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尾狐似乎一点儿都不怕那把剑,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面容依然柔和,宛如慈母:“音儿…她是出车祸去的。”

车祸?

白小舟脑袋里轰地一声炸开,那个一直纠缠着自己的噩梦铺天盖地而来,在那个梦中,父亲抱着浑身是血的自己在山中飞奔,她奄奄一息,双手血肉模糊。

“你父亲曾经是个赏金猎人,专门接灵异案子。那一年,他接了一个大案,分不开身,让音儿先带着你去你外公那里。他很费了一番工夫才捉住了那个案子的罪魁祸首,在押解他的时候,那人告诉你父亲,他的妻儿将有生命危险。”

“我父亲不会相信他!”白小舟急切地说。

“那人不是普通人啊,他能够预言未来,而且,从未出过差错。”

瞿思齐闻言一惊:“难道那个人是…”九尾狐瞥了他一眼,忽然嘲讽地轻笑:“真是孽缘啊。”

瞿思齐脸色骤变,低头不语,沉默了很久,才低低地说:“白叔叔能够抓到他,真是厉害。”

“当然,修谨曾经是最好的赏金猎人,他的天赋令多少人嫉妒啊。”九尾狐又陷入了回忆之中,她脸上所绽放的笑容宛如少女般明媚。白小舟心想,难道她对爸爸…

“那人的话让你父亲方寸大乱,几个回合下来,那人逃脱了,你父亲也没有心情去追,马不停蹄地赶去寻找音儿和你。可是,他终究晚了一步,你和你的母亲出了车祸,是他亲手把你和你母亲从大卡车的车轮下拉出来的。”

白小舟浑身不住地颤抖,脑中似乎有一扇门,一扇关闭了很多年的门,就这样被突然打开了,模糊的记忆从门内涌出来,她依稀记得,那一年,妈妈牵着她的手,走在小镇的街市上,她正缠着妈妈要吃包子,妈妈拗不过她,只得给她买了两个,她吃得满嘴是油,妈妈蹲下身子,宠溺地替她擦去嘴角的葱花和油汁。

一切都很美满,一切都很幸福。

可是一个巨大的阴影朝她们冲了过来,那是一辆失去了控制的大卡车,带着刺耳的刹车声和路人的尖叫声,像一头噬人骨肉的巨大怪兽。

留在她记忆中最后的景象是巨大的轮胎和漫天的血光。

“不!”她丢下青铜剑,死死地抱住自己的头,“这不是真的,这些都不是真的,你说谎!”

九尾狐心疼地看着她,将九条尾巴一收,缓缓走过来,试探着伸手,想要将她抱入怀中,这一次,她没有躲开。

“小舟,不要怕。”她轻轻拍着她的背,温言抚慰,“都过去了。”

白小舟记得这个动作,以前每当她做了噩梦之后,妈妈都会将她抱在怀中,轻拍她的背,在她耳边呢喃:“别怕,妈妈在这里。”

这种感觉让她很安心。

她咬着牙,抓住九尾狐的衣服:“后来呢?”

“你母亲已经没气了,你父亲抱着你去找你外公,救活了你。”说到这里,她脸上似乎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眼睛往她的双手瞟了瞟,又换上了浅浅的微笑,“你还太小,不能没有母亲,你的父亲很自责,也不想再娶。我和他从小就认识,是很好的朋友,朋友有难,我怎么能置之不理呢。何况…”她捧起白小舟的脸,“我的小舟是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啊。”

白小舟不知道此时此刻心中到底是什么感觉,温暖、惊讶、恐惧、悲伤,万千情绪交织,呆呆地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怎么?因为一句不是亲生的,我的小舟就不要妈妈了吗?”九尾狐半开玩笑地问,白小舟连忙摇头:“不是的…我只是…”

“我明白,我什么都明白。”九尾狐拍了拍她的头,瞿思齐也忙上来劝解:“别伤心了,打起精神,先想法子救龙老师要紧。”

白小舟一凛,侧过头去看了看镶嵌在红石里的龙初夏,事有轻重缓急,她抹去脸上的泪水:“龙老师这是怎么了?”

九尾狐脸色微变,沉默了一阵,指了指那块红石:“这是山的精魄。”

二人一脸茫然,显然不知道山的精魄是什么。九尾狐继续说:“相当于山的心脏,每一座山都有一个,否则山将会变成死山,没有任何生物能在山中生存。”

白小舟皱了皱眉:“它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九尾狐脸上的神情更加复杂:“你已经发现了?”

“我只是猜测。”白小舟沉着脸说,“那些神秘失踪的山民和路人,都是不小心进入了这座溶洞吧,就像我们在洞口看到的张力,吸尽他们精魄的不是什么怪兽,而是这座洞穴,或者,是这座山峦。”

瞿思齐脸色一黑,这种想法他不是没有,只是被大山吸尽精魄,这种事可谓闻所未闻。他未免又有些心有余悸,怪不得进入溶洞之后他就这么容易疲倦,原来竟是被吸走精魄所致。

九尾狐又往红石顶部指了指:“你看那里。”

白小舟抬头细看,红石上似乎缺了一小块,上面还有凿子留下的痕迹,九尾狐说:“那是精魄之魂,每一座山峦要存活于世,必先能与天地交,也就是常说的吸收日月之精华,其关键在于那块精魄之魂,但数百年前,曾有一个道士闯进了溶洞,盗走了它,从那之后,鹿景山便开始从山民身上吸取精魂。人乃天地之灵长,它无法取之于天地,便只能取之于人类。”

“那它为什么要绑着龙老师?”瞿思齐忍不住问。

“因为初夏是‘地仙’体质。”

地仙?这种说法好像在哪里听说过,白小舟朝瞿思齐望了一眼,瞿思齐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说:“我好像在修真小说里看到过。”

修真?白小舟额头上冒出一排黑线。

“所谓的地仙体质,也就是古人常说的‘仙缘’,无‘仙缘’之人,就算食尽灵丹妙药,费尽千辛万苦,也无法成仙。而有‘仙缘’之人,则能吸收日月之精华,修习术法便能事半功倍。”九尾狐道,“初夏天生便有‘仙缘’,红石之所以将她禁锢于此,便是将她当做了媒介,通过她的身体与天地合一,同时…”她顿了顿,垂着眼眸说,“也延续山中所有生灵的生命。”

白小舟急不可耐地问:“怎么才能将她救出来?”

“没有办法,除非找回那块精魄之魂。”

瞿思齐闻言,只觉一股热血涌上来,将青铜剑捡起,朝那红石砍去:“我就不信了,把这块破石头打得粉碎,还救不出龙老师?”

九尾狐大惊:“且慢!”

青铜剑“当”的一声砸在石头上,磕飞了一小块碎石,四周的洞壁变得更加鲜红,脚下的血水中仿佛进了一条大鱼,被搅得汹涌澎湃。那红石如心脏一般跳动了两下,龙初夏的身体更往里陷入了一分,几乎将她的下半身淹没。

瞿思齐脸色惨白:“怎么会这样?”

“没有用的。”九尾狐摇头,“人力怎能与自然之力抗衡?就算你再强,在鹿景山面前,也不过是蝼蚁。”

话音未落,便听见一个声音从身后冷冷传来:“如果把这座山毁了呢?”

众人一惊,白小舟欣喜地回头,看见站在洞口的朱翊凯,他扶着神色憔悴如丧尸的司马凡提。他将司马凡提轻轻放在地上,靠着墙壁,额头的碎发被血糊在脸上,遮盖住他的眼睛,但白小舟能够感觉到,那双眸子又深又亮。

“我说,如果把这座山毁了呢?”他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得就像是在谈论天气。

“不行!”九尾狐的口气严厉,“山里住着多少山民,为了救她,你要让他们通通陪葬吗?”

朱翊凯抬起眼睑,瞥了她一眼:“你是谁?”

一时冷场。

“她是…”白小舟顿了顿,有些艰难地说,“我妈妈。”

九尾狐眼底闪过一丝欣喜,朱翊凯惊讶地将她上下打量,良久,语气稍稍放缓:“我记得大火之后,山民都迁走了。”

九尾狐大怒,喝问:“难道山里的非人类都不算大山的子民?”

朱翊凯被问得哑口无言,沉默很久,叹道:“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你们走吧。”九尾狐仰起头,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我要保护山里的子民,龙初夏必须留在这里。”

一直沉默的司马凡提忽然睁大眼睛,扶着洞壁站起来说:“原来是你们干的。”

九尾狐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白小舟不明所以地问:“老大,你在说什么?”

“难道你们都没有发现?”司马凡提怒道,“这座溶洞无论怎么走,都走不出去,因为有人施了幻术!”

白小舟不敢置信地侧过头去看九尾狐,那张熟悉的容颜面沉如水。司马凡提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鹿景山中一直有狐狸化身美女诱惑路人的传说,你们为了自己一族的生存,不惜将那些无辜的人引入溶洞,当做祭品献给这座大山吗?”

面对他的控诉,九尾狐沉默着,白小舟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她:“这不是真的,对吧?是老大误会了你,对吧?”

九尾狐依然沉默。

白小舟的身体不可遏止地颤抖起来,胸口翻涌着闷钝的痛意,面前的这个人温柔慈爱,将她养大,将她视同己出,给了她全部的母爱,即使如此,她仍然是一只九尾狐,一个妖怪,一个为了自己所生存的山林而不惜杀人的怪物。

“小舟…”九尾狐想要说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口,伸在半空的手最终缩了回来,苦笑道,“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我辛苦养大的女儿,会像仇人一样看着我。”

这些话像针一样刺在白小舟的心上,喉头腥甜,鼻子发酸,却流不出一滴泪来,她一直渴望着能找回父母,一家团聚,但她从来没有想过,原来找回来的早已不是以前的人了,不,或者说,她早就已经失去他们了。

这个人,不是她的母亲。

司马凡提愤怒地抓住朱翊凯的手,嘶哑着声音说:“毁了这座山。”朱翊凯一愣,看见老大眼底燃烧的怒火,他的理智已经被这些天的压抑、惊惧以及冲天的怒火所吞没,朱翊凯皱起眉头:“老大,你冷静点儿。”

“冷静?”司马凡提怒道,“难道你想眼睁睁看着初夏被一直关在这里,就为了这些飞禽走兽?”

这样的话,平日的司马凡提是决然不会说的,朱翊凯看了看镶嵌在石头里的龙初夏,又看了看内心正天人交战的白小舟,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

司马凡提忽然冷笑,一把将他推开:“为了讨好白小舟,你连自己的老师都不要了吗?好,你真是好得很。”

“老大,不是你想的那样。”朱翊凯心中烦闷不堪,想要解释,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司马凡提也不愿意听他解释,目光阴冷,左手轻轻放在了右手手腕上。

他的右手手腕上戴着一条白银手链。

朱翊凯大惊,上一次他扯断了那条手链,化身为龙,将追杀他们的那些人全都变成了痴傻之人,他永远不会忘记那天夜里的庞大身影,熠熠生光的白色鳞片像有着某种可怕的魔力,让人移不开眼睛。

对于一条龙来说,毁掉一座山,轻而易举吧。

“老大,住手!”他扑上去,死死拽住他的胳膊,“你冷静些。”

“滚开!”司马凡提眼中冒火,手臂一抬,掐住他的脖子,他没想到刚刚连路都走不了的人竟然能够突然爆发出这么大的力气,那只消瘦得还不及原先一半的手臂上布满青筋,朱翊凯挣扎了几下,竟然没有挣开。

空气进不了气管,肺部隐隐生疼,朱翊凯眼前有些模糊,心中却生出恐惧和悲凉,老大不会真的要杀了他吧?

看着司马凡提发疯,白小舟和瞿思齐又惊又急,忽听九尾狐叫了一声“不好”,地下传来隆隆雷声。白小舟低下头,看见周围的血水泛着波浪涨起来,空气中充满了诡异的金属气味。

“那是山脉的血,有剧毒!”九尾狐道,“快,快跟我出去,否则我们谁都出不去!”

“可是…”白小舟回过头去看龙初夏,年轻的女老师猛然间睁开了眼睛,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双眸没有焦距。司马凡提察觉出异样,将朱翊凯一丢,喜道:“初夏,你醒过来了?”

“快走。”龙初夏并没有看他,嘴唇微启,从喉咙里吐出低沉生硬的话语,“去找…精魄之魂…”说完,又闭上了双眸,无论司马凡提如何叫喊,依然无法将她唤醒。红石又开始跳动,随着这一下接一下的搏动,她的身体陷得更深了,仿佛被无底的沼泽所吞没。

直到,完全陷入其中。

“初夏!”司马凡提失去理智般地往前冲,朱翊凯手疾眼快,一个手刀劈下来,他应声而倒。九尾狐按住白小舟的肩膀:“你听到她说的话了?现在唯一救她的办法,就是找回精魄之魂,留在这里,只能给她殉葬。”

瞿思齐红着眼圈,也点头道:“小舟,她说得有道理。”

白小舟咬了咬下唇:“我们怎么出去?”

九尾狐松了口气,身后尾巴一展:“抓住我的尾巴,闭上眼睛。”

白小舟将脸埋在那毛茸茸的尾巴里,白色的绒毛很柔软,很暖和,奇怪的是它的身上并没有狐狸应该有的臊臭味,反而有一股熟悉的清香,像小时候后花园中青草的味道。她仿佛又回到了那座小小的房子,躺在冰凉的摇椅上,一边摇着蒲扇,一边随着摇椅的起伏而晃动着双脚,然后朝着屋内大喊:“妈,我要吃西瓜。”

她的意识有些模糊,竟然喃喃将这句话说了出来,白尾的主人身子微微一颤,有些动容,却最终未发一言。白小舟沉浸在回忆的幸福中,眼角渗出一滴泪,嘴角却弯起了一轮浅浅的笑意。

一时间,不知今夕何夕。

她醒过来的时候正躺在一堆柔软的稻草上,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照下来,打在她的脸上,又柔又暖,就像小时候家里的小院。她坐起来,发现朱翊凯等人都睡在身边,独独不见了九尾狐。

她走了。

没有只言片语,她走得很洒脱很彻底,就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心中有些涩,她有种被父母抛弃的感觉,一转头,却猛然愣住了。在她身后,放着一只细白瓷的盘子,盘子上整整齐齐码着几块西瓜,又红又沙,沁着淡淡的甜香味。她拿起一块,手指触到冰凉的瓜皮,很显然是在井水里冰过的。咬了一口,难以言说的甜味顺着舌头一直流进胃里去,正是记忆里的味道。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泪,一边哽咽一边笑:“妈,冰过头了,伤胃的。”

十三、祝由之术

朱翊凯和瞿思齐很快就醒了,司马凡提一直昏迷,瞿思齐将他背到山下小镇里的医院,医生吓了一跳,还以为他是从黑煤窑里出来的,都不成人形了。养了一天,还是不醒,转送到了省城的大医院,一连养了好几天,白小舟等人在家里等得焦急,好不容易医院来了电话,说人醒了。几人大喜,连忙驱车赶过去,兴冲冲地推开病房的门,却只看到一张空荡荡的床铺。

瞿思齐急了,拉过护士追问,护士也很慌张,明明刚刚还在的,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

“不用找了。”秦哲铭叹了口气,“他一定是走了。”

“什么意思?”瞿思齐阴沉着脸,很不高兴,“他当我们是什么,想走就走,连句话都不留下。”

秦哲铭笑了笑,无奈地说:“看来这次给他的打击不小啊。不找到那个什么精魄之魂,我看他是不会回来的。”

死一般寂静。

“走吧,遇到了这么个认死理的人,我们又有什么办法。”秦哲铭背着双手,“我还是去找我的红颜知己吧,最近都是些烦心事,这个周末得找点儿乐子。”

他说得云淡风轻,但白小舟知道他其实比所有人都难受。

离开医院的时候,朱翊凯轻声对她说:“如果被关在山里的人是你,我也会和老大一样。”

白小舟的心一下子揪紧,山洞里发生的那些事,他所说的那些话,她不可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他亦然,自从回来之后,他们俩便尴尬得很,每次见面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如今听他再次提起,她心情尤为复杂,脖子上泛起一片红潮。

后来她一直在想,也许,她是欣喜的吧。

自从司马凡提走后,研究所的工作就处于停滞状态,连秦哲铭都只顾着自己的学术研究,很少来了。白小舟能够理解他的心情,坐在空荡荡的屋子里,看着那些熟悉的物件,那种物是人非的感觉让人心中堵得难受。这样的日子久了,连白小舟的心都空荡荡的,仿佛什么地方缺了一大块。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连瞿思齐也开始行踪不定,有时候一消失就是好几天。秋分日的午后,白小舟接到了他的电话,他兴冲冲地说,找到了精魄之魂的线索,让她赶快到研究所里去一趟。她精神为之一振,放下手里的期中论文,马不停蹄地赶过去,就在路过研究所门前那片小树林的时候,她忽然停住了脚步,猛地转过头去。

身后是静谧安详的树木和泛着青色的石板路,风过处,树叶沙沙,天地静默。她皱了皱眉,怎么有种被人监视的感觉。

血淋淋的历史教训告诉她,当她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对的时候,十有八九不是幻觉。

她转过身,从包里掏出一面化妆镜,只有手掌大小,造型十分古朴,是欧洲十八世纪的风格。她在镜子上轻轻一点,镜面泛起一层涟漪,涟漪过后,上面映出的竟是方圆半里的画面。

这是追踪镜,据说是十八世纪法国一个浪荡贵妇的宝物,她喜欢背着丈夫偷情,为了应付丈夫找来的追踪者,便求了一个魔法师,制作了这面镜子。这是她清理库房的时候找到的,觉得非常有用,在经过楚先生的同意之后,征用为常用装备了。

就这么看了一圈,林子空空如也,连只鸟都没有,她无奈地摇头,看来她的确是多心了。

推开研究所的门,朱翊凯已经到了,瞿思齐兴冲冲地扬了扬手中厚厚的古书:“小舟,快来看我的世纪大发现。”

白小舟仔细看了看,古书封面上写了三个大字:地方志。

“这是鹿景山地区的地方志,你们来看这段故事。”瞿思齐翻开书,“六百年前,曾有一个道士来过龙山县,这个道士道法高强,受雇于皇家,为皇帝炼制长生不老药。当地县令热情接待,征收重税用以贿赂道士,弄得民不聊生。道士叫了几个老山民来询问鹿景山中珍宝的情况,山民们不肯说,他下令严刑拷打,打死了好几个,或许是问到了秘密,在一个雨天,他一个人进山了。这一去就是半个月,县令害怕他死在了山里朝廷会怪罪,带了很多人搜山。据说那天山中发生了异象,天空血红,脚下的土地也变得猩红,有山民说,这是大山发怒了,忽然大雨倾盆,就像天漏了一样,山洪暴发,这些人没来得及逃走,全都葬身山里了。几天后,人们在山脚下发现了气息奄奄的道士,他怀里死死抱着一个包袱,不许任何人碰。后来他回了京,鹿景山就开始陆续有人失踪。”

“就是这个道士盗走了精魄之魂?”

瞿思齐点头:“十之八九是他。”

“然后呢?”朱翊凯问。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二人满头黑线,朱翊凯扶着额头说:“这道士无名无姓,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往何而去,你这也算大有发现?”

“谁说这个道士无名无姓?你们以为我这几天是去旅游了啊?”瞿思齐得意地笑了两声,“我查看了龙山县周围几个县的县志,终于让我发现这个道士的踪迹。这是丰山县的县志,这里记载了这样一段故事,县内盗贼横行,在官道旁有一座黑店,专门干杀人越货的营生。一天晚上,一个背着包袱的落魄道士到店里投宿,店家见他那包袱很重,以为装满了银子,心中大喜,在他酒菜里下了毒药。估摸着药性该发作了,店家带着人冲进卧室,至于之后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但第二天一早,这些贼人的尸体被挂在林子里,已经死透了。当地百姓感念道士为他们除了一害,将他的大名刻进碑文里,说要世代流传。”他神秘地瞄了瞄二人,“我去看过那块碑,道士道号普玄子。”

“普玄子?”朱翊凯一惊,脸上浮起喜色,“真的是他?”

白小舟不明所以地看着二人:“你们认识?”

“我们C市有个地名,叫清溪观,据说当年是一座香火鼎盛的道观,几十年前毁于战火。清溪观的创始人,就是普玄子。”

白小舟眼中闪过一抹兴奋,随即又黯淡下来:“清溪观不是已经毁了吗?”

“毁是毁了,不过在道观的遗址上建了博物馆,清溪观里幸存的一些文物就放在博物馆里。”瞿思齐双眸发亮,“我以前去过几次,道观遗物有一整个展厅,说不定那块石头就在里面。”

C市的历史文化并不悠久,博物馆里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好东西,游客自然稀少,三人找到那座存放了道观遗物的展厅。展厅中所展出的多以器物为主,还有两件道服,上面密密麻麻绣满了各种金色的花纹,即使历经数百年也仍金光熠熠。

白小舟在一个玻璃展柜前停下步子,奇道:“道观里居然有地动仪。”

那是一只青铜制成的仪器,做工古朴,圆径八尺,形似酒樽,上有隆起的圆盖,仪器的外表刻有篆文以及山、龟、鸟、兽等图形。仪器的内部中央有一根铜质“都柱”,柱旁有八条通道,称为八道,还有巧妙的机关。樽体外部周围有八个龙头,按东、南、西、北、东南、东北、西南、西北八个方向布列。龙头和内部通道中的发动机关相连,每个龙头嘴里都衔有一个铜球。对着龙头,八个蟾蜍蹲在地上,个个昂头张嘴,准备承接铜球。

当某个地方发生地震时,樽体随之运动,触动机关,使发生地震方向的龙头张开嘴,吐出铜球,落到铜蟾蜍的嘴里,发生很大的声响。这样人们就可以知道地震发生的方向。

“这是道观厅的镇厅之宝,据说是从东汉时期留下来的古董。”朱翊凯说,“据说前两年S省地震的时候,位于东方的铜球落入了蟾蜍的嘴里,当时震惊了整个C市。”

白小舟点了点头,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地动仪中有淡淡的黑气溢出来,弥漫着浅浅的血腥味,难不成这件古董有什么猫腻?

但转念一想,这些历经千年的古物,背后必然会有许多故事,其中不乏血腥残暴的过去,有点儿怪异也不足为奇。

三人将整座展厅仔仔细细捋了一遍,竟然连一块金色的石头都没看到,不由得有些气馁,难道精魄之魂并不在这里?

“别垂头丧气的,等申请通过了,咱们用库里的罗盘来试试。”朱翊凯说,“六百年了,说不定它早已不是一块石头。”

他所说的罗盘也是一件从古时候传下来的宝贝,能探测出吸收日月精华之灵物,用以寻找精魄之魂最为合适。但如今老大和龙初夏都不在,他们没有资格动用库里的东西,只能把申请写好交到楚先生的手中,等他批示。

三人不禁在心里又骂了一遍,官僚主义害死人啊。

从展厅出来,白小舟刚走出大门,安检系统忽然尖叫,顿时无数双眼睛直勾勾地转过来盯着她,两个牛高马大的保安走过来,阴沉着脸:“这位女士,请跟我们走一趟。”

两个少年立刻挡在她面前,保安继续说:“请这位女士到保安室休息,等警察来澄清了误会之后再离开。”

瞿思齐还想说什么,白小舟拉住他:“没关系,耽搁不了多少时间。”

三人坐进保安室,一个保安站在门外,冷冷地将白小舟上下打量,眼光就像在看贼。瞿思齐低咒一声:“妈的,今天真倒霉。”

朱翊凯皱了皱眉头:“希望真的只是安检门坏了。”

话音未落,眼前忽然一阵晃动,三人一愣,怎么莫名其妙地头晕,难道是中了什么毒?

“地震?”朱翊凯第一个反应过来,“快往外跑。”

门外的保安早就望风而逃,三人刚跑出保安室,忽然又是一震,震动幅度更大,白小舟没站稳,摔倒在地。整座博物馆充满了纷乱的脚步声和尖叫声,朱翊凯跑过来扶她,却被拥挤的人群挤散。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摇摇晃晃站起来,不远处就是清溪观展厅,厅内的地动仪黑气漫天,其中两条龙口中的珠子已经掉了下来,第三条正在震动,黑雾几乎将龙头团团罩住。

咣当一声轻响,第三颗珠子跌落,仿佛有一道气波席卷而来,大地再次震动不安。白小舟摔得头昏眼花,心中却大悟,一把抓住好不容易跑过来的瞿思齐:“是那个地动仪,是它引发的地震!”

瞿思齐大惊,回过头去,见第四条龙嘴里的珠子正在震动,白小舟推了他一把:“快去封住它!”

研究所的库里储藏着许多危险的宝物,自然有专门的符咒可以克制,他从怀里掏出一把黄符,跌跌撞撞地往展厅里跑。

游客已经跑得差不多了,白小舟扶着墙壁,对朱翊凯道:“别管我,你也快去帮忙!”地震一次比一次严重,等八颗珠子全都落下,说不定连C市都保不住了。

天花板有沙砾簌簌落下,瞿思齐躲过一块拳头大小的砖块,抓起旁边的休息椅,往展柜玻璃狠狠一砸,撞击声震耳欲聋,玻璃却只裂开了一道浅浅的裂痕。

“妈的,是钢化玻璃!”瞿思齐怒道。朱翊凯将他一把推开,右手按在玻璃上,眸中有光华掠过,细细的裂痕从他的掌下蔓延而出,如同疯长的葛藤,片刻之后将整块玻璃包裹。他口中低喝一声,一拳打去,玻璃碎碴儿飞溅开来,指关节鲜血淋漓:“思齐,还愣着干什么?”

瞿思齐口中念动咒语,黄符在空中围成一道墙,将地动仪团团围住。第四颗珠子已摇摇欲坠,他心念一动,驱使其中一枚灵符贴上龙头,龙眼火光乍现。他见势不妙,将其余符纸齐齐催动,黄符所构成的墙壁一缩,尽数贴于地动仪上。青铜仪器发出一声悲鸣,黑气如同电影倒带一般往仪器内一收,龙头眼中火光瞬息而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