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宁听到这声音,不由得身子一震。他惊喜地抬起头来,就见那银发男子正笑嘻嘻地看着他。世宁忍不住跳了起来,扑到了他的怀中,却又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于飞辰轻轻地抚着他的头发,柔声道:“好孩子,你受委屈了。”

世宁听到这么温和的话语,哭得更加厉害了。

于飞辰却一把将他推开,道:“不许哭!你现在知道武功的重要了么?若是你身有武功,你便可以杀将出去,要救谁就救谁,要杀谁就杀谁!”

世宁抽抽搭搭地止住哭声,问道:“我可以救我娘出去么?”

于飞辰目中精光炯炯道:“当然可以!你想救多少人,就能救多少人出去!”

世宁用力一挥手,将眼泪抹干净,大声道:“我学,我要学!”

于飞辰道:“好!先收好你的剑!”

他手中拿的,竟然是那把舞阳剑!世宁眼睛一亮,急忙抢了过来,舞阳剑的凉意透在他的手中,他只觉无比的亲切。生死恋栈之后,这柄剑似乎已与他息息相通,于冥冥中交舞了起来。

于飞辰缓缓道:“剑士要诚于剑,你今日既然决心学剑,那便要守住你的剑,此后性命可以丢,但剑却再也不能离身!”

世宁紧紧将剑抱在手中,大声道:“是!”

于飞辰点了点头,道:“好了,先吃东西吧。”

他拿出几个油腻腻的荷叶包,打开来时,里面是几味卤菜,和半斤青梗香米。世宁也着实饿了,狼吞虎咽地吃着。

吃完之后,于飞辰就教他剑术。世宁没学过武功,但约略听世蕃讲过。这人所传授的,竟然与常道大不相同。第一要义就是要养剑之神,他教导世宁剑为灵物,但虽为灵物,然亦是物,要悟到真正的剑中要道,必须要超出剑去,体会到那浩淼如有如不有的剑中之神。只有身与神合,才能一剑飞仙,施展出超凡脱俗的剑术来。

世宁听得似懂非懂的,于飞辰便教了他一招剑术。

虽说是一招,但却极为繁琐,世宁学了一个晚上,还不能施展出来。于飞辰就教了他一套吐纳之术,让他先培养自己的真气,等真气到了,自然剑术也就施展出来了。反反复复练了一天一夜,世宁才将这一招学全。但他却完全不知道这一招有什么用,只觉东一剑,西一剑的,杂乱不堪,全无章法。

而于飞辰却甚为欢喜,见世宁分毫不差地将这一剑施展出来了,笑道:“好了,现在可以实战了!”

第五章、十载相思苦别离

世宁不太理解他的话,道:“实战?做什么呢?”

于飞辰比了个杀人的手势,道:“去将你大哥杀了!”

世宁吓了一跳,惶然道:“不…不行的。”

于飞辰见他畏缩退避的样子,不由怒道:“为什么不行?”

世宁看了他一眼,低声辩解道:“他比我大那么多,何况又学过武功,我…我打不过他。”

于飞辰听了他这软弱的话语,更是盛怒,厉声道:“我的剑术乃是天下第一,什么武功能够抵敌得过?他比你大又怎样?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手刃太行山三丑了!”

世宁道:“可是…可是他是我的大哥…”

于飞辰冷笑道:“你大哥?他可曾将你当作弟弟?他处心积虑地陷害你,你却还回护着他。你忘了我怎么教导你的么?要狠,不但对别人狠,也要对自己狠,只要有人对不起你,就算是亲兄弟,也要一刀杀了!”

世宁虽知他说的有道理,论起世蕃的重重恶迹,也实在该杀,但他天性极为善良,就算被别人欺辱了,也不愿还手,更不用说杀人。于飞辰甚是威严,世宁不敢反抗,只是木讷地摇着头。于飞辰怒极,哼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那水牢是用粗大的铁条编织成门锁住的,也不见于飞辰有什么动作,就从巴掌宽窄的铁条缝隙中钻了出去,迅速消失在了甬道的尽头。

世宁看他离开,不由心下升起一丝歉仄。他定定地望着黑暗的甬道,盼望着于飞辰回来,他好好地道个歉。不过道歉归道歉,要让他杀世蕃,那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

忽然,黑暗的水牢中想起了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你就是世宁?”

世宁吓了一跳,他急忙回头,就见一个遍身黑纱的女子远远地站在墙边,她脸上带着一个青铜面具,面具上没有任何装饰,宛如一个遥远的神像,静静望着他。

这水牢封锁甚固,不知道这女子是怎么来的。世宁遇到于飞辰之后,见识大为进步,知道这女子也是难得一见的绝世高手,便不敢少了礼仪,恭敬地答道:“是。”

那女子深深地,仔细地打量着他,世宁就觉她的眼睛极为明亮,在他身上扫来扫去。那女子轻轻叹息道:“让我好好地看看你。”

她的身子忽然如行云流水一般飘了过来,纤长的手臂抬了起来,慢慢伸向世宁的脸。一股淡淡的凉意随着她的手势荡开,世宁忽然发现自己的身子已不能移动,仿佛这凉意中充斥着神秘的魔法,将他所有的行动都禁锢住了一般。那女子的手在世宁的脸上轻轻滑过,她的指尖仿佛带着漩涡一般的力量,将世宁的寒毛刺激得根根树立了起来。莫名其妙地,他的心中陡然升起了一阵极为刺骨的寒意,世宁脱口道:“你想杀我?”

那女子身子一震,世宁眼前猝然一花,她已站回了原先的位置。但那股寒意却丝毫不退,世宁的手不由自主地按到了舞阳剑的剑柄上,从那里传来的淡淡的凉意,让他心中的刺寒缓解了不少。

那女子紧紧盯着他的手,缓缓的语调在水牢中幽幽散开:“他千里迢迢来找你,就是为了给你这柄舞阳剑。”

世宁看了看手中的剑,又看了看那女子,问道:“你认识这把剑?”

那女子点了点头,并不说话,世宁道:“那你也认识这把剑的主人,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他是谁?”

那女子笑了:“他是谁?你不知道他是谁?”

世宁摇了摇头。

那女子忽然发出一阵冷笑,黑色的身影宛如暗夜潮水一般,在世宁的视野中渐渐褪去。只剩下一个冰冷的声音:“你很快就知道了!”

很快就知道了?世宁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已没有人可问,那女子走后,水牢中极为寂静,世宁闲着没有事情,就抽出宝剑来,一板一眼地练着剑法。

突然一个声音响起:“好!要学习绝世的剑法,就要这么用功才行!”

世宁大喜,道:“你回来了!”急忙转身,就见于飞辰大踏步走了进来。水牢的牢门就如同不存在一般。他将手中之物摔在了地上,那物发出一声痛呼。世宁惊道:“世蕃大哥?”

于飞辰道:“正是!我将他擒了过来,就是要你亲开杀戒,将他斩于剑下的。我的剑法与别派不同,每杀一人,功力便更上一层。这整日欺辱你的大哥,就是你入门的钥匙!”

世宁骇得脸色都变了,抱着舞阳剑不住后退:“不!不!”

于飞辰怒道:“什么不不!今日只有一人能从这水牢中走出去,不是你,就是你大哥!”他一把将世蕃捞起来,大叫道:“听清楚了么?”

世蕃也吓得脸色苍白,急忙道:“听清楚了!听清楚了!”

于飞辰冷冷一笑,将他抛在地上。随手一拗,从牢门上折下一截铁条来,左手握住,右手在铁条上磨来磨去。就见锈蚀的铁屑不住落下,片刻功夫,那铁条就变成寒光闪闪的一把利剑。于飞辰随手抛给世蕃,道:“你若能杀了你六弟,我也一样收你为徒,传你天下无敌的剑法!”

世蕃本吓得脸都变了颜色,听了这话,登时精神一震,斜退一步,身子如飘风抚柳一般,将那利剑接在了手中。随之剑诀一引,凌空指住了世宁。当真姿态潇洒,神骏之极。

世宁抽出舞阳剑来,仔细回想着于飞辰所教的剑招,却觉招招都是生死决斗所用,似这般开场亮相的起手式,却是没有。他只好学着世蕃的样子,将宝剑斜斜抬起。既然是学样,未免有些不伦不类。世蕃一眼望去,就发觉了他身形中的七个破绽,当下剑光一引,挽出两朵剑花,向世宁罩了过去。

世宁眼见明晃晃的宝剑向自己这边逼了过来,不由心下生了怯意,不由自主就退了一步。这一下身法中破绽更多。世蕃剑光一紧,体内三年中辛苦培育出的真气登时完全灌输到利剑中,那宝剑发出一阵嗡嗡的细响,龙蛇怒发一般,向世宁追袭而至。

寒光浸体,世宁登时慌了手脚,急忙一剑向上迎了去。世蕃力大招熟,这时又占了先机,他这一剑怎么能挡得住?就听“哐啷”一声大响,世宁就觉手臂一阵生痛,舞阳剑几乎脱手而去。但他此时对这把剑爱惜之至,哪里舍得放手?拼着身体受伤,将那剑紧紧握在了手中。

世蕃一剑得手,精神顿长,身随剑转,剑意绵绵,宛如一道光幢一般,将世宁尽数笼罩在其中。他天资聪慧,举一反三,对武学一道,甚有妙悟,只是舍不得吃苦,所以才未能得真髓。饶是如此,也将世宁打得无还手之力。可怜世宁只是个十岁的孩子,怎么可能打得过练过三年武功的十六岁的少年呢?

在这一面倒的剧斗中,世蕃突然飞起一脚,世宁猝不及防,被踢倒在地。世蕃目露凶光,利剑划出一道闪电,当胸向世宁刺了过来!世宁吓了一大跳,急忙一个骨碌,滚了出去。世蕃的利剑狠狠插在了地上,一时拔不出来。世宁惊魂未定,叫道:“大哥,是我啊!”

世蕃用力拔剑,带起一大驮泥土。他冷笑道:“既然你知道我是你大哥,那就乖乖地让我杀了你,好让我出去。你没听这位大侠讲么,我们之中只能有一个出去,你还不自杀,难道要杀了我,自己出去?”话音甫落,他剑上的泥土突然炸开,长剑宛如毒蛇一般,游走而至,狠狠地刺入了世宁的右肩。世宁发出一阵痛苦的大叫声,世蕃却丝毫也不手软,两手用力,直将他压在了地上。世宁痛得脸都变了颜色,苦苦求道:“大哥…大哥…”

世蕃冷笑道:“你叫我大哥?可是我从来没将你当成弟弟过。你难道不记得么,我一直叫你什么,六童?你只是我的一只玩偶而已!你和你母亲都是!”

他慢慢旋转着利剑,让那尖锐的锋芒细碎地绞杀着世宁肩头的血肉,世宁忍不住长声惨呼起来。世蕃忘情地大笑起来:“我也不妨告诉你,方才你那贱人母亲还来找我,说要答应我的要求,只让我允许她来看你最后一面。你猜猜我答应没答应她?”

这句话显然刺到了世宁心中最伤痛之处,他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怒吼,身子一挺,竟然霍然站了起来。利剑透骨而入,将他的肩头贯穿,但世宁竟然丝毫没有感觉。他的双目中迸发出阴森的精光,一瞬之间,世蕃竟仿佛有种直面地狱恶鬼的感觉!

他的心中不由升起一阵寒意,眼光一瞥,望见了被世宁抛在一边的舞阳剑,他急忙一个斜步,将宝剑捡起。世蕃与江湖中人往来甚繁,这剑才一入手,就知不是凡品,不由心神一震。

世宁反手握住插在自己肩头的铁剑缓缓拔出。鲜血泉涌,包裹着那随着剑刃抽动而不住抖索,切碎的血肉,以及骨头与剑摩擦发出的酸涩的哑声。

世蕃忽然有种想呕吐的感觉。

只听“嘣”的一声轻响,铁剑从世宁的肩头弹出,宛如飞电一般,向世蕃射了过来。世蕃真气运转,一剑向那铁剑上迎了过去。他心中的恐惧感越来越重,只盼着赶紧将这场恶心的战斗终结掉,好好呼吸一下阳光下的空气,再也不要看世宁这张阴沉冰冷的脸了。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声“夺”的轻响。这响声发出的地方极为怪异,似乎是从自己的身体中产生的。他忍不住低头看了看,就见那柄由铁条削成的利剑,正插在自己的小腹上。

鲜血,仿佛得到他的证实之后,才慢慢从皮肉中渗出,世蕃却仿佛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惧的事物,忍不住全身都开始颤抖了起来。剧痛一瞬间宛如潮水一般,将他完全掩盖。他拼力地张开嘴,却发觉什么都无法呼出来。

只听世宁冷冷道:“无论是谁,都决不能侮辱我娘!”

世蕃这才一口气喘过来,他所有反抗的勇气都在这一剑之中消耗殆尽。他扑通跪倒在世宁的身前,抱着他的大腿,凄惨地哀嚎道:“六弟!千万不要杀我啊,我好后悔啊,怎么可以对自己的亲弟弟下这样的毒手?六弟,看清楚,我是你的大哥,你嫡亲的大哥啊!”

世宁忽然觉得极为厌恶,他冷冷地瞥了世蕃一眼,道:“滚!”

世蕃大喜,连滚带爬地窜起来,向牢门冲了过去。世宁望着于飞辰,淡淡道:“你不过是要我练剑,没必要一定杀了他。放他走吧。”

于飞辰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你说的不错。虽然你终究没杀他,未免有些遗憾,但拙荆说过,作甚么都要循序渐进,那就放他一条生路吧。”

世蕃也不管他说些什么,抢到牢门前,硬将自己的身体向那铁条的缝隙中赛了进去,不顾一切地想逃脱这阴暗的水牢。方才于飞辰带他进来,仿佛没费什么力气,但现在他还是他,想挤出这铁门,却是那么艰难。幸好他的体形颇为瘦削,几次拼命之后,终于将身子挤进去了一半,却已憋得满脸通红。

世宁轻蔑地看着世蕃可笑的举动,他的目中露出一丝同情。他再也不怕这个从小欺压着他的大哥了,反而,觉得他有些可怜。

但他的目光突然定住,身子变得僵硬起来。他的喉咙滚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吐出几个沙哑的字节:“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世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下意识地顺着世宁的目光看去,就见牢门外面,停着一袭红衣。

凤姨的妆再浓,也无法掩饰那难言的憔悴。世蕃的脸登时宛如死灰,他再度拼力挣扎,但铁门却似乎在缩紧,将他牢牢卡住,再不能破。

凤姨目光中带着一丝幽怨,看着自己的儿子。是什么苦难,突然降临到了自己的身上,要发生这么多事,要承受这么多折磨?她慢慢低下头,不让世宁看到自己眼中的泪水:“宁儿…妈送吃的给你了…”

她慢慢将碗碟从手中的篮子里取了出来:“有你最喜欢吃的人参莲子羹,香酥鸡,还有八宝糕…”

世宁打断她的话,大声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凤姨的身子震了震,她的目光用力地抬了起来,脸上已满是泪痕:“宁儿,你即将处决,妈不能不来看你,可是…可是妈只有这具身体啊。”她的声音被哭声咽住:“没有了你,妈还有什么可珍惜的!”

世宁的身子突然颤抖起来,他盯着自己的母亲,却已被这宛如命运一般的巨大冲击完全击倒。他蹲下身来,用力捶打着地面,厉声道:“我好恨啊!我好恨啊!”

其声凄厉,在潮湿阴暗的水牢中,当真如同地狱厉鬼凄号一般。他的身子霍然弹了起来,双手已然掐住了世蕃的脖子:“你这恶徒,你对我妈妈做了什么!”

世蕃吓得胆都快破了,怪叫道:“我什么都没做!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是让凤姨答应了而已!”

世宁却哪里相信,他的手越来越用力,世蕃卡在铁门中间,无法挣扎,眼看就要被他掐死。

于飞辰的声音响起:“他的确什么都没做,这个我可以保证。”

凤姨听到这声音,不由自主地身子一震,美目抬了起来。

第六章、风雨如晦暮云垂

凤姨的一双翦水瞳仁盈盈注视着于飞辰,目光中深孕三分欢喜,三分幽怨,三分薄怒,以及一分怅然。

世宁心中一动,暗思道:“原来妈妈认识他。”

于飞辰缓缓走上前来,叹息道:“多年不见,你也老了。”

凤姨冷冷道:“世间只见人负我,怎么能不老?”

于飞辰一时无语,良久才道:“青凤,这些年你过得还好么?”

凤姨收拾着手中的碗碟,将它们无聊地排来排去,窗外浓云如织,她的声音中有几分落寞:“有什么好不好的?总算有个吃饭的地方,没有饿死罢了。”

于飞辰道:“我后来回去找你,却被人告知你已经被魔教杀死了,为了替你报仇,我独闯魔教…”

凤姨打断他的话,道:“以前的话就不要再说了,反正宁儿也叫了那人十年爹了。”

于飞辰叹息道:“我当年身有要事,不得不走,那时你已重身,我本留有足够的银两,哪知…”

凤姨厉吼道:“不要再说了!”轰隆一声巨震,云浓匝地。她的手掌用力,将骨节扭成了惨白色,她急促地气喘着,咬牙道:“我已不想再回忆了!我只想有个吃饭的地方而已,你…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大雨敲在窗沿上,她忍不住凄声痛哭起来。只有十岁的世宁不太懂他们说的是什么,但他看出了母亲的痛苦,于是懂事地偎依过去,跟母亲紧紧贴在一起。凤姨的哭声更加凄楚起来。

于飞辰脸上的神情也是伤痛欲绝:“十年风霜,我也只有在垂死之际,才有空闲来看你母子。不过你不用再担心了,我这次来,就是要带你们母子走的。此后,再也没有人能欺负你。”

凤姨凄然摇了摇头,反问道:“你能么?你说你已垂死,那么,你又怎生庇护我们母子?”

于飞辰的身子震了震,一时默然。

凤姨道:“你走吧,荣华富贵或者美满幸福,我已经不想了,我只想能活下去,无论卑微地活着,还是尊荣的活着。只要能活下去,能看到宁儿成长大成人、娶妻生子,我就心满意足了。”

于飞辰道:“我此次来,就是要将我全身的功夫教给宁儿,他必然能够独步武林,做一代名侠。”

凤姨身子颤了颤,厉声道:“不!你教了他功夫,他就会像你一样离开我,我绝不容你这么做!”

她仿佛说给自己听一般,重复道:“绝不!”

于飞辰皱了皱眉,道:“就算他不学功夫,终究也会离开你的。”

凤姨尖声道:“不会的!不会的!我只有他了,他怎么会离开我!”

她身子颤抖着,越来越剧烈。水牢中的空气冰冷,在榨取着她身上最后一丝温度。她慢慢拿手掠了掠头发,一面收拾着碗碟,一面道:“这些话慢慢再说,吃饭吧。你可知道,宁儿跟你一样,都喜欢吃我做的香酥鸡。”

她撕下一块鸡肉,递给于飞辰,忽然盈盈一笑:“咱们一家三口从来没在一起吃过饭,为什么一见面就说这些扫兴的话呢?”

于飞辰见凤姨如此说,也很是欢喜,脸上忍不住露出笑容,接过那块鸡,吃了起来。不知怎地,世宁忽然觉得母亲脸上的笑容有些阴沉,看着香喷喷的香酥鸡,忽然没有了胃口。也许是水牢中波纹的投影罢?

于飞辰欢喜地咀嚼着,他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住,他的目光盯住凤姨,欢喜渐渐变成伤感,而且越来越浓,但奇怪的是,他的牙齿仍在不停地动,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他猛然出手,一掌击在自己的脸颊上。登时一股鲜血夹着那块鸡肉飞出。但他的牙齿仍维持着咀嚼的动作,一下一下,碰撞出诡异的咯咯声。

他哑声道:“为什么,为什么是你?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凤姨眼中噙满泪水,一面紧紧捂住世宁的耳朵,不让他听到两人的话,一面缓缓向后退着:“你总是骗我。当年你说你要照顾我一生一世,最后却抛下我和宁儿跑了;你说一生只爱我一人,却为何又和别的女人成亲?”她的声音转为凄厉:“这些我都不恨,最恨的是,我用了十年的时光,好不容易平复了心头的伤,决心守着宁儿,苟且偷生,你为什么又寻来,想抢走我的宁儿?”

她苍白的脸上划出道道泪痕,仿佛也在和她的心一起悲啼:“你又凭什么打乱我们母子的这一点点仅有平静?”

于飞辰喝断道:“宁儿不想要这样的平静!他是我的骨肉,注定不能像一条狗一样,寄人篱下,过如此卑贱的生活!”

凤姨嘶声道:“你住口!或许,你能让他过得更好,但我和宁儿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于飞辰望着凤姨,缓缓摇了摇头,嘶声道:“这样的毒药绝不是你能拥有的,是谁给你的?”

“是谁!”他踏上一步,须发贲张,猛地又是一声惊雷!

沉闷的地牢中忽然响起了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我。”

方才那个遍身黑纱、带着面具的女子缓缓从水牢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她的目光宛如暗夜中的寒星,尽皆宣泄在于飞辰的身上。

于飞辰却忍不住气势一馁,颤声道:“是你?”

那女子冷冷注视着他,缓缓道:“不错,是我。就为了你,我亲赴苗疆,求来了这上古圣药。这药名字叫做‘爱别离’,此后你心头每动一点爱恨六欲之念,都会痛彻心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缓缓转身,冰冷的眸子宛如垂天雨雾,将凤姨、于飞辰笼罩了起来:“你已伤重濒死,不留在阁中陪伴我和璇儿,却来寻她,那好,我就让你最心爱的女人亲手下毒,让你日后不能爱,不能恨,不能快乐,不能伤悲。这滋味如何?”

于飞辰凝视着她,一字字道:“为什么这样对我?”

那女子淡淡道:“当年定情之时,我就说过,你若负我,我必杀你。我不像你,我是个很守信的人。”

于飞辰不再说话,他打量着眼前这两个女子,突然怆然大笑起来。凤姨苍白的脸上交杂着痛苦、仇恨和悔恨,而那个黑衣女子依旧面若冰霜。

于飞辰止住笑,声音渐渐平静下来:“替我杀死四无常的人,也是你吧?你并不想我死,不是么?”

那女子冷哼一声,将目光投向远处:“我只是不想让你死在别人手上。”

于飞辰望着她,眼中渐渐透出难得的温柔:“云裳,我认识青凤在你之前,并未骗你。我对你是真,对青凤也同样是真。”

黑衣女子姬云裳微微冷笑,窗外一道闪电照亮她冷漠的双眸:“爱,就是从一而终。你既然喜欢她,之后的十年,就该天南地北,上天入地的寻找她,而不应该再来爱我。”

于飞辰半面浴血,声音也有些模糊:“你说得对。这也是我一生中唯一内疚之事。所以平日对你和璇儿,是百依百顺,希望能补偿你们,可没想到你最终还是恨我。”

姬云裳打断道:“不光是我恨你,她也同样恨你。你不会想到,我二人会联合起来下毒吧?”她静如止水一般的声音中,也透出掩饰不住的悲伤:“你承受两个女人的爱的时候,就要想过,有一天也要同时承担她们的恨意。”

于飞辰注视着她冰冷的表情,和凤姨惶恐的脸,正要开口,全身的血液却突然化作一根根毒针,深深刺入他的体内,这一下真是痛入骨髓,他强行忍住剧痛,道:“若是你们两个都想我死,那我还苟活什么?来吧,拿起你的剑!”

姬云裳胸口起伏,厉声道:“杀了你,我俩的恩怨就算能一笔勾销,可是璇儿呢?十天前,是她六岁生日,她一直扶着门栏,等你回来,没想到你却来到千里之外的京城,寻找你的外室。你可曾对得起她?”

于飞辰心中一阵剧痛,千言万语,尽皆一齐咽住。

姬云裳瞳孔收缩,突然暴出一阵冷笑:“我本以为,你是顶天立地的男儿,没想到,你也和凡夫俗子一样,因为璇儿是女儿身而耿耿于怀,最后却要携了舞阳剑,来寻你它姓的儿子!”

“你错了!”于飞辰一声暴喝,打断她的话,却忍不住捂住胸口不断喘息,良久才道:“你和璇儿,是我心中最重之人,青凤和宁儿也是。璇儿是我的女儿,我再不想让她介入武林血腥厮杀,而要她过着理琴赋诗的日子,让她宛如公主一般,没有仇恨,没有痛苦,快乐的渡过她的锦绣年华;宁儿不一样,他身为男儿,必定要顶天立地,除暴安良,成为一代名侠。这两件,都是我的心愿,在我心中,是一样的重…有你在,璇儿不会受到伤害,但他们母子不同,而我亏欠他们的,实在太多了。”

姬云裳看着他,黑暗中突然响起一阵龙吟。

却是她在缓缓拔剑。

“你的青凤要他的儿子过平庸的生活,你却非要教他武功;我却要璇儿成为不世出的奇才,你却非要让她调脂弄粉,难道你这一生,都是这样错的么!”

她摇了摇头,声音更加冰冷:“罢了,你的话我再也不信。如今,你若接得住我一剑,我就代你照顾青凤和世宁;若接不住——”她的声音陡然一高,却没有再说下去。

于飞辰叹息道:“你自负无敌已经很久了,我不会和你动手的。”

姬云裳冷笑一声,弹剑轻叹道:“那我只有让你们一家三口在地下团聚了。”

于飞辰剑眉一竖,一字字道:“我不相信你会这样做。”

长剑光晕流转,映出她森寒的眼神:“我姬云裳,绝不和另一个女人争夺所谓的爱情,所以,我决定永世都不再爱你…”她猝然住口,清冷的眸子缓缓凝结,将那一点点涟漪也化为点点寒冰。

突然,一道匹练般的白光从她手中挥出!

于飞辰面上神色突然一紧,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眼前这个女人,她决定的事情,绝无法改变,如今的唯一的办法,就是接她这一剑!

他的手中腾起一股真气,舞阳剑发出一声锐音,飞跃入手。他缓缓将剑鞘拔去,舞阳剑黯淡平凡的剑身上,忽然迸发出一道银光,直将整个水牢照亮。

那剑身宛如一泓秋水一般,澄澈无比。水波隐隐,剑虹竟在不住跃动。突然一团凄厉的光芒从剑身上炸了开来,被他的真气推动,化作蔓延的一堵光墙,向姬云裳的剑光轰轰然滚了过去。

光芒之中爆发出万千剑影,将水牢阴沉的积水全都搅了起来,化为一只巨大龙卷,在水牢中呼啸盘旋!

世宁虽然听不到声音,却看得心旷神怡,他实在想不出剑术竟然有这么大的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