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看娘亲苍白决绝的脸,心跳在这一刻安稳,娘亲如此冷静,我也不可慌乱。片刻不敢耽搁,钻出人群,迅速爬上附近一棵大树,以免被他们找到。不过一霎那,再回首,那片雪墙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娘亲被乱刀砍入的身子。

人已死,幻术却未化,六月炙热阳光下,飘飘洒洒的一场大雪,多年以后还让凤都人不住称奇,只有我知道,那是娘亲的血泪化成,是娘亲的护子之心幻作。

眼前一片恍惚,是雪?是血?分不开来,只是恨,恨爹如此绝情,连问都不肯多问一句便举起屠刀,恨爹如此寡义,只为一个修灵,抹杀娘亲十年的等待。

泪水早已泛滥却不敢发出声音,那群人将屋子里外翻了个遍,临走之时几个轻佻官兵甚至带着淫邪的笑意想要用长矛翻开娘亲只剩一层的亵衣,前所未有的愤怒涌上心头,浑身发抖却不得不强制地压下,否则,娘亲今日之死,便毫无价值。

为首那人阻住几名官兵,却是举起长剑一剑砍下娘亲头颅,带着那群“人”浩浩荡荡的离去。

不记得自己怎样爬下树,怎样摇晃到娘亲身边,只知道那日,流尽我一生的泪水,那日,嘴里的血腥,眼前的血红,化作一根尖锐长刺,深埋心底,再不曾拔去。

天色暗淡无光,无头尸骨,早已僵硬冰冷,我却看到娘亲腰间泛着柔和流光,伸出手抚上去,温暖的气息,跟娘亲的一样,原来是娘亲说过待我成年之日再给与我的玉佩,上面刻着“风”字,娘亲说要送给心爱的女子,只是,娘亲再无法亲手将她交给我。

将娘亲葬在竹林内,无墓无碑,娘亲,在我一人心底便好。

终是出了竹林,我只想找个地方,乖乖听娘亲的话,老实本分地过完一生,却不想难如登天。

凤都我不敢多留,只往附近的小城镇去。家中财物早被洗劫一空,身上只有娘亲的玉,饿死都不能当掉,只能四处找些能挣到银子的活,可是那些人一看到我的眼睛便三魂不见七魄,恨不得用轿子将我抬出去,哪里肯收留我。

不过几日时间,城里人由对我的畏惧避忌,到嘲笑欺凌,因为他们发现我根本毫无本事,也没有任何势力可言,是一个“落魄皇族”。

人心果然是邪恶的,百年来让他们顶礼膜拜的冰眸皇族,突然出现一个失势者,谁不想尝试践踏皇族的滋味?出于好奇心,虚荣心,抑或长久被压迫的报复心?不管哪种,每日都有人专门找上我,变着花样折磨。

不会武功,甚至连字都不识,我稍有反抗便被他们打得鼻青脸肿,时常躺在地上几日不能动弹,却不得不吃他们拿来早已馊掉的食物,否则我不是被他们打死也是饿死。

每日,我整夜整夜看着天空浩渺繁星无法闭眼,我这样活着有何意义?被人强迫去偷东西,钻狗洞,扔进河里围观我的挣扎,下各种各样的蛊毒,直到我奄奄一息才灌下解药……原来世人是如此丑恶,他们不敢杀我,我也不想死,每日苟延残喘的撑着,因为我的命,是最美最善良最爱我的娘亲,换来的。

一连几日,居然没有人再来找我,身体稍微好转我就打算离开这里,尽管到过无数个城镇都是一个下场,我还是愿意寻找,娘亲说过,这世界,还是善良人多,只是为何,我还未遇到?

欲出城门时,我又被一帮人抓住。早已习惯如此,也知道我反抗无用,认命地被他们拖着,这次却是到一个豪华后院,心中嗤笑,不知这次又会玩什么把戏。

几个大汉抓住我将我丢入木桶,让我沐浴,随即有丫鬟拿了一套干净衣服进来,我不明所以,多久没这样清洗过,多久没有换过一身衣服,已是记不清,这么些日子,我就如乞丐般流落于各个城镇,重复着被敬畏,试探,欺辱的生活,今日,莫非碰上好人了?

丫鬟将我收拾妥帖,身上还能闻到淡淡的脂粉香,让我很不适应,想要寻着机会逃掉,却是从头到尾被人推搡着进了一个房间。

房内中年男子油头粉面,见我进门,眼前一亮,腆着大肚子过来拉住我,“嘿嘿,真是漂亮啊,瞧这双眼睛,真是美得无人能及……”

他那副贪婪的模样让我厌恶,想要甩开他,奈何哪有他力气大,他一手扣住我的肩膀,一手抚摸我的脸,浑身一阵颤栗,几欲作呕,又挣扎不开。

“哈哈,有意思,大爷还没玩过皇族呢。”那男子一手甩下我,将我仍在地上,淫笑着开始给自己脱衣服。

我从地上爬起来,从未有过的害怕,从娘亲死后第一次想哭,急急往外跑,门早被锁住,如何都打不开,眼开他光着身子越来越近,跑到桌边拿起花瓶举手猛力往他脑袋上砸,却被他一手拦下仍在地上发出清脆巨响,随即他脸色一变:“想砸老子,以为你是皇族了不起?你娘的要不是没玩过冰眸,大爷还看不上你呢!”

说着又将我推倒在地上,花瓶碎片一点点扎进手臂后背,疼痛却并未使恐惧消散半分,看他昂然着胯间巨物越来越近,我只想跟娘亲说,对不起……

番外 风吟(二)

我以为我的一生便会如此毁掉,肮脏,是我最不能忍受的。

可是看到眼前放大的丑恶嘴脸,不知哪里来的勇气,随手抓起地上的碎片,不顾一切刺过去。

一声惨叫,温热的血液溅了我一身,男子瞪大双目,无力倒地。顿时慌乱袭来,娘亲说过,每个生命都有其存在的意义,不可随便杀生,可是我……居然杀了一个人……

房门也在此时被打开,门外的几名大汉吃惊地看着地上尸体再看看我,随即凶神恶煞的提起我,扔在后院,我的身体本就才刚刚恢复一些,摔在地上浑身疼痛,再爬不起来,愤怒瞪着他们,凭什么这般待我?

几名大汉不约而同向我走来,围住我,不及反应便拿脚使尽力气地踢,鼻嘴间,是泥是沙是血,不记得了,只知道杀人的愧疚慌张瞬间消散,这世上,根本没有娘亲所说的善人,杀掉又有何妨?这世人,根本容不下我,为何我该对他们仁慈?

或许这般被打死也好,娘亲死后,我便是一具木偶,没了温度,没了思想,没了知觉,可是此时我却不想死,因为恨这世人,恨爹,从前娘亲总说,恨是这世上最无聊的感情,害人害己,告诉我以后无论经历过什么,都不要轻易去恨,可是如今,被生生压下的恨意,铺天盖地般袭来。

为何我要有那样一个爹?为何我要是一双冰眸?为何世人皆是如此丑恶?

恍惚中,身边的大汉停止动作,一身白衣,一头银发的老人,皱眉看我,我却对他一笑,不需要,这样的怜悯不需要!

趴在地上勉强抬起头,身边的大汉皆已倒地,再看眼前的白衣老人,正欲离去,我使尽力气抓住他的脚:“前……前辈,请……请收南风……为徒……”我不要再懦弱的被欺辱,不要苟且地活一辈子。

老人眉头更紧,声音冷淡:“凤南风?”

我微微点头,忍住疼痛爬起来跪下,嘴里不断咳出鲜血,“请前辈收凤南风为徒。”

老人沉默半晌,看到我抬起的双眸略有差异,随即颔首,弯身抱起我,我便觉得自己如长了翅膀的小鸟一般,高高飞起。

后来我才知道,他就是举世皆知的天星老人,那一年,他收我为徒,那一年,我十岁。

流星谷很美,常年大雪纷飞,总是让我想到娘亲为护我幻化而成的那场雪。这里已经有两名弟子,师姐柳墨依和师兄凤云羽。

师姐很乖巧,总是一人默默在书房研究各种谋术,偶尔见她坐在湖水边静静发呆。师兄好似对我不满,很少主动与我说话,独自一人研究蛊术。而我只让师傅教我武功,可以改变眸色的武功,师傅说那是他自创的蓝靥功,从那以后,我便摆脱厌恶的冰眸,有了一双透彻蓝眸。

在流星谷八年,除了学武,各方面都有所涉猎,师傅说对我而言,那些都是必须的。若说这世上有谁值得我敬重,那便是师傅,我时常想,我们研习数十年得来的东西,对师傅而言,不过是皮毛而已。只是他经常整夜坐在湖边,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好似孤寂百年。

十八岁,师傅让我们三人下山,流星谷的三个弟子,本就该辅佐皇族,只是那世俗,我早已厌倦,师傅默许我留在谷内,流星谷便只剩我师徒二人。

一次我误打误撞上到谷顶,清绿流萤,几乎迷醉双眸,问师傅的时候,他一贯冰冷的脸上竟有片刻恍惚,他说那叫流萤树,那片树林,叫挽卿林。

本想就这样在流星谷安静地活一辈子,以为这些年来,恨已磨平,爱亦消散,心中只留冰冷,直到那个所谓“爹”来接我的时候,娘亲冷硬的尸身再次浮现眼前,是他欠娘亲的,他说要弥补,我便看他如何弥补。

一回皇城,“父王”便将兵符交予我,朝中大半大臣迅速向我靠拢,我本就没有争位之心,是那个“大哥”欺人太甚,十岁那年我便发誓,再不受人欺凌,谁欺我一分,必十倍奉还。

那个叫蕴暖的女子,从我救过她,便日日纠缠,娘亲说,女子都如水温柔,也如水坚韧,我却觉得她比水更难缠,如何都甩脱不掉,若非无意听见她背后对我的冷嘲热讽,或许我真会被她感动,呵,若我不是二皇子,都不屑正眼瞧我半眼,八年前,也有人说若非我的冰眸,不会看上我。

只因我的一句“不知廉耻”,她竟自尽了。我甚至怀疑那是她的一个失误罢了。不过无所谓,究竟为何而死,我不在乎。只是凤云羽却因此与我彻底反目,处处为难于我。

你们要与我争,我便争到底,凤王这个位子,凤南风还真拿定了。

两年精心部署,凤南翼一步步踏入我的圈套,多年培养的心腹力量损失大半,我也突然发现,这世界也不是如此无聊,有权有势,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有朝一日,踏上权利的顶峰,或许便是我此生唯一的追求了。

“父王”日渐衰老,每日只沉浸在回忆中,时常拉住我讲与娘亲的故事,说他如何误打误撞到娘亲的偏院,如何认识到娘亲的纯真善良,如何从火场救出娘亲……说那日官兵不是他派去,而是王后算计,说他后悔找娘亲要修灵,后悔没有找人保护娘亲,后悔他的自负他的傲气……

每每听了我都不住冷笑,后悔又有何用?人已死,就算不是故意也是他一手造成。

眼看凤南翼再无力量与我抗衡,南方突然传来修灵的消息,说有人在峰峦城附近发现修灵痕迹。

修灵,害死娘亲的罪魁祸首,我毫不犹豫的动身去寻,想要一探究竟,看看这世间,是否真有如此灵物。

到了峰峦峰,看到凤南翼手下的大批官兵,我才知道上当,不过,区区两万人马,哪会是我的对手。

我轻功飞上峰峦峰顶,想将他们引过来慢慢解决,哪知一上峰顶,便看到娘亲言笑晏晏,对我召唤着:“风儿,快些过来。”

接着看到许多人拿刀剑要砍娘亲,我仿佛又回到十岁的模样,什么都不会,只知道向前冲,想要保护娘亲,我宁愿与娘亲一起死,也不愿一人孤独一世。

可是无论如何,娘亲都离我那么远,那刀,那剑,像砍在自己身上一般,刻骨疼痛,怎能再一次看到娘亲在我面前死去?怎能再一次失去最爱的亲人?可是为何,使尽力气,娘亲也只能在远处被人一刀又一刀,为何,身子越来越轻,眼前越来越黑?

再次醒来,居然已过数月。

“父王”说我为了诛杀黑眸妖孽,身受重伤,失去三个月的记忆,却也因此突破蓝靥功的最后一层,蓝眸恢复为冰眸。

醒来时师傅也在一边,未发一语便离开。

看着自己浑身伤口,完全记不起曾经发生过什么,可是我的手里,握着一枚梨花状的血色透明物,不知道那是何物,看到它,有些许异样情愫,却也分辨不出来那是为何。

仿佛只是一觉之间,凤南翼被调遣到边境苦寒之地,凤云羽两臂尽断,我诛杀黑眸妖孽的事情传得举国皆知,朝中大权尽归我手,“父王”甚至已经默认我便是下任凤王。

几日之后便有一名男子来找我,手里拿着我向来不离身的“风”字玉佩,看到他的模样,还有他已盲的双眼,我几乎一眼便认定,他便是娘亲嘴里的哥哥。可是他,如此年轻,看起来甚至比我还小……

他从进门就一直淡淡的,拿出玉佩问道:“你娘叫芷晴?”

“不错。”我点头,心下是数十年来未曾有过的欢喜希翼,他果真是娘亲的哥哥,娘亲说他哥哥幻术厉害,定是修习过幻术保住了容颜。

那男子听到我的回答,身子晃了晃,再问出口的话有些许颤抖:“她……人呢?”

“十年前……去世了……”

听到这里,那男子嘴角竟挂上笑容,有些冷,有丝嘲笑,放下玉佩便离开了。

我以为,他是我的亲人,原来,亲人也不过如此……

养好伤后我才知道他就是正被“父王”通缉的神医影休,“父王”说就算他是娘亲的哥哥,也不能容忍他意图叛乱,更何况,修灵可能在他手中。

知道还有修国黑眸的存在,一向不管政事的“父王”下令彻查三族,但凡有嫌疑者,一旦找到相关证据,皆被投入大牢,如此两年,人心惶惶。

不可思议的是,蓝宇族的蓝府,几百年来凤国最忠实的家族之一,竟有很大嫌疑,只是找不到证据,而且蓝府势力盘根错节,不是随便一个罪名便可将其诛灭。

“父王”让我娶蓝府蓝浅浅为妻,借此试探蓝府,抑或是拉拢,我本不愿,可是想想,不娶蓝浅浅,也会娶其他女子,无论是谁,于我而言,都是一样。

婚礼很是热闹,我却呆在房中,心里有一丝空洞,总觉得这样成亲,很是不安,想找到不安的源头,却毫无头绪。

师姐过来催我快些出去,狡黠的笑道:“婚礼之上,可有意想不到之事。”

能让师姐都觉得有意思,我也好奇起来,却不想是个女子,改变我一生的女子。

看她满目哀伤的问我是不是玄月,我觉得有些好笑,眼前之人,根本从未见过,玄月,也未曾听过,只是,她哪里得知流星谷上方有流萤树林?还有我笛上的一月一蝶,从我醒来便多出来。可是她说她是落儿,这个名字在心底,没有丝毫印记。

直到蓝浅浅一刀刺向我,我完全可以避过,她却护在我身前,看到匕首插在她胸前,条件反射般一掌劈向蓝浅浅,还是用的十成功力。

为自己突如其来的失控而不安,自从我恢复二皇子的身份,借各种理由接近我的人不计其数,我怎能凭她几句话便轻易相信?

蓝浅浅行刺“父王”,蓝府逃不开关系,借此满门抄斩,诛九族。

玄落也留在府上,叫玄夜的男子,是师傅新收的弟子,不明白师傅为何打破百年来的传统,破例收了第四个弟子,可是他说他是玄落的哥哥,让我扮成玄月以让玄落高兴,我毫不犹豫的拒绝,为何要为了不相关的人扮作他人?那个女子死活,与我无关。

玄落拖着病体来让我放过叫小奇的孩子,甚至说拿修灵交换,我好奇起来,她能有什么本事,竟敢说可以拿到修灵?

哪知还有更离奇之事,书房之内,她猛地扔下我桌上的血色梨花,我异常愤怒,因为那梨花上面的血色,总会让我觉得是有人用性命换来,想到这里心中莫名刺痛。她抱住我的一瞬间,我竟有些怔忪。我从来不许旁人近身,可是她抱着我的感觉,不陌生,甚至她的气息,有些熟悉。

她哭着一遍一遍喊着玄月,一遍一遍说对不起,让我都有些嫉妒那名叫玄月的男子,这世上,除了娘亲,不会有人待我如此。只是我可不是替身,一把推开她,她的身子便像一团棉花般轻盈离开,却重重着地,那声音竟让我心里有些慌张,为自己这般不正常的情绪烦躁,生生压下来。

她指着血色梨花说那就是修灵,说两年前玄月和她就是去寻修灵,打散我对她的一丝好感,修灵为灵物,哪会这般安稳在我书房,两年前峰峦崖底之事更是荒谬,按照她的说法,她就是那黑眸者?浴火重生?

想来就觉得好笑,又是一个骗子。

听到我的问话,她突地平静下来,看到她蹒跚离去的背影,或许,两年前的事,该好好调查一番了。

本来还在为晚上的行为有些懊悔,本是重病,还那般对她,一大早去找她,竟发现她留下一张看不懂的字条走了,而且一走便是一个月。

我愤怒非常,只觉得自己愚蠢,被人欺骗还在怜悯,她不是在乎那个叫小奇的孩子么?我便杀了他,看她会不会出现。

刑场上,她泪如雨下,哭着求我,从来对骗我之人毫不留情,面对她时我又心软了,对自己这般无用恼恨,硬起心肠也要杀掉那个孩子,否则今后我的言行,是不是都在她掌控之中?

叫小幽的女子救下那孩子,虽说被我打伤,但她身手不凡,该不是常人,调查一番才知晓该是与暗冥阁有关。

得到这个消息又是一阵气闷,莫非玄落也是暗冥阁派来?暗冥阁一向神秘,但是这几年排查三族,也发现几分端倪,若是有人谋反,必与暗冥阁脱不了关系。

而两年前的事,任我如何查来,都与“父王”告知我的一模一样,反倒让人怀疑,可事实究竟如何,连师傅都不肯说,只说受“父王”所托,不泄露半句。

疑虑重重,手上的消息网却查不出个所以然,但是看到玄落伤得不忍看的双脚,心里还是莫名其妙的微微泛疼。联想到她曾经说过的大火,不知不觉中愿意相信她说的话,就是事实。

或许是我自己太过渴望真相,玄落走后的一个月,脑中经常浮现一些熟悉画面,渐渐想起两年前忘记的那三个月里发生的事情,想起影休,想起小青,想起蓝相翎,唯独没有玄落,拥有这份残缺的记忆,不知是福是祸。

通过这段记忆,我知道蓝相翎便是暗冥阁杀手夜修罗,小青是他人假扮,而那个“他人”恐怕就是小幽,影休,若是猜得没错,便是暗冥阁阁主。

这样的结果,让我本已寒如玄冰的心再冷上几分。影休,娘亲的哥哥,我的舅舅,早在我失去记忆之时,便打算杀我。

小幽原来就是冷清幽,若非在门外听到玄落和她的对话,恐怕连我都查不出来。

既然如此,联系之前的记忆,玄落虽说他们是为“我”而潜伏在身边,我却不这样认为,三人都是暗冥阁举足轻重的人物,若是为我,直接杀掉便好,无须一直跟在身后,他们为的,恐怕是玄落。

可是玄落一介女流,能有何本事?

可惜那份记忆,只要有玄落,便是个模糊的影子,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像被剪去一样,记不起半分。

我决定去流星谷找玄落,无论如何,暗冥阁既然重视她,定是有她的价值。

流星谷里,师傅轻叹一口气:“罢了,我告诉你便是,两年前你与玄落情投意合,玄落身中奇蛊,怕是只有修灵可救其命,你们去峰峦峰找修灵,哪知早有埋伏,你见玄落被烈火焚烧,狂性大发,几欲走火入魔,我万不得已为你种下无忧蛊,一个月前我开始替你解蛊,只是要完全解除,恐怕没那么快。你可知,无忧蛊,愈是心爱之人,愈是忘得彻底,如今你都未曾记起,可见当年玄落在你心中分量,你若利用玄落铲除暗冥阁,可曾想过她会作何感想?”

我笑着摇头:“师傅,当年情况如何,我记不得。可是无论如何,坐定江山是我今生唯一的追求,我不信我会为了儿女私情放弃一切,即便记起,恐怕选择也是一样。”

“你就不愿再多等数月?”

“师傅你也知道,自从两年前开始清查三族,叛乱的隐势力蠢蠢欲动,三族早已是暗潮汹涌,多等数月,何必等他们强大自己,而不给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呢?”我势在必得的说着自己的看法,玄落对于他们,绝对非同寻常,一旦有弱点在我手上,何愁不能斩草除根?

师傅轻轻点头,“你既已决定,为师不多拦,只是……你要毁暗冥阁可以,玄落不可有半分损伤。”

我有些诧异,这么些年来,师傅对我们三人都是冷淡疏远,不曾有过多余关心,现在竟特地叮嘱我不可伤到玄落,我点头应允,只需她引出暗冥阁的一干隐势力罢了。

接玄落时特地穿上一身白衣,因为记忆中的那三个月,我都是白衣。

她站在门口,听到我那一声“落儿”,蓝眸好似被春风吹皱的一汪清泉,涟漪片片,随即浮起水雾,对着我盈盈一笑,如春日阳光探入心底。

流萤树林里,看着她轻快的步伐,盎然的笑脸,突然想到,就算没有忆起以前的她,如今的她,也让我不忍伤害。她问我是不是真的记起一切,或许我该回答是,以便打消她的疑虑,可是看着她清澈的眸子,我突然不想欺骗,巧妙的转开话题。

她一直喊我玄月,我只是凤南风而已,就算曾经那个玄月是我,我仍会有做人替身的感觉,我跟她说,以后叫我南风便好,哪知她的笑容如开败的鲜花,让我心中不是滋味,只有玄月可以,凤南风便不行么?

去绿绕小城的路上,她一直小心安慰那个孩子,让我突然想到娘亲说过的善良之人,或许,就是她这样的吧,若是那年我也遇到一个这样的人,我的人生该不会如此。

她时时会叫错我的名字,让我很是无奈,却也渐渐接受玄月这个称呼,既然玄月就是我,为何我还要计较那么多?转念又想到,连本身就是我的人我都如此在意,是不是,她在我心中,早就占据一席之地?

我与她说只是落儿一人的玄月,出自真心,就算我未曾想起一切,跟她在一起时的轻松温暖,让我羡慕以前那个什么都不想一心爱她的玄月,只希望,暗冥阁这件事后,我也能如玄月一般,简简单单的爱她。

她听后高兴地在我脸颊留下一个吻,让我一向麻木的心神晃荡半天才平静下来,随之而来的是从未有过的幸福感。

“父王”马上会封我为太子,凤南翼定会不服,其实宫中一切早已安排妥当,带上落儿一起也无需担心,只是凤南翼说的话,却让我心中慌乱。

我知道娘亲是黑眸,可是为何他会说落儿也是黑眸?而且两年前的大火,人人都以为她死了,她又是如何逃脱?为何事隔两年才回来?

心中疑虑重重,却不敢多问,怕落儿发现我根本没记起她,怕她从始到终爱的只是玄月,一旦知道我没有曾经的记忆,便会离我而去。

我将父王赏给我的一对耳环送给落儿,银金在这世上十分少有,做工还是那般精致,落儿定会喜欢。

她看到耳环果然十分高兴,接下来的话却让我惶恐不安,她说这耳环本就是她所有,一提到以前的事,我便只能含糊其辞,从未想过,短短几日的相处,对她便已经到了患得患失的地步,我向她求婚,无论如何,只要她嫁给我,我就有时间等师父替我将蛊毒完全解去。而且,落儿要嫁的,是凤南风,不是玄月。

只是说道娘亲的事,心中还是有芥蒂,可是看到落儿安慰我的模样,不忍让她伤心,脱口而出:“玄月有落儿便够了。”随即便怔住,我怎会自称玄月?而且这般自然……

婚期在三个月后,落儿却突然病了,一个月内不停换大夫也毫无用处。我总算相信关心则乱这种说法,居然糊涂到忘记这世上还有蛊毒的存在,连夜快马加鞭赶到流星谷,师傅却是不紧不慢的说不会有事,我执意让他去看看,他才勉强同意。

不作停留地赶回府上,刚靠近房门便听到落儿要跟小幽走,不可抑制的愤怒,拖着那样一副身子,怎能到处乱跑?更何况那小幽,是暗冥阁的人,就算起初我是想利用落儿引出暗冥阁的势力,如今我更怕她与暗冥阁有丝毫牵扯,最好暗冥阁的人,永远找不到她。

毫不客气的赶走小幽,又在府上增加了许多侍卫,暗冥阁恐怕不会就此罢休。

影休果然带着一众杀手过来抢人,是我一直低估了落儿对于他们的意义,以为我与落儿成亲,便能将落儿留在身边,却未想也刺激到他们,自从公布婚期,三族混乱不断,明显是有人故意挑起,只是我不想改变婚期,原来,对于落儿,我已是非娶不可。

不知影休与落儿说了什么,落儿说感到不安,起初影休还坚决地反对我和她的婚事,转眼便改了看法,还说会来参加婚礼。

心中虽有疑惑,却也自信暗冥阁如何厉害,也斗不过我凤国百万大军,只要守好落儿,婚礼当天禁军防守,他还能抢了去?

千算万算,算漏了自己,忘记自己没有以前的记忆,便是最大的破绽。

婚礼当天,我只求娘亲佑我,日后如何困难,今日也要顺利娶到落儿。

一路忐忑,知道礼成,心头的石块终于放下,可世事不尽如人意,那个叫玄夜的男子,却在此时出现了。

更让人震惊的,是他有一双黑眸。

落儿见他消瘦的模样已是泣不成声,他执意让落儿与他走,落儿企盼地看着我,我恼怒她与其他男子有如此深重之情,她说过定不负我,此时却要在婚礼之上与别的男子离开,但是也知晓落儿对他,绝无爱意,只是此时,怎能让落儿与他走?

这里重臣云集,众目睽睽之下露出一双黑眸,放走他都不可能,可落儿竟说那男子是她的哥哥,落儿以前是不是黑眸我不知晓,就算是,此时也万万不可承认,一旦承认与那男子的关系,落儿可有生路?

情急之下,我喝斥她为蓝眸,玄夜为黑眸,不可能为兄妹,落儿停了这话,顿时少了灵魂一般,呢喃着让我吹一曲流光飞舞。

流光飞舞……流光飞舞……

何为流光飞舞?

落儿又出一声,说我吹一曲流光飞舞,她便留下。我努力寻找着流光飞舞的记忆,脑袋越来越疼,眼前浮现的却是流萤树,流萤树下一蓝一白的身影,可是……究竟何为流光飞舞?

落儿淡淡一笑,好似出尘仙子,轻声问道:“你根本没记起我对不对?”

好像有重锤撞击我的心墙,骄傲如我,此时是不是该说,我从未说过记起你,从未故意骗你。可是就算不曾说过,欺骗已然造成,落儿,是不是果真只爱曾经那个玄月?

十年来我早已习惯将所有情愫埋藏心底,不在面上表露,就算此时疼痛如撕心裂肺,我还要假装不在意的下令诛杀黑眸,必须让落儿与他撇清关系,否则落儿便是凤国的妖孽,我与她,便势不两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