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雨漫布空中,被那阳光照透,登时焕发出七彩丽辉,在空中形成一道几十丈长的彩虹,衬着凌天宗仿佛一尊神祗,握有天地生杀的大权。这显然已不是他原先的草木之剑的境界了。凌天宗落在了茅屋面前,他看着自己的手,看着手中的竹枝,忍不住喃喃道:“剑心诀!剑心诀!”

茅屋中忽然响起了一阵稀疏的掌声,一个清峻的声音缓缓地道:“恭喜佛心剑武功大进。”凌天宗脸一冷,冷冷地道:“阁下是谁?”那清峻的声音道:“赌徒。”凌天宗道:“在下从来不赌,就请回吧。”那声音悠悠道:“若是彩头是此呢?”随着话音茅屋中忽然飞出一物,铮的一声响,落在了凌天宗面前。这是一枚小小的令牌,黑黝黝的,不知何物所铸,但在那沉黑之中,却仿佛幽幽地闪烁着火焰的红光。那声音道:“若是我以这枚沧天令来赌你手中的钧天令,你赌不赌呢?”

凌天宗不由一窒!传说江湖上有四枚神秘的令牌,每一枚中间都潜藏了一个极大的秘密。凌天宗手中的钧天令,便是当初他解救正派之危后,由少林方丈、武当掌门共同交给他手中的,言明这令牌便是正道武林盟主的信令,此令所及,正道无不凛尊。现在那人却以这枚令牌做赌!

凌天宗虽然不知道沧天令有何用处,但想必也珍贵之极,这虽然只是小小的两块令牌,但其中所牵涉之大,几乎已遍及整个武林,凌天宗敢不敢赌?

屋内那人悠悠道:“我便赌你今日会败在世宁的剑下!”凌天宗身子一震:“难道他已悟出了剑心诀?”屋中一片寂然,再无声响。凌天宗等了许久,不见回答,他缓缓进屋,就见屋中并无人影,只见桌子上放着一个面具。

青铜的面具,上面压了一支血红的七彩羽毛。

凌天宗的脸色变了,他显然已知道与他打赌的人是谁了!难道世宁真的已顿悟出了剑心诀,而且境界比他更高?否则此人怎会在世宁身上下如此大的赌注?凌天宗那本澄澈犹如天空的心,不由得有了一丝紊乱。

凌天宗缓缓地在竹林中走着,那株细细的竹枝仍然别在他的腰间,仿佛已被他当成了自己的剑。他的脸色很郑重,他初遇世宁时在世宁身上发现的剑心诀的气息,让他心中的紊乱更加重了一些。若是世宁真的是于长空的传人,想必会悟出比自己更凌厉的剑心诀。也许自己不该将剑心诀的绣卷交给他。凌天宗猛然一惊,他长啸一声,将这些纷乱的思绪赶出了脑海,大踏步向前走去。他去的方向,正是那座竹楼!此时已是朝阳满天,第三天的朝阳!

世宁笔直地站在已倒塌的竹楼上,他显然不只是站了一会儿。杨逸之则站在一边,仿佛在思索着什么,而文长老与凌天雅相偎,又站在杨逸之的一边。他们的脸色都极为苍白,显然伤势极重。

一见到凌天宗,世宁的眼中忽然放出了光华,刹那之间,他本已笔直的身形更卓立如同标枪,脸上焕发出凌天宗一样的神采,以同样的动作,向凌天宗走了过去!他们的一举一动,精神、动作,无不极为相似地契合在一起,就仿佛两部机器般,在距离对方两丈远处,齐刷刷地停了下来,同时握住了怀中的剑!

紫气与碧光同时从两人手中透了出来,但却都不是很浓烈,因为他们全部的心神都凝聚在了剑中,绝不肯浪费一丝一毫。舞阳剑和绿竹枝都挺了起来,在空中连成一道完美的直线,彼此指向对方的胸口。自于长空逝去之后,号称剑术极道的剑心诀,即将在这两人的手中施展出来。

仿佛约定好了一般,两人的剑,突然同时动了起来。完全一致的剑法,在两人手中展动开。舞阳剑与竹枝全都不见了,剩余的仿佛两条神龙,这两柄剑,只不过是神龙的躯壳而已,现在它们已脱壳而出,飞扬跋扈的,是神龙的精髓。

这两柄剑,转瞬就交在了一起,舞阳剑的剑尖,点在了竹枝的顶处。这世间最璀璨的两剑,终于到了必须一决胜负的时刻!

第六章梦断秦楼未有仙

世宁的目光坚定,他的双目中全是自信,仿佛他手中握的是天下第一的名剑,施展的是天下第一的剑法。杨逸之的脸上露出一丝惊喜之色,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这些都是假的!三天的时间,只够世宁领悟这么多,就在下面第七个变化后,他的剑法将到了尽头,那时,他就只能任人宰割了。他若想赢,想要活下去,就必须在这七个变化中,领悟出剑心诀的奥秘来。

剑光如惊龙,七个变化转瞬就施展完毕。世宁的力量已穷,他的精力也已完全枯竭。舞阳剑已死!而凌天宗的剑法却依旧如八骏行空。这一刻,也正是剑心诀精髓中的精髓,可惜,世宁再也没有机会看下去了!

世宁忽然撤剑,既然一样是死,为什么不能死在自己的手中呢?就在此时,凌天宗的眼睛中忽然闪过一丝疑惑的光芒,他手中的剑势猛地缓了一缓。因为他不明白,为什么世宁要这样做!激斗中忽然撤剑,这是何等危险的事情,简直是太阿倒持,将生命交在别人的手中!凌天宗忽然想起世宁那自信的话语,想起了世宁身上那若有若无的剑心诀的气息,想起茅屋中的神秘人的赌约,他情不自禁地想:也许这个变化,才是剑心诀的正道,世宁所悟的,才是真正的剑心诀。十年过去,自己得到的却只是皮毛而已!这疑惑是如此的强大,凌天宗的手下忽然有了一丝犹豫。他的剑势就这么慢了小半拍。虽然只是半拍,却将他已觉悟的剑意泄露了出来。剑心诀每一丝灵动,每一份神秘,都在这半拍中淋漓尽致地展现在了世宁的面前。世宁忽然悟了!

世宁一声长啸,舞阳剑宛如灵蛇般跃了起来,闪电般刺向凌天宗。他的剑法,又开始了变化!神奇的变化,像凌天宗一样的变化。

凌天宗终于明白了,他禁不住发出一声狂啸,竹枝怒挥而出。这一剑,他带着羞辱与愤怒而出,已是他毕生最强的一剑!同样,世宁几乎将自己的生命都寄托在了这一剑里,这一剑就仿佛一个巨大的火炉,要将他的生命升华,化作光迸射出来!

这已不是剑的决斗,而是两个人生命力的决斗。世宁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就会了剑心诀,他只觉得自己心中有种力量在勃勃跃动着,在凌天宗剑招的启发下,忽然就自行跳了出来,攀附着舞阳剑曼妙地飞舞着。舞阳剑身上盘旋的紫气猛然涨大,就仿佛两只飞舞的羽翼一般,缠绕在他的身上,他忽然向前跃了过去!竟然以自己的身体做剑,一剑斩向凌天宗!凌天宗也同样攀天而起,怒冲飞舞,仿佛一只大雕,疾冲而下!两人的手、脚、头颅、身躯撞在了一起,响起的,却是宝剑一般“铮”的声音!整个竹林都是一阵摇晃!

电光倏然亮闪,却化作神龙一般的剑劲,劈在了两人的身上!

世宁就觉一股大力如斧如凿,轰然贯穿进自己的身体里,然后爆散而开,周身的骨骼都仿佛被这股大力倏然撑得片片碎断,然后再摔落在自己的身体里。他一张口,一口鲜血就激喷而出,随即仰天倒在了地上。

凌天宗哈哈大笑:“你始终打不过我!”然而他的身子却一阵摇晃,凌天宗眼睛中闪过一丝不相信的神色,大喝一声,硬生生将身子顿住,冷笑道:“十年之后,我怎会还败在剑心诀之下?”如此说着,他的身躯却摇晃得越来越厉害,几乎不能站稳,看来他也伤得不轻。他的眼睛挑起,射在文长老的身上:“离天雅远一些,魔教孽子,我恨不得将你们全都杀光!”边说边一掌斜出,文长老忽然一声惨叫,倒在了地上。

凌天雅脸上闪过一阵惊惶,她急忙低身,扶起文长老,就见文长老脸色苍白,惊恐地看着凌天宗,尖叫道:“不要杀我!”

凌天宗重重哼了声,一掌拍落。凌天宗平生最恨的就是魔教中人,当真恨不得见一个杀一个。这文长老纠缠凌天雅多时,凌天宗早就存了杀心。只不过先前与天雅有约在先,不能踏入竹楼一步,而文长老对天雅也没有什么觊觎之举,所以才容他活到此刻。这时见他贪生怕死的丑态,当真恶心到了极点。这一掌,便再不容情,立拍而下!

文长老大叫一声,躲到了凌天雅的身后。凌天雅一咬牙,反手从怀中掣出一柄匕首,厉声道:“大哥,你再上前,我就不客气了!”匕首光森,直指凌天宗。凌天雅的眼神中,尽是决绝之态。凌天宗禁不住一窒。就在此时,一股大力猛然从凌天雅的背后汹涌而来,凌天雅本身并无武功,如何可抗?那匕首被这大力抵着,闪电般向凌天宗刺了下去!

凌天宗决没想到凌天雅会杀他。眼见匕首刺到,仓促之间来不及躲闪,猛一提气,胸腹沉下,想将那匕首闪开。哪知凌天雅根本止不住去势,那匕首直没进凌天宗的身躯中!

凌天宗眼睛中闪出一丝不信与惊骇。凌天雅的脸已抬起,她的眼中满是惊骇,看着自己染满鲜血的手,难以置信地道:“大哥…”

文长老身子站直,大笑道:“天雅,想不到你这么爱我,竟然为了同我私奔,连自己的大哥都忍心杀。”凌天宗怒道:“天雅,他说的是真的?”

凌天雅摇了摇头,刚要说话,文长老笑着截口道:“不必说了,我神教早就给雅妹安排了长老的位置,一入西昆仑山,便有荣华尊贵。凌兄此后也成了神教的大舅子,西昆仑山可要多多拜访啊。”

凌天宗大怒,一掌向文长老力劈而去。文长老抓住凌天雅用力一扯,那柄插在凌天宗胸口的匕首,也被一并扯了出来,鲜血登时飞溅而出!凌天宗一声大叫,那一掌便劈不下去了。文长老笑道:“我就不信你先用剑心诀拼得两败俱伤,再中了本教的化血神刀,你还能勇到哪里去?”

凌天宗听了,一声怒叫,身子摇摇欲坠。凌天雅惨道:“你…你做什么?”文长老转过头来,他俊秀的面庞上尽是得意:“雅妹,我是助你立了一大功啊。凌天宗是我教的眼中钉、肉中刺,这次你铲除了他,教主之前,必定大大有光辉。”

凌天雅惨然道:“可是他是我哥哥啊!你…你怎么如此害我?”

文长老微笑道:“我不是害你啊。”

凌天雅盯着他,仿佛第一次看清楚这个人。她喃喃道:“难道你以前的深情厚意、甜言蜜语都是假的?都是骗我的?都是为了杀我大哥?”

文长老坚决地摇了摇头,道:“你大哥虽然可恶,但却还不值得我花费十年的工夫来杀。我是为了你。”凌天雅道:“为了我?”

文长老的目光在凌天雅身上游移着,仿佛要将她嚼碎了吞下去一般,眼睛中闪过一阵兴奋的光芒,阴声道:“你可知道,当我第一次看到你清纯得仿佛这竹叶上的露珠一般的时候,我有多兴奋吗?你可知道,我生平最大的嗜好,就是将清纯践踏为肮脏,将高贵折辱成下贱!”说罢发出一阵怪异的狂笑。

凌天雅的眸子中尽是失望之色,她缓缓道:“你骗我,你每次见到我的时候,都是那么开心,我能感觉得到,那是你的真感情。”

听凌天雅这么说,文长老仿佛听到什么极为可笑的事情,咯咯笑道:“我见到你的时候,当然开心了。每次见到你,我都在想,我表演得真不真?看到你芳心渐渐为我虏获的时候,我自然开心,开心极了!我就想,等到秘密揭开的那一天,你脸上会是什么表情?你会有什么反应?每次一想到这一点,我就兴奋,兴奋得全身发抖!”

凌天雅终于忍不住垂下泪来。她现在已经知道,这是个骗局,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局。文长老讶道:“你哭了吗?你是不是哪里很疼?”他从怀中拿出那套银针来,柔声道,“不要哭,我来为你治伤。”他提起最大、最粗的那根银针,轻轻插入了凌天雅的心口。凌天雅一声惨叫,疼得整张脸都变了。但她的身躯被文长老用力按着,却哪里能够挣脱得了?银针被文长老轻轻捻动,越插越深。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在凌天雅的脸上,仔细地捕捉着她脸上每一个痛楚的表情。这仿佛能让他感觉到永恒的兴奋,文长老咧开嘴,仿佛一个极为纯洁的孩子一般笑了。他笑得天真无邪。凌天雅的泪水却不停地落下。文长老柔声道:“不要再哭了,你看你的眼睛都哭肿了,一点都不好看了。”他的手中忽然闪起一道亮光,一柄极薄极细的利刃闪现,他咯咯笑着,提了起来,轻轻放到了凌天雅的眼睛上,轻声道:“要不我将它剜出来,你就再也不用为肿眼睛烦恼了,你说我这个主意好不好?”

文长老的眼睛又大又亮,仿佛是在跟玩伴商量一个极为有趣的游戏似的。但这并不是游戏,他手一沉,那细刃已划破了她的眼睑。

正在这时,突然从背后响起一声厉喝:“住…住手!”

文长老慢悠悠地转过身来,只见世宁全身都蒸腾着怒火,恶狠狠地对着他。舞阳剑支撑着他的身躯,他整个人前倾着,仿佛随时都会扑上来的样子。文长老眨了眨眼睛,笑道:“你不用吓我,我早就算准了,没有人能够打搅我的游戏,不信你看,凌天宗已经昏了过去,你那位杨朋友不会武功,至于你…你还有力气站立吗?”

世宁暗暗提了口气,只觉周身骨骼都酥麻得要碎掉一般。他咬牙道:“就算我只有最后一点力气,我也会杀了你!你是我见过的最恶心、最卑鄙的人!”

文长老睁大了眼睛:“为什么说我是最恶心、最卑鄙的人,而不是她呢?”他的手指出,萧萧竹林中,站着一抹红影。那是红姑娘。

世宁的身子一震,文长老满意地笑道:“为什么策划这整个事件的人不是最恶心、最卑鄙的,而我这个跑龙套的小鬼却成了最恶心、最卑鄙的人?这样很不公平,大大的不公平!我要申诉!”

世宁抬起头,看着红姑娘,红姑娘并没有争辩。世宁忽然觉得身上再也没有一丝力气了,他甚至没有勇气再去感知什么。文长老的眼睛骨碌碌转着,打量着他们两人,轻声笑道:“我的计划本来是要用凌天雅来杀凌天宗的,可是咱们的红姑娘却坚定地说用你会更好一些。奇怪的是教主竟然也同意她的看法。所以,你们才会一路被我们引到这里来。”

世宁眼中倏然放出一道寒光:“你是说,那飞天神蚁也是你们的安排?”文长老笑道:“正是。这样正好嫁祸曼荼罗教,利用你们心中的弱点,将你们一步步引入我们的圈套。”

红姑娘冷冷道:“你们两人都说得太多了!”她的手忽然挥出,卡在了世宁的脖子上。世宁并没有躲闪,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红姑娘。他的眼神中没有无奈,也没有愤怒,没有后悔,也没有怨尤,只是有一种荒凉,生命的荒凉。原来他曾经深深羡慕的神仙感情,也不过是这样的下场!人与人之间,难道只有相互利用与欺骗吗?他抬起头,只想深深地、好好地叹一口气。红姑娘眼中闪过一丝不忍的神色,但随即她冷哼了一声,手上忽然用劲!这时,世宁的背后响起一个清朗的声音:“他不会死,死的是你们!”竹林中忽然暗了一下,然后闪起了光!光就在世宁的身上,却仿佛是天地之间惟一的光,直晃得红姑娘眼睛都有些睁不开。她心中大骇,顾不得杀世宁,急速后退。一道锋锐的杀气却追踪而至,直逼她的脑后。

这杀气无影无踪,却仿佛无不可破。红姑娘心胆俱丧,她只有急遁而走。杀气猛一转折,闪向文长老。显然,这才是它真正的目标。文长老一声尖啸,忽然发现,自己绝没有任何躲闪的机会。突然,凌天雅挺身而出,挡在了文长老的面前。锐声大作,凌天雅身上喷起一道血箭,被这道杀气横贯而过,杀气却丝毫不减,完全没入了文长老的躯体内!

文长老每一处骨骼,都发出碎裂般的响声,听去极为可怖。这一道剑光,足以让文长老筋脉尽碎,也足以夺走凌天雅的生命。凌天雅胸口一片殷红,勉强睁开双眼,怔怔地望着瘫倒在地的文长老,目光中有多深的仇恨,就有多深的爱意。

世宁大惊:“为什么?”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此时的凌天雅还要为他挡这一剑!凌天雅凄然摇了摇头,淡淡笑道:“我不是想救他,只是觉得,该死的是我…何况,让他现在这样,生不如死地活下去,才是最好的惩罚…”她欲言又止,深深地望了文长老一眼,目光渐渐散开。她的最后的话,是真是假,谁又能明白?只有死,才是她最好的解脱。

文长老强忍着全身的剧痛,颤声道:“终究有一天,我要杀了你们!”红姑娘皱了皱眉,一把将他拉起,红影一闪,背着他消失在了竹林中。

杨逸之缓缓收手,他的手指上,那道光芒渐渐消隐。文长老只判断错了一件事,杨逸之并不是不会武功,他只是不愿展现而已。

凌天雅的眸子渐渐淡了下来,死亡的羽翼将她覆盖住,她已经感受到那黑色的温暖。此时,凌天宗醒了过来,跪在凌天雅身边,抱住她,无声地哭泣着。从小到大,他都在保护着她。他们爹娘被匪徒杀了后是这样,他成为人人钦仰的大侠后也是这样,但就算他剑术通神,却依旧什么都保护不了。

凌天雅不再说话,空洞的眸子默默望着天空,似乎在质问,又似乎在沉思。直到她被葬在这竹楼之下后,她的眼睛还不肯闭起来。

只不过一日的光景,当世宁跟杨逸之走出这竹林之时,凌天宗的头发已全部都白了。佛心剑的名号,渐渐成了传说。

第一章锦官城楼起千寻

“欲知凶手为谁,请来草堂茶庐。”成都宣明门外的高墙上,龙飞凤舞地写着这么十二个饱墨大字。字旁边,赫然排着三具尸体。第一具尸体通体蜡黄,看去已经有了两三个年头,只是经一种特异香料的浸泡,并未腐败。更为恐怖的是,尸体似乎本已破碎,却经人精心缝到一起,脸上纵横着一个巨大的十字,只能依稀看出几分面目,而他的身边,依旧是几个大字:“华山掌门宁远尘!”第二具尸体身上顶盔贯甲,面容极为豪迈,须发如戟,虽已死但威严犹在。身边的大字是:“五军都督乔木。”第三具尸体是个剑客,相貌看去很平凡,身上的衣着也很平凡,似乎无法跟先前两人相提并论,但他身边的那行字却更为惊人:“天下第一神剑凌天宗!”

宁远尘、乔大将军、凌天宗,无一不是天下闻名的人物,本身的修为已是顶尖,而且又是一方豪强,普通的人见一面都很难。尤其是凌天宗,自从于长空力战魔教而死后,便被公推为白道第一高手,其剑法之强,简直到了超凡入圣的境界,谁又能杀了他呢?

论剑法之高,谁能高得过凌天宗?论地位之崇,谁能比得过乔大将军?就算是华山掌门,那也是江湖中的风云人物,谁不想知道他们究竟是被谁杀死的。这龙飞凤舞的几个字,实在比什么都更有吸引力!尤为引人注目的是,这三个人并不是挂在墙壁上的,而是被三柄一模一样的剑,硬生生地刺在了城墙上。那剑入墙十余分,将三具尸体钉得死死的。长风吹来,三具尸体一动不动,垂首而立,似乎在做无声的叹息。

远远的,杨逸之的眉头皱了起来,喃喃地道:“这第三具尸体,果然是第一神剑凌天宗,我们与他分别的时候,他还活得好好的,怎么会这么快就死了呢?死了还不算,还被人暴尸于此?”

世宁盯着这三具尸体,眉头皱得更厉害:“前面那两具尸体,我都认识,果然是宁远尘跟乔大将军。”杨逸之沉吟着:“此人意欲何为?”世宁缓缓道:“只怕是要嫁祸于我。”杨逸之一惊,道:“何以见得?”世宁笑了笑,道:“因为他们胸前插的那柄剑,正是仿制的舞阳剑。”杨逸之道:“你是说,有人想陷害你,企图想向世人宣称,这三个人是你杀的?”

世宁摇了摇头,道:“按理说并不太可能,因为当时我杀宁远尘的时候,并没有几个人看见。同样,你也知道,与凌天宗的一战,知晓的人也不多。何况,我乃江湖藉藉无名之辈,谁又会想着陷害我呢?”

杨逸之沉思道:“这样说来,此人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世宁忽然笑了笑,道:“那就只有去草堂茶庐了!”

在成都称草堂的,只有一处,那就是大诗人杜甫曾居过的杜甫草堂。自唐朝以后,此地便成为旅游胜地,多少人都想来看看这个茅屋为秋风所破的地方。所以,草堂就被圈起来了,里面就有了喝茶听书的茶社。这个茶社倒有个很风雅的名字,叫做“青枫茶社”。平时进杜甫草堂进茶社都是三文大钱,还没有几个人;但今天就不同了,足足一两纹银,人多得几乎挤破头。收钱的癞痢头的嘴几乎都笑歪了。杨逸之跟世宁凑出几两银子,刚要往前挤,只听癞痢头扯着嗓子大喊:“今晚酉时的票已经卖完了,要戌时的票的客官且等我癞痢头去吃点东西,再来发财。”说罢,唱了个诺,扬长而去。那些没有买到票的人齐声叹息。杨逸之跟世宁也极为失望,等了一会,那癞痢头也不知去哪里吃去了。杨逸之和世宁都是修为极高之人,此时却有些心痒难搔,恨不得抓过那癞痢头来,从他怀中抢出两张票。忽然,一个戴着瓦片帽的人鬼鬼祟祟地凑上来,身子挨着杨逸之轻轻蹭了蹭,却看着别处,悄声道:“我有两张票,你们要不要?”世宁大喜,道:“你且拿来!”说着,世宁将早就预备好的二两银子递了过去。

那人一把将银子抓过来,将票塞到了世宁的手中。世宁摊开一看,怔了怔,道:“怎么只有一张?”那人眼睛一瞪,道:“二两银子一张,想要两张,再拿二两银子来。”世宁怒道:“那癞痢头分明只卖一两银子一张!”那人也怒道:“可是癞痢头那里已经没有票了,我这里却有!”

世宁呆住了。他说的是实话。那人冷笑道:“你们不想听听究竟谁杀了这三个大高手?”想。若不想,谁又会来这个草堂茶庐。所以世宁乖乖地掏出了二两银子,换来了这张满是手汗的黄票。他一肚子不舒服,直到快进去的时候,才烟消云散,因为他又听到那人在卖票,只不过此时已经变成三两银子了。

茶庐内灯火通明,照着堂屋正中间那张漆黑的大桌。桌上放着一块醒木,一把折扇,桌子后面是一张红木太师椅,只是椅上却没有人。桌前乱糟糟地坐着一百多人,将那小茶馆挤了个水泄不通。哪里还卖茶?一碗白开水都整要十个大钱!茶馆的主人的嘴也笑歪了。

一直等到酉时两刻,茶馆内的人几乎要将桌子掀了,才听见一声咳嗽,随即桌子后面的布帘子一掀,走出一个长衫先生来。他看去年纪不大,但一见便知是个老走江湖的了,一张脸晒得乌黑。他的气度倒是沉稳,全然不管台下人声鼎沸,缓缓踱到了桌前坐下,将手中南泥壶中的茶呷了两口,重新放到左手袖子中笼着,右手却忽然取起桌子上的醒木,重重一拍,厉声道:“要知江湖事,请问明眼人。在下黑白子,黑道、白道之事,无一不晓。各位,请了!”

醒木一下,登时茶馆中人鸦雀无声,都等着他继续往下讲。哪知那黑白子先生却半眯着眼睛,将身子往下一缩,悠然道:“不知各位今天想问些什么?”他如此明知故问,有些性子粗暴的就沉不住气了,怒喝道:“你这泼贼倒会装蒜,不是有人在宣明门外挂出那三具尸首,谁来这个鸟地方听你扯淡?”那黑白子也不生气,微微一笑,道:“各位可是来听杀了华山宁掌门、五军都督乔大将军、佛心剑凌大侠的凶手的吗?”台下众人笑道:“难道我们是来看你这个黑炭头的吗?”众人一齐哄堂大笑。笑声中,却有人揶揄道:“看他这副模样,只怕未必知道这些武林秘辛,说不定是骗我们的,所以才吞吞吐吐的,装腔作势。”

黑白子冷冷一笑,抓起桌上的折扇,轻轻摇晃着,却是一句话也不说。那人见他不答,以为他胆怯,更是气壮,质问不休。黑白子的折扇突然一指,缓缓道:“华山派的张松纹、萧松彻两位大侠,可认得第一具尸首,可是令师?”众人齐齐一惊,因为张松纹、萧松彻乃是华山派掌门宁远尘的两位弟子,近年宁远尘少下华山,江湖俗务,多半是由这两位弟子代为处理,是以张、萧两人的名头在江湖上十分大。但见黑白子折扇指处,果然在左边墙角处,坐着两个白衣人,他们的背上都背着一柄样式奇古的宝剑,剑柄简简单单地用两片松木雕就,正是华山派的招牌松纹剑。在座江湖阅历丰富一些的人,都认得此二人正是华山派的张松纹、萧松彻二侠,于是很多人都纷纷起立,跟二侠打着招呼。

那二人略略拱了拱手,沉声道:“家师两年前忽然失踪,我二人一直苦苦追查,依旧不知道下落,不想在成都见到了他老人家的尸首。黑白先生若是知道凶手是谁,就请相告。”说着,两道冷电一样的眼神钉在了黑白子的身上。黑白子淡淡一笑,道:“看来我若是不说,二侠必定会将我剁成几截了。”张、萧二侠闭上了嘴,目光却更冷。小小茶寮之中,登时充满了肃杀之气。那黑白子悠然道:“只是不知道你剁了之后,梅千笙又要找谁要人呢。”众人又是一阵耸动,连张、萧二侠也不禁坐了起来,目光向四周急速搜索着。千梅先生梅千笙乃是佛心剑凌天宗的至交好友,一手“梅花千落”更是驰名宇内,名头几乎与凌天宗不相上下。凌天宗侠名虽著,但个性甚为落寞,平生几乎无所交,惟独与这千梅先生性情相投,又都在于长空的剑下吃过败仗,因此,要好之极。千梅先生就住在成都城外西岭雪山中,闻知凌天宗的死讯,又怎能不赶过来?只听黑白子淡淡道:“不要找了,千梅先生不在屋内。”一个清朗的声音道:“黑白子先生怎么知道老朽来了却不在屋中?”声音飘飘摇摇,却没有人知道是从哪里飘来的。但这一手气功,江湖上又有几个人能及?张萧二人脸色变了变,齐齐将手按在了剑柄上。黑白子悠然一笑,道:“千梅先生所到之处,无不有千梅齐馨之香气,吾鼻于万种气味都难闻到,惟独这香气却是入鼻即知,所以才得知了老先生的侠踪。又知老先生为何许人?岂与凡夫俗子同处?草庐简陋,哪里能容老先生一趾?所以姑妄一猜而已。”

千梅先生笑道:“果然英雄出少年,吾老矣,不如就在这月下听先生清谈吧。凌大侠为何人所杀,请先生告我。”

黑白子笑道:“千梅先生如此讲,我倒不好意思卖关子了。就请大家看看此剑。”说着,他从桌子下拿出一剑,放在了桌上。

那柄剑,与宣明门上钉着三具尸体的宝剑,同样的形式,同样的大小。只是剑的样式有些古怪,与平常的剑略有不同。黑白子见大家都不答话,转首对张、萧二侠道:“二位可知道这是什么剑?”

张松纹、萧松彻凝目向那剑上看去,缓缓摇了摇头。黑白子举首对着门外,道:“千梅先生,可知道此剑的来历吗?”门外月色幽幽,只听千梅先生缓缓道:“老朽若是眼睛不花,此剑想必是舞阳剑了?”茶寮内众人一齐耸动,舞阳剑?难道是于长空的舞阳剑?世宁凝目细看去,就见那剑除了材料不同,乃是用普通的生铁铸就之外,无论长短尺寸还是花纹标记,都与自己身上的舞阳剑一模一样,当真难分真假。

黑白子以手拂剑,朗声道:“不错,正是于长空的成名神兵——舞阳剑!”千梅先生断然道:“不可能!于长空已死,舞阳剑早就不知下落了!”黑白子笑道:“可惜人虽死,剑却在。”千梅先生厉声道:“就算舞阳剑在,也没有人能够杀得了凌大侠!”黑白子悠然道:“若是他顿悟了剑心诀呢?”空中猛然一冷,千梅先生的声音宛如月落长河,森然道:“你是说,此人拿凌大侠试剑?”黑白子缓缓点了点头,道:“宁远尘、乔木、凌天宗都是当代有名的高手。凌天宗天生神武,乃是江湖公认的第一;而乔大将军身怀秘术不死神功,功力超凡脱俗,比凌大侠稍逊一截;而宁远尘更是逊凌大侠一截,所以,他们三人,乃是试剑的最好的对手。”

张、萧二人听得脸上一红,只是碍着千梅先生在场,不便发作。就听千梅先生冷冷道:“你是说,他已经练成了剑心诀?”

黑白子笑道:“若非如此,又怎能杀得了凌大侠?”千梅先生不再说话,但空气中的森冷之气却是越来越重。他忽然一声长叹,叹声中尽是苍凉之意,只听见他缓缓道:“你一定要告诉我,凶手是谁!”

黑白子淡淡地道:“我一定会说的,因为凶手就在这茶寮之中!”他此话刚落,众人又是一阵哗然,黑白子悠然道,“千梅先生,你现在知道凶手是谁了吗?”众人眼前都是一花,茶寮中已经多了一人。但见他身子枯瘦矮小,就如一枝老梅一般,只是胡须极长,直垂到了膝盖处。他的双目精光四射,直直地盯在了杨逸之与世宁的身上。

听到黑白子的问话,千梅先生并不转头,只是缓缓地道:“黑白子方才说话时,举座尽皆哗然,只有你们神色不变,只不过吃了一惊。老朽若是没有猜错,你们就是杀了凌大侠的凶手?”他身上穿了件花白色的半长的衫子,在衣襟前别了两茎梅花。时已五月,这两茎梅花却依然开得极为灿烂,芳香袭人。随着他的话语,那梅花忽然抖动起来!

世宁心间忽然一痛,一道凌厉的杀气从那梅花上飞射而出,锐利地刺向了他的身躯中。世宁不由得一震,情知眼前这个仿佛乡下种花老头一般的千梅先生,乃是决不下于凌天宗的罕见高手!

千梅先生见他们不说话,冷冷地道:“回答我!”他乃是一方豪客,素来颐指气使惯了,虽然心忌世宁练成了剑心诀,但仍存着几分蔑视。

世宁吸了一口气,缓缓地道:“凌大侠不是我杀的。”千梅先生并不理睬他的回答,冷冷道:“你练成了剑心诀?”

世宁心里非常清楚,若是承认练成了剑心诀,只怕难以洗脱罪名。但他从来不会说谎,所以只是摇了摇头,道:“我并没有练成,只是偶然施展出来了而已。”千梅先生瞳仁中突然迸发出一阵炽烈的光芒,厉声道:“施展给我看!”世宁看着他,摇了摇头。千梅先生笑道:“是因为手中无剑吗?我给你!”他的脑袋突然后昂,带着整个身子急速地向后飞了过去。茶寮人多,拥挤不堪,但千梅先生不知如何就退到了张、萧二侠的身边,一探手,将两柄松纹剑拔了出来,身子突然晃动,闪到了世宁的身前,叮叮两声响,两柄松纹剑插到了世宁的面前,冷声道:“快些施展出来!”他当年极为自得的梅花千落被于长空一剑击败,这十年来从未甘心过。今日听说有人练成了剑心决,这番惊喜较量之心,只怕还在为凌天宗复仇之上。他也不管世宁是否答应,就逼着世宁施展起来。

黑白子忽然笑道:“梅老先生只怕是忘了舞阳剑的规矩了!当年于长空身上虽然藏着舞阳剑,但却决没有人知道他的剑在何处,梅先生又怎知他身上无剑呢?”千梅先生一怔,道:“你说得对!”他一伸手,将两柄松纹剑拔了出来,道:“还给你们!”一甩手,那两柄剑不偏不倚地插在了张、萧二侠的面前,当真不差毫厘,宛如目见。张萧二侠互相看了一眼,都是面如土色。黑白子又悠然道:“手持舞阳剑的人,又怎会主动出手?这个规矩,看来梅先生也忘了!”千梅先生笑道:“你不说,我当真忘了!”他胸前襟上的两茎梅花忽然跳了起来,眼前一花,他的右手已经将这两茎梅花都夹在了指间,登时花香披拂,恍恍惚惚之间,那花仿佛变成了万万千千,向世宁潮涌而来。世间纷纷茫茫的一切,都仿佛淹没在了这梅花的海洋中。这就是千梅先生的成名绝技,梅花流。六桥梅花香彻骨,杀人的梅花流。

落梅如雪满青襟

两枝梅花颤颤悠悠的,在空中划过。芳香登时从梅蕊的尖处透出,将世宁的身心包围住。大千世界中的林林总总仿佛全都消失了,余留的只有那娇嫩的红,馨沁的香,以及飞舞的灵动。这红香仿若不是人间之物,这灵动也一样只在天上,不在人间。

这就是千梅先生梅花流的第一招,“何言落处堪惆怅,直是开时也寂寥”,梅之美,不在其开而在其落,千梅先生武功的精华,也就在这一个“落”字上。随着长吟之声,那颤颤梅蕊忽然洒落,化作万千红香,向着世宁袭了过来。刹那间杀气卷地而来,将世宁整个人笼罩住。世宁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无法拔剑!这杀气宛如实质,将他全身经脉逼住,他竟然连动都不能动了!世宁不敢撄其锋芒,当下斜斜退了一步。千梅先生眉峰一振,朗声道:“好!”只见那梅花的虬枝一挺,刹那间在满天飘散的梅瓣上尽皆点了一下,真气鼓涌,满空梅瓣如赤火流星般飞舞,形成一个巨大的红色漩涡,向着世宁追袭而去。世宁依旧不能招架!那梅瓣来得极快,他甚至无法还手,只好一退再退!千梅先生却停了下来,他的右手轻轻招动,那空中的梅瓣宛如群萤归巢一般,全都飞吸到了两茎梅枝之上。千梅先生摇晃着满头白发,皱眉道:“你这样不行,完全不行!”

世宁怔了怔,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千梅先生将两茎梅花依次别在了衣襟上,走上前一步,指着方才他们打斗的地方道:“我先是以一招‘何言落处堪惆怅,直是开时也寂寥’来攻你,你斜退一步,暂避我的锋芒,这是对的。但随后我用‘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这一招追杀你的时候,你就不应该再退了,因为一退再退,气势便已竭,而我气势愈盛。像于长空这样的大侠,怎么可能用这样的招数?所以当年他以刚克刚,反踏上一步,硬生生将我刚累积起来的气势打散!这才是剑神的风范,我们再来过。”说着,将两枝梅花除下,夹在掌中,随手划出,依旧是那招“何言落处堪惆怅,直是开时也寂寥”。世宁却不禁呆了呆,不明白这老头子是什么意思。但那招数之来,宛如天风海雨,哪里容得了他细想?眼见红香逼目而来,情不自禁地就退了一步。

千梅先生大赞道:“这一招使对了。现在我要换‘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了,你快快准备踏上一步!”说着,手中梅枝展动,卷起一阵红色的涟漪,将空中万千梅瓣吹动,向世宁驱逐而去。世宁眼看退无可退,一咬牙,依他所言,一步反踏了上去。但他的功力哪里能与于长空相提并论?于长空凭借着旷古绝今的修为,自然可以一步而裂千梅先生之气势,但世宁不过是个后生小子,却哪里能够?这一步踏出,他立即觉得冷风扑面而来,几乎气为之窒!而千梅先生的万千梅花,却毫不停留地杀了过来!舞阳剑依旧没有工夫出手!

情急之中,世宁大喊道:“接下来该如何?”千梅先生一怔,情不自禁地停下了手,搔了搔头,道:“我记得于长空当年一步踏出之后,正踏在我换气的空隙中,仅仅凭着这一步就将我的‘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打散,接着长笑道:‘你败了!’我不服气,怒冲冲地施展出我最得意的‘梅花千落’,哪知于长空转身就走,手中的舞阳剑却纵横飞舞,竟然背对着我就破了我这招‘梅花千落’!”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世宁心念急转,已经有了计较,笑道:“老先生,破解你这招‘梅花千落’的关键,就是在于背对着你。你这一招纷繁富丽,炫目之极,背对之后,反而能够不为所惑,全力出招。当年于大侠背对你出剑,可不是瞧不起你,而是尊敬你,尊敬你这一招!”千梅先生精神一长,喜道:“真的吗?”世宁见他有些相信,重重地点了点头,跟着道:“若是老先生不相信,不妨再出此招,看我如何来破!”千梅先生大喜,他自败在于长空手中之后,始终耿耿于怀,苦思十年,自谓能够抵挡住于长空的剑心诀了,可惜于长空却已埋骨荒山。这时听说又有人顿悟了剑心诀,一试之心,当真是强烈无比。当下双梅展动,空中暗香浮动,双梅层层招展,赤色梅花凌空盘旋,倏忽如一株虬龙一般的老梅,万千枝叶一齐摇曳而下,向世宁散了下来。

世宁动也不动,梅瓣如刀,哧哧将他的衣服割破。世宁的身子却一动不动!千梅先生眉头皱了皱,手一翻,将杀势停住,问道:“你为什么不躲闪?”世宁不答,道:“老先生,你看,就算我修成了剑心诀,但若是正面面对你这招‘梅花千落’,依旧是丝毫没有出手的余地。下面我就背对着你,破你的这一招!”千梅先生听他就要施展剑心诀了,一时心痒难搔,喜道:“快快转过去!”世宁却并不转身,皱眉道:“可是我剑心诀方窥门径,尚未大成,若是你在我转身之时出手,那么我就没有还手的余地了。”

千梅先生冷笑道:“我千梅先生何许人也?怎会在你转身的时候出手?哼!”世宁盯着他道:“你不会?”千梅先生斩钉截铁道:“当然不会!在你背过身之前,我决不出手!”世宁仍然盯着他,慢慢点头,道:“很好!”他一面点着头,一面慢慢向后退了出去。他背后就是茶寮的门,茶寮的门后面就是杜甫草堂的门,杜甫草堂的后面,就是成都的街道,夜色四合,街上一片漆黑,若是他退了出去,只怕没有几个人能够找得到他了。

千梅先生皱眉道:“你做什么?”

世宁道:“我不做什么,只不过是要走而已!”

千梅先生手中梅花展动,怒道:“走?剑心诀还没出手,你怎能走?”

世宁冷冷道:“原来大名鼎鼎的千梅先生乃是个食言而肥的小人,说好在我背过身之前决不出手的,现在却又要失信了!”千梅先生一怔,他现在才知道,原来已经中了世宁的圈套!他本是绝顶聪明之人,若不是关心剑心诀,又哪里会受如此之愚?当下不由得一声怒吼!

华山派的张、萧二侠对望一眼,忽然齐声大笑。张松纹道:“千梅先生说过自己不出手,可是别人并不在此言中。”

萧松彻接着道:“只要咱们出手逼着他背过身来,千梅先生的话就不算失信了!”两人越说越得意,哈哈大笑着走了上来。千梅先生的眉峰却竖了起来。张萧二侠的自做聪明,在他的耳中听来,却不啻是最恶毒的挖苦!

那张萧二侠却浑然不觉,提着松纹剑,走了上来。世宁的脸色变了!张松纹、萧松彻的武功并不低,若是他们在背后出招,世宁真没有把握能够不转身,若一转身,千梅先生就不再受此话所拘束,那么他就只剩下死路一条了!张萧二侠显然也看出了世宁的窘迫,狂笑着走了上前。

陡然之间茶寮中那通明的灯火突然一暗,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聚集在了一起,全都映照在一人身上。白衣,一尘不染,宛如天山之雪一般,飘然闪现在众人的面前。这皎洁的白色似乎就是光源的中心,照得众人眼睛都是一花。千梅先生的瞳仁突然收缩,一声轻响,他手中的梅枝忽然裂开,暴涨了一寸!他的目光闪亮,盯在一人身上杨逸之。他永远是那种淡淡的,仿佛在沉思着的表情,没有一丝飞扬跋扈,既没有凌天宗那种海洋般的融合力,也没有千梅先生孤梅般的冷峻。他只是淡淡的,与世无争的萧疏,仿佛不愿意沾染一点星光。虽然不愿沾染,但夜晚的灯火仿佛被一种神奇的力量驱使着,鼓涌进入他的体内,放肆地挥洒着。世宁的双目中闪过一丝惊奇,这难道就是《梵天宝卷》的力量?他真实地感知到,杨逸之体内并没有丝毫的真气,但他的身上,却散发着一股令人不可忽视的力量,绝对没有人敢轻视此时的杨逸之!

难道《梵天宝卷》竟可以超越武学的概念,不运真气而伤人?同样,千梅先生的眼中也闪过一丝迷惑,他手中的梅枝在缓慢地生长着,逐渐将他的胸前护住。那梅枝乃是千年梅心木刻就,与千梅先生的真气遥相感应,在他真气运用到极诣时,便会缓缓生长。但张萧二侠显然没有看出这一点来,他们只看出杨逸之没有一丝一毫真气。——没有真气的人,有什么好怕的?所以他们的脚步连停都没有停,长剑一抖,挽起万千剑花,向杨逸之卷了过去。他们也没准备伤人,只将他吓走就可以了。

灯火更是一暗,接着骤然闪亮,亮得人的眼睛都睁不开了!

杨逸之袍袖摆处,身子动了动,他白衣上的亮光突然变淡,光晕流动,那亮光竟然全都聚集在他的手指间,光暗互绞,杨逸之的手指闪耀在其中,就宛如五柄利剑,突然刺出!如芒的剑气暴射而出,直刺入张萧二侠卷动的剑花中!他们二人手中的长剑就如探进了一汪极为粘稠的浆汁中一般,在空中停住。而炸开成形的剑气,就在他们二人的恍惚眼神中,缓慢却又极为迅疾地冲突而入,在两人的眉心处点了一点,然后突然收回。

茶寮中的灯火重归辉煌,但张萧二侠却仿佛陷入了极沉重的梦境一般,依旧一动不动。直到他们手中的长剑掉在了地上,两人方才“啊”的一声,跳了起来。一痕极淡的血丝从他们的眉心流了下来,方才那梦幻般的一招,杨逸之并未下杀手,只是留了两个梅花般的血印。张萧二侠互望了一眼,脸上尽是惊恐!

千梅先生的脸上现出一丝萧索,缓缓道:“老朽真是老了,江湖上出了这等少年高手,却连名字都没有听说过。”

杨逸之身上的辉煌又转为平凡,平凡而沉静,淡淡道:“晚辈杨逸之。”

千梅先生低声道:“杨逸之?杨逸之?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杨逸之微微一笑,道:“晚辈想向千梅先生讨个情,放过晚辈这位朋友。”他的手指着世宁。千梅先生哈哈大笑道:“冲着你这句话,老朽还能不答应吗?只是剑心诀可以不看,血债却不能不偿!明日此时,我们在此了结!”杨逸之拱手道:“便是明日此时!”

千梅先生冷笑道:“你该知道我既然称作千梅先生,手下弟子万千,明日你们若是不来,我可就再不容情了!”

杨逸之傲然笑道:“梅先生也将晚辈看得太轻了!”

望江楼上,世宁看着悠悠江水,忽然一声长叹。杨逸之笑道:“忽然遇到这种事情,也难免你心中烦闷。你在江湖上可有什么对头没有?”

世宁细细思想着,摇头道:“绝对没有。江湖中人,我认识的也不过寥寥几个,更不要说什么仇家了。”杨逸之思量着,道:“那就只有一种办法了。”世宁笑了笑,道:“你是说回去逼问黑白子?”

杨逸之点了点头,道:“我想这种跑江湖的最怕的就是官府,我们若是假扮成官的样子,只怕会怕死,问他什么,立即会说得清清楚楚的。”

世宁点头,道:“一个说书的怎么会认识千梅先生、张萧二侠,而且还会知道我们就是凶手呢?更不用说将那三具尸体找出来,挂在宣明门外!”杨逸之沉吟道:“他若不是江湖高手装扮,那就一定有人在幕后指使着他。将这个人挖出来,就能还你清白了!”世宁道:“宁远尘与乔大将军虽然非我所杀,但我对此二人已怀杀心,这笔帐算在我头上,并无不可。只是凌天宗却决非我所杀,千梅先生这里,一定要做出交代的。”杨逸之想了想,忽然道:“你已经悟通了剑心诀,杀败凌天宗,那千梅先生跟凌天宗的武功在伯仲之间,你为何不施展出剑心诀来,将千梅先生打败呢?”

世宁苦笑了下,道:“其实我并没有练成剑心诀。”杨逸之皱了皱眉,没有说话。世宁道:“没有人能够练成剑心诀,因为剑心诀是于长空的!”

杨逸之沉吟着,道:“你是说,只有于长空才能练成剑心诀?”

世宁点了点头,道:“所以凌天宗才会心中生疑,最后败于我的剑下。他败给的不是我,而是他本身的怀疑,因为他的信心,在十年前已经完全丧失在于长空的剑下了。十年之后,他仍然无法重拾!”

杨逸之细细咀嚼着这句话,他的心中忽然有阵悲哀。江湖子弟江湖老,就算像凌天宗这样的高手,也无法挣脱这一轮回吗?

世宁接着道:“我幼年时遭逢一异人,传给我一种很奇特的内力,平时什么用处都没有,但那天我对战凌天宗,顿悟剑心诀时,这股内力却忽然爆发,与剑心诀合而为一,爆发出超乎寻常的力量,一举将凌天宗击败。但这股内力,却也就此消失,所以,就算我施展出剑心诀来,也绝对没有当初的威力,更不用说打败千梅先生了。”杨逸之点点头,道:“什么人,竟然传给你这样奇特的内力?莫非…”他的身子一震,眼睛望向世宁。

世宁摇了摇头,道:“不会是于长空。”他的神情中有些寂寥:“我那时没出息得紧,于长空怎么会看上我,传授我如此神妙的武功?可能是我多想了吧。”杨逸之笑道:“就算没有剑心诀,你此时的武功也足称得上是一流高手,放眼江湖,再没有几个人能超过你了!”

世宁也笑道:“你方才那一招,连我都未必能招架住。这一流高手,可真是不值钱呐。”

两人一齐大笑。这夜色,也就不那么黑了。

欲邀月色红衣深

在成都城里要找到两套官服,并不是什么很困难的事情。尤其是在晚上,又尤其找的人是世宁跟杨逸之。晚上巡逻的李副将跟他手下的亲兵才刚打了个盹,身上的衣服就无影无踪了。这件事被传得越来越奇异,云神者有之,云怪者有之。后来此地还专门造了个江神娘娘庙,据说香火颇为旺盛了一阵。

等到亥时一刻,夜深人静时分,世宁穿上副将的官服,带着亲兵打扮的杨逸之大摇大摆地向杜甫草堂走了过去。成都并未施行宵禁,但路上行人见了他们这种气派,却哪里敢去拦去?两人也不从门进去,飞身来到了青枫茶寮的门口。那茶寮早就关门歇宿了,只有后面一间小房子里还透出昏黄的烛光来。两人走近看时,就见黑白子正捧着一桌子散碎的银子,眉花眼笑地数着。他那本来就黝黑的皮肤被银子的光芒映照,竟然也带了几分光泽。数一阵子,就将脸埋到银子堆了,哈哈大笑一阵子,世上可喜之事万万千千,当真没有一件能够比上数钱了。

世宁遥想李副将那跋扈的形象,当下哈哈一阵豪笑,一掌将窗子打开,跃了进去。那黑白子猛见一个人影窜了进来,吓得一声怪叫,整个人都扑了桌子上去,想用整个身子将银子护住。世宁从他脖子里伸手进去,捡起一块极大的银锭,笑道:“黑白子,你好发财啊。”

黑白子脸上堆起极为谄媚的假笑,腾出一只手来,又抓起一块银子,向世宁塞了过去:“官爷发财、官爷发财。”他似乎又觉得这一块银子不够,犹豫了一阵,又抓了一块小点的,送到了杨逸之的面前。世宁猛地将桌子一拍,黑白子跟满桌的银锭一齐跳了起来。世宁怒喝道:“大胆黑白子,死到临头,竟然还敢用这些阿堵物来贿赂官长!给我拿了!”

杨逸之高声答应,抢上前来,就要捉拿黑白子。黑白子这下吓了个面如土色,长声惨叫道:“官爷!小人这些银子,可全都是辛苦挣来的血汗钱啊!求官爷明察!”

世宁冷笑道:“辛苦挣来的?宣明门外的死尸,是怎么回事?”

黑白子呼起撞天屈来了:“那些死尸跟小人无关啊!”

世宁道:“无关?怎么本老爷不知道那些尸体怎么死的,偏你知道得这么一清二楚,还拿来骗银子?”

黑白子说不出话来。世宁拿起桌子上的银子,往空中抛了一抛,放入了自己的口袋中,跟着又拿起第二块。他每拿起一块,黑白子脸上的肌肉就是一阵哆嗦,待到他拿到第七块,黑白子终于忍不住,道:“前日小人正在做春秋大梦,忽然被一人从床上提了起来。当时昏天黑地,小人也认不出他是谁来。他问小人想不想发财,小人穷到当裤子的地步,哪里不想发财?他就教了小人一番说辞,让小人今日说书挣些钱。”

世宁与杨逸之对望一眼,见那黑白子惊惶的神色,不似作伪。世宁眼珠转了转,道:“若是如此,你一个说书的人,又怎会认识张萧二侠与千梅老人?”黑白子又叫道:“是那人告诉我,张萧二侠正好在成都,一旦传出宁远尘的死讯,他们必定会赶至。至于千梅老人跟两位的行踪,也都是那人告诉我的。”世宁又跟杨逸之互看了一眼,至此两人已经确定,的确有一个隐在幕后的人,在准备着极为恶毒的陷阱,等待着他们钻进去。只是这陷阱的对象为什么是他们两个刚出道的人?这策划的人图的又是什么呢?

黑白子偷眼看着他们,忽然道:“那人还告诉我,这三具尸体他还有用,等今晚亥时,他就会收回去…”

世宁两人身子一震,顾不得再听黑白子说话,齐齐掠了出去!

风清月冷,黑白子的身形却动也不动,他极为注意地聆听着,直到确信世宁两人已经走远了之后,他才缓缓坐了下来,从袖子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紫泥茶壶,细细地呷了一口。他再也没有看那满桌的银子一眼。

世宁与杨逸之展开身形,向宣明门飞奔而去。世宁此时的武功已颇为了得,身法疾行如电,奇怪的是,杨逸之竟然跟他并驾齐驱,丝毫都不落后。世宁心中诧异,但他更多的是欣喜,为朋友的欣喜。

宣明门离杜甫草堂并不远,夜已深,守城的官兵都聚在屋内,不肯出来巡逻了。两人跃上城头,向下查看,果然已经失去了那三具尸首的踪影!

高阔的城墙上面,只剩下三柄剑,三柄跟舞阳剑一模一样的剑。世宁的心沉了下去。这幕后之人什么事都抢在他们前面,当真难抵难挡,辣手之极。只是不知道他要这尸首有什么用,难道他还要拿来陷害别人吗?陡然一阵阴风从城墙低处刮了上来,登时空中一片冰寒,恍惚之中传来阵阵鬼啸之声,整个大地变得一片阴森!

那城墙之上,突然闪出一个黑乎乎的影子,就挂在三柄宝剑处,阴风吹拂,黑影微微飘动,仿佛向着世宁两人挥手示意。明月被一片云絮挡住,刹那间天地仿佛成了恶鬼之界,饶是世宁跟杨逸之艺高胆大,也禁不住寒毛森竖。只听那黑影哑声道:“你们…是不是…找…我…”那声音更是阴沉凄惨,带着股冷飕飕的寒气,直逼两人的耳鼓。世宁聚起全身真气,大喝道:“什么人在此装神弄鬼?”他这声怒喝冲出,那阴森森的鬼气立即被冲开了几分。阴风凄凄中,那黑影突然飘了起来,飞长城头,向两人飘了过来。它的声音依旧沙哑而干枯:“你们…是不是…找…我…”它越飘越近,呛啷一声龙吟,世宁的舞阳剑拔鞘而出,淡淡的紫气映着昏黄的月色,登时形成一团深紫的雾霭,飘飘渺渺地笼罩在两人身前。世宁大喝道:“此剑上斩神、下斩鬼,今日就以你试剑!”说着,真气一吐,剑刃变得雪亮一片,一招平起,向着黑影刺了过来。那黑影仿佛没有实体一般,被剑气带起,轻飘飘地向后飞了出去。世宁跟着真气吞吐,舞阳剑上的紫气猛然加剧,剑招宛如龙蛇变换,向着黑影追袭而至!

那黑影突然“格格”一阵轻笑:“你真的要杀我?”世宁身子剧震,真气忍不住一收,舞阳剑立即回缩。他的武功虽然进展神速,但远没有达到收发由心的境界。这一全力收剑,真气登时紊乱,全身一阵麻痹,刹那间经脉尽皆封死!那黑影突然晃动,抢进他的怀中,尖尖素手一抓,登时将他的衣襟全都抓裂!千钧一发之际,世宁强忍着真气回挫的痛苦,身子硬生生地向后挪了半分,那黑影手中光芒一闪,裂腑开膛的一招,才击在了空处。世宁身子摇摇欲倒,他脸上的肌肉抽搐着,心中伤痛,更在真气紊乱之上,良久,艰涩道:“是你?”那黑影的声音变得娇润而妩媚:“到现在才认出我来,看来在你心里,并没有我么。”

淡淡月光照在她满身红衣之上,她就仿佛是夜色所结的花朵,自由地绽放着。世宁脸上的痛苦更重,他忽然笑了起来:“我早该想到的,无论是宁远尘还是乔大将军,他们死时你都在场。就连凌天宗也是一样。只是我没想到,你为了陷害我,竟然杀了凌天宗!”他的笑声忽然变得很空:“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他大张着两手,缓步向红姑娘走了过去。他有这样的觉悟,只要她想要,他何妨就全给她!

红姑娘却全然看不到他的痛苦,嘻嘻一笑,道:“我要的很简单,就是这个。她的手抬起,白玉一般的手指之间,是一幅小小的画卷。上写着《剑心诀》的秘密的画卷。世宁出神地看着那幅画卷,忽然狂笑了起来。他忽然住口,眼睛大睁着,看着红姑娘。他的牙齿咬紧:“就是为了这东西,你就忍心杀我?你若是想要,只管向我要好了,我全给你!”他的手忽然将上身剩余的衣衫全都扯得裂了开来,声音苍凉而悲壮:“全给你!你要什么,我全给你!”他眼中血丝根根暴起:“可是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你!为什么每次害我的都是你?为什么!”

红姑娘身形一震,说不出话来。世宁眼睛突然闭上,他的嘴也紧紧地闭合,生恐再一说话,整个世界就会崩塌,摧毁。

淡淡月色中,红姑娘幽幽地叹了口气。世宁慢慢地平静下来,他盯着红姑娘,缓缓道:“跟我走吧,我们到一个无人的地方去,我会好好待你。”他的手伸出,在漆黑的夜色中,他的手是那么坚定,那么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