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休嘴角笑意愈深,缓缓摇头道:“不过是暂时让病情恶化罢了,死不了。”

“你为什么这么做?”时间还刚刚好,再晚一点我们就免不了一场恶战。

“引开凤南翼。有他在此,即使你的黑眸未被发现,我们今日也不可能安然离开峰峦城。”影休靠在车壁,不急不缓的回答我。

“为什么?”他们到底是为何而来?玄月?修灵?反正不可能是我。

“落落姐,你怎么变那么笨了,他们当然是为修灵来的。有玄大哥和影大哥在,他们怎么抢得过我们。”小青调皮的点了点我的鼻子,回答了我的疑问。只是他们并不知玄月乃流星谷弟子,当然不会认为凤南翼是为玄月而来。

“小青,我记得你说天星老人三个弟子,一人从医,一人从政,一人从军,一般都会是什么职位呢?”我实在不能再忍下去,决定看看玄月到底是什么身份了。

“落落姐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从医当然是在太医院担任首席太医,从政一般是丞相了,从军当然是第一大将军,而且手持兵符,可以调动百万大军呢。”小青晃着脑袋,如数家珍般说起历代流星谷弟子如何厉害了。我却无心再听下去,除了修灵,他们还为兵符而来?可是玄月哪有什么兵符,全身上下只有那块玉,那块刻着“风”字的玉,玄月曾经说是他娘亲给他的,难道还有什么瞒着我?那块玉会是凤国兵符么?

“对了,影休,我们还按之前的打算去找修灵么?”思维转回修灵身上,其他还是暂时放下,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修灵。

“嗯。”影休颔首,道:“蓝相翎在青峦峰前等我们。”见我疑惑,又补充道:“昨夜他去客栈时你和小青已经休息。”

原来这样,我差点又要脱口而出影休你是神仙么?

马车不间断前行了三四个时辰,看着车窗外的景物竟是越发眼熟,困惑的问影休:“影休,你确定青峦峰是这个方向?”

影休颔首,沉默不语。

马车终于停下,此时却已入夜。玄月拉开车帘,露出满面尘霜的俊脸,我不由伸出手用袖角帮他细细擦拭。车内顿时陷入诡异的寂静,我这才想到这样的动作未免有些暧昧了,连忙停下,尴尬的笑笑,便跳下马车,玄月却一直一脸陶醉的笑着,轻轻扶住我。

“玄月,这里不是……”我大声喊道,却不知该如何形容。一下车我便发现了,这里明明就是当初玄月带我飞上的崖顶,难怪一路风景看着那么眼熟。

玄月笑了笑,点头道:“当初从涯底上来,应该就是这里。”

“哇,玄月,你居然记得?”我激动的拉住玄月的胳膊,兴奋道:“我就知道你当时不傻。”

想到当时的情景,忍不住埋怨起玄月来:“可是你干嘛戏弄我?不早点告诉我你会轻功?”

玄月笑而不语,亲昵的抚了抚我的脸,看着他澄明透彻的蓝眸,盛满幸福的温暖,我一时呆住,脑袋里空白得只剩下他此时暖心的笑脸。半晌我才发现蓝相翎早已站在我们面前,小青也正笑笑的看着我。

“咳……行了,我们分头行动吧。”我尴尬不已,一天已经出了两次丑了,拉着小青便要先走,却被影休的声音止住。

“小青恐怕是不能下去了。带你一人下山已经很是吃力了。”

我怎么忘了这涯有多高了,但是下去的话,不是那片诡异的树林么?难道修灵会在那里?

“那小青你在上面等我们,找到修灵我们马上会和!”我用力捏了捏小青的手,对着她绽开一个放心的笑容。小青看到我决心已定,也不再多说,点点头,不舍的看着我,蓝汪汪的眼睛里满是担心。

“影休,你和玄月说要去的青峦峰顶在哪?这里已经是涯底可见的最高处了啊。”我环顾着四周,也没见到什么比较大的山……

“往南方看。”影休无奈道。可是南方,南方是哪边?我正疑惑,就见玄月带着宠溺的笑容指了指我背后,我转过头,才隐约看到一处山峰耸入云霄,甚至一眼看不到顶,难怪是玄月和影休去峰顶,而我去涯底,可是影休的武功也有那么厉害么?还未等我问出口,影休圆润微哑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带了信号弹,无论谁先找到修灵,点燃信号弹,我们就在此处会和。”影休从袖间拿出两枚半尺长的竹制圆筒,给我和蓝相翎一人一只,续道:“若是有危险记得敲三下再放。”

蓝相翎郑重接过信号弹,别在腰间。对着余下三人颔首抱拳,便领着我下山去。

灵显

蓝相翎带着我用轻功下行,但仍是很慢,天色太暗,很难看清哪里有落脚处。我根本记不清自己被山间厉风摧残了多久,中途又停下多少次,下到涯底的时候已经月上中天。今晚的弯月明亮却并未发出多余芒辉照亮涯底,涯底仍是静寂无声,只能感觉到两个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我跟着蓝相翎向前走没多久,果然看见最初穿越过来所在的山洞,兴奋不已,激动地跑进那个困了我和玄月六日六夜的地方。山洞还和几个月前一样,壁上渗着水滴,隐隐透出凉气,地面却是异常干燥,不受水珠影响。我看到被自己遗弃的手机,照相机,各式衣服,甚至那日的火车票都安然的躺在山洞的角落里,布上薄薄一层尘灰。

拿起手机,小心翼翼的擦去上面的灰尘,塞入腰间,虽说没电,还是留下做个纪念吧,里面还有我和玄月傻傻的照片呢,以后,这也是我曾经在另外一个世界生活过的证据。蓝相翎一直站在入口处,淡淡的,不对我的举动好奇,也不表示异议,只是等着我,我对着他甜甜一笑,道:“走吧!”

走出山洞才突然响起来之前困扰我六日之久的诡异树林奇迹般的消失不见,我疑惑不已,揉了揉眼睛再看还是一片空旷,仰头看天,万千繁星眨巴着眼睛,一轮弯月悬在天幕,果然不再如几个月前黑漆漆一片,刚刚在洞中可以隐约看到原先放下的东西时竟未发现。

我拉住蓝相翎的袖子慢慢前行,安静而漆黑的夜晚,总是让人不由恐惧,而且整个涯底此时恐怕只有我们二人。蓝相翎打头阵,我跟在后面想找到一点树林的影子,走了一个多时辰仍是空地一片,仿若到了一望无际的平原。乌云渐渐掩去银轮,微弱星光早已消失不见,整片涯底又是伸手不见五指,我紧紧拉住蓝相翎的袖角,惶恐道:“这里怎么这么恐怖,相……相翎……你知不知道原来涯底是一片树林?”

“不知。”蓝相翎中气十足的声音现下听来充满安全感,道 :“峰峦城为往日修国与凤国边境,找寻修灵者大多在往日修国都城附近徘徊,从未注意过这个小城。也没听说有人下过涯底。”

“可是如今黑漆漆一片我们怎么找修灵啊?”我焦急问道。别说找了,就算是修灵放在我们眼前都看不到。

“姑娘放心,修灵既为灵物,外人接近时必会释放灵力自我保护,我们只要能寻到一点蛛丝马迹便可。”

蓝相翎话刚落音,我便看到前方隐隐约约有一处小白点时隐时现,第二次揉了揉双眼,确认不是幻觉,果然有一处光点,银白光线时强时弱,不由兴奋道:“相翎,相翎,我看到了。”

见蓝相翎没反应,便又续道:“相翎你看右侧,前面是不是有个银白光点?”

半晌不见蓝相翎回答,我往前面摸索去,竟是空空如也,不由慌乱起来,大声喊道:“相翎,你在哪里?相翎?听到的话应我一声。”

空旷的涯底只有我一人的声音盘旋回荡,回音不绝于耳,我伸着双手在原地绕了一圈,还是没有触到半份蓝相翎的气息,现在怎么办?

前方银白光线渐强,成为涯底唯一光源,我甩甩脑袋,让自己冷静一点,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朝着光线的方向挪步。

随着步子愈近,光线愈强,我发现那光竟是从一座破庙中发出,庙顶的琉璃瓦片残破不堪,青灰色砖块的庙身也是狼藉一片,处处有各种划痕,好似经历过一场巨大风雨,又似人为破坏,经历过一场血腥战争。而刚刚的银光,是从破庙的窗中泻出。

我绕到正门,暗红木门虚掩,轻轻一推发出朽木般的“嘎吱”声,在这样静谧的环境中异常突兀。银白光线隐隐照出庙内简单的陈设,十分整洁。地板是不知名的黑色石块,竟是没染上半分尘土,前方一米高的台阶上有一方黑色长桌,桌上空无一物,上方漂浮着那抹银光。我心跳如鼓,缓缓向前移动的步子有些颤抖。

一步一步,眼前只有那片银白光线,光线中央的黑色物体也愈发清晰,梨花,黑色梨花,周身散发出微弱的七彩光芒,随后变为银光,银光周围,还有团团黑气围绕。这,会是修灵么?

我定定站在修灵两米远处,无法再移动半步,使尽全身力气也抬不起脚,心下焦急不已,这样如何拿到修灵?

黑色梨花却突然晃了晃,攸的向我飞来,躲闪不及,我只有愣愣站在原地等着了修灵的冲击,想象中的巨大冲力却并未袭来,只感觉发间微微动了动,映亮庙内的银光突然消失,倾洒而入的银白月光,从窗棂透入,拂在黑色长桌上,长桌上似有点点亮片,一闪一闪。我摸向发间,冰润的触感,梨花状修灵牢牢贴在发髻上,轻轻一扯,便已在手中,借着月光看去,黑色梨花已变作透明,在月光下荧光流转,宛如晶莹剔透的水晶。

会自行移动?应该就是有灵性的修灵了吧。可是修灵是自己插入我发间?没想到拿到它会如此容易。

月朗星稀,不知何时乌云早已散去,不知蓝相翎现在何处?或许是刚刚天色太暗,与我走散了,如今没有他我上不了崖顶,还好影休考虑周全,给了信号弹,燃放之前敲三下,他们以为我遇到危险定会来接我,蓝相翎也会顺着信号弹的方向寻来。

五色彩花在夜空中轰然绽放,又瞬间隐去,记得上次看到礼花是和影休在凤都河边,那是还在悲观的认为自己的人生如同烟花般短暂,可是此刻却突然觉得这烟花像是点亮我人生的明丽焰火,内心从未如此刻充满希望,原来摆脱那可怕的病症,早已是我深埋心底却又从来不敢触及的愿望。

我静静靠坐在红木门旁,脑袋里全是与玄月今后的幸福生活,天为证,地为媒,或许我们会是世上最幸福的一对,或许我们还会有孩子,不知道他的蓝眸与我的黑眸会让我们的孩子是怎样的眸色呢?眼睛不自觉的弯成月牙儿,不知不觉中我也有了少女情怀。

如今我只用安静的坐在这里,等待白色身影的出现,我可以与他永远快乐下去,十年,二十年,那么那么多以往我从不敢奢望的时间,只要等过最后的几个时辰,便可以拥有。

一个时辰,等来的却是影休略显单薄的藏蓝。

“影休……玄……玄月呢?”我觉得我就要哭出来了,强烈的不安占据了整片身心,怎么会只有影休一人呢?

影休温和的笑着,倚在我身边坐下,缓缓道:“不要担心。我与玄公子走散而已,他轻功太快,我便在山腰处停下,他在峰顶下来自然要花些时间。”

“嗯。”我重重点点头,自我安慰般说道:“再等会,玄月就会过来了。”

“蓝相翎呢?”影休对气息的感知简直无人能及,刚来就知道蓝相翎不在我身边。

我抬头看看天色,已经微亮,再过一个时辰,就该日出了吧,答道:“我与他也走散了,当时天色太暗……可是如果他看到我的信号弹,应该过来才对。”

“找到修灵了?”影休的声音波澜不惊,却隐隐透着几分期待。

“不知道是不是呢,就在这间庙里,自己飞到我的发髻上了,你看 !”我指指发间,答着影休的话,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点什么,心里满满都是玄月,凤南翼虽说已走,一直要杀玄月的人也不少,如果平安无事,怎么会看到我遇险的信号弹还没过来。

影休淡淡点头道:“这世上有灵性之物不多,既是会自行飞入玄姑娘发间,应该便是修灵了,玄姑娘也的确与修灵有缘。”

“影休,你说……玄月他……会不会出事了?”我无心再想头上的是不是修灵,一心只想着玄月的安全,心中慌乱,希望可以从影休那里得到令人心安的答案。

影休沉默不语,靠在木门边上仿佛阖目浅水,嘴角泛着淡淡笑意,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才道:“玄月功力深不可测,不会有事的。”

“可是……”可是再厉害的人也抵不过千军万马啊……

“影休,你知道凤国的军符是什么样子么?”我终于忍不住问影休,手中的“风”字玉佩入手温润,稍稍缓解了我内心的忧虑。

“不知。玄月是天星老人的弟子吧?”影休轻叹口气,问出来的话却让我心下惭愧,为我一直以来对影休的隐瞒。

不等我回答,一直静谧空旷的涯底突然微微震动,紧接着响起密集的脚步声,马蹄声,好似还有战鼓声。

影休面色微变,拉我入庙,快速关上木门和那扇窗,突来的力道,我来不及反应过来,手中的玉便滑过指尖,心中一紧,一声惊呼,那是我和玄月的定情信物,怎么可以这样被我摔坏?却见影休一个翻身一手飞快的接住玉佩,才让我松了一口气。影休却是呆呆立在那里,脸上再挂不住从容微笑,双眉微皱,双手来回仔细摩挲着玉佩。

“影休,你……你怎么了?”我轻轻推推影休,喏喏问道,心中胆怯,除去那次病中模糊的身影,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影休如此失神。

影休还是不动,陷入自己的沉思中。我又用力推了推他,他忽然回过神般,缓声问我,却明显在压抑着什么:“这玉……哪里来的?”

看着影休似紧张,似慌乱的表情,我有些怔住:“玄月的。你认识这玉么?”如果这玉不是兵符,那玄月的身世会与影休有关么?影休的反应,应该知道这玉的来历,可他不答我的话,紧紧拽住手中的玉,往日的淡定闲然全无,双手甚至微微颤抖着,我又轻声问道:“玄月说这玉是他娘给的,影休,你到底怎么了?”

影休如石雕像般站在那里,面色愈发惨白,紧闭的双唇渐渐僵直,像是用尽全力轻声吐出:“影休,永远不会背叛玄落。”

“……永远……不会背叛玄落……”

这样的影休让我更加慌乱,完全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影休的声音低哑压抑,仿佛忍受着极大的痛苦挣扎,反复呢喃着不会背叛玄落,却又蓦地平静下来,正色道:“玄姑娘在此稍后片刻,千万不要离开。”说着便急速推开门再反手关上,空留一室寂然。

落离

少了影休的庙内再次寂静无声,方才清晰入耳的脚步声,马蹄声,呐喊声瞬间离我远去,实实隔绝在那一门一窗之外,仿佛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我颓然坐在地上,不知所措。

天已微亮,还未见到第一抹朝阳穿透云层。可以透过白色纸窗看到外面灰蒙蒙的天色,持着长枪的人影来回攒动,却听不到外面一丝声响。

我仿若被封闭在一个密封空间中,与世隔绝。玄月的处境令我担忧,影休的反应更是让我惶恐。玄月与影休会是怎样的关系?为什么影休看到玉佩会有那样异常的反应?又让我在这等到何时?

各种思绪在脑海中翻腾不休,头痛欲裂。

为什么人不能坦诚着简简单单的活着?影休你一直反复说着不会背叛我,可你究竟是何身份我却不得而知,我毫无保留的相信你你却不给任何理由的弃我而去,你真心实意的关心着我却又时时若即若离,坦然的面对自己面对我不好么?玄月关于过去你到底记起了多少?你在我面前绝口不提并不代表你不会记起,你努力回避并不代表它们不曾存在,你用自认为适合的方式保护我却并不知道我更想了解真实的你,无论你过去如何,如今你只是我的玄月,我既爱着你,爱的便是你的全部,为何你不能面对曾经的身份真实的活着?

我不知道自己在庙内呆了多久,也不知道耳边何时响起嘈杂的叫喊,门被撞开的时候,紫衣在眼前飘飞而过,凤云羽紫眸溢满血色,对着我邪肆的笑着。

庙外数以万计的凤军,银白盔甲,手持长枪,严正以待,将这座破旧不堪的庙宇围得水泄不通,看着我的眼里,满是愤恨。我不解,心中溢满了各种猜测,他们包围这里,是为诛杀我,还是为了抢得修灵?为了什么已经无关紧要了,此刻抓住我,既可以诛杀异族,又可以抢夺修灵。

我突然平静下来,心中挣扎又有何用?我从来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就算是从未想过回到原来的世界,我也永远无法融入这个世界。我像白痴一样存活在这个世界,什么都是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要诛杀黑眸,不知道他们如何得知我在涯底,不知道玄月会是什么身份,不知道影休为什么突然离去……

木然地凝视前方,心中没有害怕,没有担忧,没有无措,仿佛灵魂早已脱离躯体,看不见任何人,也听不见任何声音,没有任何感知,不想预想即将会发生什么,不想自己是何处境,只想好好的,安安静静的,一个人待一待,想想到底是哪里错了,为什么最后的现在,又是我一人?

凤云羽连这样的时间都不肯多给,咆哮的问句一句比一句阴狠,将我飘零的意识拉回现实,“修灵在哪里?”

“修灵在哪里?”

“修灵在哪里?”

呵,不是黑眸者诛之么?迟早都是死,我为什么要交出修灵?

我听见凤云羽嘶吼着叫来几名凤兵,我感觉到自己被他们毫不怜惜的大力抓起,如小鸡一般被拧出破庙。

庙外凤军见我出来,看着我的黑眸满是欣喜,大声喧闹着,狂笑着,手中的长枪挥舞着。空旷无际的平地上满是凤军,一片银色海洋,围成半个圈,留出一片空地等待着他们捕获的猎物。空地上一瞬就搭起两米来高的邢台,两根黑木如十字架交叉鹤立眼前。

我没有任何反抗能力,只能看着自己被他们绑住手脚,悬在邢台上,放眼望去,尽是贪婪嗜血的眼神,看着凤云羽狂妄的笑脸,我不禁苦笑,要杀,便杀吧,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竟能让你如此开心,如此得意,如此满足?

疾风乍起,刮起我的水蓝衣袍猎猎作响,凤云羽手执长鞭,目看远方。顺着他的方向看去,天色阴霾,仿若正在孕育一场狂风暴雨,高耸入云的青峦峰顶若隐若现。四面八方而来的呼喊不止,震得涯底轰隆作响,却在看到远方的血色身影时戛然而止。

凤云羽突然转身,紫眸里满是雀跃欢腾,扬起长鞭对着我左脸便是一鞭。血气上涌,脸颊如被撕裂般火辣辣的刺痛,未及反应过来手臂又是一鞭。

凤云羽癫狂般扬手,放下,扬手,放下,身体像要被某种力量硬生生撕扯开来,只感觉到全身湿漉漉,好似血液疯狂外涌,疼痛早已麻木,意识渐渐涣散,脑中不时浮现玄月的脸,玄月,你,一定会来救我。

“玄月?哈哈,你叫他玄月?哈哈……”凤云羽狂妄的笑声在耳边时断时续,吼出的话语却是句句清晰:“他往日冷酷无情,如今竟跟在你这个妖孽身后做牛做马,哈哈……”

“今日我便要他亲眼看着他的宝贝怎样被我折磨而死……”

“师傅看重他,师姐都青睐他,凭什么,凭什么,哈哈……”

“是他害死暖儿,如今血债血偿,你就赔暖儿一条性命……”

不对不对,哪里不对,他说什么?他说要玄月亲眼看我被折磨而死,玄月,你来了么?玄月,会来救我……

驱散脑中迷雾,竭力抬起头,挣扎着抬起眼皮,青峦峰的方向,那个血色身影,全身笼罩微弱蓝光,愈来愈近,所到之处,哀嚎阵阵,凤军无不倒下一片。

“你以为今日他可以救你?”又是一鞭,重重打在胸口。

“只剩五成功力,他以为还是我的对手?”不疼,我不疼……

“今日我便要他血溅青峦峰,哈哈……”不哭,不能哭……

眼前愈发朦胧,只有前方的身影愈发清晰,血色身影愈近,渐渐辨得出玄月身上原本的白色衣料,条条血痕,刺得双眼生疼,经过怎样一场厮杀,你才赶到这里?

倒下一片凤军,便补上一批,凛冽山风送来阵阵血腥,近了,更近了……

玄月手持长笛,由笛内伸出的短剑折射着血红锋芒,所到之处哀嚎一片,血流成河。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蓄积全身力气哽咽高喊:“玄月……”

好似听到我的喊声,玄月身子猛地一震,身形更快,直直向我逼近。

“玄月,你走……”

“玄月,不要管……我了……”

“玄月,你……不能死……”

心中疼痛早已胜过身上的鞭笞之痛,心脏最柔软的地方宛若被无数双手撕打着,推搡着,想要喊出声来却哽咽不止,眼前只有玄月浴血的身影,凤云羽此时的脸狰狞可怖,眼看玄月愈来愈近的身影,他蓦地绽放一个灿烂无比的微笑,诡异非常,转身对着凤军高喊一声:“点火,诛异族。”

“诛异族!诛异族!”

呼声震天,悬在刑架上都能感觉到谷底的震动,叫喊声充斥在耳边震得耳膜生疼,耳边嗡鸣不断,身体越来越热,眼前血色身影仿若掩上一层雾气,氤氲不定,身下灼痛起来,一团火焰跃然眼前,今日,我竟是要被烧死么?

可是玄月,我怎么可以在你眼前这样死去?

双腿被烈火焚烧得嗞嗞作响,浑身燥热不已,心中却是凉若寒冬,再多的疼痛也发不出一丝叫喊,只想看着玄月,哪怕多看一眼,奈何桥上,即便饮下孟婆汤也不会忘记你的模样。

只见玄月全身蓝光一震,顿时银光大泄,又是倒下大片凤军,眼前愈发模糊,玄月满脸的悲痛之色却仿佛在眼前放大,愈发清晰,能看到玄月昔日透彻蓝眸如今已是溢满绯色,原来,这便是……绯眸……流星么?

恍惚看到片片流萤在玄月身后盘旋飞舞,玄月在流萤树下温暖的笑着,温柔的拢着我耳后长发,轻声说,落儿在哪里,玄月便在哪里……

流光飞舞,萤绿薄雾,雪白淡蓝,相依相偎……

流萤却在瞬间远去,取而代之的是玄月浴血而战,再看不见蓝眸里的温柔……

幻境吧,幻境吧,一定是幻境……

明明刚刚才是流光飞舞,怎么会突然变成浴血奋战……

明明已经拿到修灵,怎么会突然被烈火焚烧……

明明已经离去的影休,怎么会在眼前绝望惨笑……

做梦吧,在做梦……

一梦醒来,便同玄月拿着修灵去找天星老人……

一梦醒来,便与玄月隐居在雪山之下……

一梦醒来,便可听见雪雁在远空嘶鸣……

梦境,梦境怎会还不消失?

为什么梦里的我如残破的落叶随风凋零?

为什么梦里的玄月满目赤红,且战且近?

为什么梦里的影休满面悲戚,蹒跚跌倒?

我不要这样的梦……

白衣飘飘,银发翻飞,眸若冰凌,媚眼如丝,又是仙人么?来帮我脱出梦境的仙人么?七色的光,真美……

番外 月思

混混沌沌,暗淡无光,我不知道自己沉睡了多久。

沉睡中忽冷忽热,冷到刺骨,热到灼心,直到一日,一只柔弱的手抚上我,温暖从手心隐隐传来,捂热寒冷,散去灼热,感觉到它的离去,有个声音说,不能离去,不能放开,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存在,我紧紧握住那份温存,睁眼便看入那双蓝中透黑的明眸。心里有个声音在说,这是一个女子,与众不同的女子。

三日里,她会对着我说话,很多我听不懂的话,会拿那双手在我眼前来回晃动,会对着我有各种各样的表情,然后一脸失望的出去。

外面是个树林,不知道为什么,一眼看到我就知道树林被人摆了阵,走不出去的。我很想回答她一些问题,很想告诉她不要再去树林,可是不知如何开口,只好对着她笑,这是我唯一会用的交流方式。

那日她如先前一样,对着我讲了许多我不明白的话,但是最后一句我明白了,她说她叫玄落,说要给我取名叫玄月。我的名字里与她有一个字是相同的,这让我很高兴,一种说不出的情绪胀满整个胸腔,然后我听到自己发出了第一个音节,我说,好!

她听到我的回答,竟高兴得跳了起来,漂亮的眸子里亮亮的只有我一个人的身影,如果知道说话能让她这么开心,我想我会早点学会。她拿出一个奇怪的盒子,说让我笑,接着我便在盒子里看到了她灿烂的笑和笑的很奇怪的我。看着那样的我,总觉得刺眼,好像我不该是那个样子,可是能和她一起,是什么样子不重要,她喜欢就好了。

第六日的时候,她带我出了山洞,说要爬上悬崖。其实我不想离开,就这样呆在山洞里,我觉得很开心。可是看着她阳光下明媚的脸,渴望的眼神,既然她想爬上去,那便爬上去吧。爬到一半的时候,她已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我有些心疼,她说如果能飞上去该多好。我仿佛可以看到她愿望达成后欢欣的笑脸,条件反射般,我环住她,向上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