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本来邋遢龌龊,这一洗换,加上吃饱了饭,竟然颇有几分英武之气,只见他站在厅中,极为挺秀。

王大善人点头笑道:“看,我的眼光如何?红姑娘一定喜欢。”

那少年不知道红姑娘是谁,也就不答话。王大善人看了看时辰,道:“红姑娘还有半个时辰就过来了,你且休息一会吧。要知道我将你送到红姑娘那里,乃是做好事,你只要听话,不但不用挨饿,还可以锦衣玉食,大富大贵。”

那少年点了点头,道:“红姑娘的武功好不好?”

王大善人一笑:“我保证,你绝对不会失望。”

那少年不再说话。桐阴拂绿,放粥已然完了,高门内外都是一片静悄悄的。不多时,就听侧门吱呀一声,一乘小轿抬了进来,直到厅中。王大善人站起笑道:“红姑娘来了。”那少年也跟着站了起来。轿帘抬起,就见一个中年人跨了出来。

王大善人脸色一变,道:“怎么不是红姑娘?你是谁?”

那中年人不答话,俯身掀着轿帘,一只手轻轻搀着一个小女孩出来。那小女孩生得玉白可爱,两只眼睛咕噜噜地转动着,极为活泼。她穿着一件绿色的衫子,粉白的手臂露了出来。头上扎了两个辫子,却用拇指大小的珠子拢住。那珠子在日光下发出淡淡的晕光,王大善人颇为识货,一句话冲上嘴边,却硬生生地顿住了。

那中年人咳嗽一声,道:“听说你这边有很好的孩子,我来看看。”

王大善人笑道:“我们这边有什么孩子?这位爷,您误会了!”

那中年人冷冷一笑,道:“红姑娘还不敢骗我。这样吧,你说个价,我决不还价。”他微微昂起头,不去看王大善人,派头极大。

王大善人的脸上,却慢慢露出了笑容。他伸出了一只手掌,笑道:“这位爷,这个数,你肯么?”那中年人连头都不低,淡淡道:“只要货色好,我给你双倍的价钱,一千两。”王大善人脸上的肥肉一阵哆嗦,笑得眼睛都眯上了。他的一双肥手一阵扒拉,一把将那少年扯了过来,使劲送到中年人的面前,笑道:“爷,您看这货如何?”

那中年人上下打量了少年一番,突然伸手,捏住了那少年藏在背后的手。那少年吃痛,但却紧紧咬住了牙关,哼都不哼。那中年人微微加劲,少年痛得脸上冷汗都冒了出来,但他极力忍住,竟然决不求饶呼痛。

旁边的小女孩皱眉道:“武叔叔,你捏痛他了。”

那中年人生得粗豪,却极为听那女孩的话,急忙放手,笑道:“我只是试试他的耐力。哪能捏坏他呢?”

那女孩子撇了撇嘴,道:“谁不知道你的六阳手已经练到了第八重的境界,连我爹都说当世没有几人能挡住你,何况他只是跟我差不多大小呢?快些将你的还息灵膏拿出来,我给他涂一些。”那中年人似乎对小女孩百依百顺,急忙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瓶来,递给了小女孩,笑道:“这灵膏极为珍贵,疗治他的火伤大材小用,不必用太多。”

那小女孩接过来,走到那少年身边,道:“把手伸出来。”

她的话语轻柔温和,但却有种不可抗力,让人不忍心拒绝。那少年依言将手伸了出来,只见那些火伤水泡都肿了起来,变得青一片,紫一片的。

那小女孩怔怔看着,忽然垂下泪来。那少年登时慌了手脚,笨拙地伸出手去,想要拭去她脸上的泪水。但见她绣面芙蓉,洁白光润,而自己的手却浮肿龌龊,哪里敢去亵渎?正自心慌意乱之间,只觉双手被一只温软的小手握住,一片清凉缓缓涂在了自己手背的伤处。那小女孩极为仔细地打开还息灵膏的瓶子,用瓶外面附带的一只软签,涂了灵膏,在他手上轻轻敷着。那灵膏一接触他的肌肤,立即就化作一片清气透了进去,疼痛迅速地消减了下去。

那小女孩轻声道:“我叫宁芙儿,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闻着她发稍淡淡的香气,忽然心中感到一阵温暖,道:“我…我叫世宁。”

宁芙儿仰起小脸,笑道:“我们两个名字中都有一个‘宁’字,真巧。”

她的脸净白如玉,就如月中玉练,在世宁的面前张开。世宁的脑中忽然升起一阵眩晕感,似乎这少女的脸庞带着极为强大的力量,竟然让他不敢凝视,急忙红着脸躲了开。

王大善人一直陪着笑看着他们,忽然道:“大小姐已然看中了,不知道这位爷看中没有?”

那中年人缓缓转身过来,对着王大善人。他的神情、脸色并没有丝毫的变化,但王大善人忽然就觉得笑不出来了。那中年人缓缓道:“我姓武,叫武延寿。你想必没有听过我的名字。”

王大善人急忙点了点头,道:“武爷,小人见识浅,您是贵人,小人怎么能听过您的名字呢?中年人冷冷一笑,道:“幸亏你没有听过。今天我来得匆忙,没有带银子。”王大善人的脸色立即就变了。

武延寿道:“但我带了另一样东西,一定能值一千两。至少对你来讲,绝对值!”

王善人大喜,道:“只要值钱,什么都行!”

武延寿冷冷地道:“那就是你的命!”王大善人脸色骤变,他想逃,但一股冰冷的气息仿佛万年玄冰一般,从武延寿的身上散发出来,他的身躯,竟连丝毫都动不了。武延寿突然一掌击出,他的手掌中竟然有哧哧烈火生出,一掌就击在了王大善人的胸前!

王大善人一声闷哼,身子笔直飞了出去,轰然声响中,撞在了后面的墙壁上。那墙壁硬生生地被他的身躯撞塌了半截,他的半条身子嵌进了墙壁中,却没有一滴鲜血流下。他体内的鲜血,已在瞬息之间,被那炽烈的阳刚之劲焚化干净。武延寿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淡淡地道:“走罢!”

宁芙儿叫道:“也带着他一起走!”

武延寿笑道:“不带着他走,难道要让他留在这个魔窟中吗?”

宁芙儿大喜,走上前来牵住世宁得手。

世宁却一动不动,他的眼睛盯住武延寿:“你为什么杀了他?他给我饭吃,是个好人。”

宁芙儿笑了,她一笑起来,就仿佛全天下的花都一齐绽放:“你知道他为什么给你饭吃么?因为他是个人贩子,专门收留没饭吃的小孩,然后将他们卖出去当富人家的奴仆。那个红姑娘…”

她的脸红了红:“她可真是红,不过她买去的孩子,将来一定比她更红,你若是到了她家,当真比死了还难过。武叔叔就是探知他多行不义,因此,才故意装作买主,探听确实了,才予以格杀。我们华山派的,从来不妄杀一个好人的。”

世宁的身子震了震,嘎声道:“你是华山派的?”

宁芙儿笑了笑,道:“你若是在江湖上行走过,听了六阳手武延寿的大名,就该知道我们是华山派的了。”

世宁突然一把攥住宁芙儿的手,大声道:“我要学武功!请你教我武功!”他的眼中一片热烈,宁芙儿不禁一怔。

那夜,世宁从太师府逃出,已在江湖上游荡了三年多。运气好的时候,帮人做点苦力,赚一两个铜板;坏的时候,只有沿街乞讨,露宿街头。其间,苦不知吃了多少,当也不知上了多少当,王大善人这样的骗子,更是司空见惯,惟有江湖豪侠,却也次也没再遇到过。

然而,虽然有了三年来上当、受伤、死里逃生的经历,他仍然会相信王大善人。不是不长记性,而是他学武的念头实在太强烈。哪怕遍寻天下,粉身碎骨,他也要学得一身本领,救母亲出来。

宁芙儿看他出神,皱眉道:“好痛!你捏痛我了!好的,你先松开手,我会求爹爹收下你的。”

世宁大喜,问道:“华山派会不会绝世武功?”

宁芙儿看着他,突然大笑起来。世宁不知道她笑什么,呆呆地看着她。宁芙儿笑道:“你想要学绝世武功?追上我再说吧!”

她的身子忽然飘起,就仿佛一朵绿云般,转瞬滑出了两丈远。脸上却堆起鬼脸,世宁就觉心中一暖,拔步追上前去。

第二章、沾衣翠微爽气浮

华山并不远,尤其是跟着这么个可爱的宁芙儿一起。

武延寿的行囊颇丰,一路行来,专门可着宁芙儿的心意住行,世宁也终于不用挨饿了。一路谈起华山众侠在江湖上的侠义举措,听得世宁又羡又喜,那求武的心情便更加迫切了。

华山又名太华,乃是中原最著名的五岳中的西岳。奇峰秀美,气象森然,势冲霄汉,摩地旋天,颇具王者尊像。云雾翻腾,直如仙境。武延寿特意准备了两个斗笠,让二人戴在头上,遮挡那山岚深处的细雨。他自己却放开了胸襟,将宁芙儿托在肩头上,大踏步前进。世宁浪迹江湖多年,虽然学的东西不多,但身子壮实,华山虽险,倒也不觉太苦。武延寿见他累了时,便招呼他歇了,拿些干粮牛肉来吃。

自秦至明,皇帝多亲临华山祭祀。所以华山派并不居于庙宇厅台众多的北麓,而是在南麓最高的南峰上。三人沿着一条小道上行,走到半路上,世宁偶尔回头张望,就见云雾弥漫,三人仿佛置身天上,只要稍微一错脚,便掉了山下,摔得粉身碎骨。他生长北地,这等险峻的山势见得少,忍不住骇然变色。

宁芙儿见他慌张,咯咯笑道:“学武之人讲究心中无惧,我派立足于华山最高峰,隐隐就含着与天比高的意思,这等自然之威,哪能与人力相比?人定胜天,巍巍华山,也要踏在我们脚下才是。”

世宁听她说得凛然,心中惭愧,面上微微一红,低声道:“我记住了。”

宁芙儿笑道:“你不必惭愧,这是我爹爹的话,叫我说,却是说不出来的。我从小在华山长大,却一次都没有爬过,要我跟你一样走上来啊,说不定我也骇破了胆子。”

世宁心中疑惑,忍不住问道:“你既然是生长华山之上,怎么却从来没爬过山呢?”

宁芙儿道:“我每次下山上山,都是武叔叔背着的,所以说从来没爬过。”说着,叹了口气。

世宁点了点头,就不再问。这一路上,他已经知道宁芙儿乃是华山掌门宁远尘的独生掌珠,全华山派都疼爱得不得了,尤其是宁远尘的生死之交武延寿,更是惟恐呵护不周。这与他小小年纪浪迹江湖,那是截然不同的。不过世宁倒也没有羡慕之心,或者像宁芙儿这样美丽的小女孩,本就应该享有众人的喜爱吧。

太阳渐渐升起,云雾散淡。世宁再走了会,脸上微微沁出一层细汗来。宁芙儿眨着眼睛看着他,忽然道:“世宁哥哥,你累不累?”

爬了这么久,世宁已经有些疲乏了,见宁芙儿兴致正高,他不忍心扫兴,笑道:“不累。”

宁芙儿点了点头,笑道:“你若是累了,就让武叔叔背你一会。”

世宁吓了一跳,急忙道:“不用!不用!”

宁芙儿咯咯笑道:“又不是让武叔叔打你,你慌张什么?”

朝阳渐高,远远就见前面云雾淡开,露出一片的房舍来。

宁芙儿笑道:“到家了!”

世宁看时,那房舍普普通通的,并没有高大的宫殿或者楼台,丝毫看不出江湖大派的威风来。但华山派在江湖上的名头响亮之极,世宁倒不怀疑其实力。想到自己此后就要在此习武,而华山掌门肯不肯收自己还未知,不禁心中忐忑,脸上便露出了紧张的表情。

宁芙儿冰雪聪明,见他脚步放缓,便猜到他心中紧张,笑道:“你不用担心,我爹爹是很慈祥的人,何况,有我做保票,他一定会收你的。”

世宁见她说得笃定,也就放了一半的心。

武延寿的脸色却一变,道:“有敌人!”

宁芙儿一怔,但她素知华山派的威风,而且爹爹和武叔叔都在,有什么敌人打发不了?也就不放在心上。武延寿的脸色却转而肃然,紧拉着世宁与宁芙儿,向着房舍中间一座大房子走去。那房子极为开阔,容纳一二百人也绰绰有余。房中聚拢了三四十人,但却都静悄悄的,鸦雀无声。

一股极为深沉的气息翻腾鼓涌,在房中弥漫开来,世宁只觉心头烦闷,似乎呼吸都被压制住了,喘不过气来。空气粘滞得就如一团糨糊,紧紧吸贴在他的脸庞上,难受之极。房子的正中央,是一把檀木的椅子,旁边是一溜的圆凳,上面坐满了人,圆凳的后面,又站了一排人。这些人都穿着同样的服饰,想来便是华山众侠了。椅子与圆凳形成一个宽大的锥形,在锥形的中央,却站着一名红衣女子。

华山众侠的脸色都很沉然,那红衣女子却在盈盈笑着,并不说话。所有的一切都宛如雕塑,惟一动的,便是插在地上的一枚令牌。这枚令牌,正插在红衣女子与华山众侠的中间。

那是一枚奇异的令牌,通体漆黑,但漆黑中却仿佛升腾着玄乌的火焰,如秘魔怒舞,烛照九天十地。那火焰中含有某种莫名的力量,世宁才一注目,便感觉目光再也挪移不开。

红衣女子柔声道:“宁远尘,人已经到了。”

居中坐在椅子上的那人缓缓抬起头来,向世宁这边望了过来,淡淡道:“武师弟。”

武延寿抱拳一揖,道:“掌门师兄。是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敢到华山撒野?”

那红衣女子笑了,她的手突然掣动,那枚令牌突然从地上弹起,电舞旋转中,被她纤纤素手抓住,凌空一划,向武延寿击了过来。

两人的距离几乎相隔了两丈多远,无论什么样的武林高手,都不可能将内力运到如此远的。武延寿以为她要以令牌为暗器,当下右手旋转托起,向前抓了过来。他天生枝指,右手生了六根手指,特别适合练习华山派的六阳功。这一爪抓下,登时六道炽烈的内息从他的指尖上放出,相互扭曲缠绕,形成一个巨大的气旋,布散在武延寿的身前。他行走江湖多年,知道这女子若是没有特殊的本领,也杀不到华上顶上。这一招以守为主,未虑胜,先虑败,六阳手武延寿的威名,可不是侥幸得来的。

那红衣女子一声咯咯的轻笑,突然哧哧之声大作,隐约之间,就见她手中的令牌尖端腾起一丝黑气,宛如龙卷长空,倏忽之间就射到了武延寿的面前。乌光电发,武延寿的六阳功运起,周围本是一片炽热,但这黑气才起,立时化为一条冰线,直插而入!

武延寿大吃一惊,猛提内息,向那黑气上迎去。那红衣女子皓腕轻抖,黑气电射飞舞,正正射在武延寿的脉门上,然后“刷”的一声,蹿了回来。但武延寿强猛的六阳功,就被这轻轻一点,完全破掉了!

武延寿惊骇莫名,厉声道:“你是谁?”

那红衣女子淡淡道:“我是红姑娘。”她的笑容一转,房中忽然一亮,她仍然是在笑着,但这笑容却变得截然不同,柔冶中带着极度浓冽的荡意,她的美丽就仿佛融化在这笑容中,随着笑容扑面而来,直入人的心底,“或许你们知道,我是大江南北,最有名的名妓。”她的笑声宛如银铃,但却响震着追魂夺魄的媚力,“但没有人知道,我却是江湖上最大的暗杀组织——‘红线’的领袖!”她的手轻轻移动着,将那枚令牌翻转欣赏,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似乎整个心神都聚集在令牌上,“大名鼎鼎的六阳手武延寿,却不认得钧天令,实在太令我失望了。”

武延寿身子一震,忍不住惊呼道:“钧天令?四天令之一的钧天令?”

红姑娘柔声道:“原来你知道,只是不认识罢了。钧天令乃是赏罚之令,传说立此令的大方老人传下话来,此令若出,江湖中人都不得违抗。大方老人已经死了很多年的,但亵渎此令之人,却都离奇失踪了。不知道老人当年说的话,还算不算数,而号称江湖大派的华山派,是否有这个胆识,敢违抗此令呢?”

武延寿忍不住一窒,钧天令的传说由来已久,的确如红姑娘所言,凡不听从此令之人,都会离奇死亡,每次此令出现,都会搅起漫天风雨。只不知道,此令是如何落到红姑娘手中的?

红姑娘淡淡道:“你杀了我的属下,抢了我的货物,红线的规矩,是以血还血,以牙还牙,我只要你两件东西。”

她缓缓转头,盯住世宁:“这一对孩子可真是金童玉女,可爱煞人。我就带他们走,抵消你们的冒犯吧!”

华山掌门宁远尘霍然站起,怒道:“不行!你可知道,她是我的女儿!”

红姑娘的凤目渐渐睁大,射在宁芙儿的身上。

宁芙儿对她做了个鬼脸,舌头吐出老长来揶揄她,红姑娘笑道:“是贵掌门的女儿,那就更好了。”

她的身子忽然如一朵红云飘了起来,转瞬之间就闪到了门口,凌空一把抓下,向宁芙儿和世宁擒了过去。

武延寿怒道:“你休想!”他深爱宁芙儿,见红姑娘有伤害她的意思,哪里还顾的及自己的伤势?双手凌空划动,左六道、右六道,一共十二条炽烈的火气纵横飞舞,双掌如火,向红姑娘击了下去。

红姑娘却看也不看他,只是柔声道:“你伤得很重,知道吗?”说罢她突然撮唇一笑。武延寿一声大叫,先前被钧天令所伤的地方变得剧痛无比,隐隐之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手掌中蠕动一般。他吃了一惊,猛地一阵锥心的刺痛传了过来,一蓬鲜血从他手背爆开,在空中就变成乌褐色,浓重的腥气刺鼻欲呕,血光之中,竟然暴起一条极细极长的小蛇,闪电般向武延寿的面门噬了过来!

武延寿大骇欲绝,急忙奋起残余的掌力,全力向那乌蛇击去。哪知那蛇就宛如不受力一般,笔直飞跃,丝毫不受掌力的影响,转瞬就射到了武延寿的眉心!

突然,空中传来一声厉啸:“妖女休要伤人!”只见宁远尘身躯翻舞,宛如云中神仙一般,倏忽就闪到了武延寿的身边,双指电般夹出,那乌蛇已被他正夹中七寸之处。那乌蛇凶悍之极,一受攻击,立即反噬,长长的蛇喙张开,竟然几有一尺余长,恶狠狠地向宁远尘的手上咬了下来。

宁远尘真力运处,屈指一弹,乌蛇一口还没咬下,便被弹得闪电般向红姑娘射去。红姑娘一手提着世宁,一手提着宁芙儿,身形一转,那乌蛇便消失在了她的红衣里。

宁远尘身形起落,挡在了她的面前,他的双手拢在袖中,脸上淡淡的,没有丝毫神情:“你用的不是钧天令的力量,你用的是蛊,苗疆的蛊!”

红姑娘轻轻一笑,道:“宁掌门果然厉害,一眼就看出了我的底细。那么宁掌门可否猜一猜,我下在令爱身上的,可是什么毒?”她的纤手提着世宁跟宁芙儿的脖子,水红的长袖被山风吹动,隐隐露出戴了翡翠镯子的皓腕。宁远尘的身形却顿住了,他的全身都开始僵硬,一动都不能动。只因那镯子在缓缓地动着,那不是镯子,而是两条蛇,两条极为翠绿的蛇。

红姑娘看着宁远尘,笑道:“宁掌门可否告诉我,这是什么蛇呢?”

宁远尘的声音空空洞洞的,仿佛在说着与自己无关的事一般:“喜舍翠蚺,乃是云南十万大山中最神秘、最猛恶的蛇类,传说被咬之人周身僵硬,百日而死,无药可救。不想姑娘一次就捉到了两条。”

红姑娘婉媚一笑:“宁掌门真是博闻强记,妾身实在佩服得紧。其实翠蚺的毒也并不是不可解,只要你有三花聚顶那样的功力,就可以用内力硬将它逼出来。”

宁远尘缓缓道:“我没有。”

红姑娘笑了:“那么我们可以走了么?”

宁远尘更不迟疑,缓缓让开了一步。

红姑娘脸上的笑容更甜:“多谢宁掌门了。我带走令爱之后,一定多加照顾,我所会的,总会全教了她才是。对了,红线组织之神秘,也不亚于这喜舍翠蚺,宁掌门就不要费心寻找了。”她娇笑声中,身子化作一朵红云飘起,向华山下掠去。山雾凄迷,转眼就看不到三人的踪迹了。宁芙儿也不知被她用什么法子制住了,连呼救声都没发出来。

武延寿踉踉跄跄奔了出来,一把抓住宁远尘,大吼道:“你…你就让她这样带走了芙儿?你…你…”他一口气接不上来,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说不出话来。宁远尘目光中露出一丝痛苦之色,道:“那又能怎样?翠蚺就在芙儿的颈上,若是妄动,只会害了她!”

武延寿道:“那怎么办?难道你就这样看着她被掠走?不行!我要去救她!”他急步向山下走去。宁远尘缓缓坐倒在地,脸容已经扭曲。

武功…若是我有三花聚顶的武功…他突然一拳擂在自己的胸口上,仰天悲啸怒发。

第三章、春风红袖弄晴柔

华山舍身崖。

这只怕是华山上拥有传说最多的地方。只不过这里的传说却是悲惨而美丽的。传说若一个人能诚心正意地从这里跳下去,那么他就可以实现一个愿望。

每年都有很多的人,或者为了信仰,或者为了爱情,或者为了忠孝,从这里舍身跳下。

云雾凄迷,年年累积的白骨并不能改变舍身崖的传说。他们的愿望实现了吗?没有人知道。

红姑娘没有下山,她正临风站在舍身崖上。崖下万丈空风,她的水红色衣袖飘扬,就宛如天上凌波而下的神仙,看上去艳丽无比。

尤其是左有世宁,右有宁芙儿。两者都是十二三岁的孩童,极为赏心悦目。当然,如果忽略了他们脖颈上缠绕的那抹翠绿的话。

红姑娘停住了脚步,仿佛在等什么人。

她的笑容很奇怪,老是挂在她的脸上,使她的嘴角微微挑起,看去仿佛是在揶揄着这个世界。或者这个世界在她的眼中,终究只不过是一个玩笑而已。她忽然轻轻地道:“来了!”

红日虽然升高,但仍照不破华山绝顶那粘稠的云雾。云雾之中,慢慢走出来了一个人——武延寿。他走得并不慢,他的手上留着血,乌蛇造成的毒伤还没有痊愈,甚至他连包扎都没做,山岚中的细雨将他的衣衫全都打湿,但他义无反顾,一步踏出后,便再不退缩!

红姑娘笑道:“想不到来的竟是你。整个华山派,也只有你一个男儿。你不知道,我最喜欢真正的男人。”

武延寿脸上神色不动,冷冷地道:“放了芙儿,否则走到天涯海角,我都要追上你!”

红姑娘掩袖娇笑道:“你对人家这么痴情,人家可受不起啊。”

武延寿涨红了脸,他本是一个粗豪的武夫,遇到红姑娘这样千娇百媚的妖女,可实在无法招架。

红姑娘粉脸猛然一板,冷冷地道:“可是你凭什么!你已伤在我的手下,自保都难!”

武延寿脸色一暗,正要说话,红姑娘忽然将一根春葱般的手指竖了起来,轻轻嘘了一声,做出噤声的手势。武延寿不知她要做什么,红姑娘忽然展颜笑道:“我本以为华山就只有一个男儿,没想到还有一个。只是这个有些鬼鬼祟祟的,莫非出来得晚,没有化妆,不敢见人么?”

云雾中传来一声轻咳,这咳嗽声却有些苍老:“舍身崖,这里就是舍身崖么?”

那条小径上慢慢走出一个蹒跚的身影,只见一个老妪拄着拐杖,缓缓走了过来。她的打扮看上去是华山脚下的村民,猛然见到崖上这么多衣着光鲜的人物,那老妪立即住步,神色间有些畏缩,不敢走上前来。

红姑娘笑道:“原来是位老人家。这里风大山高,来舍身崖可危险得紧哪。”

那老妪脸上显出一丝喜色,道:“这里就是舍身崖吗?可终于爬上来了!”说着,慢慢向崖边走了过来。

红姑娘摇手道:“老人家,且请止步。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那老妪干枯的脸上满是皱纹,一笑之下,所有的皱纹都皱在了一起:“张半仙说我的儿子出海遇到大风浪,正在海上漂泊,九死一生。老身想投入这舍身崖下,但愿天老爷可怜我的一点虔诚,放我儿子回来。阿弥陀佛。”

她一面说着,一面虔诚地稽首礼拜,慢慢向崖边走了过来。红姑娘笑道:“张半仙是骗你的。我给你起个卦看看。”

她手指掐了几掐,道:“我算准了你儿子今天晚上就能回家,你赶紧回去等他吧。你儿子发财了,带了很多钱回来,你不用跳崖了。”

那老妪大喜,道:“真的吗?”红姑娘点了点头。

那老妪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拢,变成了一丝苦笑:“不会的,姑娘是见老婆子可怜,故意哄我的。何况我已经发了誓,若是不践诺言,会遭天打雷劈的。老身风烛残年,若能换回儿子的平安,也就足够了。”

她慢慢说着,慢慢走到了崖边。红姑娘似乎想要阻止她,但见到武延寿虎视耽耽地站在一边,就停住了脚步。她眼珠一转,冷笑道:“华山派的人自命侠义,却看着寻死的人无动于衷。难道正派的人,就这点德行吗?”

武延寿淡淡地道:“每年到舍身崖来跳崖的,何止十人百人。华山派哪能一一救起?何况他们是本着有所求而来的,这种虔诚未必能劝得回。”

就在此时,那老妪突然厉声道:“天老爷啊,保佑我的儿子安全回来吧!”突然跃了起来,向那悬崖下纵了下去!

红姑娘一声惊呼,身子向崖边纵了过去。武延寿精神一振,身形蹿动,一把将宁芙儿拉了过来,跟着又是一把,将世宁也拉回。

红姑娘却不管他,跃到了崖边,仔细向下面查看着。风雾凄迷,那老妪早已落到了崖底,却哪里能够再看到踪迹?

红姑娘皱起了眉头,顿足道:“可惜!可惜!”

武延寿见宁芙儿无恙,心下稍安,道:“我们华山派的人一会就到,你赶快走吧,否则,恐怕就难脱身了。”他只想救回宁芙儿,这女子武功极为诡异,可实在没有半点把握赢她,所以心底里是盼着她赶快走了。

红姑娘转身笑道:“啊呦,瞧不出你对我这么关心,莫非是瞧中了我的姿色?你虽然有些胆气,但太老了些,我却看不中你。”

武延寿受了她风言风语的奚落,古铜色的脸庞胀得通红。

红姑娘见他生气,更是开心,猛然之间,一道人影从舍身崖底拔身而起,一飞冲天,两道激龙一般的劲气凌空向她罩了下来!

那人来得好快!这两股劲气更是浩茫充沛,将崖顶凄迷的风雾一齐卷起,垂天轰然落下,方圆一丈之内,全都在这两掌的笼罩之下!

红姑娘骤出不意,脸上的笑容立即僵住。那劲气盘旋飞舞,宛如狂龙怒发,倏然将她卷在了中间,红姑娘脸挟寒威,双手一摆,她腰间系着的两条红色丝带笔直飞出,向那两道掌风迎了过去。只听崖底蹿上的那人一声冷笑,丝带从中裂断,两股掌力眨眼间轰到了红姑娘的身前!红姑娘再也无法躲闪,双掌倏然提了起来,跟那人对在了一起!四只手掌一接,她的脸色立即一白,身子跟着飘了出去。那人更不停留,身子风一般地蹿了上前,跟着又是两掌!

此人内息浩荡彭湃,劲力更是专走阴柔一脉,几乎无孔不入。这一下抢了先机,几乎将红姑娘一切招架的余地全都锁死,只能奋起全身的劲力,与他一掌掌地对拼着。那人深知红姑娘运蛊如神,只要给她一丝喘息的机会,只怕便会立即反败为胜,当下也不敢放松。只见他掌出若电,黑色的身形化作一道乌电,追逐着红姑娘的那片红霞,在舍身崖顶纵横盘旋,转瞬之间,就连对了六掌!

红姑娘终于“哇”的一口鲜血喷了出去,身子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一般,被那人一掌击得向舍身崖里飞落了下去。那人长嘘了一口气,狂风般旋转的身子倏然止住,宛如千年磐石一般,站在了舍身崖顶!

世宁吃惊地发现,此人竟然是方才那个要跳崖的老妪!只见她慢慢伸手,扯着她的脸皮一拉,她的脸就仿佛是一层衣服一般,随手褪了下来,露出一张仙风道骨的脸来。白面微髯,长身玉立,正是华山派的掌门宁远尘!

世宁不禁肃然起敬。初上华山时,眼见红姑娘威风八面,将华山派尽皆压了下去,不免对这个掌门人颇不满意,但此时见他出手暗算红姑娘,计谋之深沉,功夫之狠辣,都不愧华山天下奇险之名。心中更坚了向道之心。

宁远尘一连番攻击,终于成功创伤红姑娘,心中也极为得意,看着红姑娘坠下舍身崖,脸上不禁浮现出一丝微笑。

但他的微笑迅速凝固住!

空中传来“嘶”的一声微响,红姑娘身上的衣服忽然涨大,变成了个无比庞大的球,其中鼓满了山风,那下降之势立即就缓了下来。红姑娘手腕轻弹,一道乌光直射而出,钉在了舍身崖顶的大石上。那乌光霍然收缩,带着她缓缓向崖顶攀升而上。

宁远尘注目细看,眉头紧紧皱了起来。那乌光并不是普通的绳索,而是蛇,一条极细、极长、极韧的蛇。蛇的牙齿已经深深嵌进了石头里,额头赫然生着四只眼睛,每只眼睛中都露出极为凶残的毒光,看得宁远尘忍不住心头一凛,鼓满内息的双手缓缓放下,身子滑动,挡在了宁芙儿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