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夜,先吃点东西吧。”

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了,竹屋内,微微摇曳的灯火之中,陛下双手紧紧摁住七夜的双肩,低着头,眼眸里凝聚着浓郁的担心之意,静静的望着跟前的七夜,声音很是低沉,“已经好几天了,你这样下去是承受不住的,再这样下去,不等你把解药研制出来,你就先倒下了,不要犯这种傻事好么?”

七夜看都不看他,双手一撑,有些无力的推开他,自顾自的继续翻看着手上的古籍,一手执着炭笔,不停的在一旁的纸上写写画画。

她的脸色很是苍白,绯色的唇线也有些干裂,淡淡的秀眉已经掩饰不住她眼中的微红与疲惫,原本清瘦的身子,眼下更是见着瘦弱,整个下巴瘦得尖尖的,整个人看上去也非常的疲惫颓废。

几天前,他们回到殿中,将事情安排好后,他便出门一趟,没想到回来之后才知道,七夜把自己一个人关在竹屋里,已经一连好几天都没有吃东西了。

“七夜!听话!你这样做不过是拿你自己折磨而已,起不了任何的作用,解毒的事情我们可以慢慢想办法。”

一身风尘仆仆的陛下俯下身子,定定的看着她的那干涩疲倦的眼睛,心底有难以言明的疼意,叹息道,“想想朕,苍儿,墨儿,你不能意气用事!”

“我没事,也没什么胃口,让我把这本书看完再说吧。”

七夜抬手,想拦开陛下,然而只见一道黑影从自己昏暗的眼前一闪,手中的书册已经不见了踪影。

“先把东西吃了,朕再陪你看。”

陛下将书册收起,往跟前到处堆满书的案上一扔,替她拉平一身凌乱褶皱的衣衫,“你这样做会让我很担心,再这样下去,你会垮的,不然我就只能出手让你好好休息几天了。”

七夜这才无力的收回手,僵硬的秀眉微微动了动,许久才抬起头,暗淡无光的星眸对上陛下那沉寂的眼睛,“我怕时间会来不及…我也不知道那咒毒什么时候会冲开封印,我怕稍微一不注意,就会造成无法挽回…”

七夜很是无奈的看了他一眼,忽然有些恍惚的转过头去,不去看他,“我知道你这些天也在为这事情忙活着,有时间你还是多多操心圣山大会的事情吧,还有母后她们的事情,不要让这一切都因为此事变得这么糟糕。”

那略显虚弱的语气让陛下心里一痛,沉寂的眸子里顿时一滞,沉寂半响,才忽然叹了口气,也不再说什么,弯腰便将她拦腰抱起,“你明知道朕没有办法不操心你,让你不要太难过…朕不会让大哥死,你要相信朕。”

“这咒毒连我跟你师傅都束手无策,你又能如何?”

自己所掌控的现代医术对上这咒毒,根本就是丝毫没有办法,只有自己明白,自己心里甚至有些绝望了。

“办法是人想出来的,我们先吃点东西吧,朕会替你找到解救的办法。”

陛下将七夜放在榻上,自己则在对面坐了下来,给七夜夹了一道菜,“圣坛主过两天就能到了,你已经好几天没有歇息,用完膳就好好洗洗,睡一觉。”

“我哪有什么心思…”

“大哥的毒或许有办法,朕已经广发无极令,召集一切能召集的力量,但凡对这咒毒有了解的消息朕尽可能的征集到,且先看圣坛主怎么说吧。”

陛下截断她的话,伸手拂开她额前垂落的凌乱的发丝,沉声道,“苗疆圣坛的秘术虽然可怕,但是也并不是没有办法,毕竟当初西域也是曾经合做一家的,苗疆圣坛也是从圣山分出去的一个大区域,圣山大会或许会保留有关于这死符咒的消息,师傅已经动身前往圣山城,若是探查得什么消息,会第一时间告诉我们。而且,师傅已经确定,有寒玉暖床的压制,在短期之内,咒毒不会爆发,我们还有时间。”

闻言,无力的抓着筷子的七夜才蓦然抬起头,看着他,苍白的唇线抿了抿,许久,才点了点头,沙哑干涩的声音传来,“嗯…一想到大哥有可能会…我就没有办法的乱了方寸。你说,我要是救不回大哥,爹娘会不会怪罪我?往往也是这个时候,才明白自己的渺小,枉我骄傲狂妄一生,现在却是…”

说着,忍不住自嘲的冷笑了起来。

“哪有人这么说自己?其实,本来也不应该将你卷入这场战争的,不说什么偿还,至少这些事情都应该由朕来做,而不是你跟风御城。父皇他…欠你们太多,而朕却是他的儿子…”

“我没有怪过你,我也知道你是无辜的,所以…”

“朕有的时候真的很恨父皇,尤其是做了这么多坏事之后,他就应该自刎谢罪!不然当初母后也不会那么绝望生无可恋毅然赴死。可是,当朕登基多年,坐上他龙椅之后,朕才明白,父皇当年恐怕也…他懦弱的牺牲了一大批忠良干将,保住大夏黎民苍生…七夜,你说,怎么样才能分出一个对错呢?”

陛下那清俊的脸上忽然生出一道疲惫与黯然来,登基很多年了,金戈铁马,腥风血雨,他铁腕平乱,一路闯荡剿灭各方不想称臣的势力,征战近二十年,经历过多少生死,尝遍多少人情冷暖,难道,他就是为了得到那个至高无上的皇权吗?

他所做的一切,是对还是错?

他的双手上沾满了鲜血,所有大夏铁骑践踏横扫过的地方,但凡有不服者一律杀光,他手上恐怕也留下了不少像风斩跟东方秀一样的悲剧…

那些被他肆虐横扫过的国家没有一个不希望他死,可是,他还是横扫了整个大中原,血腥残酷的横扫过去,牢牢的将皇权掌控在手里,如此…他为的是什么?

“朕这双手,也不比父皇的手干净…”

陛下叹息了一声,忽然低下头,微微摊开眼前那双修长纤细的双手,细细的看了许久,好像上面沾着什么脏东西一般,让他一瞬间,黑眸微缩…

“赤!”

仿佛忽然间知道他要说些什么,七夜徒然伸手覆上他的手背,抓紧他那修长的手,沙哑的嗓音听起来却是有些别样的淡淡温柔,“世间恩怨情仇哪能说得清楚?你是大夏大帝王,掌控着生杀予夺大权,掌管黎民众生,他们需要你,所以,那性质不一样,不是吗?”

“七夜,你会一直陪在朕身边,永远不离开吗?”

陛下忽然间好像想到什么,黑眸一闪,顿时紧紧盯着七夜。

“我以为你早就觉得我们可以共生死。”七夜低下眼帘,淡淡笑了笑,“我们都一起这么多年了,你又何必问这样的话?”

“别人都说我们伉俪情深,你觉得呢?”

七夜忽然抬起头,望着陛下。

陛下微凉的手一翻,将七夜一双素手抓在手里,很轻易便能感觉到她手心里那层厚厚的茧子,指尖也很冰冷,很是粗糙,一点也不像别的姑娘家那般的细腻光洁。

轻轻的摩挲了许久,才将七夜拉了过来,一把拥在怀里,也没有说什么。

七夜轻轻笑了笑,这才往他怀里靠了去,许久,才淡淡道,“有的时候忽然觉得,若是这样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的。”

“七夜,等回皇城之后,处理完要事,我们一家子去一趟江南吧,就当微服私访,听说那边的风景挺不错。”

想了很久,陛下忽然开口道。

“嗯,那自然挺好,不过,我约摸着可能不行,因为皇城里堆积的事情极有可能让我们忙到明年了。若是日子过得挺太平,我们一家四口生活在皇宫里也挺好的。”

七夜忽然有点幻想到以后了,幻想到一切太平之后,他们的生活是不是会很平淡而幸福?

“喂,赤?”

七夜低低的叫了陛下一声。

“你说…要是我们早点相遇,或者我当初直接被许配给你了,现在又会是一番怎么样的光景呢?”

“自然是天下太平,你我夫妻二人携手笑傲天下,归隐江湖。”

陛下想了想,然后很肯定的回答。

“笑傲天下,归隐江湖…”

七夜不禁低低的念着这几个字,眼底泛起一道淡淡的清辉,抬起头看他,道,“是啊,那样的日子自然是惬意悠闲的,可是,我们这辈子恐怕也只能幻想着过这样的日子罢了。其实宫里也挺好的,当然了,前提是,只有我们一家子。”

“当然只有我们一家子。”

陛下很肯定道。

“可是…赤,不然…要是我们能再生个女儿就好了…”

“想都不要想!”

“为什么?我给你生个公主,你不高兴吗?苍儿跟墨儿都五岁多了,为什么我的肚子还没有动静,我们是不是老了?”

七夜忽然觉得挺纳闷的,怎么他们一起那么久,也没见有消息,而且,那啥的时候,他绝对是很卖力的。

“老了?七夜,你这是在说你不行还是朕不行?”

陛下忽然皱起眉头,脸色有些阴沉的低头注视着怀里的女人。

“那为什么…”

“好了,有苍儿跟墨儿就够了,生那么多做什么?”

七夜生那两个小鬼的那一幕又浮现在陛下眼前,他是怕了,有挺长的一段时间他都做恶梦了,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一身的冷汗,那时候七夜也不在他身边。

有的时候,拥有了,反而更害怕会失去。

所以,那样的痛苦,他自是不愿意让她承受第二次。

“我喜欢…你又不是养不起!”

“这事没得商量,七夜。”

“你嫌弃我了?”

“你看上了哪个年轻姑娘了不成?”

“胡说些什么?”

“你不喜欢我给你…唔!”

不等七夜把话说完,陛下那微凉的吻已经堵了回去…

当大夏的铁骑踏破大楚的皇城的时候,她以为她可能死在他的刀下,当她决定跟花雨泪离开大中原来到西域重新开始的时候,她以为她再也见不到他了…

却没想到,几个月之后,她还是可以再见到他,只是这一切,竟都恍然如梦。

那天,圣山城城中大街上,流春坊内,她就在隔壁的雅间内,刚刚叫上一壶酒,几盘下酒菜…

‘咚咚——’

她刚刚坐下,忽然,外面就传来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她下意识的抬起头,只见先是几道黑影闪过,紧接着便是一道月色的身影。

风尊使!

秦紫凝一怔,她自然是知道此人的,竟是无极殿的人,她一阵恍惚,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再次抬头从半开的窗口里朝楼梯口望了去,果然看到那一袭黑色的衣袍…

竟然真的是他!

清俊出奇的面孔,一身的深沉内敛,清冷出尘…

那天晚上她找到花雨泪的时候,根本来不及见他一面,他就冷漠绝情的离开了,她想追上去找他,告诉他,她想他快要疯狂了,但是她不敢…

但是,上天竟然在这里安排了他们的一场重逢,她当然不能放过机会,于是,她找到了流春坊的老鸨…

“姑娘,你可千万不能惹了那些人啊,找到人就赶紧离开了,他们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主,出了什么事情我也担待不起!”

老鸨抓着手中的银票,很是犹豫的望着秦紫凝,然而秦紫凝却只是点了点头,笑道,“你放心吧,我只是进去看看罢了,若是找不到,我马上出来!”

她不再多言,从衣袖里掏出一张面纱,接过老鸨身旁的女子手中的琴便径直的朝那个雅间走了去。

“主子,要听曲不?”

刚刚来到门前,一名黑衣属下便拦住了她,恭敬的对着珠帘内的人问道。

“让她们进来来几首吧!”

回答的,不是他的声音,而是另一个听起来很阴邪的声音。

得到应许,她自然是很欣喜的,连忙走了进去,然而,刚刚走到珠帘前,一道冷淡低沉的声音便冷然从里面传来,“在外面弹一曲罢,不必进来。”

不必说,自然是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

犹如一桶冰水淋了下来,秦紫凝浑身僵硬得几乎要打颤,面纱之下那张绝色倾城的小脸也是苍白如纸,身子一阵瘫软,几乎是站不住。

不知花费了多长的时间,她才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然后在帘外的琴架前坐了下来,开始调试琴音。

这时候,珠帘内也传来清冽的倒酒声,伴随而来的,还有刚刚那道阴邪的声音——

“北殿主,不是我万毒子不给面子,只是,这死符咒并非常人所能解。”

“若是常人能解,本殿还用找你万毒子吗?”

那自称万毒子的男子声音刚刚落下,那道冷淡充满压制之力的声音便应道,“本殿知道你既然被我西域众人称为万毒子,本事更是胜过昔日的万毒之王,这些年,很多疑难杂症到你手里都迎刃而解,本殿现在只是希望你能替本殿研究一下这死符咒,条件,你可以任意开,能满足的,本殿会尽力满足。”

死符咒?

苗疆圣坛的秘术之毒,谁中了死符咒?

东方七夜吗?

秦紫凝心中不禁微微抽紧起来,下意识的抬起头望向那银光淡淡的珠帘内,听着他的声音淡淡的传入耳中,恨不得马上冲过去,一手拨开那珠帘,看看他!

“北殿主,这死符咒可是苗疆圣坛的秘术之毒,你应该找苗疆圣坛的人,而不是我!我万毒子向来只知道研制天下奇毒,再寻找出解这奇毒的解药,这咒毒,我恐怕也是无能为力。我对这咒毒并不熟悉,而且,那些既然为你们一些古族的秘术,我就更不能轻易破解了。”

那万毒子那般阴邪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为难,但是隐约也可以听出,似乎心中在打着什么主意。

“万毒子莫不是太谦虚?本尊使前几天还听说,你破解了明族的秘术——幻影蛊毒,足以见得阁下的不仅毒术了得,医术更是了得。况且,本尊使也听说了,阁下已经研究这咒毒许多年了,阁下的母亲当年就是死于灰尸咒毒,当年阁下的师傅万毒之王,也是死于研究这咒毒。如此,想必阁下应该是对这咒毒极为的了解才对,不是吗?”

“你们调查我?”

听到这些话,万毒子那阴冷的声音里突然染上了一道凌厉,珠帘外站立的几名灰衣手下也下意识的摸向腰间的快刀,而他们对面的黑色劲装的无极殿弟子也在第一时间拔刀相向,一时之间,雅间内的气氛异常的紧张。

“好了,夜风,你先退下。”

好一会儿,无极殿殿主的声音幽幽传来,清淡的声音里带着一道漠然,倒是将室内的紧张气氛驱散了几分。

这下,风尊使才往一旁退了去,珠帘外的众人也微微缓和了下来。

秦紫凝怔了许久,这才缓缓的拨动了琴弦,一串清冽优雅的琴声忽然倾泻而来,清淡如风,沁着淡淡的凉意,如山泉从溪涧蜿蜒而过,清冽作响,带着一道沁人心脾的宁静,幽幽传入耳中…

随着这动听的琴声响起,雅间内的那种压抑的气息竟是淡去了许多,不少人已经为这琴音所陶醉,不禁倾耳倾听了起来。

然而,里面的那个人似乎却不为这优雅动听的琴声所吸引,冷淡的声音再次响起——

“本殿没有对阁下有任何的不敬之意,只是为事情所迫罢了。本殿现在广招天下名医,几乎所有有些名气的名医本殿都翻了一遍。知道阁下为这咒毒研究多年,本殿自是欣喜至极。”

“即便我研究这咒毒,但是也不代表我就能够真正解开这死符咒,更何况,我可没有研究过这死符咒,北殿主还是不要强人所难的好!”

万毒子那声音显然也不客气了。

“有没有强人所难阁下心中是最清楚的,本殿可以给你三天的时间考虑,想要本殿应许你什么条件,你尽管提,本殿都会满足你。”

“不必考虑了,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你,我解不了这死符咒,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万毒子冷声拒绝,‘嗖’的一声站了起来。

“是吗?听说阁下跟啸天门有些恩怨,最近啸天门出了不少的高手杀了许多万毒谷的弟子,阁下似乎有些难以抵挡他们的攻势,可有此事?”

“是又与你何干?我说了这死符咒我解不了,也不想费心思去解!”

似乎被猜到了痛处,万毒子一阵恼怒的咆哮了起来。

“你如若是答应本殿,本殿第二天就可以派人帮你血洗啸天门,拥立你为啸天门门主,如何?”

无极殿殿主淡淡笑道。

“你…疯子!你敢血洗啸天门,圣山大会下一刻绝对就会碾死你们无极殿!疯子!我懒得理睬你们!”

万毒子骂骂咧咧的从里面走了出来。

“阁下有三天的时间考虑,三天后这个时间,我在无极殿门口等候阁下的消息!”

“疯子!”

万毒子拂袖扬长而去。

“主子,你说这万毒子真的有办法吗?”

万毒子刚刚退下,风尊使便迎了上来。

“只能试试了。”

只听到他似乎微微叹息了一声,秦紫凝下意识的抬头往珠帘里望了去,隐约看到那道黑影徐然站起,转身撑着跟前的窗台,窗外寂寥的斜阳斜斜的照了进来,他的脚下似乎落下了一地淡淡的孤寂的身影…

第十九章 消息

寂寥的斜阳之中,她看到他有些孤寂落寞的站在窗前,金色的祥云自眼前翻滚而过,几道清冷的‘咚咚’声传来,隐约可以看到他正有一下没一下轻轻的敲着跟前的窗框,刚刚那万毒子的拒绝似乎让他有些烦躁。

“不管花多大的代价,一定要让他同意出手,你们务必以最快的速度掌控死符咒第一手资料送回殿中。”

沉默半响,他忽然很坚决的出声,自然是没有什么心思听她的琴声的,也没有认出她的琴声。

一旁的风尊使应道。

随着风尊使应了那么一声,他便也没有了兴致,忽然转身走了出来,便是要离开。

见他一手拂开晶亮闪烁的珠帘,秦紫凝几乎在一瞬间心底莫名的狂跳了起来,他那熟悉的容颜映入眼中,让她强行压制的内心波澜大起,哪里还能顾得上什么?好不容易才见上一面,不管怎么样,就是不想让他就这么离开,想了想,便收住了手,动听的琴声戛然而止,忽然站了起来,对着迎面而过的男子轻声笑道,“公子,请留步!莫非是凝儿的琴音浅陋,不能入了公子的耳?公子既然来了,何不肆意畅饮一番再离开呢?”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陛下一怔,下意识的收住脚步,望着眼前一身淡青色衣裙蒙着面纱的女子,深沉的眼眸里有刀锋般锋利而冷漠的光芒,带着一道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仅仅看了她那么一眼,便漠然收回眼神,提步大步流星往前走去。

“北璃赤!”

她终于承受不住的惊呼出他的名字,整个人也奋不顾身的拦了上去,一个闪身便张开双臂拦到他的跟前,以平生最大的勇气抬起头对上他那双高深莫测的眼眸,眼底有说不尽的脆弱和受伤,几乎在那么一瞬间,陛下居然能在这女人的身上看到原本属于他的妻子的那一份倔强。

他黑眸骤然微缩,几乎是在瞬间收住脚步,冷淡的盯着眼前拦住自己的女子,眼底却是有些凛冽的肃杀之意。

秦紫凝泪落如雨,明眸里一片朦胧的婆娑,定定的望着他,缓缓伸手拉下自己脸上的面纱,露出那张美丽倾城的娇颜,瘦弱的双肩因为哭泣正微微颤抖着。

陛下那清冷的神色在一瞬间就沉寂了下来,冷然望着秦紫凝,眼中的肃杀之意大盛!

秦紫凝一声苦笑,吸了吸鼻子,心想着,与其这样备受煎熬,兴许死在他手里也没有什么不好,反正她现在也是一无所有了,再也不害怕会失去什么,于是,便也是越发的大胆了。

“没错,是我!你说我无耻也好,说我犯贱也罢,我就是忘不掉你,每一刻都深爱你至今,知道你回到西域圣山,我便不能控制自己赶了过来,就是为了能见你一面,我不觉得这有什么错!”

她如今也不过是随波逐流的浮萍,一生的坎坷怎么能说得清楚?

知道他横扫了大楚,踏平了金盛,她却一点也不怪他,心里还因为他的功绩感到欣喜,自己惦记深爱的男人果然是盖世大英雄,是一代铁血强大开拓大中原新纪年的圣君!

陛下眼底浮现出些许的冷厉之色,自然是没有忘记当初在西楚皇城里这女人所做的事情,然而,恃强凌弱击杀一个女人却不是他北璃赤所为,沉默片刻,深沉的眼眸才拂过一道冷寂的复杂之意,这个女人本来也是跟他的皇妹北净月一样,应该是一个令人倾慕仰望的明珠,真没想到…

“朕真没想到你会沦落至此,以爱为名…”

冷淡的声音里却已然没有了刚刚的肃杀之意,有的只是无尽的叹息,让秦紫凝莫名的一怔,错愕的抬起头看着他,见他神色淡淡,沉寂如霜,一如既往的冷淡,没有因为她有半点的起伏的情绪。

她以为他会因为她的胆大妄为而杀了她,但是他却没有。

她看着他那沉寂的眼眸,在冷寂深沉的幽光之中,她似乎看到当年在繁华下抚琴揽尽风华的自己,看到当年一身紫衣披着日月光辉尽显高贵的自己,可是,这些年,到底是什么将这一切都改变了?

因为爱吗?

或者是因为恨?

是什么让她变成这样子?随波逐流,寄人篱下?

难道这就是她秦紫凝的命运?

可是,又要她怎么跟他说这些年她都放不开呢?要她怎么说,他就是她的魂呢?没有了他,她秦紫凝便没有了魂,虽然她从来都不曾得到过他…

国破,情断,她便漂泊至今,像一根没有了根的稻草,风吹到哪里,她就只能到哪里,唯一以为对自己好的姐妹也不过是在利用她而已,这些凄苦的处境,要她怎么跟他说道明白?

她一肚子苦水她又能到哪里倒?又能跟谁说?

她哭得更是厉害了起来,一双美眸哭得通红,她忽然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忽然感到这样的难过痛苦,她忽然好像突然间明白了一些事情,透过朦胧的泪光,她看到他那平静的眼底浮现出一道微不可见的怜悯与深沉,这一幕无疑更是让她感到痛苦难过,甚至是羞愧难当,崩溃似的跌倒在地上狼狈恸哭着。

为何沦落至此?

当年众星捧月高贵雍容的秦紫凝哪里去了?

他微微低下头,素来深沉冷淡的眼眸里忽然多出一道平和,秦紫凝却在那一道平和之中看到了一丝宽容和谅解,他那平淡的叹息声也回荡在她耳边——

“浮生长恨多愁苦,尝遍世间疾苦方知人情冷暖。心有牵念也因为缘,缘起缘灭终是过往烟云,又岂能生怨?世间凡夫俗子,自是看不破,放不下,这一切也不能尽然归咎于你…”

爱恨情仇一笑间,恩怨是非亦不过是一抹烟云而。

也没有再说些什么,但是她已经没有挽留他的勇气,任凭他一身清冷如霜的从身边一绕而过,缓缓的走下楼梯。

印象之中,他是第一次对她这么平静的说话。

她茫然失措,哭得更是大声起来,不知道是应该感激他的谅解和宽容,还是嘲笑自己落魄沦落。

“她和你最大的不同就是,她爱得倔强有尊严,再大的风浪,也没有迷失方向丢掉自我,朕也只有在她身上才能感受到了什么是温暖…”

他落下最后的这么一句话飘散在风中,宛如凉风掠过竹林,只是那么轻轻摇曳了一下,便已是了无痕迹。

“族长来到了圣山城,他的目标是东方七夜!你要护好她!”

就在那抹身影即将消失在视线里的时候,她忽然收住了哭声,对着他的身影喊道,“花雨泪把密匙给你不过是想让你欠她一个人情,目的是引你去盗取族长身上的另一半密匙逼你就范!”

不知道为什么,提到那个原本让她万分怨恨的名字,她却忽然失去了所有怨恨的力气,想想,其实…

她也没有对她做过什么,事到如今,她还能去怨恨谁?

她或许需要做一些事情,换另一种方式让他记住她,仅仅是记住她一点点的…好,便成!

她想,能为他做一些事情的,也不仅仅是东方七夜而已。

她想,或许,她还能换另一种方式呆在他身边,不再奢求拥有,能远远看着也是好的。

她的声音落下的时候,那道身影也没有停顿半分,眨眼间,那道身影一眼被那抹金色的斜阳所湮没,但是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间好像找回了一点什么东西。

离开流春坊之后,她一刻也没有停留,直接回了大夜古族…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你不是苗疆圣坛的圣坛主吗?这咒毒你应该再熟悉不过了,怎么会解不了呢?”

竹屋内,七夜眼神徒然凝聚,不动声色的望着坐在榻前神色严峻的圣坛主。

一身风尘仆仆的圣坛主那略显苍老的脸上已经浮现出些许的疲惫之色,一向冷锐深沉的眼眸里此刻也沉浸着一道说不来黯然,枯枝一般的手指紧紧捏着手中已经空下去的茶杯,低着头,沉默许久,“老夫若是真有办法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束手无策了!本门秘书是先代流传下来的,这咒毒必须要施下这死符咒之人的心头血作为引子,还要制出死符丹一同服用方能见效,现在连引子都没有了,如何能解?这是老夫知道的唯一的解法。”

“心头血?若是同脉呢?如果是他血缘相近的人可不可以?”

七夜眼睛一亮,乍然问道。

圣坛主一怔,思量片刻,“这个老夫就不知道了,但是我们苗疆圣坛向来也是讲究血脉纯正的,若是贸然用他人的血恐怕会适得其反,更何况,我们也没有死符丹。”

“死符丹?既然是解药,那么,你们应该有这解药的方子吧?”

思量许久,七夜忽然开口问道。

闻言,圣坛主一怔,下意识抬头望着七夜,迟疑了好一下子,才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一边往自己的衣袖摸了去,声音有些苍老而疲惫,“没有,死符咒是我族秘术最为阴毒的一种,很久之前族中就不外传了,族中知道这门秘术的并没有几个,这个五长老能够掌握这门秘术也让老夫深感奇怪。这死符丹早就失传了,老夫这些天将族中的秘术古籍都翻遍了,也仅仅得到它的半张单子。”

圣坛主说着,便将手中的纸条给七夜递了过来,七夜连忙接过来,展开一看,脸色当下就凝重起来…

“怎么都是一些珍贵的药材?另外的半张方子呢?”

“老夫也不知道,上一代流传下来的就只有这半张方子了,老夫这些年一直在寻找另外的半张方子,但是一直都没有结果。”

七夜蹙眉,又细细的看了那半张方子一眼,“怎么会只有半张方子呢?”

一般的方子都是整条写着,这事情怎么这么匪夷所思?

“你有所不知,我苗疆的蛊毒跟这些阴寒的咒毒尤为的盛行,这死符咒虽然为我苗疆圣坛的秘术,但是当初的先辈并不是同时掌控解法,就像研制毒药一样,能研制出毒药未必就能研制出解药,先辈花很大的功夫才让人研制出这条方子,但是为了保命,那人就隐藏了半条方子,接下来的事情,想必你也能猜到了。”

“你的意思是,即便有了那五长老的心头血,这死符丹也难以研制出来?”

七夜秀眉拧成了一团,眯着清冷的眸子一瞬不瞬的望着圣坛主。

“没错!这半张方子上面的药材,老夫已经寻找到大半,还有些老夫还来不及准备,另外那半张方子老夫也一直在托人打听,但是始终不见消息,所以…”

“谢谢了,我会托人打听的,你长途跋涉想必也累了,先休息几日再说吧,我马上让人打探一下这方面的消息。”

圣坛主点了点头,又从衣袖里拿出一本泛黄的书册往七夜跟前扔了去,“这是死符咒的来历,兴许对你有些用处,老夫怕是帮不上什么忙了,圣子就拜托你了!圣山大会在即,老夫还得赶去圣山城办些事情,就不停留了,药方上的药材老夫会尽量争取。”

说完,便搁下杯子,起身离开了。

七夜也没有做挽留,紧紧捏着手中的那半张药房,神色有些恍惚。

之后,又闭关了近十天,七夜隐隐约约摸到咒毒的一些屏障了,这段时间里,陛下也是尽一切可能的将所以有关于咒毒的消息都往她这里送,连万毒子的手札也被他弄了过来。

“黄芪,圣灵果…菩提涎…”

竹屋内,七夜谨慎的对照着方子,确定所找到的药材。

“千年青木藤…嗯?大地菩提心?没有了?”

七夜蹙着眉望着桌上的药材,用笔勾出了所缺的药材,然后将纸张收进衣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