂暴,依然无法扯断它们。

轰鸣声中,光剑开始加速。

剑尖摩擦产生的炽红流焰变得更加绚烂,就像扬起的长长鲜红绸带,猎猎作响。数以万计的光剑,数以万计的红色流火,数以万计的轰鸣汇集产生的震颤,给这片空寂的空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噗。

最前方的光剑穿透金风层,在它上方,如同鲜红绸缎的流火在金风中还未消散。

一把把光剑,穿透金风,出现在它四周。

震颤人心的轰鸣和绚烂夺目的绸缎流焰都留在金风,它们就像披星戴月,千里跋涉的铁军,在一片沉默中完成最后的集结。

层层叠叠,密密麻麻,光芒如初不见流转,无声之中寒意散逸。

铮!

万剑齐鸣,雄浑的剑鸣响彻大地。

咻咻咻!

光剑化作一道道流光,激射而下。

头顶天空骤然一亮,刺得赫连天晓瞳孔一缩,他心脏猛地一跳,那是什么?

下一刻,浑厚如钟的剑鸣在头顶响起,赫连天晓的脸色变了。

“小心…”

他还没来得及提醒其他人,森然剑意就直逼他的头顶天灵盖,刹那间他浑身汗毛直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不敢有丝毫迟疑,他的身影幻化成一团黑色烟雾,朝前方扑去。

赫连天晓的头脑非常清楚,向前才有活路!

只要冲入对方的防线,和元修混在一起,才能躲过从天而降的攻击。

他还没有弄清楚头顶上方到底是谁,但是此刻心惊肉跳的感觉,告诉他有多么危险。长久以来的战场形成的直觉,如同身体的本能,往往在他还没有思考清楚之前,就有所预兆。

然而他刚刚冲出两步,眼角一跳,紧急刹住身形,脸上露出惊疑不定的神情。

数十把剑出现在前方,它们不知何时出现,竟然没有半点预兆。

形状很普通的剑,散发着暗淡的红光,就像刚从火炉中取出来。它们开始滴溜溜转动,就像一群灵活的游鱼,相互追逐,构成一个圆形剑幕。

晦涩难言的气息散发开来,圆形剑幕周围的空间变得模糊不清。

【三阴三阳大剑环】!

剑幕阴阳交替,变幻不定。比起对付宋小歉的【三阴三阳大剑环】,在赫连天晓面前的【三阴三阳大剑环】大了数倍,如果说之前犹如一扇门,现在就是一面墙。

赫连天晓并非震惊于剑幕的变化,而是在这些仿佛烧红了的光剑上,感受到一缕熟悉的气息。

血灵力的气息。

不对!是比血灵力更高阶的力量…

陛下!

赫连天晓一个激灵,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苍白如纸。任何一位血修,对帝圣的畏惧是烙印在血液里的本能。哪怕是赫连天晓,倘若陛下要取他的性命,除了引颈待戮,他做不出任何其他的反应,甚至生不出半点反抗之心。

但是很快,赫连天晓反应过来,陛下显然不可能,那只有一个可能,圣物!

谁得到了神血?

怎么会有神血沦落到元修之手?

无数念头在他脑海中闪电掠过,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瞥见,几道寒光闪现,心头再次升起危险之感。

几道形如弯月的剑芒,交错纷飞,电射而至。它们的弧线复杂诡异,难以捉摸,赫然是艾辉的【六道月】!

该死!

赫连天晓目光一冷,黑雾笼罩的骨掌凌空一拍。

恰是六道剑芒交错的瞬间,一股强大的力量汹涌而至,六道剑芒顿时崩飞。

明明一击得手,赫连天晓心却往下一沉,他知道刚才自己的担忧成真。敌人一定是得到了圣物!刚才那六道剑芒,明显对他的血灵力有压制效果。

宋小歉的银霜部…

他此时才幡然醒悟,银霜部为何迟迟没有进攻敌人的侧翼。他脸上露出惨然之色,银霜部只怕已经全军覆没。

隔着剑幕,钱代已经仰面而倒,剩下的塔炮手显然慌了手脚。塔炮手们对突如其来的支援没有半点准备,甚至忘了趁机收割他们的生命。

咫尺天涯,真是咫尺天涯啊!

赫连天晓反而平静下来,当他察觉到光剑上的神血气息,他便知道此战再无半点胜算。松间派最厉害的剑修只有一个人,艾辉!

是艾辉吗?一定是了,除了艾辉,还能有谁?

赫连天晓不知道艾辉是从哪里得到的神血,但是他知道,拥有神血之力的艾辉,再也不是六神部能够抗衡的。

能够对付艾辉的,只有陛下,或者同样拥有神血之力的佘妤。

赫连天晓在心中感慨世事无常。

头顶的天空,光如雨下,大地被照亮。

赫连天晓心中唏嘘,觉得造化弄人。只差一点,是的,只差一点,自己就成功了。只可惜,敌人也是一群值得尊敬的对手啊。

剑光如同瀑布般从天而降,尖锐的嘶鸣摄人心魄,宛如破碎瓷片的不规则剑芒,有着特殊的美感。

他不知道这就是艾辉自创的【碎瓷剑】。

但是如今的【碎瓷剑】气象大不相同,以前是碎瓷拼凑而成的剑芒,而如今是碎瓷构成的洪流瀑布,从天而降,笼罩方圆数里。

无处可躲,无处可逃。

赫连天晓绝望地看着剑芒没入将士们的体内,一道道血柱飙射。惨叫声不绝于耳,一个个熟悉的身影倒下,血流成河,染红了他的视野。

他忽然仰起头,放声大笑。

“哈哈哈,艾辉,神血之力可好用?你们元修穷途末路,神修才是未来!是不是?是不是?”

最后两句“是不是”他声嘶力竭,面容狰狞。

剑芒如同雨点而下。

赫连天晓周身的黑雾剧烈翻腾,里面哀嚎、尖叫声不绝于耳,它们竭力抵挡剑芒,但是剑芒就好似烧红的铁剑插入冻结的牛油之中,毫不费力。

噗噗噗,血花绽放。

他没有逃跑,即使他有能力逃跑。把所有人丢在这,自己像个丧家之犬逃跑,苟延残喘地活在这个世界?

那比死亡更痛苦!

他心中有无尽的悔意,贪功冒进导致全军覆没,他也没脸活下来。他心中也有释然,他们已尽力,胜利近在咫尺,造化弄人。

深入敌营,却死在神血之力之下,多么讽刺。

赫连天晓狂笑:“神血,果然是我神之血!多么纯正的我神之血!”

他倔强地挺立,全身无数血洞,鲜血汩汩而流。

尸横遍野,几乎眨眼间,他周围再也没有站立的同伴。地上哀嚎声渐悄,抽搐的身影也渐渐一动不动。他们的身体上,旁边的地面,插满光剑。

当他看到,光剑正在贪婪地吸收鲜血和血肉,赫连天晓先是一呆,紧接着放声大笑:“艾辉,原来你已经是神修!吸食血肉,我辈中人!好好好!我神国一统天下,指日可待!”

吸食血肉,那一定是血修!

即使在神国,也只有那些极少数修炼特别残忍霸道功法的血修,才需要吸食血肉。

原来艾辉是血修!

赫连天晓笑得眼泪鼻涕都流出来了,他觉得这太荒诞了,太可笑了。

拼命赶来的楼兰听到赫连天晓的狂笑,他忽然觉得这个人有点可怜,生出一丝恻隐之心,将死之人…

啪,意识开始变得模糊的赫连天晓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惊醒,他强自鼓起最后一丝余力,睁开眼睛。

在他面前,飘着一排沙字。

“你猜错了!”

第六百四十三章 天叶部

一群身影在山野丛林中穿梭,他们衣衫褴褛,烟尘满面,许多人身上都有暗黑色的血迹。他们看上去颇为狼狈,找了块空地,随便坐下来。

比起前些天提心吊胆,警惕佘妤随时的偷袭,他们已经连续三天没有遇到袭击。然而大伙脸上没有半点欢愉之色,他们很清楚,这是万神畏引走了佘妤。

他们心中对万神畏充满担忧。

佘妤的实力在万神畏之上,唯一能让她投鼠忌器的,只有万神畏手上昏迷不醒的叶白衣。

出于谨慎和小心,神畏裁决残部分成十几个小队,分散不同的方向撤退。他们这个小队是十五人,规模不大但是实力颇强,毕竟西门裁决在。

挑了块还算平整的草地,大伙东倒西歪坐下来。

大家的兴致不高,连日的神经紧绷,也让他们异常疲倦。没有人说话,他们需要抓紧时间恢复体力和元力。不过即使如此,还是有两人负责警戒,以防有可能出现的袭击。

时间悄然流逝,数个时辰之后,不断有人睁开眼睛。

恢复精力之后,替换下值守警戒的队友,士气振奋少许,沉默的营地也多了几分生机。像今天这样能够放下心来休息,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过。为了早点脱离战场,三天三夜他们都没有休息。

毕竟都是精锐,精力恢复之后,之前的颓势一扫而空。

大家三五成群围成一团,吃着东西喝着水,低声聊天。

“好几天没有见到妖女了,看来是真的摆脱了。”

“妖女也不知道吃了什么,变得这么厉害!”

“是啊,这么多人都挡不住,太邪门了。”

“她也就只能靠偷袭,有本事正大光明来一场…”

“得了吧。”有人冷笑:“人家一个人,杀得我们这么多人丢盔卸甲,就算是偷袭,也够咱们丢人了。还正大光明什么的,臊得慌!”

大家都沉默下来,那道如烟似雾的红色身影,如今成为他们心中挥之不去的梦魇。小队的十五个人,有一半身上都带伤。交手过才知道,横空出世的佘妤,究竟有多可怕。

“是神血吧?她一定是吸收了神血,否则怎会如此厉害?”

“邪门,太邪门!神之血邪门的东西真多。还好南宫无怜被我们干掉,兽蛊宫邪门的东西更多。”

“也不知道万部首怎么样了?”

大家再次安静下来,他们这些天都在下意识地回避这个问题。担忧、愧疚和什么都做不了的憋屈,混杂在一起,就像一把锈蚀的钝刀,一点点切割他们的血肉。

他们甚至不敢想。

有人嗫喏开口:“肯定没问题的,万部首的实力那么强…”

剩下的话他说不下去,他想起来万神畏身上的伤势就是佘妤留下来。

不过这句话,也点燃了大家的希望。

“打是打不过,不过大人有云翼,逃命的话,应该没问题吧。”

“对对对!云翼,大人有云翼!怎么也比妖女快。”

“而且往翡翠森方向的话,佘妤也会有顾忌吧,毕竟有岱宗在!佘妤再怎么厉害,也不是岱宗的对手!”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

听得心烦意乱的西门裁决厉声呵斥:“闭嘴!”

众人顿时噤声。

她脸上的皱纹又增多了不少,昔日光滑如稚童的苹果脸早就失去光泽,变成一位苍老枯槁的老妇。封禁叶白衣,她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在后来的佘妤偷袭中又受了伤,情况变得更严重。

但是当她眼睛一瞪,久居上位的气场让她不怒自威。

她性烈如火,从未尝过如此败仗,此时厉喝动了真火,哇地吐出一口淤血。其他人见状大惊失色,连忙冲上前。

“大人!”

她摆摆手,阻止众人的靠近。

平复胸中翻腾的血气,目光环顾众人,她心中悲凉。裁决神畏从创建以来,所向披靡,敌人闻风丧胆,何曾有过今日的落魄?

莫非裁决要在自己手上而亡?

忽然,值守的战士发出警戒,有人正在朝这边靠近!

西门裁决心中一紧,难道是佘妤追来了?随即心中莫名轻松,脸上竟然露出笑容,佘妤追来就意味着万神畏能够活下来。她知道自己油尽灯枯,离死不远。她已经没有能力拯救裁决神畏,万神畏实力更强,性格更加坚毅,这么艰巨的任务还是交给他吧。

万神畏活着更有价值。

西门裁决此时已经看到目标,脸上的笑容凝固。远处的天空,一群人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朝这边飞来。

他们来势奇快无比,刚才看还是一群小黑点,转眼间就飞到他们面前。

不是佘妤!

竟然是一群元修。

对方浑身散发元力波动,显示不俗的实力,起码是大师。等等,这么多…她视野内出现的元修大师,数量差不多百人。让她难以置信的是,每个人身上散发的波动,都是大师。

她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众多的大师。

她身体一僵,想到一个可能。

——大师之光!

云海之上,一群身影在高速飞行,他们速度极快,云翼拖出一道道长长的云雾,好似一把梳齿细密的梳子梳过蔚蓝的天空。

他们一行百余人,男子英俊,女子美艳,只是无论男女,脸上的神情看上去都冷冰冰。

为首是一位臻首蛾眉的女子,气质端庄,目光淡漠,好似这世上没有什么能够提起她的兴趣。

如果艾辉看到她,一定能认出来这名女子的来历,是他之前曾经打过交道的傅思思。

傅家遭遇大难,险些覆灭,但是在关键时候投靠叶夫人,为了保护小宝和叶夫人,损失惨重。叶夫人心念这段情义,对傅家厚赏,如今的傅家是天心城炙手可热的家族。

傅思思为了能够挑起傅家大梁,依然决定参加大师之光的计划。

她成功晋升大师之后,更是深受叶夫人的赏识,被委以重任,在天叶部的地位仅次于小宝。

如今的她,脸上再也看不到曾经的青涩,强大的实力给她带来极大的自信,神色淡然却自有威势。

“叶白衣真的还活着?万神畏不像是心慈手软的人,很难想象,叶白衣在他手上能活这么长。”

“年听风的消息应该还是值得信任。”

“小宝他们的进度怎么样?”

“很顺利,宫野城也降了。新光城屠城的效果不错,要不然后面也没有这么顺利。这些家伙骨头就是贱,要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

“安丑丑可惜了,是个人才。”

“可惜?有什么可惜?夫人平定各城指日可待,什么人才没有。”

“说得也是。”

傅思思听着诸人的议论,一言不发。不过她在心里也认同,混乱的天外天,各城割据,才是如今元修弱小的根本原因。只有夫人才能够一统各城,使得天外天重新团结在一起,抵挡血修。

而他们天叶部,将是夫人手上最锋利的刀剑。

她忽然若有所觉,嗯了一声,目光朝下方瞥去。

“下面有人!是裁决!”

身边的队员从下面诸人的衣服认出这伙人来历。

傅思思淡淡道:“我们下去。”

说罢身形一沉,就像发现猎物的苍鹰,凌空扑下。其他人纷纷跟在她身边,向下飞去。

轰!

傅思思的身形突然消失,下一刻,她凭空出现在裁决残部上空三丈。

咻咻咻,不断有身影出现在她旁边。

上百位大师突然出现在头顶,带来的冲击无以伦比。而当百位大师同时放开自己的气势,宛如万丈山岳压顶,裁决将士几乎窒息。

每个人脸色都苍白如纸,除了西门裁决。在经历了最初的惊骇之后,她重新恢复镇定。

傅思思恍如实质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停留在西门裁决身上:“可是西门部首?”

西门裁决冷哼一声:“是本座,你是傅家女娃?”

傅思思微微欠身:“卑职傅思思,忝为天叶部副部首。”

西门裁决不阴不阳:“本座怎么不记得有什么天叶部?”

傅思思若无其事道:“以前是没有,夫人需要天叶部,那自然就有了。西门部首怎会沦落到如此地步?叶白衣呢?”

西门裁决恍然大悟:“原来你们是冲着叶白衣来的!”

傅思思大大方方承认:“没错!还请西门部首把这些天的经历详细阐述一遍。”

西门裁决面色一寒,厉声道:“你什么资格在本座面前呼来喝去?”

噗!

一名裁决战士的脑袋毫无征兆像西瓜一样爆裂。

西门裁决瞳孔一缩,眼中杀机一闪而逝。

傅思思淡淡道:“识时务者为俊杰,西门部首还是合作得好。再说,叶白衣落在我们手上,总比落在神之血和岱纲手上的好。”

半个时辰后。

傅思思喃喃自语:“佘妤,神血,天神心…”

她仿佛隐约捕捉到一条无形的线索,但是细想却一无所得。她收回遐思,这些问题,交给夫人去烦恼吧,自己只要完成任务就行。

她转身离开,看也没看地上血泊中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