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委屈,“那我也是实话实说呀。”

白苏摇头叹气,“得了,收拾收拾安寝吧。”便将凳子都搬开,预备吹灯落锁。忽然间听见东边一阵嘈杂,忍冬去问过看院子的老婆子,说是大少爷的院子吵起来,并未说什么。景辞复披上衣服起来,喃喃道:“是大嫂要生了不是?半夏去问问,若真是,那可让我说中了,双喜临门呀。咱们的礼都备好了么?”

白苏道:“都妥妥的备下了,姑娘放心。”

“那我便不去添乱了,若是要生,忍冬你同半夏一块到潇湘苑候着,能帮手的帮手,若是人多事杂,你们便在一旁守着就是。”

两人应声去了,后半夏差了个小丫头回来传话,大少奶奶真要生了,稳婆同大夫都守着呢,保管母子平安。

景辞点头,着白苏赏了那丫鬟一两银子,心想潇湘苑此刻必定人多嘈杂,她去了也是添乱,不如先睡,待明早孩子落地再去道喜。谁知这一等就是一天一夜,第二日傍晚,景辞到了潇湘苑花厅时大少奶奶还在床上挣扎。一家子长辈都在,老夫人盘腿坐在榻上手握佛珠,口念经文,大夫人端起茶又放下,二夫人见她来,起身颔首,道一句“六姑娘来了”,可见是最清明的。可怜景煦经过这一天一夜折磨,已是蓬头垢面憔悴不堪,里头叫一声他要从椅子上跳起来一次,渐渐声音小了,他更着急,围着屋子踱步。大夫人心焦,扶着额头骂儿子,“好了好了,你别这么一惊一乍的,看得我头疼。妇人家生孩子,头一胎是艰辛一些,往后记着多在家里待着,好好对你媳妇儿就成,这绕来绕去的就尽会添堵。”

景煦绕了半圈,又重重坐下,唉声叹息,“不是说的好好的,怀相也好,身子也好,怎就生的如此艰难!这都熬了一天一夜了,再这样下去,籽玉怎么经得住!”

大夫人道:“熬不过也要熬,但凡是女人,谁不是这样熬过来?我生你难道就轻松?还不是去了半条命。知道心疼你媳妇儿就闭上嘴,没得吵吵闹闹的,让她在里头分心。要么喝茶,要么去清风居找你二叔下棋,多大的人了,还这样不省心。”

“好啦——”老夫人放下佛珠,睁开眼,“你们俩是亲母子,一个模子印出来,都是急性子。籽玉是个有福的孩子,定能给我们景家开枝散叶。”

里间稍稍平和,大约是进了参汤,攒力气。

景辞捧起茶盏递到景煦手里,“大哥喝口茶吧,大嫂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顺顺利利的。再说了,不是有祖母的福气照顾着呢,昨儿夜里发作,正是祖母寿辰,我这侄儿是个极孝顺的,赶着要来给□□母贺寿,等他出来了,祖母可别忘了好好赏他。”

老夫人道:“放心,都赏,最要犒劳的是你大嫂,这可是受了不少苦啊。”又指着景煦,“你啊,现在知道着急,平日里见不着人影,你媳妇儿在你祖父跟前不知帮你说过多少好话,没良心的小子,记着好好待她。”

忽然间一声呼叫,稳婆有节奏地喊着用劲用劲,一句句都是女人压抑的痛苦的呻*吟,景煦一下跳起来,又开始绕着圈发牢骚。老夫人手里的佛珠转得更快,小少爷折磨了母亲一天一夜,就这一刻,突然间顺顺当当出世。里头传来婴孩清脆的啼哭声,老夫人念一句阿弥陀佛,扶着梅仙下榻,不多时稳婆抱着孩子出来报喜,“恭喜老夫人,大少奶奶生了个小公子,母子平安呢。”

大夫人拍掌大喜,“哎哟我的乖孙孙,可算出来了,让祖母瞧瞧,哟哟——真是个漂亮孩子。”

老夫人还在吩咐,阖府上下人人都赏半月月银,景煦已经不顾阻拦冲进了寝室,喊一声“籽玉”,景辞听着那声响,像是带了哭腔。

定国公府景家,正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风光。但愿这富贵,还能往下走三千年,长过这破破旧旧摔摔打打的王朝。

作者有话要说:看文的同志们!让我看到你们的手好么!!!!!!!

我一个人单机不要太寂寞哦

变脸

第二十二章 变脸

自孩子落地之日起,全家人欢欢喜喜围着他来转,景辞这些小辈们一时间升了辈分,再没人理会。老夫人镇里只顾含饴弄孙,旁的事情也懒得多管,国公府上下沉浸在新一辈诞生的喜庆中,亦不记得这个冬天,西北荒无一物,西南边陲不稳,多少杀意蠢蠢欲动。

这一日景辞同景瑜见过大嫂,礼和情都送到,见大嫂精神仍不大好,二人不敢多待,相携出了潇湘苑。

景瑜说梅花开得好,非拉着她去园子里折一枝插瓶,但到头来都是丫鬟们忙活,两姊妹只管捧着手炉坐在亭子里说话。

景瑜先开口,“我得多谢你,同惠义侯结亲之事,老夫人再没提起过,知道是你的功劳,横竖你什么都不缺,我也就懒得送礼,这恩情我记在心里就是,他日若有用得着我地方,自不必你开口。”

景辞头上的掐丝凤蝶金钗闪了一闪,是她歪着头冲着景瑜笑,弯弯的嘴角沾了蜜糖,没来由的就让人喜欢。“呀,今日真稀罕,好姐姐竟不是专程来骂我,我可得让白苏把日子记下,下回有什么要紧事,都攒到这一日同姐姐说,省得说错一句就让人指着鼻子骂。”

这冬天已是强弩之末,颤颤巍巍带着些许的寒,不足为惧。两姊妹凑在一处说话,映着梅开雪静,倒也雅致。

景瑜笑着要来拧她鼓囊囊的面颊,“你这死丫头,你想想你那不讲道理又不肯认错的臭脾气,谁受得了?姐姐不止骂你,今日还要打你,看你你还敢胡说!”

这两人便玩闹起来,直到景辞喊白苏姐姐救命,才让人拉开了,景辞一手捂着肚子笑,一手揉着脸说:“好了好了,我不说了还不成?知道五姐姐面皮子薄,这是好不容找着机会正正经经要谢我呢。姐姐的心意我领了,那……小时候我剪姐姐裙子的事儿能再不提了么?”

景瑜道:“谁要提?还不是你。一整年也难得见上一面,一回来尽惹事,恁地讨厌。”

景辞咧嘴笑,凑近了同她逗趣,“呀,那这么说来,姐姐不喜欢我呀?这话我听着心里头可难受了。”

景瑜翻个白眼推开她,“从来就不喜欢,好妹妹你头一天知道?”

“那我不摘梅花了,我得回缀景轩好好哭一会儿。”

“行了行了,一大早尽在这胡说八道的。我是真要谢你,费了心思帮我办成了这事,着实难得。”

景辞道:“我虽与姐姐打打闹闹的,但到底是亲姊妹,哪能眼看着姐姐往火坑里跳,好歹拉一把,再不成去求父亲,问问他到底是画重要还是女儿重要。”

景瑜道:“别去,我看一准说书画千金难求,女儿是只值千金。”

景辞对着她拜了一拜,故作正经,“还是姐姐高明。不过话又说回来,躲得了这一回,难保没有下一次,姐姐这样十拿九稳的,难不成是…………有了意中人?”

景瑜面红,四下望了望,见没有旁人,别拉着她低声说:“这人我说了你可别生气。”

“总不会是荣二爷吧?”

景瑜拧她的嘴,“你这浑人!什么都敢信口胡诹。是孙家的…………表少爷,今年中举,正要谋职呢。”

景辞诧异,睁大了眼瞧着景瑜,直看得人面红耳热。

“好姐姐,你这是做什么,孙家天大个坑,你竟还想尽了办法往下跳?你这…………早知道我可不帮你…………”

景瑜平日里万千伶俐的一个人,听了这话也支吾起来,迟疑道:“我知道你不喜欢二夫人,但孙少爷同他们还是不同的…………”

“哼!再不同也是一家人,还能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你嫁过去当心给二夫人欺负死。”

景瑜挑眉,“你瞧你,臭毛病又犯了不是?世上的事哪能万般好,此事若真能顺顺当当的…………到了那边我自然有我的法子。再说了,二夫人那点小心思,只有她自己觉得聪明,你当家里头谁看不出来?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得过且过罢了。”

“横竖我就是没看出来,那孙少爷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

景瑜笑着,食指点她眉心,“你这人,瞧着聪明,其实在男女之情上还是个二愣子。说句真心话,你难道就不羡慕大哥大嫂?不想找个这样好的男人白头偕老?”

景辞不服,“大哥再好,那还有俞姨娘大着肚子呢。”

景瑜道:“那不算什么,姨娘就是个玩意儿,还敢给大嫂添堵呢。”

“那我可不答应…………”

“不答应什么?你的荣二爷可不是个好对付的,还没成家呢,外头就闹得满城风雨。”景瑜打趣她,“到时候你可得小心,甭想着这个,过好日子是正经。”

景辞瞟她一眼,懒懒道:“这个我当然知道。永平侯府就是个黑漆漆不见底的大窟窿,太后娘娘一声令下,管你愿不愿意都得跳,还得高高兴兴千恩万谢地跳。”

“那你这瞎捉摸什么?”景瑜皱眉想了一想,恍然大悟道,“哎呀我的二愣子,你该不会是真瞧上谁了吧?那可不成,这太后娘娘懿旨赐婚,哪有反口的余地?”

“胡说!我才没有!”她双收贴紧了那只翡翠暖手炉,眉头紧锁,像是撞上宿仇,要拔剑相向,“他可不是个好东西,我疯了才喜欢他。”

这话景瑜听了,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但看她皱眉深思的小模样,又觉着好笑,“你这二愣子,还真是…………有的人装在心里就是了,没得拿出来给自己惹一身麻烦。唉…………我们家小满呀,这小妮子动了春心,大冬天里一句话说得脸上通红,哪还有郡主的威风?”说着真拿指头刮一刮她侧脸,“呀,烫死个人呢。”

景辞着实臊得厉害,转过身去背对她,“懒得同你多说,摘了花就回去吧,老跟我这说些乱七八糟的算什么。下次再有什么要我帮忙的,我可不答应。”

景瑜起身,“这可真没想到,我竟还引出了六妹妹这么些小心思。好了不笑你了,改明儿真发起火来再找我打一架,你那位‘坏东西’可指不定要多心疼呢。我走了,好妹妹且坐在这吹吹风,把耳朵吹凉了再回去。”

“你这人…………快走快走,少跟我说话。”

待景瑜去了,亭子里便静下来,但她耳边仿佛还留着景瑜的玩笑话,一句接一句反反复复说,听得她突然间委屈得要落泪,她定是得了失心疯,或是风寒高烧,烧坏了脑子。

叹一句,这回真是剪不断理还乱,未见相守却已有离愁别绪万千在心头。

眼看冬天一日冷过一日,春风却已经埋在心头,酥酥软软吹来又拂去。

手捧着暖炉,她静静在亭子里孤坐,远远看着像是少女怀春,有闺怨深深无人诉,实则半点头绪没有,空荡荡一片,敲一敲还有回声。直到白苏在身后轻轻唤一声,“六姑娘,有人来了…………”

她回头,那人绛紫衣衫,修长身段,狭长眉眼一颦一笑语带妖娆。扮起女装来是风华绝代倾国倾城,换上男装却能不带一丝女气,世间难得。

他拱手弯腰,端端正正向她行礼,“小人见过汝宁郡主。”声线清亮。

她已从蚕丝般纠缠的心事中脱身,施施然站起身来,相较之前已是另一番面貌,垂目望脚下鹅卵石小径,不愿多看他一眼,只同白苏说:“天冷,回屋里去。”

而台阶下站着的人,素来在富人堆里无往而不利,今次遭逢冷遇,偏不服输,“小人见郡主眉心深锁,心事重重,斗胆前来一问,还望郡主恕罪。”

他虽弯腰,眼角却向上抬,抛出一个意犹未尽的笑,等鱼儿上钩。

“我的心事,难道你能解?”

“郡主花容月貌,岂好为俗事烦恼?小人愿勉力一试,为郡主分忧。”

“花容月貌?”她提高了语调,重复道。

而余九莲似乎领会了,接着说:“郡主天香国色,令人——见之忘俗。”

她笑,嘴角轻勾,却变了脸色。搭着白苏的手慢慢走近他,仿佛欣赏一件器物似的,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眼睛里装满了轻蔑,“今儿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是?一个下九流的戏子,也敢来同我问话?可见京城里达官贵人们捧角儿越发不像话,钱砸下去,规矩也给砸没了。我记得你姓余,是也不是?”

他咬牙,应声是,不成想眼前闯进一只葱管似的小手,捏着帕子抬高他下颌,强迫他抬起脸来对上她审视的眼,连同眼底的不屑,一览无遗。

她一字一句,慢慢说:“原以为真是什么沉鱼落雁难得一见的大美人,现瞧着也不过如此。美人呀,是谁给你的胆子敢到我跟前来说三道四?你得庆幸现如今是在国公府,不是在宫里头,不然可不就是掌嘴这样简单了。”

“半夏,还折什么梅花,过来,给你个好差事。”

“好嘞——”这丫头放下裙角,从凳子上下来,“奴婢听郡主吩咐。”

作者有话要说:小满这么凶真的好么。。。。。。下一章小满姑娘要受苦了

落水

第二十四章落水

景辞淡淡道:“掌他的嘴,好让他知道知道,国公府里可不是都跟那小门小户出来的小妇人一般,瞧见一张不男不女的脸,就爱堆金砌玉的捧着他。外头客房里不待,非要到我门前来献媚,这就是教训!”

她懒得看,绕过僵直的余九莲往回廊上走。白苏低声道:“二夫人不正捧着他么,打了他二夫人脸上也不好过。”

“就是要打她的脸,给她个教训。谁知是受了什么人的支使,跑到我跟前来勾勾搭搭?这年头也真是,但凡长了张好面皮的,都觉得自己个能靠着这张脸一步登天不成?谁都得捧着他?偏不爱看这妖里妖气的下作模样。”

后头啪啪啪连着好几声,半夏抡起来手臂,舞得左右生风。

此后余九莲一连好几日未曾露面,大约暗地里恨死了景辞,更恨那人撺掇他费尽心思去勾搭汝宁郡主,致他受此奇耻大辱,怎能忍得?立誓必定要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这段时日雪下的少了,京城依然不平静。传说中的狐妖一而再再而三地杀人犯案,负责彻查的东厂却半点作为没有,一个个让圣上骂得没脸,厂公曹纯让抓耳挠腮心急如焚,恨不能从地里刨出只狐狸来结案。喻贵妃因恩亲侯献上的神仙道士重新抖了起来,春和宫解禁,齐王没能如期就藩,她常伴圣驾风光远胜以往。皇上呢?依旧炼着他的丹,修着他的道,奏折都交给曹纯让同陆焉,一个秉笔一个掌印,争来斗去结党隐私。京外,西南西北都不太平,白莲教在江南越发猖獗,日日诵经唱大戏,唱天道不公,年时不平。

从年尾到年头,似乎没有一件好事。

但什么也阻止不了京城里的达官贵人们见缝插针的聚会、论诗、饮宴,年初永平侯府家的老太太做寿,敲锣打鼓的办起来,样样都要掐尖,一日不知烧掉多少银子。他家还有个年少英武的三少爷尚未婚配,各门各户养在深闺的姑娘小姐大都盛装出席,即便不为荣三爷,也有其余各府的夫人来相看,昵昵哝哝争奇斗艳,如此盛会哪能错过。

景辞虽不情不愿,但没得办法,一早让拉起来梳妆,漂亮衣裳挂了一屋子,绫罗绸缎金银宝石,成堆成堆的挤在一处,比窗外的日光晃眼。

手指随意一晃,她定了一件桃红色褙子,月白六幅裙。陆焉前些日子送来的孔雀翎斗篷让忍冬捧在手里,她却懒得看,“穿那件白色狐狸风毛的,这个收起来,别让我瞧见。”

半夏半跪在她身前,替她理好了腰带,挂上玉佩香囊,笑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一大清早就发脾气,可别到了永平侯里还给荣二爷甩脸子,那可不好。”

景辞撇嘴,“你管得可真宽,我偏就不喜欢这一件,你还非得让我穿去不成?”

半夏同白苏将披风抖开来,搭在景辞肩上。

听这丫头聒噪,“奴婢听说永平侯往陆大人府上送了个新鲜美人,可不是一般的歌女奴婢,都传是永平侯家哪一房的旁支亲戚,读书人的女儿,干干净净的。啧啧…………就让这么没名没分的送去伺候太监,永平侯这些日子呀,背地里可没少让人说嘴。”

景辞带着一肚子起床气,嘀咕一句,“一家子臭不要脸的东西。”

白苏惊呼,膝盖都吓得打弯,“哎呀我的姑娘啊,这话怎么能说出口!让人听了传出去,您在永平侯跟前还怎么做人!”

“管他呢,横竖巴结人都巴结得如此下作,难不成还是国之栋梁肱骨之臣?真是笑话。”

“不去了,我胃疼,懒得去凑这个热闹。”她转身走回屋里,赖在春榻上不起来,“怎么就挑了这样一户人家,半点骨气没有!”

“那…………”白苏扯着半夏,慢慢挪进来,“永平侯要往宫里送人嘛,可不得陆大人牵线搭桥么。”

半夏道:“听说也是个表小姐,无依无靠的,给顺手送进宫里了。这你来我往的,不就是这么回事儿么。”

无奈景辞不讲理,“横竖我就是不想去,烦着呢,谁爱去谁去!”一把无名火烧起来,挡也挡不住。

但她挨不过这两人苦劝,大夫人又差人来催过三四回,到底是赶鸭子上架,让人推推搡搡三请四请的上了马车。

一路上右眼皮乱跳,她问白苏,“我看是有什么坏事情等着我呢,眼皮子跳得厉害。”

白苏笑,“您哪,只别撅着嘴就成,其他还能有什么事?又不是头一回出门,永平侯家也不是不会看眼色,哪敢给您添堵啊?好姑娘……郡主,您只管笑一笑,好吃好喝陪着说几句话就成,咱们也不久待,早早就回府歇着,可好?”

她点头,依然闷闷不乐。想起来上马车的情形,问道:“我瞧后头多了一辆蓝顶的马车,坐的什么人呢?”

白苏道:“是平福戏班呀,永平侯府向咱们家借人,搭台唱戏去。”

半夏嘀咕,“也不知道那个余九莲能不能上台,不过涂一层指甲盖那么厚的妆,按说是看不出来的。”

景辞道:“余九莲啊,你不说我都忘了有这么个人了,真是,去哪儿都跟着,烦人…………”

看来她这一把无名火,今日难消。

饮宴照例是寒暄喝茶听戏,一个个的依照尊卑权势去见主人家。永平侯府依着北地风韵建造而成,大气磅礴,与时下京中人追捧的江南细致大行径庭,单看这宅邸也要觉着永平侯是个极具气节之人,谁能想得到暗地里谄媚到如此地步。景辞演惯了名门淑女,行路屈膝,半点纰漏没有。在永平侯老夫人手里得了一对白玉镯子,但成色不如她首饰匣子里惯用的那一只,便只叮嘱白苏好好收着,需要时再拿出来戴一戴做做样子。

默然觉着永平侯府虽瞧着热闹,但远不如国公府奢靡大气。

开春了,少爷小姐们的心思也活泛起来,妇人家听戏看戏,姑娘小姐们便都往永平侯府自凿的定风湖上去。乍暖还寒天气,春风将桥上女子浅红深绿、天蓝靛紫的裙摆扬起,翻出一首缠绵悱恻的词。少年郎风采翩翩踏舟而来,连一句诗,拨一弦琴,风过湖面,涟漪一圈圈沾满风流。山中人亦要拨开垂柳,吟一句“胜日寻芳泗水滨,无边光景一时新”,不怕情怀错给,只怕辜负春光。

景辞挨不过安陆侯家吴二小姐相邀,被几个相熟的姊妹拉着也上了穿湖而过的长廊。

船上的、桥上的,隔着三五米对诗,嘻嘻闹闹一片笑。

景辞懒得去凑热闹,便捏着美人团扇站在一旁。

荣靖原本在船上帮三弟出主意,突然见锦绣堆里一阵惊呼,人群散开来又聚拢,不知谁家的丫头扯着嗓子喊,“有人落水!”湖面上孤零零飘着团扇一只,扇面绣的是松溪泛月,空灵别致。再向前,他认出半夏来,那丫头急得要跳水,见他来,似见着救命稻草,甩开前头不知是谁家提着裙子小心翼翼要走的官小姐,“荣二爷,郡主落水了,荣二爷快救救我们郡主吧…………湖水这样深,眼见着就没了人影,再不下去救人,就没了呀!”

他想也没想,踏上栏杆,扑通一声跳入湖中。湖水冰冷刺骨,利锥一般扎着脊梁,从尾椎疼到后颈。寒天冻地的日子,衣服穿得笨重,浸水更似千斤,哪里游得动,他头脑发昏,只觉着自己也要被封死在这湖底,唯有勉力一试,艰难地寻找着她的裙衫,他只记得粉红鲜嫩,似桃花三月,明艳芬芳。

反观景辞,中邪一般被个水鬼似的东西往下拖,卯足了劲要将她淹死。她自那一年被父亲冤枉赶去别庄上悔过半年,由景彦陪着胡天海地地玩,把泅水练得通透。但也经不住这样杀人似的拖缠,加之身上还有斗篷冬衣,再多一刻就只有死。心一横,拔了头上的宝石簪子,往“水鬼”身上刺,一下接一下,咬着牙带着最后一击的架势,刺得碧绿的水泛红丝,那人将将松手,她便抓上一只粗壮手臂,竹青色外衫,团花蝠纹,乌纱帽不知被水带去何处,一个大男人也让冻得唇色乌青——莫名,她竟在这一刻看得如此清楚。

平湖镜面,让哭声、惊叫声、怒喝声催起波纹,半夏哭哑了嗓子,瘫软在地,抱着桥根上红漆柱子声嘶力竭,白苏同一身黑衣的陆焉回话,一样是浑身发抖,哆哆嗦嗦讲不明白。仆役们一个个下水,巴掌大的定风湖要眼看就要被人装满。忽然湖面起了动静,哗啦啦荣靖从湖心翻出,怀里紧紧搂着的是面白如纸神色混沌的景辞。一时间人都往湖心挤去,簇拥着将二人往岸上送。陆焉早已经在湖边等着,扯了披风将人一裹,牢牢抱在怀中,唤了几声“景辞,景辞”,她不应晕晕沉沉要睡,他的心便被火焰燎来燎去,锥心的疼。

心是冷的头脑是热的,三伏天数九寒冬里翻来覆去,哪有活路?他含着一身怒气,快步向前,临走吩咐,“今日若有人敢说一句浑话,本督活刮了他!”震得一群未经世事的少年少女瑟瑟发抖。

湖边一时静极,胆小的姑娘捂着嘴哭,没人出声。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用完了~~~~~~~~~~~~~

悲剧悲剧啊~~~~~~~~~~~~~~~~~~~~~~~~~

周六不开心的事情好多,充满了负能量。。。。。

哭了一场,想来想去,人生就是这样,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该好好对待。

冰湖

第二十五章 冰湖

景辞在湖底结了冰,捞上来便开始从里到外发热。陆焉寻了最近的一间屋子进去,顾不上叫丫鬟来伺候,亲手将她里里外外拨了个干净,白花花赤条条如新生儿,只不过从嘴唇到脚趾都让冻得通红,明明冷得像屋檐上的冰凌子,她却觉着皮下滚烫滚烫发烧发热,仿佛让人架在火上烤,翻来覆去没有一处安逸。

头发也滴着水,被陆焉拆散了发髻,缠上他外袍搁在枕边,她被他囫囵塞进两床厚厚的棉被里,包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他适才停下手来,冲着门外大喊,“人呢?都死了不是!生火!叫大夫!窗户都关上,炭火烧起来,地龙呢?都活腻歪了不是!”

春山一早去找大夫,石阡在外头回话,“义父,永平侯府家的管事来问,可有什么缺了短了的,听义父吩咐,这就送过来。”

听得屋内一声冷哼,陆焉道:“旁的不缺,只缺他这条狗命。当差办事不用心,还留着做什么?连着今日看管做事的下人一并填进湖里,省得还要你们动手。”

管事吓得膝盖打跌,眼皮翻白,烂泥似的瘫在地上哭哭啼啼求饶,陆焉懒得多听,让石阡将人拖出去交给永平侯自己处置。

他心如火焚,一刻钟催了三四趟,都说大夫在路上,立马就到。眼看她血色全无的面庞,分毫寻不出平日娇憨,长长的睫毛上结了霜,好似个冰冻了的人。他心中猛然一酸,在炭火上烤热了的手伸进被子里,探一探她依然捂不暖的小脚,搓揉着脚趾放进怀里,冷得人鸡皮疙瘩四起,但他却只忧心她,望住她。低沉而又喑哑的声线,陪着千万分小心,唯恐惊扰了她。陆焉唤:“小满,小满,应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