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听到那种声音,便忍不住觉得肩头一沉。

阿骜站在我身后,轻轻伸过手来,握住我的手。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

也是,反正我也不是一个人。

谁选了我来担这责任,就分他一半好了。

后来又见过祥琼一面,她倒是非常诚心地恭贺我,然后又加了一句:“以后就辛苦了呢。”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那么,你愿意回来帮我吗?”

她沉默了一会,然后笑了笑,说要回去仔细想想。

我点了点头,说:“不管怎么样,只要我还在芳国,就随时欢迎你回来。”

她也点点头,然后就跟我告辞,和其它人一起结伴下山了。

我站在高处的露台上,看着那些开始陆续下山的人,突然想起来的时候,尚隆说想去黄海抓骑兽的,结果还是没能成行。于是回头向阿骜道:“我想去趟黄海。”

阿骜皱了眉,问:“做什么?”

“抓骑兽啊。而且,说不定阿骜也能抓几只使令呢。”

“都说我降服不了啊。”

“有我在旁边帮忙嘛。”

“不要。”

“为什么啊?有使令不是很方便吗?”

“因为使令是要吃麒麟的啊。”

“有什么关系?反正也是死后嘛,死都死了,还管那些。”

“因为麒麟死了之后,会和王合葬。”阿骜看着我,“我不想到时只放身衣服进去。”

我怔了一下,然后道:“哎呀,说起使令,我把青龙忘在戴国了。”

阿骜板着脸看着我:“你只是想转移话题吧?”

“饿了,去吃饭。”

阿骜叹了口气,“好。”

129 完了!

接受天赦的地方是在蓬庐宫以北,断崖边的云悌宫。

大门之后,有一段高耸入云的石阶。

似乎是用类似水晶的材料制成的,透明的阶梯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耀眼光芒。

才刚刚踏上石阶,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有一股气自脚底直冲头顶,然后在脑海中响起了一个庄严的声音。

最初天地间有九州四夷。

百姓不知条理,天子知理而不遵。

这声音一直伴着我们走到最上方。

老实说,除了最初那几句,和最后几句可以做什么,不可做什么之类,中间一大段我已完全不记得了。于是很茫然地看了一眼阿骜,希望他能记住。

阿骜看出我的心思一般,叹了口气,轻轻道:“其实这些内容也有很多文献上有记载的。没记住以后也可以查得到。”

我松了口气,“那就好。”

“反正也是些教条一般理所当然的东西。其实治国还是要看王本人吧。”

我看着他,笑了笑,“你真的放心把芳国交给我?”

他点下头:“拜托你了,主上。”

我大咧咧拍拍他的肩:“放心好了,台甫。”

结果他头上一大滴汗挂下来,但什么也没说,只是催促我去天帝庙里进香。

进完香之后,灵兽玄武出现在庙前的云海之中。

那是一只就像一座小岛那么大的大龟,龟壳如同蓬山的地面一般布满岩石,而且中央还有一座小宫殿。

我们可以免去再次从黄海跋涉的辛苦,搭乘这只大龟直接从云海上回到芳国的鹰隼宫。

到了鹰隼宫,免不了又是一番隆重繁琐的迎接仪式。

一直到了晚上,才算是能松一口气。

我趴在床上,重重叹了口气,只觉得头昏脑胀。

老实说,这一天下来,我连一个人的脸都没能记下来。

“辛苦吗?”阿骜端了杯热茶过来,轻轻问。

“看我的样子就知道了吧。”我趴在那里不想动。

阿骜笑了声,“过几天还有正式的登基典礼啊,你现在就装死可不行。而且,还要想想初敕呢。”

我又叹了声,爬起来,从阿骜手里接过茶,轻轻吹了吹,“决定了,初敕就是废除一切典礼。”

阿骜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我:“喂,正经点啊。不要想那种不可能的事情。”

“唔。”于是我很正经地想了几分钟,“那就‘把全国的美少年都集中到我的后宫来’。”

“你敢。”阿骜冲口而出。

“我有什么不敢?”我笑了声,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户,向下看去。

和在雁时看到的一样,云海下面,摇曳着星星点点的灯火,有如银河星海。虽然芳还不如雁富足,但是,毕竟也是有无数百姓在那里生活的。

我看着那些灯火,缓缓抿了口茶:“这是我的国家吧?”

“嗯。”

“所以我想做什么也可以吧?”

“在不失道的前提下。”

“碧霞玄君说她从来没有见过我这么乱来的王呢,我猜她们一定在打赌我会在第几年失道。”

阿骜苦笑了声,“你放心,她们没有你这么无聊。”

我坐在窗台上,扭头看了一眼阿骜:“不妨我们也来赌一赌吧。”

“赌什么?”

“赌赌看我这个乱来的家伙,会把这个国家变成什么样子啊。”

“老实说,我是不抱什么很大希望啦,但是,”阿骜顿了一下,走到我身后来,伸出手轻轻搂住我,“不管你要把这里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这不是很理所当然的事吗?”我笑了笑,并没有挣开他,“你是我的麒麟啊。”

“嗯。”他点点头,就那样轻轻搂着我,一起看向窗外的云海。

过了一会,我轻轻问:“呐,阿骜,十八岁生日时,你到底许了什么愿?”

他静了一下,然后轻轻笑出声来,咬着我的耳朵道:“秘~密~哦~”

“秘你个头啦,你被阿天附身了吗?笑得像只狐狸一样。”

“才没有。只是不想告诉你而已。”他这样说着,又轻轻咬了一下我的耳朵。

“喂,麒麟对王做这种事情,不会失道吗?”

“也许会吧。”

“那么王把麒麟从云海上推下去,会不会失道?”

“也许会吧。”

“喂,我怎么会摊上你这种麒麟啊。”

“因为你是这样的王啊。”

“啊,真麻烦,失道算了吧。”

“…好。”

永和二十五年,十月底,峯麒归蓬山。天下黄旗飘悬,是年冬,欧阳桀自令艮入黄海。登蓬山与峯麒立约,入神籍,封峯王。

——《芳史炎书》

这世界混乱的历史,又翻开了新的一页。

------------------------《终》-------------------

[番外]夜半无人私语时

晚上做了梦。

梦见高楼林立的都市。

梦见二层楼房加小院的屋子。

梦见自己系着围裙在煎蛋。

梦见那人噼里啪啦连滚带爬的从楼上下来。

梦见那人捏自己的脸,说今天也很可爱呀。

梦见自己沉着脸一铲挥过去。但其实很开心。

能看见她,就满心都是欢喜…

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长乐殿内的短榻上,身上搭着一张薄被。隔着帘子,看到外间仍有灯光。于是坐了起来,轻轻走过去。

那人一身暗青色的长袍坐在书案后面,长发束在头顶,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

“醒了吗?”也许是听到我的脚步声,她说。没有抬头,仍然看着面前的卷宗,一面在旁边抄写什么。

“嗯。”我走过去她身边,问,“你怎么还没休息?”

她刷地扭过头来,手里的毛笔几乎要戳到我脸上,我连忙向后退了一步,才避免变成大花脸。我皱了一下眉,还没说话,她已先板着脸哼了声:“到底是谁害我这么晚还不能休息的啊?到底是谁把这么一大堆烂摊子丢到我身上来的啊?到底是谁说好要陪我一起用功,结果自己半路睡得像只猪一样啊?”

我只能摆摆手,苦笑着连连道歉。

于是她又哼了一声,回头去看桌上的卷宗。

“不过,你为什么不叫醒我?”我问。

她哼了声,没回答。

我走过去,轻轻道:“去睡吧,这些明天再说好了,反正也不急在这一朝一夕。”

她笑了声,“哪有麒麟劝王偷懒的?你要是还睏,就先回去睡吧,别来吵我。”

我俯下身来,从她身后搂住她,撒娇般蹭蹭她的颈子,“一起去睡?”

“喂!”她的身体明显地僵了一下,扭头来瞪着我,“台甫大人,这样勾引主上的话,会失道哦。”

“不,我觉得那恰恰是我身心健康的表现呢。”

“阿骜你学坏了!”她翻了个白眼给我看,伸手拿起旁边一叠卷宗砸到我头上,“还有精神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的话,不如先把这个给我看完!健康的台甫大人。”

“是。”我应了声,把那些卷宗接下来,坐回旁边自己的位子。

过了一会再抬起头来,见那人坐在那里,两道长眉皱起来,不知在想什么,脸色很沉重。琉璃灯的光芒很柔和,但那一刻她看来却庄严肃穆。

很似模似样了呢,作为一个王。

我忍不住这样想。

刚刚知道自己的身份和使命时,我问前来教导我的景台甫,王气到底是什么?天启又到底是什么?

景台甫说,那是一种感觉,不能用语言来表达,总之我若看到那人,就一定知道是他。在一起便会很高兴,远离他就会很伤心。

我想我知道这种心情。

但是,原来那不过是一个麒麟对王的情感么?

于是我追问:看到她和别人在一起,会嫉妒吗?会想要拥抱她吗?会想要亲吻她吗?

景台甫沉默了很久,然后说,不会。过了一会,又补充说,超出一定范畴的情感,是很危险的。不论是对麒麟,还是对王。

我不明白,但他却不愿意再说,而且表情变得很伤感。

后来才有女仙告诉我,景台甫的第一个王,正是因为爱上他,所以才失道了。

我想对麒麟来说,最可怕的事情,也莫过于“失道”二字了。怪不得景台甫会那样。于是我问:“后来呢?”

“什么后来?”

“景台甫还活着不是吗?如果他的王失道了的话,麒麟不是会死吗?”

女仙说:“因为景王后来选择了退位,所以景台甫才活下来了。”

“那么,景王呢?”

“当然死了啊。”

女仙说这句话的时候,很平静。也许蓬山上的女仙们看来,朝代更替,生老病死,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但是我却忽然间觉得冷。

原来爱一个人,也会导致死亡么?

我犹豫了很久。

在想如果我不能继续爱她,是否应该选择别的人才好呢?

但这些犹豫,都在再次见到那人时烟消云散。

我想景台甫说得没错,只要见到了,就知道是她。

没有别人。

只有她。

他们说麒麟是天意和民心的象征,是最善良不过的仁兽。那么,我想,我大概是这世上最邪恶的麒麟了。

我跪在自己的君主脚下,口里说着誓言,心里却在想,如果爱她会失道,那么就一起去死吧。

活着,便一起活着。

堕落,便一起堕落。

死亡,便一起死亡。

而今已过了三年。

芳国荒芜的大地渐渐有了起色。

那人一如既往,我也非常健康,完全没有任何失道的预兆。

前不久她还办了登基三周年的纪念PARTY。

说是PARTY,其实不过是她,延王,和景王的私人聚会而已。

当然麒麟们也在。

景麒皱着眉,说,为什么连这种事也要庆祝?

延麒则一脸不以为然地说,只是因为峯王还太年轻,如果再活久一点,不要说什么三周年,就算三十年,三百年,也未必提得起兴趣来庆祝了。

我没有说话。

其实我想,那人只不过是怕寂寞,所有找一切借口来聚会而已。

而且,她邀请的人,都是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