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抱着阿史那乌兰说说笑笑地走出去,阿史那苏乌才揉了揉自己发僵的脸,心有余悸地叹了一声,“幸亏没给我那两个秃小子讲你俩的事儿…”

萧瑾瑜冷眼瞪过去,“那你为何要给个姑娘家讲?”

阿史那苏乌抓起一旁茶案上的杯子,连灌三口茶压了压惊,才道,“她两岁那会儿怕打仗怕见血怕死人,胆小得像个耗子一样,这在草原上根本没活路…本来就是讲给她长长胆的,谁知道一长长过头了…”

萧瑾瑜脸色微阴,拿他和楚楚事儿给闺女壮胆,亏这人想得出来…

阿史那苏乌一口闷完剩下的茶水,声音还是有点儿发虚,“安王爷…你帮忙看着点儿,那些开膛破肚掏心挖肠子什么的,就别让她学了吧…”

萧瑾瑜捧起自己手边那杯茶,“帮不了。”

“这丫头已经学武一年多了,”阿史那苏乌看着萧瑾瑜的一张冷脸,“要是她哪天把你儿子剖了,你可别来找我。”

萧瑾瑜手一抖,差点儿把茶水洒一身。

“所以…”阿史那苏乌诚心诚意地道,“拜托安王爷费心了。”

萧瑾瑜无声默叹,“不客气…”

阿史那苏乌抬眼扫了下这间宽敞的大厅,浓眉轻蹙,声音微沉,“这地方能说话吗?”

萧瑾瑜微怔,轻声道,“去书房吧。”

******

阿史那苏乌跟着萧瑾瑜进到一心园书房,把门窗一关,就一屁股坐到了萧瑾瑜的书案上,看得萧瑾瑜连白眼都懒得翻了。

“什么事…说吧。”

阿史那苏乌把腿一盘,从怀里拿出两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递到萧瑾瑜面前,“这也是在阿史那图罗那里找着的,不过不是萧玦的字迹,是跟一些汇报汉军军情战报的字迹一样,还是在阿史那图罗身上搜出来的,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我没看懂,找我的汉师问过,他说有一页是报平安的家书,有一页应该是用暗号写的密信,他拿去解了两个月都没解出来。”

萧瑾瑜接过那两张纸,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嗯…这页确实是家书,不过,这页不是什么暗号密信…”萧瑾瑜把纸页递还给阿史那苏乌,慢悠悠地道,“是我随手乱写的。”

萧瑾瑜淡淡然地看着阿史那苏乌瞬间变得乌漆抹黑的脸,“如此看来,吴琛所言非虚,凉州驿驿丞确实曾向突厥抄送我军战报,还是抄给阿史那图罗看的…阿史那图罗可曾说过,与他合作的是我朝何人?”

要不是看在萧瑾瑜这副弱不禁风的模样的份上,要不是还有求于他,阿史那苏乌一定先在他一片风平浪静的脸上挥个几拳,再说答话的事儿。

可这会儿他就只能把怨气发泄到那两张纸上,“嚓嚓”几声把纸撕个稀碎,不情愿却又不得不回道,“没来得及说。这蠢货在西边打了败仗回来,不知道我已经跟父汗说了那件案子,还想跟父汗告我的状,被我父汗狠骂了一顿。我本来跟我父汗说好,这事儿查清之前跟谁都不能说,结果我父汗一时没忍住,质问他是不是跟汉军有什么勾结,他一心虚就带着他手下的一帮人围了我父汗的牙帐,逼我父汗让位,我父汗就只能当场把他就地正法了。那些书信也是他死后我才从他那搜出来的。”

萧瑾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可还查出什么别的?”

“安王爷,我听说两年前你因为把我从军营里放走,被朝廷里的人告状了?”

萧瑾瑜一怔,抬起头来冷冷看他一眼,一言未发。

“不知道安王爷查没查清楚,这事儿到底是谁捅出去的?”

萧瑾瑜声音比脸色还要冷硬,“自己人。”

阿史那苏乌眉梢一挑,“我要是没记错,当时帐子里除了你,我,王妃娘娘,都离,就是两个御林军吧?”

萧瑾瑜微微点头。

阿史那苏乌微眯起眼睛,“你们朝廷的御林军一向是只按皇帝的亲笔调令办事的吧?”

萧瑾瑜脸色一沉,“大汗想说什么?”

“安王爷,如果这个模仿吴郡王写字的人,也会模仿你们皇帝写字呢?”

萧瑾瑜一怔,身子明显一僵。

他确实查到了那两个御林军的身上。萧瑾瑜冒死偷查了那八名随行御林军的调令,发现那封调令之后还有一封皇帝御笔亲书加盖玉印的追加函,函件内容就是要求这几个御林军按日上报他与楚楚的行踪。

当时查到这个地方,萧瑾瑜就没再往下查。

朝廷和公堂不一样,有些不该他知道的事儿,萧瑾瑜轻易不会去引火自焚,尤其那时楚楚的肚子已经鼓得像是揣着个大西瓜了,只要麻烦不找上门来,萧瑾瑜绝对不会去自找麻烦。

可若真像阿史那苏乌猜的这样…那可是个比他原本猜测的情况还要麻烦得多的麻烦。

实话实说,要不是阿史那苏乌问得这么直白,他恐怕下辈子都不会往这上面想。

“安王爷,”阿史那苏乌从桌子上跳下来,看着脸色隐隐发白的萧瑾瑜,这是个身子比兔子还柔弱,脑子却比狼王还精明人,他开个头,这个人一定能想到结尾,“你们汉人有句话说得好,旁观者清…现在我家丫头的命也在你手上了,请安王爷千万跟神仙一样耳清目明,该抓的抓,该杀的杀,只要我家丫头能平平安安长大,我阿史那苏乌一定拿命谢你。”

萧瑾瑜微微颔首思虑须臾,抬起头来云淡风轻地道,“我要你的命干什么?”

阿史那苏乌一愣,坦然地摊了摊手,“不知道,你们汉人老这么说。”

“你的命我用不着…你记得每年向安王府交千两黄金就好。”

“…千两!”

萧瑾瑜轻轻点头,“汉人养女没那么简单,你没听说过千金小姐吗?”

看着阿史那苏乌吹胡子瞪眼的模样,萧瑾瑜淡淡地道,“不交也无妨…”

读多了书的汉人在带有让步意思的句子之后往往会跟着什么样的话,阿史那苏乌的汉师可是讲得一清二楚,尤其是萧瑾瑜这种既会读书又会当官还一肚子花花肠子的人…

阿史那苏乌忙道,“交,我交!”

“好。”

阿史那苏乌刚要出门,突然想起另外一件事,皱着眉头转过身来,“安王爷…你府上那个漂亮得跟仙女一样的小翊,还真喜欢女人啊?”

萧瑾瑜嘴角微扬,“嗯…已经和喜欢的女人成亲好些年了。”

阿史那苏乌顿时瞪圆了眼睛。

萧瑾瑜像是漫不经心地道,“长子今年有五六岁了吧…”

阿史那苏乌僵在门口张了半天嘴,才使劲儿咽了口唾沫,“安王爷…乌兰,肯定是嫁给你儿子,对吧…”

萧瑾瑜轻轻皱着眉头,淡淡地道,“犬子生有心疾,体弱多病…”

“不要紧不要紧!男的活的就行!就这么定了,我明天就把嫁妆全都送来,就这么定了啊!”

“…!”

楚楚回来的时候,萧瑾瑜正坐在屋里的桌案边看卷宗,清平就倚坐在萧瑾瑜怀里,聚精会神地看着萧瑾瑜拿在手里的纸页。

“乌兰呢?”

楚楚给萧瑾瑜换了一杯热水,“大汗哄她睡觉去了。”

萧瑾瑜看着楚楚明显洗漱过的清爽模样,“你…真带她去看骨头了?”

“当然啦,”楚楚立马兴奋起来,白嫩的脸颊上直泛红光,“她又乖又聪明,不吵不闹,一说就明白,和平儿真是太般配啦!”

萧瑾瑜默默低头看了眼注意力还全在那些纸页上的可怜儿子,“楚楚…你从哪里弄来的骨头?”

楚楚眨着眼睛,“厨房里呀。”

萧瑾瑜突然觉得胃里抽了一下,脸色一白,“厨房里…有骨头?”

“当然啦,”楚楚笑得美滋滋的,“猪骨头,牛骨头,羊骨头,鸡骨头,鸭骨头…要什么有什么,我全教乌兰认清楚啦!”

萧瑾瑜隐约觉得自己的额角默默划过一滴饱满的汗珠。

“我还教她炖排骨汤了,她可喜欢我做的排骨汤啦!”

萧瑾瑜无声地舒了口气,摸了摸那个挨在他怀里的小脑袋,“喜欢就好…”

楚楚抿了抿嘴,声音放轻了点儿,“王爷,你是不是不喜欢乌兰呀?”

“喜欢…”那一看就是个可爱灵巧的小丫头,难得的是还跟楚楚这么投脾气,连兴趣爱好都凑到一块儿了,“只是他俩都还小,还不能跟乌兰说嫁娶的事,就先拿她当女儿待吧…别吓着她。”

“没事儿!乌兰已经知道啦,”楚楚笑得眼睛都弯了,把清平抱到怀里,在他血色清浅的小脸上饱满地亲了一口,看着被她亲愣了的儿子,笑盈盈地道,“她说她愿意当平儿的娘子,还愿意给他生一大堆孩子呢!”

作者有话要说:噗…楚丫头后继有人的赶脚…不过小金鱼永远都猜不到楚丫头脑子里在想些神马的!

【当然,这对小CP还是木有换的!】

满汉全席(八)

萧瑾瑜正儿八经地被噎了一下,哭笑不得,“她跟平儿都还没见过面…”

“见过啦!我带她去厨房之前先带她来看平儿的,她可喜欢平儿了,说他像草原上的月亮一样好看,还抱他了呢,平儿一点儿也不害怕,还在她脸蛋儿上亲了一下,乌兰可高兴啦!”

萧瑾瑜瞪大了眼睛看向病怏怏的儿子,却生生被儿子无辜的眼神看得一点儿脾气都没了,默默一叹,抬手揉上发胀的太阳穴,“好…”

这儿子还真是比自己出息多了…

“楚楚…”萧瑾瑜搁下手里的卷宗,有气无力地靠在轮椅背上,“明天把平儿和乌兰交给顾先生照顾一天,你陪我去薛府。”

“薛府?”

萧瑾瑜浅浅苦笑地看着这个显然一高兴就把日子忘干净的人,从被案卷盒子堆得一片狼藉的桌上抽出一张大红烫金的请柬,“明天十娘和薛太师成亲。”

“呀!我差点儿就忘啦!”

萧瑾瑜哭笑不得,他可没看出来差的那一点儿在哪儿,“我已让赵管家备好贺礼了,明天陪我送去就好…”

“好,”楚楚转身把清平放进摇篮里,“那我去给薛大人找件好看的衣服吧,他爹成亲,他总不能穿着身上那件脏兮兮的衣服去吧。”

“不用…”萧瑾瑜轻叹,“他未必肯去。”

“为什么呀?”楚楚拧起眉头来,“爹成亲,当儿子的怎么能不去啊!”

听着楚楚把一件他这辈子还从没考虑过的事情说得如此理直气壮,萧瑾瑜苦笑点头,“那就先准备着,我明早让人去问他。”

“不行,明早就太迟啦,他连准备贺礼的空都没有了。”楚楚低头帮萧瑾瑜把盖在腿上的毯子往上拉了拉,“你早点睡觉,我找好衣服就给薛大人送去,顺便跟他说薛太师成亲的事儿。”

“好…”

薛茗与薛汝成的关系冷硬到什么程度,萧瑾瑜清楚得很,事实上,薛茗跟谁的关系都冷硬得很,萧瑾瑜从未听说过薛茗出现在什么办喜事办丧事的地方,所以楚楚刚出门,萧瑾瑜就做好了安慰她的准备,结果楚楚顶着一张得意满满的笑脸回来,看得萧瑾瑜半晌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你…你说动薛茗了?”

“薛大人才不像你说的那样呢!”楚楚换好衣服,钻进被萧瑾瑜暖了半天还是一片冰凉的被窝里,把小火炉一样的身子窝进萧瑾瑜有些发冷的怀里,“我跟他一说,他就答应去啦。”

“你是怎么跟他说的?”

楚楚抓过萧瑾瑜冰冷的双手,捂在怀里暖着,“我没说什么别的,就跟他说薛太师明天成亲,娶的是你的十姐,他就同意去了。”

萧瑾瑜轻轻点头,薛茗肯去,对这久别重逢的父子二人都是再好不过事情,“谢谢你…”

“你怎么又跟我客气啦!”

萧瑾瑜浅笑,“我替薛茗谢你。”

“他已经谢过啦。”

“薛茗跟你道谢?”

“是呀,”楚楚看着萧瑾瑜轻轻皱起来的眉头,“怎么啦?”

“没事…睡吧,薛府管家请我明天早些过去,兴许有事要帮忙。”

“好。”

******

楚楚大清早被雨打房檐的细碎声响惊醒,赶忙爬起来看向身边的萧瑾瑜,这人果然已经疼出了一身冷汗,还紧咬着牙一声不吭。

萧瑾瑜后半夜就疼醒了,吃了两颗药一直忍到这会儿,看楚楚急急忙忙地下床拿药酒,萧瑾瑜勉强微笑,“别着急…不是很疼…”

每次阴天下雨萧瑾瑜的风湿病都会毫无例外地犯起来,一回比一回严重,两年前他还能借着拐杖自己站起来,如今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楚楚实在不知道冷嫣看到萧玦伤成那样是怎么保持平静的,反正她每次看到萧瑾瑜受这样的折磨,都心疼得直想掉眼泪,恨不得把那个害他受这份罪的人从阎王殿里捞出来再千刀万剐一百遍。

每每楚楚咬牙切齿地咒骂那个她连名姓都不知道的人的时候,萧瑾瑜总是浅浅地苦笑,“是我自己身子不济,不过是在冰水里泡了几回…”

“那也得怪那个害你染了尸毒的人,你要是没染尸毒,叶先生怎么会用这种法子救你啊…叶先生也真是的,大活人泡到冰水里,一泡就是几个时辰,搁在谁身上能受得了啊!”

萧瑾瑜平静地笑着,任她揉抚身上那些肿得惨不忍睹的关节,“若无叶先生当机立断,你现在就是别人家的娘子了…”

“我才不当别人家的娘子呢!”楚楚抬头瞥了一眼搁在桌上的那张大红喜帖,嘟了嘟嘴,“十娘长得那么好看,薛太师有什么好呀…胡子一大把,亲起来肯定扎嘴!”

萧瑾瑜“噗”地笑出声来,一时忘了身上的疼痛,笑得身子直发颤。

“王爷,你以后可不许留胡子!”

“好…不留,不留…”

楚楚见萧瑾瑜疼得厉害,本想劝他跟薛汝成说一声,日后补送个贺礼就行了,可想好的话还没说出来,薛府管家就亲自带人来接了。

萧瑾瑜从小就是薛府的常客,薛府的老管家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即便如此,萧瑾瑜还是待穿戴整齐之后才出来见他,微微颔首,客客气气地道,“让张伯久等了。”

张伯连连摆手,苦笑着看向满面倦容的萧瑾瑜,“我跟老爷说,这种又湿又冷的日子就别让王爷来回折腾了…”

楚楚刚想使劲点头,就听张伯接着补上一句,“可老爷非说有要紧的事儿要跟您商量,还说王爷和娘娘要是不去,其他客人也甭进门了。”

萧瑾瑜浅浅含笑,“刚好,我也有事要请教先生…昨晚薛茗听说此事,也答应前去贺喜。”

张伯顿时把眼睛睁得跟牛蛙一样,“二…二少爷要去给老爷贺喜?”

“嗯…我再从府里带两个不错的厨子去,有他们能帮忙的地方尽管使唤就好。”

张伯一惊未过,接着一喜,“还是王爷知道老奴的难处啊!办个喜事全府上下都折腾得鸡飞狗跳的,最忙活不过来的就是厨房,王爷要是不说,我待会儿也得到别处借厨子去!”

“不必客气…还缺什么人手,尽管开口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