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沉默了一会儿,说:“也许……他死前精神崩溃了,看到的不是我们,而是心中的恐惧。”

谭皎听得神色稍松,但仍心有余悸:“哦……”

一切结束了。

群鸟已经离开,奄奄一息的朱家众人都被救了出来。我和谭皎在警方的护送下,走出朱家。天已黑了,警灯环绕。我回头望去,只有朱叔昀还躺在地板上,眼睛还保持着因为惊恐而瞪圆的样子。谭皎也想回头,被我发现,按住她的脑袋又转了回去。

……

直至很久很久以后,我们才知道朱叔昀临死前惊恐崩溃的真正原因。

因为从那艘船上下来的一部分人,那一部分获得超乎寻常能力的人,只有在死亡那一瞬间,时间停止或可以说从此永恒的一瞬间,才会想起那天之后,在船上发生的所有事。

我和谭皎也一样。

第58章 谭皎九(1)

————谭皎视角————

我做了个梦。

梦中,又看到了言远,也就是朱叔昀。他趴在我的床头,拼命扯我的腿,说:“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我抬头一看,却发现他变成了鬼,青面獠牙,五指利爪。

“啊——”我一声尖叫,吓得睁开眼,满身大汗看着空空如也的天花板。

卧槽。

我坐起来,发了一会儿呆。我向来胆大,但朱叔昀死前的那些疯话,简直就跟死蚊子似的,萦绕在心间,总让我莫名不安。

朱家的案子总算是结了,我们邬遇几番进警局“协助调查”,现在警察也不会找我们了。不过我要是沈时雁,心里也会觉得古怪,因为这个案子的几个关键时刻,我和邬遇都抢在警察前头,牵制住罪犯。

沈时雁应该给我送面锦旗,上书:神机妙算女英雄。

我边刷牙边想,不过,沈时雁这帮刑警还是挺厉害的,那天我刚从朱家跑出来没多远,正打110,就看到他们的警车从远处呼啸而来。原来他们仔细推敲前一晚的口供证据后,推断出朱家有内奸,许子枫有帮凶。尽管超出伦理底线难以接受,他们还是追查出言远以前的经历,非常可疑。最后验证了DNA,发现他竟然就是朱叔昀。于是立刻前往朱家抓人,但还是晚了一步。

穿戴整齐,我趴在阳台上,望着远方想,案子完了也就完了。我失去的那一年多的记忆,还有那张无头无尾的纸条,依然没有头绪。那个人也再也没有讯息。

其实找不回记忆,对我也没多大影响。

可我跟邬遇,现在算什么呢?

他对我,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是对我依然有自船上第一天伊始的好感,还只是因为我俩同命相连,所以颇为照顾?毕竟他看到路上一个被抢的孩子,看到那么自私的朱家人受难,都会拼命去救。

当初我觉得颇为自私自我的凤凰男,现在被命运磨练成了条铁骨铮铮的汉子。

我把脸埋在手臂里,还有,我要喜欢上一个汽车修理工吗?虽然他提着扳手穿着背心身上还有机油味的样子,帅得要死。可他现在走了这样一条人生的路,我跟他今后如果好了,生活习惯、长久常处啥的,不知道和不和谐。

……我到底在想什么?

从手臂的缝隙里,我望见小区外,层层楼宇中,是他们修理店所在的那条街。甚至可以看见他们的蓝色屋顶。我趴在那儿,望了一会儿又一会儿。直至手机铃声响起。

壮鱼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淡定:“推言之神,恭喜破案。”

我说:“切,小意思。”

壮鱼说:“我真没想到,你们能玩那么大,直入狼窟,手擒变态弟弟。靠,人性啊人性,现实比你书中写的人性更残忍。”

“是啊。”我说,“从二十五年前,朱父故意消极寻找被拐卖的蠢儿子开始。其实儿子哪里是蠢,只是语言和沟通能力发育得慢一些,你要知道如果是自闭症,智力甚至可能比普通人更高。这爱恨之果啊,就种下了。”

第59章 谭皎九(2)

我接着说道:“朱仲昀接受过盗窃集团的地狱训练,也流浪过,逃亡过。但是他一直想找回家。直至十岁时,朱父躲瘟疫似地躲着这个可能是自己三子的流浪儿。从此之后,他活着的目的,就变成了复仇。在小时候发育迟缓的表面下,他其实很聪明,也很自我。他闯出了自己的一番事业,然后以一个金龟婿的身份回来,和自己的妹妹订婚。而许子枫原来却是个正常人,在盗窃集团和长期乞讨生涯里,因为被殴打,损伤了智力。他或许是言远最好的朋友和伙伴,而言远也利用朋友,导演了一出让朱家人魂飞魄散的戏——这远比他直接杀掉他们,解气多了。他让当年的拐卖案重演,让自己的父兄面临选择,让他们直面自己灵魂的卑劣。最后,他迫不得已,自己上场,在从警局回家后,就下药令他们全部昏迷,然后囚禁折磨,准备一个个杀死。如果不是我们和沈时雁赶到,他这报仇之旅,也算是圆满了。”

壮鱼一直安静听着,叹了口气说:“好极致的BT。”

我如实相告:“那言远这个BT程度,远远还算不上极致。要我发点更劲爆资料给你吗?”

壮鱼斩钉截铁:“不要!”

说来有趣,我俩虽为基友,可在写作一事上,却是南辕北辙。我一听到那些科幻概念就头痛要跳脚,而她天不怕地不怕,牛鬼蛇神都不怕,却偏偏怕那些血淋淋的案件。看一点就会吓得睡不着觉。

所以我们还真是天生一对。

“晚上一起吃饭?”她说,“让我安抚一下你那劫后余生的颤抖灵魂?”

我刚想说好,突然间手机“滴”一声进了短信。神差鬼使的,我有了某种预感,说:“等一下,你别挂。”打开手机一看,果然是邬遇发来的:

“醒了吗?找时间再聊聊,理一下头绪。”

我果断拿起电话:“鱼,我晚上有事,改天啊。”

壮鱼轻笑了一下:“大忙人,最近又不写书,又是宅女没朋友,你有什么事?”

我淡淡地说:“你这种黄毛丫头,是不会懂的。”

“去见修理工?”她问。

我心中涌起淡淡的喜意:“嗯。”

“啧……”她说,“是不是快被拿下了,我瞧他看你的眼神,就跟狼看着小羊羔似的。男人啊,就得多吊吊他胃口,你的御姐心呢?”

我静了静,压抑住心中淡淡的喜悦,淡淡地问:“你注意他的眼神了?真的像狼想把我吃下去?”

壮鱼:“我靠!老子不想再听你秀了!”

“哦,那挂了。”

“等一下!”壮鱼顿了顿,“那你跟那个木头刑警沈时雁,彻底没可能了?”

我反应了两秒钟,好想捶栏杆大笑,努力忍住,淡淡地说:“我跟他早就没关系了。一万个不可能。他现在跟谁好都跟我没关系。”

壮鱼语气也特别平淡地“哦”了一声。

然后我们特别默契地各自心情愉快地挂了电话。

我想象了一下将来沈时雁成为我妹夫,被壮鱼呼来喝去任劳任怨还被迷得神魂颠倒的画面,居然感觉也不错。

第60章 谭皎九(3)

我拿起手机,回复:“好。”

邬遇很快回复:“那晚点我来接你。”

我想了想,说:“晚上我请你吃饭,你都请我好几回了。”

他回了个“行。”

我忽然意识到,现在发生了什么事。所以这算是我和邬遇的第一次约会么?弥补在船上未完的那一次。

我跑到衣柜前,翻了半天,最后目光落在那几条小短裙上。我想起有好几次我穿得清凉一点时,邬遇看着我的眼光。

那是壮鱼说的,想把我吃下去的眼神吗?

心跳得好不安稳。我拿出条深蓝色的小短裙和一件T恤。还要去理发店洗个头,最近老子风里来雨里去,腥风血雨,陪着他跟个汉子似的,一点都不亮丽。再穿双凉鞋,性感露骨点那种。

还要定间餐厅。不能太高档了,那不是强调我现在和他的距离么?可苍蝇馆子也不适合约会。我得好好琢磨下。还有什么?

我想起他每次那仿佛要埋进尘埃里的眼神,看不透的浓郁眼神。还有很多时候,他疏离清冷的表情。我曾想问过他,他却说:那就不要问了。

可是我想要知道,跟他有关的事。

一颗原本雀跃的心,渐渐变得沉静。以前我只是搜索过邬遇的信息,一无所获。

我坐到电脑前,输入一个名字:

邬妙。

——

暮色刚刚蔓延的时分,邬遇在楼下等我。一人一车,一支烟。我走近了发现,他也换了件干净T恤和牛仔裤,头发也洗得干干净净。头上的绷带拆了,只贴了块纱布。

看到我来,他熄了烟,把挂在摩托车旁的头盔递给我。

我说:“不想戴,好闷好热。”

他于是又把头盔挂回去,目光在我身上一扫。我故作不在意,可裸在外面的腿,顿时觉得有点热。

他跨上摩托,我按着裙子也坐上去,熟门熟路地扶着他的腰。他竟躲了一下,我看着他T恤下隐隐露出的纱布,反应过来,改为抓住他的背。

是那天朱仲昀划的刀伤。

“好些没?”我问。

“好多了。”他说,“去哪里吃饭?”

我把手机上早就查好的地址拿给他看。他的记性真好,只扫了一眼,点头:“我知道在哪儿了。”

这一次,他的摩托骑得很稳也很慢,过了好一会儿,我们才到了餐厅门口。是家不大的门脸,也有些年头,但是里面很大,搭了很多间小棚子。既接地气又有私密空间,我为我的机智选择感到自豪。

我们挑了间小棚子坐下。棚子是竹子搭的,清凉又别致。门口悬着扎染布,跟外边隔绝开。桌椅都是藤编的,摸着水润乌亮。我拿起手机说:“我团个两人餐啊。”

邬遇点头。

头顶悠悠的一盏灯下,他那双眼显得越发的黑。黑发黑眸黑衣的硬朗男人,帅得真他妈迷离深刻。

等上菜的时候,我说:“身上伤口怎么样,让我看看?”

我发誓自己说这话时,真没有别的念头。但他看我一眼,说:“你要看?”

这夜晚这样静美,让我的心也变得很静。是那种明明应该很乱,却又偏偏静下来那种。

“嗯。”

“过来。”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