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乐笑道:“要配得上寔表哥的,不知得是什么样的闺秀,老太太和大夫人都挑剔得紧,不仅容貌要上乘,家世、品行一样都不能差,也怪不得到现在都定不下来。不过也是,楚家给大公子、二公子这样的男子娶妻,要求再多也是不过分的。”

虽则季乐其实听到了老太太的话,那意思竟是不在乎女方门第的,可她跟季泠说的话,却完全不是那意思。也不怪季乐心眼儿多,她自己有了不可说的心思,却不愿意季泠也有同样的意思,是以不停地往季泠心里泼冷水,亏得季泠真没那个想法,不然心还不知会怎么凉呢。

季泠笑了笑,没搭话,楚寔的亲事可不是她们能置喙的。

但无可否认,不仅是季乐,其实家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在等着看未来的大少奶奶和二少奶奶会是出自谁家。

便是珊娘都来探过季泠的口风,毕竟季泠整日陪着老太太,知道的肯定多。

这日季泠清晨跟往常一样,起了个大早到院子里摘花瓣做鲜花饼。春夏之交,百花盛开,最适合吃鲜花饼,而鲜花饼要好吃,选的花瓣就必须又嫩又鲜,只有在清晨露水将退未退时摘的花瓣,才满足要求。

珊娘也起了个大早跟着季泠到园子里摘花。“你做这许多鲜花饼,都是要送给谁吃啊?”

“鲜花饼软和,老太太喜欢,大老爷也喜欢,大公子屋里的繁缨姐姐也喜欢。”季泠道,“各房都要送一点儿的。”

珊娘窃喜于季泠首先提起了楚寔,她顺势问道:“大公子都这个年纪了怎么还没娶妻啊?老太太她们都不着急吗?”

珊娘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双十年华,正是姑娘家开得最盛放和艳丽的时候,何况她本就生得美,却在楚府的后院孤寂地活着,总会有不甘心的地方。楚府虽然收留了她,但她只算是寄居,所以她的亲事老太太和其他人却是不好过问的,也就成了不尴不尬的事情。

珊娘即便是想自己给自己做主,但也得有个目标不是?她跟着季泠,也不怎么出门,见过的男人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论年纪就楚寔最合适了,这般年轻的状元郎纵览古今又能有几人?更何况,楚寔生得清俊非凡,儒雅倜傥,高华蕴藉,一身气质更是叫人一见就生好感,没有几个到了芳心萌动季节的女子能躲得过他的魅力。

珊娘知道自己想做楚寔的正妻是不能的,可与他做妾却也欢喜。

季泠不明白为什么每个人都在替楚寔着急,她觉得楚寔那样的人自有主见,别人的操心都是多余的。“啊,珊娘姐姐,这瓣花瓣的边沿都蔫儿。”季泠伸手将珊娘手中笸箩里的那萎蔫花瓣扔掉。

“抱歉,我走神了。”珊娘咬了咬嘴唇,想着刚才望见的前头小路上闪过的一片衣角,她转头对季泠手指了指前方道:“阿泠,我去那边摘吧,看看有没有鲜嫩的。”

季泠点了点头,并不知道珊娘是看到了楚寔的影子才过去的。

果不其然,沿着小路一直走转过角,珊娘就看到了楚寔。他因为要赶去东正书院,每天都走得很早,从花园的后门出去,路更近。珊娘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探到楚寔的行踪的,这才主动提出要来帮季泠摘鲜花花瓣。

“大公子。”珊娘袅袅娜娜朝楚寔屈膝行了个礼。她的身段就像只饱满的蜜桃,浑身都散发出一种咬一口汁液就能喷溅而出的丰甜。比之普通姑娘家杨柳似的身材,珊娘的腰也同样细,但屁股却丰满得像个西瓜。看得楚寔身后的小厮南安的眼睛都要使唤不过来了。

楚寔看到珊娘才想起来,府里还有这么个人。“你怎么在这儿?”

珊娘低头道:“泠姑娘出来摘鲜花做鲜花饼,我跟她一起来的。”

珊娘也曾是好人家的姑娘,虽然家道中落,沦落烟花之地,但那些风流习气却是没沾染到的,所以除了一身身段惹人外,并无太多风情可言,想勾引楚寔这样的男人,却还缺了些手段。

楚寔点点头,“好好跟着她。”

珊娘的心思楚寔一眼就看出来了。大清早的堵人,半个胸脯都要露在外面的襦裙,心思一目了然。不过楚寔没打算接招,他不缺投怀送抱的女人,对自家姐妹身边的人更是没有兴趣,也不至于那般没品地动窝边草。珊娘这是打错了算盘,但念着她父亲是冤枉的,楚寔还是愿意提点珊娘两句。季泠那样的人,将来即便嫁了人,自然也会带上珊娘,她不愁出路。

珊娘低着头,有些心伤,到现在她都没敢抬头看一眼楚寔。

楚寔提步正要走,却听见小路的另一头传来了一声惊呼,于是改了方向,大步走了过去。

“是阿泠。”珊娘听出了季泠的声音。提起裙角跟在楚寔的后面小跑着赶了过去。

☆、第四十六章

两人眼前的情况是, 楚宿正蹲在季泠跟前,一把掀起她的裙摆和裤脚, 露出伤口, 那是两个血红的点, 正汩汩往外冒着乌红的血。

季泠倒在地上, 面色惨白, 冷汗津津。

楚宿看了看已经开始神志不清的季泠, 抽出她头上系的发绳, 用力地绑在她伤口的上方,然后回头朝赶来的楚寔和珊娘急声道:“被蛇咬的, 赶紧叫大夫。”

再然后楚宿也顾不得男女之别了,将季泠拦腰抱起就往嘉乐堂跑。

那蛇毒的毒性极强,季泠昏迷前只记得楚宿抱着她跑的模样。

南安已经飞快地跑出了园子去请大夫,珊娘瑟瑟发抖道:“这里, 怎, 怎么会有蛇?”

虽说二月二龙抬头后,群蛇出洞, 但楚府的花园是有专人打理的,若是发现有蛇,早就该打杀了或者扔了出去,看季泠的状况, 那明显是剧毒之蛇, 这样的蛇更不应该出现在人来人往的园子里。

楚寔神色淡定地转头对珊娘道:“蛇还没抓到,我送你先回去吧。”尽管楚寔不愿跟珊娘有所瓜葛, 但这种情况下,也不能让她一个弱女子独自回去,若是再被蛇咬,未必能及时被人救。

珊娘的心中立即充满了感激,本来她见季泠的惨样,腿就已经有些软了,却没想到楚寔如此细心。再加上,楚寔这般淡定,也就让她一颗惶然的心重新归位胸腔,然后“噗通、噗通”地剧烈跳动起来。

珊娘默然无声地跟在楚寔身后走着,路上遇到早起打扫的婆子,只听楚寔吩咐道:“园子里有蛇,捉到之前叫人把园门关了,不许人进出。”

那婆子听说有蛇,又想起先才听到的动静儿,仿佛是有人被咬了,她是管园子的,出了这样的事儿,怎么也脱不了干系,立即吓白了脸,连声道:“老奴这就去,这就去。”胖婆子跑得飞快地去关了园门,生怕再有人被咬。

季泠被蛇咬的事,让老太太震怒,“园子里怎么会有蛇?管园子的婆子是怎么打理的?这些老货越来越不像话了。”

楚寔道:“那样毒的蛇,通常只在人迹罕至的地方生长,怕是有人故意放进园子里的。”

老太太倒吸一口凉气,不敢相信楚府会有这般的事发生,“大郎,你在暗示什么?”

“我什么也没暗示,你老人家别操心了,至于具体是什么情况,我会查出来告诉你老人家的,现在要紧的是泠表妹的性命。”楚寔道。

老太太叹息道:“听刘大夫说,亏得二郎替泠丫头处置得及时,否则她就算保住命,一条腿也废了。现在刘大夫说她无恙,但得好生养养,放了那许多血,险些就救不回来了。不管怎样,这件事得有个交代,咱们家里可不能有这样的人存在。”

可继而老太太又话风一转,拉着楚寔的手说,“不过要查也暗暗地查,千万别冤枉了人。”这样的事放在哪一家都是丑事儿,若是传了传去,对整个楚府都不好。

楚寔点头称是,“你老人家就别操心了,孙儿会看着办的。”

过得三日,就在季泠醒过来的那天,楚寔也将事情差得清清楚楚告诉了老太太。

“蛇捉到了,是杜姨娘的弟弟从一个养蛇人那儿买的。”楚寔道。

“天哪,真是个毒妇,她这是要害谁啊?”老太太大怒,“把蛇放在园子里,这是恨不能咱们全家都死是吧?就为了咱们把她挪出去的事儿?”

老太太听了楚寔的话之后,其实内心是很松了口气的。一个姨娘心狠手辣算起来倒不算多大的丑事了,总比凶手是楚府的姑娘好。

楚寔摇摇头,“怎么会,再傻的人也知道蛇放在园子里,最可能咬到的只是下人,不会那般漫无目的的。头一天管园子的宋婆子信誓旦旦地保证,她和那几个婆子对园子里每一寸地儿都是照看到了的,如果有蛇,她们绝不可能没看到。想必是半夜里或者清晨有人故意把蛇放出去的。”

老太太蹙眉道:“你是说这就是冲着泠丫头去的?”

老太太也知道,季泠在三月后每天都去园子里摘鲜花花瓣,有的做成新鲜的鲜花饼,有的则做成鲜花酱。

“恐怕是的。”楚寔点头道。

“可谁会跟泠丫头有这样大的仇啊?她向来谨小慎微,对下人也都是和颜悦色,能帮则帮的。”老太太道。

楚寔没说话,只是做了个无奈的表情。

“你不会是在说淑珍吧?”老太太不愿意相信地道。

楚寔没直接回答老太太的话,而是问道:“为何我都没说是谁,你老人家就直接猜是淑珍了?”

老太太愣了愣,她心里其实门儿清,这府里看不惯季泠的唯有一人,便是淑珍,她对季泠的不喜可是到了连表面功夫都不做的地步了。

楚寔道:“她以前跟着爹在任上,就她一个人,可回到楚家,她就是姨娘生的,她被杨姨娘撺掇得,觉得你身边情愿养季泠和季乐,也不愿养她,心里早就生了罅隙,她不敢恨你,也不敢恨我,自然就怪上了季泠。”

“天哪。”老太太还是不愿相信,毕竟在这件事之前,淑珍还算是乖巧嘴甜的,虽然好强了些,“她怎么敢……可这件事也太蠢了,泠丫头被蛇咬了,咱们肯定要查,一查就能查出真相来,她为何这般做?你会不会弄错了,大郎?”

楚寔不答反问道:“你老人家觉得这事儿该怎么处置?”

“淑珍这是怎么了?小小年纪就……”老太太抬头看向楚寔道:“这事不能声张,否则静珍,甚至出嫁了的贞珍她们都会被淑珍的名声连累,泠丫头和乐丫头估计也少不得有人会碎嘴。而且淑珍年纪这般小,找个婆子来教教她规矩,禁足一年吧?”

老太太这意思就是雷声大雨点小了,差点儿伤人命的事儿,最后却不过禁足一年。

楚寔叹道:“杨姨娘和淑珍怕是早就料到了这样的结果。”

“你的意思是……”老太太有些迟疑,还不敢相信淑珍有那么深的心机。

楚寔道:“淑珍未必能料到,可能只是想出口恶气。但杨姨娘就未必了。”能牢牢地攀住他爹那么多年的女人能没点儿手段?虽然杜氏的脑子在楚寔看来还是一无是处,可愚人千虑还有一得呢。0“杨氏大概能料到你为了静珍她们的名声,并不会拿淑珍如何,哪怕季泠就是死了,你也会想法子把这件事抚平的。”

“她,她,这毒妇。”老太太完全瞠目结舌。

不得不说,楚寔还真料准了那位被迁到庄子上的杨氏的心思。她收到淑珍的信,出手对付季泠,就是料定了老太太不会拿淑珍如何,而杜氏自己却已经是光脚不怕穿鞋的了。

虽则杜氏也知道不该出手对付季泠,这对淑珍并无好处,可淑珍咽不下这口气,她也咽不下。杜氏万万没料到,自己这辈子最后居然是折在季泠这个孤女身上,她的女儿淑珍不过说了几句季泠的坏话,楚寔就出手对付她。杜氏如何能想得通?淑珍可是楚寔的亲妹子呢。

既然想不通,杜氏就动了手,反正她结局再坏也不会有多坏了,大不了一死,她在庄子上,没有男人,也没有女儿,日子过起来跟死也没多大差别。

“那毒妇不能再让她活着了。大郎,你说这件事该怎么处置?”老太太问。

楚寔道:“淑珍做出这样的事,谁的脸上都没光,对外说就不必要了,便是季泠那里也不用说,否则只会多生事端,至于淑珍,自然是要罚的,不如将她送到老宅住一、两年。至于杨氏,如果祖母还把淑珍视作孙女,自然不能杀了她姨娘,杨氏那边我会叫人看着,她再也翻不起浪花。”

后来在山东庄子上的杨氏才知道,死不算什么,死了还有十八层地狱呢。楚寔虽然没要她的命,可她的一切吃食从此往后就都必须自己赚了,想出庄子更是没门儿,自有粗壮的婆子看守她。

杨氏若有别的心思,那婆子就会敲打她,毕竟淑珍可还在楚家呢。杨氏投鼠忌器,才后悔不迭,她们母女出手对付季泠,根本就是用瓷器去打石头,得不偿失。

至于楚寔嘴里的老宅,则在楚家的家乡邓州新野,不过他们这一支已经很少回去了,但楚家的宗祠却还在新野,彼此也有走动。

“这会不会太过了?”老太太道:“毕竟泠丫头如今也没事。”老人家就是心软,再怎么说淑珍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又是自己的孙女儿,哪儿能说送走就送走。老太太也更明白楚寔的意思,那就是淑珍若是真心悔改了也许还能回来,若是冥顽不灵,只怕就在新野找人嫁了。

楚寔不为所动地道:“现在宠她就是害她,让她去反省反省吧。”

这事儿就算楚寔定了。淑珍悄无声息地便被送走了,她甚至都没来得及“喊冤”。当然她也没料到自己做的事儿,那么容易就被人发现了,而楚家更是一点儿亲情都不顾地便将她送走了。

季乐去探季泠的病时,就将淑珍的事儿说了,“听说淑珍病了,要寻个清净的地方修养,老太太就做主把她送回新野的老宅了。”

说淑珍生病自然是个幌子,不知内情的人或许会信,但季乐可不觉得淑珍病得那么重,明明前几日去探病时,淑珍已经与常人无异了,怎么突然就病得要静养了?还恰逢季泠在园子里被蛇咬的时候?

☆、第四十七章

只要略想一想, 季乐就猜到了,估计季泠被咬伤的事儿和淑珍有关, 淑珍本来就恨极了季泠。

季乐还去打听了一下, 淑珍被送走后, 她身边的大小丫头、婆子也全都消失了, 据说是被连夜被发卖了。

这样一看, 事情就很明朗了不是么?

季泠才刚醒没几天, 连说话都有些费力, 听得季乐说淑珍被送走还有些惊讶。她也很清楚,一家里的姑娘, 病了正该有人照看才是,怎么会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通常所谓的病重送走都不大可能真正因为病重。

季乐能想到的事儿,季泠自然也能想明白。

“老太太怎么会同意送走淑珍?”季泠喃喃。她对老太太很是了解,老人家疼爱孙子孙女儿, 哪怕淑珍做得再错, 老太太便是禁足也该让她在楚府禁足才是,不太可能送到老宅去。

季乐低声道:“未必就是老太太的主意, 我记得那天寔表哥来看过老太太,两人说了会儿话,然后老太太就叫人将淑珍送走了,我总觉得是寔表哥的意思。”

楚寔?这样一想, 就说得通了, 季泠点点头。

“你也觉得是他对吧?”季乐的声音放得更低了,“竟然一点儿手足情也不顾, 寔表哥的心可真狠。”

这次季泠没点头。

季乐笑了笑道:“哎,瞧我都说的什么呀,淑珍把你害得这么惨,心思那么歹毒,寔表哥把她送走也是理所应当的。若不是那天宿表哥及时发现你,你恐怕……”季乐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季泠,不愿意错过她一丝表情。

季泠这才想起那日的事情来,又想到自己云英未嫁却被楚宿抱在怀里,不由得又羞又臊,霞飞双靥。

芊眠在旁边插嘴道:“是呢,姑娘,那日刘大夫说的话,可把奴婢给吓死了,他说若不是二公子处理得当,姑娘的腿就保不住了。”

“啊!”季泠也是惊了一下,没想到那么严重。她醒来后,除了感觉疲惫无力外,别的倒不明显,因此也没觉得自己中的毒有多严重。

季乐状似打趣地问道:“泠妹妹,你好了之后,想要怎么感谢宿表哥啊?”

季泠被问得一愣,这个问题季泠还真没想过,不是她不感恩,而是她还没想到那儿去。

季乐一看季泠的样子就知道她没想好,“不过也别急,慢慢想就是了,我也会帮你想的。”尽管季乐是不愿意看到季泠亲近楚宿的,但她自己又真没太多机会接近楚宿,所以必须抓住每一个可以利用的机会。

季泠只好点了点头。

“跟你说了这么久话,累了吧?你好生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季乐伸手替季泠掖了掖背子。

季乐走后,珊娘便到了季泠屋里,“泠姑娘,你没事儿了吧?”

季泠道:“就是还觉得身上没劲儿,不过已经没大碍了。”

珊娘道:“放了那么多血,自然会没劲儿,得好好补一补了,那天可吓死我了。幸亏那天大公子也在,还亲自把我送回屋的,不然我都不敢走了。”

季泠想起来了,当时仿佛是看到了珊娘和楚寔。

“大公子人可真好。”珊娘低声道:“而且也是他第一个反应过来,让管园子的婆子把园门给关了,省得再有人被蛇咬。”

季泠看着珊娘粉红的脸蛋,忽然意识到这珊娘在她梦里可是楚寔的小妾呢。现如今虽然不是,但言语里全是对楚寔的恋慕,难道说那梦境还真有预示意义?

继而季泠才想起来,珊娘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可亲事却还没着落。季泠自己的日子都过得谨谨慎慎的,很少去想什么亲事,总觉得离成亲越远越好,以己推人,也就很容易忽略这些事儿。

季泠看着珊娘怀春的样子,又想起楚寔,平日里待人虽然和气,可对付起人来却是不声不响的,抬手间就打发了杜姨娘和淑珍,虽然知道事出有因,还是为了自己,可也难免不会让人觉得他天性凉薄。

守着这样的人,未必是好事。至少在季泠陆陆续续做的那个梦里,珊娘的脸色苍白时居多,郁郁寡欢,总是不停地在翘首期盼,可那个人却未必有一点儿心思分在她身上。新纳时或许还有几日浓情的时候,但后来男人的新鲜感一过,就弃之脑后了。

不知怎么,看着珊娘,季泠就想起汉班婕妤的《怨歌行》,“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季泠纠结了一会儿,支开芊眠,拉起珊娘的手低声道:“大公子处事向来都算无遗策,只是……只是心性难免薄了些。”

“此言何处?”珊娘松开季泠的手不解地看着她,还有些着急想要维护自己心上人的激动。

若非这些年和珊娘情同手足,依季泠的性子是从来不肯人后说人坏话的。她见珊娘着急,心里也着急,“珊娘姐姐,你想大公子对他淑珍都尚且如此,那对别人……”

珊娘有些不悦地道:“谁都能为这个说他,可是你不能。泠妹妹,这次若非是你被蛇咬,大公子,大公子也不至于……”

季泠方才看出,珊娘对楚寔已经情根深种如此。但她也不能苟同珊娘的意思,说得好像楚寔那般对淑珍都是为了她。可季泠很清楚,楚寔将淑珍送到老宅去,只是因为淑珍做得不对,小小年纪就那么狠辣甚至草菅人命而已。那日不管是蛇咬了谁,只怕淑珍都逃不过惩罚的。

如此两人之间的气氛就变了,珊娘不肯再说话,季泠也知道再说也是多余了,可却不欲这般就同珊娘生分了,因此她转了念头道:“珊娘姐姐,你这般维护大公子,可是……”

珊娘脸瞬间一红,声音低得蚊子似的,“我,我哪有,泠姑娘,你可别瞎想。”

季泠道:“可算大公子的亲事至今也没定下来,也不知将来进门的表嫂是个什么脾性。”

珊娘愁的也是这个呢,扭捏道:“大公子都如此年纪了,怎么老太太和大夫人还一点儿不着急啊?”

季泠道:“怎么能不着急?只是大夫人总想选个高门贵女,可适龄的通常都定了亲了,所以才拖到了现在。”

珊娘低声地含着期盼地道:“不过以老太太和大夫人的眼光,将来娶进来的大少奶奶肯定是德容兼备之人,贤惠婉淑自不必说。”

季泠心底暗自叹息一声,“不说大公子了。珊娘姐姐,你如今年岁也不小了,可曾想过未来的夫婿要是什么样儿的?若是你不方便说,我可以帮你在老太太跟前提一下。”

那知季泠这话立即引来了珊娘的激烈反对,“不,不,千万不要。”

季泠假做不解地看向珊娘,珊娘只红着脸不说话。

季泠笑道:“这儿就我们两人,姐姐莫要害羞,姐姐生得如此美貌,诗词歌赋无不精通,哪怕曾经明珠蒙尘,可要嫁人做正头娘子却也不难的。”只是嫁得低一些就是了,但在季泠看来,哪怕是贩夫走卒人家,做正头夫人也是比做妾好的。

倒不是季泠看不起妾室,而是她养在老太太跟前,寻常里说话的都是楚家姑娘,而聆听的长辈教训也多来自苏夫人和章夫人,这些都是正头夫人,提起小妾都是一脸鄙夷,便是老太太也不例外。因此耳濡目染下来,季泠自然就觉得嫁人就得做正头夫人,即便低嫁也行。

珊娘闻言却是神情一黯,“阿泠你别安慰我了,我这样的人,哪儿能求做什么正头夫人,将来只要能有个立足之地就心满意足了。”

话已至此,季泠还能说什么,珊娘这明显是打定了主要要跟着楚寔了。

虽然知道嫁给楚寔那种人,难免独守空闺,可既然珊娘喜欢,季泠也就不再相劝了,心里又想着,其实那样也不错,如此她就能和珊娘多相处些日子了。将来哪怕自己嫁了人,回了楚家也有个说话的人。

说句难听的,人哪儿可能没有私心。将来楚家做主的必定是楚寔,季泠便是嫁了人,指不定还得靠楚寔帮衬,那时他身边可以有个能吹枕边风的珊娘,对季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只是季泠到底还是为珊娘揪心。

珊娘也怕季泠好心办坏事儿,临走之前一再地嘱咐,“你正病着呢,听大夫说,余毒未清,还得将养许多时候,就莫为我的事情费心了,也别拿我的事去烦老太太。我的事儿,我自己有打算的。”

季泠点了点头。珊娘不想让她插手,她便只能看着。

病着时,王厨娘也来看过季泠,叮嘱了她该怎么清毒,自然又给了不少药膳方子,春韭每日也会亲自给她把饭菜端来,总不忘说哪些是王厨娘亲自做的,哪些又是她自己动手做的。

季泠吃得很开心,晚上睡觉时,还想着王厨娘,而且心生向往。

王厨娘年轻的时候样貌也不难看,却至今未嫁,也不知其中有没有伤心往事。但从现在的王厨娘身上,季泠看不到一点儿的后悔,王厨娘始终在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虽然也难免要依托高门,可大部分事情她还是可以自己做主的,真叫人羡慕呐。

季泠想着,若是自己也能像王厨娘一般就好了,不嫁人,自己主宰自己的生活,但这样的念头一升起,便是季泠也知道那只是痴人说梦。她的人生未来只能指望可以嫁个品行还不错的男子。当然若是成了寡妇又是另一回事。

哎,真是越想越离谱了,季泠翻了个身暗啐自己。

☆、第四十八章

然而越是浮思联翩, 越是睡不着,她便就想起了楚宿, 在她最恐惧以为自己将死时, 是他将自己从地上抱了起来。

刚及弱冠的男子, 清俊得仿佛茂竹, 文秀而彬彬, 又似玉堆的石山, 很难让人不生出好感。

该怎么感谢他呢?这实在是个叫人纠结又为难的事情。

翌日, 季乐再来,又问起楚宿的谢礼, 季泠喃喃道:“真不知如何才能表达谢意。”她想着楚宿这一科并未下场会试,显然心里还是有和楚寔较劲儿的意思,楚寔是状元郎,楚宿即便不那个二甲传胪, 也总不好名次太后。是以楚宿如今依旧在东正书院念书, 预备两年后下场。

季泠想到的事情,季乐其实也想到了, “你不若送一套文房四宝?”这是最“安全”的谢礼,不会过于亲昵,又又实际用处。

当时季泠就为难了,她的钱都给了江二文, 如今手里不过几两银子, 哪儿能买得起什么好的东西,但东西不好, 送给楚宿做谢礼,却就没办法出手了,那可是救命的恩情。

季乐见季泠为难,却没往钱财的方向去想,她以己推人,以为季泠是觉得“文房四宝”太疏离了,不由半开玩笑地道:“也是,那可是救命之恩。通常戏里演的,美人遇到英雄,有救命之恩都是要以身相许的呢。”

季泠立即被闹了个大红脸。

对楚宿以身相许?哪个怀春的姑娘会不想呢?但季泠心里很清楚,她是不可能的。楚宿未来的妻子绝不会是她这般出身的,而她也不能去给楚宿做妾,否则老太太教养她一场得多伤心啊?

然则梦里那串红珊瑚手串却总是在季泠眼前晃悠,她不明白自己怎么总惦记着它。难道是在梦的那一侧,她和楚宿发生过什么故事么?

光是一想到这儿,季泠就有些脸红心跳。可她旋即又清醒了过来,那红珊瑚手串虽然珍贵,但楚宿送给自己并无特别的意思,因为芊眠后来跟楚宿身边的怀秀打听过,原来那红珊瑚手串虽然是章夫人特地去求高僧给开过光的送与楚宿,但楚宿嫌弃它太女气,并不肯用,就顺手转送了自己。

但不管怎样,给楚宿究竟送什么谢礼,却成了季泠的一场心病,贵的送不起,便宜的又不能表示自己的心意。

大约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夜,季泠又做了个梦,梦见自己正在造纸。是的,手腕上依旧带着红珊瑚手串,正劳心劳力不怕脏累的在做纸。

那纸制成后,季泠看见梦里的自己对着阳光照去,纸底有淡淡素雅帘纹,季泠立即就意识到这柔白洁净的纸似乎是她在某本书里看过的“水纹竹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