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想是因为你需要一份工作。”

“我不是在枪械公司干得很好吗?”

埃普罗深吸了一口气,谨慎的盯着邓凯文,“我想是因为……因为你已经被解雇了。”

话音未落邓凯文一个箭步冲上前,刹那间把埃普罗抵到了走廊墙壁上。

埃普罗任凭自己被养子抵着喉咙,面容冷静雷打不动——但是如果有人仔细观察他眼神的话,就能从他眼底深处发现一点微妙的,破罐子破摔的情绪。

“Neil,”邓凯文一字一顿的说,“你最好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我突然被你名下的枪械公司解雇了,然后又突然接到你赞助的大学的讲师职位OFFER呢?”

“……”

“N?E?I?L——!”

“……”埃普罗望着天花板,说:“奥兹诺克枪械公司最近因为向美军士兵兜售战场私人装备而被美国政府起诉了,而巧合的是,你就是他们最大一次非法交易的验枪师。”

“但是当初叫我帮忙验枪的人是你。”

“当初我不知道美国政府会突然改变政策,把私人公司向士兵销售武器的行为定性为非法交易。”

“……”

“好了,乖一点Kevin,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埃普罗再次叹了口气,“我也是人,是人就会犯错……我看上去不像那种会犯错的人吗?”

邓凯文瞪着他:“不像。”

“那是你的错觉,”埃普罗诚恳的道,“事实上在我的一生中犯过很多错误,我十六岁的时候曾经因为无照驾驶而蹲过看守所……噢!”

他略微有点痛苦的捂住肚子,“宝贝儿,你太狠了。”

邓凯文放下膝盖,冷冷的道:“那次你是故意让我去当验枪师的,你早就知道那批交易是非法的了。”

埃普罗微笑的看着他,神态非常自然从容,又有点溺爱。

“所以现在我只有两个选择,第一是去大学,第二是因为参与非法枪械交易而被FBI调查。”

“恐怕是的……宝贝儿。”

邓凯文退去半步,眼珠一动不动的盯着埃普罗。他刘海很长,黑色的眼睛半掩在头发里,却非常的明亮清澈,仿佛反射着清晨太阳的微光。

“Neil,”他轻声说,“当年我也是因为你试图掌控我的人生,所以才选择跟你分手的,对吗?”

“嗯,……差不多吧。”

邓凯文狠狠看了他一眼,头也不回的大步向外走去。

埃普罗笑起来,大声提醒:“出门前别忘记吃早饭!”

回答他的是重重一声摔门的巨响。

“太娇惯了……”埃普罗笑着叹气,重重揉着被抵了半天的脖颈,“真是太娇惯了……”

不管邓凯文如何反感,他到底还是去了大学。

他毕竟已经不是叛逆期的小孩,知道孰轻孰重。虽然他在参与那起交易之前并不知道交易是违法的,但是一旦卷入FBI的调查里,总要惹不少麻烦才能脱身。

埃普罗事先打过招呼,学校里几个头头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明显带着热情甚至是殷勤。一般讲师都是要自己准备教案的,轮到他的时候却早就有人准备好一切,甚至给他弄了个助教,万一到时候他说不上词,助教立刻接上。

邓凯文倒是没有扭捏——他虽然已经忘了洛杉矶警局的一切,但是那么多年警察干下来,果断和凌厉的作风已经深入骨髓。

他很干脆的接过教案,走进教室,助教毕恭毕敬的跟在身后,大教室里几百名学生好奇的注视着他。

邓凯文站在讲台上,整了整领带,打开幻灯片:

“这节课需要你们百分之百的小课出席率。第八周有一次期中考试,占总分数的百分之三十,第十三周的期末考试占百分之七十。总分数超过五十分并且期末考试超过四十分的算过。小课出席率没有百分之百的,打回重修。”

第一排男生颤抖的举起手:“老……老师,允许补考吗?”

“不知道。”

“这门课通过率多少呢?”

“不知道。”

“……考试开卷闭卷?”

“不知道。”

邓凯文抬起头,扫视教室一圈,眼神极度凌厉:“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先生们女士们。我知道你们是第一次上这门课,但我也是第一次!下边打开你们的书,请自习吧。”

一片死寂之后,终于有人颤抖着发问了:“老师,您以前是干什么的?”

“……”邓凯文沉默了一下,口气复杂:“我说我是干黑道的,你们信吗?”

在一片诡异的平静中,邓凯文的大学生涯持续到了第三周。

尽管这帮精力过剩的大学男生女生们议论纷纷,但是没有人敢把不满放到台面上来说。

邓凯文其实算个不错的老师,他干过黑道,也当过警察,对每一份工作都认真负责,有着很大的热情和敬业精神。

为了稍微搞懂微观经济到底是讲什么的,每天下课后他都会去图书馆,找一大堆书,聚精会神的看好几个小时。

他那帮学生闲着没事干,每天都跑去围观,隔在好几排座位后,一边看邓凯文埋头苦读的背影一边小声议论纷纷:“他不会真是黑道的吧?”“他真的一点经济学常识都不懂哦。”“那他是怎么当上老师的,万一考试没过不会被杀吧?!”“喂你们都清醒一点啊!”……

那天邓凯文照样在图书馆里学习到中午,感觉稍微有点饿了,便起身长长的伸了个懒腰,准备去买个KFC吃。

突然就在这个时候,图书馆前台爆发出一声巨响!那声音听上去像是大门玻璃被撞破了,碎片哗啦啦撒了一地,紧接着就传来人群的惊呼!

因为大门跟这里的位置是有转弯的,很多人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都迷茫的站在座位上。大概过了几秒,突然七八个学生从大门那边尖叫着跑进来:“救命!救命!!”

邓凯文单手跃过座位边的栏杆,拉住一个学生:“怎么回事?”

“有、有人开枪!”那学生面无人色:“有个女的被打中了,流了很多血!”

校园枪击案!

邓凯文顺手抓起一支钢笔握在手心,大步走向门口。人群纷纷尖叫着跑过转弯,他逆着人流,一眼就看见大门外的一片空地上,一个女人倒在台阶边,鲜血顺着台阶一级一级往下流去。一个拿着手枪的白人男青年正试图把她从地上拎起来,同时枪口还指着几个摔倒在地的学生。

那群学生已经惊慌失措,一个女孩发出崩溃的尖叫,连滚带爬向后跑去。

“放开她!”

邓凯文的喝止极其沉稳冷静,在疯狂的人群中穿透力很强。那男青年愣了一下,慢慢转过头来,只见他苍白的脸上布满虚汗,神情非常癫狂。

邓凯文大步走上前,厉声喝道:“放开她!”

“……NO!”

那人枪口猛地一晃,那几个摔倒在地的学生都大叫起来。

“她已经受伤了,这样下去可能会死,你想当杀人犯吗?想坐电椅吗?!”

他每说一个字,那个白人青年的脸色就迟疑一分。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前头那个摔倒的女生踉踉跄跄的爬起来,崩溃的尖叫着往外跑去。那尖叫显然刺激了持枪者的神经,他突然回过头,转身就啪啪开了两枪!

歇斯底里的尖叫声再次响起,那两枪也不知道打中了没有,只见那女生脚底一晃,紧接着就摔倒了。

拿枪的男青年已经濒临疯狂,竟然丢下那个流血的女人,挥舞着枪追了上去。

就在这个时候,邓凯文一个箭步冲上去,几乎瞬间出现在男青年身后。整个过程不到一秒,十分的干净利落,他一把按下男青年的头,将其整个按倒在地,用膝盖抵在他身上,一只手夺下枪,同时咬掉钢笔笔盖,狠狠一下用尖锐的笔头钉穿了男青年的手掌!

惨绝人寰的尖叫和惊呼同时响起,那男青年发出野兽般的咆哮,邓凯文一把脱下外套塞进了他口里。

不远处传来警笛声,很快几辆警车冲进校门。

邓凯文不敢放松那个不停挣扎的凶手,一直抵在他身上。他抬头看到警车停在图书馆楼下,一队穿着黑蓝制服的武警冲上来,突然觉得这景象非常熟悉,仿佛曾经在什么地方,发生过很多遍。

杂乱的现场,流血的被害人,挣扎怒吼的嫌疑犯,以及步伐匆匆、面色生冷的警察。

他仿佛也曾经是其中的一份子,场景如同漩涡般不断搅动,夜色中灯火通明的城市和硝烟混合在一起,让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真奇怪……他想。

就好像我曾经当过警察……似的……

“你还好吗?”两个警察一边制住嫌疑犯一边把邓凯文用力拉起来,“你受伤了吗?受伤了吗?”

“不……没有……”邓凯文低下头,用力揉按太阳穴。

“他救了我,他救了我!”那个女生痛哭着对警察比划,“刚才我想跑出去,那个人就拿枪向我追过来,是他把那个人拦住了……”

她的哭声太过凄厉,邓凯文就站在边上,耳朵里嗡嗡叫,眼前也仿佛出现很过光怪陆离的画面。黄黑色的警戒线,白线画成的人形,晃动交错的警灯,还有身边匆匆跑过的警察……这些元素交织起来,和眼前的场景慢慢重合,显出一副非常怪异、仿佛狞笑一般的嘴脸。

邓凯文慢慢弯下腰,紧紧按住太阳穴。就在这时他肩膀突然被人一拍,“——Kevin!你为什么在这里?”

“……”邓凯文转过身,半晌没认出来。

“是我啊!”穿着SWAT全身式作战服的男人一把揭下面罩,“是我!你又忘记我了吗?”

邓凯文盯着他金黄色的短发,蔚蓝的眼珠,还有线条坚硬的脸颊边一道细长浅淡的伤疤,慢慢回忆起来,“……你是奥兰治那个特警,叫米……米切尔?”

“是我朋友……是的,知根知底。”米切尔对周围下属摆摆手,那群警察都慢慢的退到了边上。

他立刻拉紧邓凯文的手,把他拉出人群。

“最近上边成立反黑组织,我被借调到纽约SWAT特警组。你呢?你怎么会在这里?”

“……”邓凯文看着这个男人,明明只见过两次,看到那道伤疤又觉得很陌生,但是看他说话的样子,却似乎跟自己非常熟悉。

他恍惚了一下,迟疑的道:“我……我是老师。”

米切尔一愣:“你说什么?”

“——临时的。临时那种。”

米切尔不说话了,只紧紧拉着他的手,紧到连邓凯文都觉得有点怪异的地步。

“你真的忘记我了吗?你看着我,Kevin,你看着我……你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吗?”

“……抱歉。”

“Kevin——”

“我头部中过枪。”邓凯文打断了米切尔,很抱歉的望着他,“以前的很多事情都忘了,我醒过来的时候,连我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来。”

“……”米切尔一动不动的看着他的脸,那目光非常沉重,有一瞬间,邓凯文甚至觉得自己从里边看到了某种巨大的,无法掩饰的,绝望的痛苦。

他微微皱起眉,心想自己不会真的和这男人有什么联系吧,不然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眼神呢?

人有时候会说谎,但是感情总是真实的。那痛苦是如此黑沉而凝重,仿佛刀绞心肝一般,甚至连邓凯文都能有所感觉。

“你没事吧?……”他迟疑的问。

米切尔刚要说什么,突然几个学生挤过来,为首一个男生用力拍拍邓凯文的肩膀:“老师你真是太酷了!”

“是啊是啊,你真是混黑道的?”边上学生立刻叽叽喳喳的接口:“我们本来还不相信呢!”“你是怎么当上老师的?”“你还会继续教我们吗?——哦不,我是说,虽然你从来没教过什么?”

邓凯文眉角抽了一下,“我想是的……”

他还没说完,米切尔打断了他们:“混黑道的?你是这么跟别人说自己的?”

邓凯文莫名其妙的望着他,“我只是开玩笑。”

“开玩笑你也不该这么说——Kevin,”米切尔顿了顿,一字一顿的道:“你是警察。”

邓凯文猛的一怔。

米切尔的声音几乎哽咽了:“在你……在你中弹失忆之前,你是洛杉矶SWAT特警组长,前FBI高级探员,西部首屈一指的武装特警!你怎么可能是混黑道的?怎么可能?!”

“……啊?”邓凯文完全愣在了那里。

第64章

阴云如同锅盖一样压在纽约市的天空上,风里带着潮湿的水汽,掀起路上行人的风衣。

米切尔推开PUB的门,邓凯文从拐角靠壁炉的桌子边站起身。

他今天打扮非常休闲,穿着藏蓝色的修身羊毛衫和牛仔裤,白T恤领子贴服在锁骨下,稍微露一条边。

他头发好像剪短了一些,看上去非常精神并且年轻,米切尔看到他的时候不禁恍然了一下,仿佛刹那间回到自己刚当上SWAT的时候,站在洛杉矶警局的办公室里,和一帮战战兢兢的新人一起,迎接这位年轻俊美又冷酷铁血的上司。

“抱歉我来早了一点,”邓凯文跟他握了握手,态度非常自然,“你要喝点什么吗?”

“……冰水,谢谢。”

邓凯文转身帮他叫了冰水,然后转过头,眼神里带着一点好奇,又有一点不以为然,问:“你说的什么东西……带来了没有?”

米切尔沉默了一会儿,把手里一个大信封轻轻放在桌面上。

邓凯文微微挑起眉毛,却没有立刻伸手去拿。

“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这一年里,我知道你跟埃普罗生活在一起,你相信他。你觉得他说的才是事实。”

米切尔的语调低沉,打开信封的手微微发抖。

“但是Kevin,如果你无条件相信埃普罗所说的一切,那你就错了。你确实在黑道长大,但是你真正的职业是警察——你在FBI干了七年,在洛杉矶特警组当了两年组长。我从来没有见过比你更称职的警察。”

他从信封里抽出一叠文件,最上边的赫然是一张警官证。

邓凯文的目光落在自己的照片和名字上,微微有点凝固。

“三年前你从东部FBI调任为洛杉矶警局SWAT特警组长,这是你的调任书。”

米切尔抽出一本文件递过去,那竟然不是扫描件,而是原本。

邓凯文僵硬的翻开,一目十行的看完调任书,目光在尾页的签名上看了很久。突然他一把抓起笔,在纸上反复签了好几个名,那很有特色的花体D字跟调任书上的签名一模一样。

“我有更多证据,”米切尔冷静的道,“来看看这个。”

他抽出一封体检报告,首页印着艾滋病控制防疫中心的LOGO,内容是证明洛杉矶SWAT特警组长Kevin Den的三次HIV病毒测试都呈阴性,血液检查一切正常。

邓凯文抬起手,半晌才轻轻落在体检报告里“洛杉矶SWAT特警组长Kevin Den”那行字上,“——这是我?”

“你在一次任务中被吸毒者带血的枕头扎入掌心,这是HIV阴性报告。同样的报告也提交给了洛杉矶警局,如果你怀疑这份文件真实性的话,我可以去洛杉矶警局帮你调档!”

“……”

“还有这个。每年SWAT的新人都要去训练营培训三个月,你是主教官,负责最后的评估录取。这是我想办法弄到的评估书,每一份的结尾都有你的签名。”

米切尔哗啦一声抽出一大叠文件,那是给不同学员的成绩认定书,每一张最后都有“洛杉矶SWAT特警组组长 Kevin Den”的手写签名。

邓凯文把这叠文件哗啦啦翻过去,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啪的一声把文件往桌面上一拍,冷冷的说:“我不相信。”

米切尔看着他,目光隐约有点悲哀,“Kevin……”

“埃普罗为什么要骗我?有什么必要?再说如果我真是高级警察,为什么我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是在G.A的医院里?为什么我身边的都是G.A的人?”

米切尔哑口无言,只见邓凯文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盯着他:“一年多了,从来没有任何警方的人来找过我,结果你突然蹦出来说我是警察,说我在FBI工作过。这算什么?别说你拿来这些文件的真实性了,连你的真实性我都有点怀疑。你一个普通SWAT,能把这种高层档案带出警局吗?”

“Kevin……”

“你的故事很精彩,但是抱歉,不够打动我。”

邓凯文把杯子里剩的咖啡一口闷掉,大步向外走去。米切尔瞬间手都凉了,哐当一声撞翻椅子站起身:“洛杉矶警局已经认定你因公殉职了,还有谁敢冒着得罪G.A的危险来找一个‘因公殉职’的警察?!”

他喉咙哽咽了一下,声音带着明显的绝望:“Kevin……我不是来找同事的。我是来找……找我失踪的爱人的……”

邓凯文脚步稍微顿了顿,回过头来看着米切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