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过头。”我继续坦白,心里很是不平,为什么明知道有两个人旷课只抓我一个来谈话?

他静了一会,居然笑了。“你还真是连一点借口都懒得找啊。”

我也笑,“为什么要找?我找个借口你就可以不追究么?”

“严肃点。”他敲敲桌子,板起脸来。“你旷课迟到也不是一两次了,单这个月就有多少你记得吗?”

我摇头,“不记得。”既然已经旷了,谁还要去记那些事。

“你知道你自己现在的身份吗?作为一个准考生,你还真是悠哉啊。”

我有点笑不出来,上次旷课,多亏了阿骜的补习才能将功课赶回来。这次又旷,还不知要差到哪里去了。

身边的世界太精彩,稍不留神,就将所谓现阶段最重要的事给忘记了。

我目前已是高三的学生了,一转眼,等在面前的便是联考。

高见泽一直注意着我的表情,这时又轻轻笑了笑,“你以前似乎是美术社的?”

“啊?”我要想一会才记起来有这么回事,“嗯。”

“为什么后来退出了?”

“那个,”加入是因为想画漫画,后来才发现原来美术社和漫画社之间还是有一大截差距的,自然也就不愿意再去了。我想,在这个到处是漫画角色的世界里,直接说出来这个原因会不会有问题,正在沉吟的时候,高见泽轻轻叹了口气,“继续来画画吧。”

“吓?”我怔了一下,原来这才是他单独找我谈话的原因?“可是,你刚刚才提醒我准考生不要去做其它的事情啊。”

他从桌上抽出上次考试的成绩来,“你以为,像你这种成绩,有可能顺利的考上大学吗?”

我噎住,轻咳了一声。

“所以,你不如试试看考美术类的学校好了。通常来说,艺术类的学校的分数线会比一般学校低一些。”

“可是,我只会涂鸦,而且还好久不画了…”

“所以我特意这时候便找你说这件事,还有大半年,应该来得及。”他说,笑容很温和,“你不来画画,太可惜了。”

我一时怔在那里,看着他,莫明就觉得心口有些热,喉咙微微有些发哽,颤颤的叫了声,“老师——”

然后没了下文,我不知道我要说什么。感觉上,从来没有一个人,这样子为我的将来打算过。我那三五年见不上一面的父亲,我那忙得昏天黑地的母亲,包括我那个生活上一手包办却言语恶劣的弟弟,从没有一个人关心过我在学校的成绩怎么样,从没有人一个考虑过我能不能考上大学,从没有一个人认认真真的问过我将来想做什么…

我立在那里,一时红了眼圈,并不知道要怎么样来表达我这时的心情,只喃喃的又叫了声,“老师…”

高见泽挥了挥手,“回教室去吧。你考虑一下,想好了,随时来告诉我。”

我重重点下头,“嗯。”

剩下的几节课,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上完的,只感觉高见泽那几句话不停在耳边回响。

“继续来画画吧。”

“你不如试试看考美术类的学校好了。”

“所以我特意这时候便找你说这件事,还有大半年,应该来得及。”

成年男子略微偏低的声音,一字字如扔进湖水里的石子,细微而清晰的一声响,然后是无尽的涟漪,一圈圈荡开去。

中午的时候,道明寺跑来我教室抓人,一脸喜滋滋的表情拖着我去陪他吃饭。

我翻了个白眼,“你还真当我是你家仆人呐,你说陪你吃饭就陪你吃饭?”

他一脸坏笑的将手一伸,“那么还我手机。”

我瞪着他,“怎么可能这么快?”

他顺手就拖住我的手,“那么去陪本少爷吃饭。”

“喂。”

“本少爷肯叫你去吃饭是你的荣幸,不然像你这种穷光蛋女人怎么可能吃到那种美食。”

我叹了口气,在手机的威胁和美食的诱惑下妥协了。

饭是和其它F3一起吃的,道明寺一副捡到宝的表情,其它人则表情各异的看着我。我一一瞪回去,只顾飞快的吃完盘子里的东西,完成任务一般,然后起身走人。道明寺一把拖住我,“那么急做什么,还有饭后水果啊。”

“没胃口。”整顿饭被四个貌似小算盘打得哗哗响的家伙盯,你说我会不会还吃得下饭后水果?

“放学不要乱跑,我会去找你。”

“做什么?”

道明寺很可疑的笑,连眼睛都扭曲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怎么想都不会是好事。我翻了个白眼,向其它人挥了挥手,转身离开。

没走多远,西门跟过来,“欧阳,你等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我停下来看着他,“做什么?”

他看了一我好一会才问,“你喜欢阿司吗?”

我笑,“我记得你问过这问题了。你指望我会有不一样的答案吗?”

“那么,别去招惹他。”

黑发黑眼的花花公子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认真。我不由得怔了一下,“西门。”

“他跟我不一样,他是认真的,他认真的在喜欢你。如果你不喜欢他,就别再去招惹他了。那个后果,不是你背得起的。”西门很认真的看着我,很认真的警告我。

我静了一下,然后挑起眉来,笑了笑,“你这朋友真不错。可是,如你所见,并不是我在招惹他,相反,是他一直在找我的麻烦。”

“你可以拒绝他。如果是别的女生,我还不敢肯定,但是欧阳你一定可以的不是么?”

“我拒绝不了。”我无奈的一耸肩,“我一不小心就欠了他一笔钱。”

西门皱起眉来,“多少?”

“我砸了他一个手机,市价来说,怎么也得几千块吧。”

西门笑出声来,“我还以为欠了多少。”

我翻白眼,对他们这种大少爷当然没什么,可对我来说,至少也是大半年的零用钱啊。

“我帮你还。”西门掏出钱包来,先数了数现金,好像不太够,顺手就甩了张卡给我,告诉我密码,“你自己去取。”

我把卡甩回给他,“少来,那不又变成欠你的?欠谁不是欠啊?”

“欠我的没关系。”他似乎变回那个风流倜傥的花花公子,轻轻笑着,拉过我的手,重新将卡塞到我手里,凑到我耳边吐气如兰,“欠我的,你可以慢慢还。或者,还可以用别的方式还…”

我下意识的就退了一步,斜瞟着他,“你确定你叫我离道明寺远点没有私心?”

“有啊。”他笑,“这个私心大了。”

我翻了个白眼,飞快的走开。

不行,这些家伙谁的都不能欠。我得尽快去找份什么工作把这个手机钱给还上才行。

下午放学为了躲开道明寺,我骑着自行车到处乱转,最后在河边歇下来。放了车,自己躺在河提的草坡上叼了根草茎发呆。

远处有喧闹的人声,车辆远去的声音,时间一点点的流逝,太阳偏了西。夕阳的光带着点橙色,照到河面上再反射出来,一地的草叶都勾上道金色的边,在风里轻轻颤动,流光溢彩。

很漂亮。

我看着面前的景色,一面想,我是不是真应该如高见泽所说的去画画,然后考个美术类的大学?

“欧阳。”

我侧过脸去,看到达也不知几时躺到我身边来,这时也学我的样子叼了根草在嘴里,棒球帽压得低低的用来挡住河面耀眼的反光。“咦,你几时来的?”

“有一会了,你想事情太专心了。”

“你这样偷懒可以吗?棒球队的皇牌?”

他抬了抬帽沿,看我一眼,“那家伙跟你说了什么?”

“谁?”

“高见泽。”

“吓?”我怔怔的眨了眨眼,一时搞不清他到底想知道什么。

达也翻身坐起来,身子微微扭过来,面对我,“上午你从他办公室出来就一直很不对劲,他怎么你了?”

我继续有点搞不清状况,他怎么就能联想到高见泽怎么我了?“没什么啊,为什么这样问?”

达也静了一下,一手撑着自己的身体,一手伸过来,轻轻的抚上我的脸,声音有如这时的风,“你那时候,”他的手指移到我的眼角,“眼圈是红的。”再往下移到我的唇,“咬着自己的下唇。” 他的眼睛里,有一种带着悲伤的温柔,“你那时候,看起来就像马上就会哭出来的样子。”

我怔了一下。他轻轻叹了口气,“我从没见过你那样子…然后是一上午的魂不守舍…”

我拿开他的手,“达也——”

“我知道。”他收回自己的手,打断我,然后重重的又叹了口气,“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又要说如果我选择了小南,就不要再碰你是不是?”

我静静的看着他。

“我知道,我这样子对谁都不公平。可是——”他看着我,神色是我从未见过的悲哀,声音切切的,“我放不下!”

“达也…”

他再次打断我,“如果你会好好的平安的幸福的一丁点事也不会有的,也就算了。可是当你不开心你受伤你为难你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的时候,你叫我怎么可能撒手不管你?”

我又一次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我很能理解他的这种感受。或者每个人都会有这种掂着这个又放不下那个的时候,他会有,犬夜叉会有,甚至我自己,有时候也会有。

但是能理解并不代表能接受。

达也看着我,切切的又叫了声,“欧阳。”

我深吸了口气,看着他,扯出淡淡的笑容来,“那么,你想要怎么样呢?”

他怔了一下。我继续道:“我也不想看到你为难的样子。我不喜欢。那不是我所知道的达也。”

“欧阳…”

“我没事,高见泽老师不过是问我要不要去画画。”我站起来拍拍身上沾的草,走到自己的自行车旁边,“不早了,我回去了。”

他跟着站起来,又叫了一声,“欧阳。”

“你在长跑不么?不要在这里偷懒啦,不然去不了甲子园哦。”我挥挥手,骑车回家。

阿骜已回来了,正准备做饭,看到我只板着脸,一声招呼也不打。

“阿骜。”我跑去厨房找他。

他只管做自己的事情,瞧也不瞧我一眼。以前我们吵架,从来也没有吵到第二天,看来他昨天是真的生气了。

我跟在他后面低声下气的赔着不是,“对不起嘛,阿骜。我昨天一时说错话,是我不对,你就不要计较啦。”

他哼一声,头也没回。

“我都跟你道歉啦,不过是一句话嘛,你就不要再生气啦。”

“什么叫不过是一句话?那是——”他瞪着我,忽的又将后半句咽下去,红着脸重重哼了声,“算了。”

他愿意说话,就代表事情已经过去了。

我倚在门口,看着他忙,轻轻的问,“阿骜,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家的父母真的很不负责?”

他瞟了我一眼,“那也不是这一两天的事了,做什么今天想起这种问题了?”

“那阿骜,你有没有想过,不念书的话,我们可以做什么?”

他索性放了手里的事,转过来看着我,“你这两天怎么了?尽想奇怪的问题。”

“这不是奇怪的问题,是很现实的问题。”我叹了口气,“阿骜你有没有想过,以我的成绩,根本考不上大学?”

阿骜怔了一下,像看外星人一样的看着我,“你真的是欧阳桀?”

我点头,“如假包换。”

阿骜摇摇头。“你真不像,我认识了十八年的那个欧阳桀怎么会想这种事情?在她的字典里应该没有考虑打算预谋之类的词,她只管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坚信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她绝不会想超过两个小时以后的事情,何况是毕业这么远的?”

我怔住。

阿骜看定我,皱着眉,“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想问发生了什么事。他说得一定没错,连我也觉得我正一点点变得不像我自己。就好像达也不像达也,御村不像御村,道明寺家的大少爷也不像流星花园里那个小卷毛。

为什么?

我所处的这世界,到底是真实的,还是一个似是而非的梦?

“姐姐。”阿骜轻轻拍拍我的肩,“到底怎么了?”

我叹了口气,勉强笑了笑,“没什么,不过今天有老师问我,要不要继续去画画,明年报考美术类的大学而已。”

“你想呢?”

“我就是拿不定主意才想找人商量的啊。”我又叹口气,“可是我家的长辈还真是难得一见呐。”

阿骜笑了声,“即使你见得到,也不一定会有什么有建设性的意见吧。大抵是‘你想去就做好了’,‘老妈永远支持你的决定’之类说了等于没说的话吧。”

还好这个弟弟一点没变,还是那个一点口德都没有的恶劣的家伙。

我看着他,就像是迷雾里看到一线阳光,重重的松了口气。

“算了,考不上大学大不了工作,打遍城西无敌手的欧阳桀难道还能饿死不成。”

你是瞎子吗?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吃了饭就往外跑,阿骜在后面叫我,“你这么早上哪?今天周六!”

“找工作。”

阿骜一滴大汗,“你不用吧,离联考还大半年呢,这就预备下?”

“我只是想早点还了道明寺的手机,免得再牵扯下去,就真的扯不清了。”

阿骜怔了一下,看了我很久,然后叹了口气,嘴角牵出笑容来,“要我帮你吗?”

“不用了,我自己能搞定。”我摆摆手,跑出去。

首先就近到了南风咖啡,说明了来意,浅仓大叔一摊手,“你看我这小店,有请两个人的必要吗?”

“两个人?”

他叼着烟斗,向后一伸手,上杉家的笨哥哥正端着洗好的盘子跑出来。

于是我说了声“打扰”,转身就走,推门的时候听到达也在后面重重的叹了口气,于是一走神,就撞在迎面走过来的人的肚子上。

那人轻轻的呻吟了声。

“对不起——”我一面赔着笑道歉一面抬起头来,“起”字的尾音在看到那人凶恶的脸之后咽回去,“切,我以为是谁。原田你不至于吧,又没撞多重,还学人家呻吟。”

高大的,长相凶恶的,本校拳击社的社长原田正平白了我一眼,“你撞到我阑尾炎开刀的伤口了。”

“抱歉抱歉。”我连忙后退一步,一面道歉,一面绕过他往外走。

“这么急着去哪?”

“想找份工来打,我最近,咳,有点缺钱。”

原田好像很有兴趣的样子,将已迈进南风的那只脚收了回来,转身看着我,“其实你可以去找一些性格孤僻胆小又寂寞的同学护送他们上下课,他们一定会很感激的给你报酬的。”

“啊,那个,你自己干就好了。我还是自己去找别的事吧。”我翻了个白眼,飞快的跑开。

一面留意着街上的店面有没有贴招聘启事,一面想,我认识的人里有没有谁可以帮这个忙。像F4、御村那种大少爷自然是不能去找的。南风已经行不通了。D伯爵那里?想到就全身汗毛倒竖,一个阿天已够我受的了。猫饭店?估计阿骜会先抓狂。走了大半条街,不但没想起可以帮忙的人,连个招聘广告也没看到。平常看漫画里面的人打工像是家常便饭,还有山田太郎那种身兼数职的人,为什么挨我这就找不到了呢?

要不要干脆去问问山田太郎,他的工作都是哪里找来的?

心念一动,我就往他们家去了。结果他不在,只那个年轻漂亮的妈妈坐在家里,笑咪咪的说他打工去了,要很晚才回来,她也不知道在哪里。

我怏怏的离开山田家,自己一个人继续找。到了下午的时候,倒也面试了一两家,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人肯用我。末了我叹了口气,在路边一家店的玻璃上看着自己的影子,长得也还是人模人样啊,而且又没什么缺陷,年轻又有力气,也不是不识字的文盲,为什么就找不到一份工作呢?难道真要我像原田一样,每天早上去邀请性格孤僻胆小又寂寞的同学一起上学?

“那个,小姐,可不可以请你——”

有个貌似这家店的服务生模样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站在我身边,怯怯的叫了声。

我转过身来,很兴奋的看着他,“你们愿意请我在这里做事吗?我很勤快的,也不怕吃苦,只要工钱合理就行。”

他往后退了一步,“不,不是的,我们不缺人。那个,我是想说,可不可以请你稍微站开一点?你站在那里,妨碍到里面的顾客吃东西了…”

“不请我就算了,我在这里站一会都不行啊?”我哼了一声,狠狠的盯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