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何琳瞪着眼睛搂住她,“恭喜恭喜!真是不巧,那会儿我手机丢了,也没来得及一一通知,没想到错过了你的大好事!不过你真的好快啊!我记得前一次咱们聚会时你还在抱怨知音难觅呢!”

方好被她说得很不好意思,冲对面马路边停着的一辆车指指,“喏,那是我老公。”

何琳望过去,刚巧看见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士徘徊在灰色宝马的车头附近,一手插在裤兜里,正虎着脸,皱着眉打电话呢!

何琳笑着朝方好低语,“看起来挺凶的嘛!”

方好朝她做了个鬼脸,诡谲道:“假象!”

两人正说着话,许维桀驾着POLO慢慢驶过来,准确地停在何琳身旁,静静地候着。

何琳忙搂着方好的腰,亲昵而遗憾地说:“哎呀,我还有事,得先走了,咱们改日再约时间出来,好好聊聊。“

方好好奇地朝驾驶座处探头探脑,乍一看见许维桀,立刻拽着何琳的胳膊轻声嚷:“呀!何琳姐,你男朋友好帅啊!”

何琳蹙眉一拍她后脑勺,无奈地嗔道:“你怎么还那样,老是没心没肺的,这是我同事!”

方好眨巴了几下眼睛,吐了吐舌头,盯着何琳低声追问,“那你有没有…”

她当然是在问何琳的个人问题。

“还那样。”何琳匆匆与她挥手,“不说了,我走啦!”

许维桀闻言立刻跳下车,替何琳打开门,又冲方好笑了笑,“你好,我是给Helen打杂的。”

显然,他也听到了方好的咋呼。

方好绞着手憨憨地笑着,目送他们上车,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跑过去扒着窗口问了何琳现在的手机号,仔细输入自己的手机,这才心满意足地跟他们正式道别。

他们的车刚转到正路上,何琳就从镜子里看到方好的老公匆匆忙忙地过街去搀扶方好,仿佛她是件易碎的瓷器似的,虽然还绷着脸,但看着方好的眼里却是一抹无法遏制的柔色。

何琳想起刚才方好调皮的鬼脸和那句“假象!”,她现在真的相信了。

赫然间发现,原来比自己小的学弟学妹们都一个个成家立业了。

前两天妹妹何静跟她通电话时,用一本正经的口吻对她宣布,“姐,你现在已经是一枚标准的剩女啦!”

她轻轻叹了口气,无端有些怅然,蓦地发现许维桀正拿怪异的目光频频瞄自己,仿佛洞悉了她的心事。

“你看什么?”她有些不自然。

“其实,”许维桀慢悠悠地道,“我刚才不介意给你借用一回。”

何琳大窘,面色通红,狠狠瞪了他一眼,还不解气,猛地伸手在他肩上捶了一下,手缩回来时,不免有些讪讪的,懊恼自己失态了。

而许维桀早已笑得岔了气。

“好好开车!”何琳不得不虎起脸来冲他嚷。

但为时已晚,许维桀已经彻底看穿了她的色厉内荏。

两天后,何琳接到了邓育华的电话。

“阿琳,资料我可是给你们递上去了,怎么样,你们总得有点儿表示,请我们同事吃顿饭总要的吧!”

何琳先说了声感谢,又追问细节,邓育华却一味推托,“哎,电话里哪讲得清楚?咱们约个好一点儿的饭馆,边吃边聊,怎么样?”

何琳吃不准情况,也不好一口回绝,“那我跟赵总说一声,回头再跟你联系好了。”

“行!我等你电话!”

何琳一秒也没耽搁地给赵勇作了通报。

“他有说具体进展吗?”

“没,只说给递上去了。”

赵勇冷哼了一声,“这个邓育华,可真是比泥鳅还滑,什么头绪都还没有,就嚷着要请客了。”

“赵总,这个客我们请还是不请?”

“当然得请。”

“那谁去好呢?”何琳紧紧地盯着他。

赵勇颇费踌躇,“人当然是越少越好,毕竟这事还没最后敲定。况且外界都知道国源要搞大手笔,又是邀请式招标制的,稍有点风吹草动就会造成负面舆论。要不然…还是你先去探探路,看他究竟到什么程度了,啊?”

说到后面,他几乎是和颜悦色地在跟何琳商量。

何琳虽然料到会是这个结果,但还是止不住怒意上窜,赵勇说的这些道理固然有理,却无法掩盖背后的实质——他根本是在对邓育华投其所好。

她忽然有些迷惘,如果说三年前她是为了所谓的理想而留在了联创,那么时至今日,又是什么在支撑着自己做种种决策呢?

难道真的只是惯性使然?

赵勇不敢与她对视,手擒着办公桌,重重吁了口气,过了会儿,他转过脸来,目光平和地望着何琳,“阿琳,这是最后一次,我请你帮忙。而且,我可以向你承诺,你的所有委屈——无论是过去的,还是现在的——都不会白受。”

何琳怔怔地盯着他,不明白他眸中那么光芒以及他话语中的涵义。

此时的赵勇,仿佛又回到了七年前,她第一次见到时的那个老板,沉着稳重,有种一切尽在掌控的气势。

她再一次被过去浸润,成了回忆的俘虏。

3-3

何琳没有傻傻地孤身前往赴约,她拉上了许维桀。

思来想去,似乎没有人比他更合适,一来,他是新员工,不至于象其他人那样敏感多事;二来,他是赵勇的来头,如果真发生了什么意外状况,好歹还有总裁可以替他挡着点儿;当然,还有一条是连她自己都不太愿意承认的,也是她觉得最不可理喻的一条——潜意识里,他给了她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这种安全感与他的外形没什么关系,纯粹是女人的第六感。

他既不像邓育华那样道貌岸然惹人讨厌,也不象赵勇那般深不可测,让她疲倦。

无论是他灿烂的笑容,还是油嘴滑舌的玩笑,亦或是偶然间流露出来的一丝忧郁,都是温暖柔和的,没有锋芒,让人觉得心安。

临近下班时,何琳才叫许维桀进了办公室,把这个任务交待给他。

她讲得不是很清楚,许维桀听了半天也没弄明白,“这算是公务性质的,还是…私人性质的?”

何琳噎住,咬了咬唇,“算…公务性质,但是,也不能全算…”她绞尽了脑汁,也没能解释得明白。

许维桀头一回看到她为难成那样,遂摆了摆手道:“你别说了,就算是龙潭虎穴,我也陪你闯了!”

这个半公务半私人性质的晚宴设在S市最高档的酒店之一“蓝湾”内。许维桀跟在何琳身后,由服务小姐领到预订的包厢里。

房间里只有一位宾客,就是邓育华,既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何琳一下子就明白,今天的这顿晚宴根本与正事一点关系也没有,她暗自庆幸带了许维桀过来。

邓育华一见何琳进来,立刻起身相迎,一脸的喜悦之色。这种喜悦在见到何琳身后的许维桀时很不合时宜的凝固住了。

“我来给你们介绍。”面对有点走样的和谐场面,何琳不露声色,“许维桀,我的同事。Frank,这位是邓育华先生,我做销售时认识的一位朋友。”说到最后两个字时,她几乎有种咬牙切齿的力度。

许维桀落落大方地伸手与邓育华相握,他周身上下散发出来的一股笃定沉稳的气质倒把邓育华震了一下。

“许先生也是联创的?怎么以前没见过嘛!”邓育华迅速恢复了自然,举止老练,盯着许维桀的眼中透露出一丝狐疑,他在揣测许维桀跟何琳的关系。

“我刚到联创没多久。”许维桀含笑解释。

“哦——不知许先生在哪个部门供职?”邓育华一边客气地招呼他们坐下,一边仍不忘对许维桀刨根问底。

许维桀瞥了何琳一眼,见她没有要给自己解围的意思,只得老实答道,“我跟何经理一个部门,是她的下属。”

此言一出,邓育华的表情立刻轻松了不少,瞟向何琳的眼神再度灼灼有神起来,何琳只作不见。

三个人的聚餐,尤其当中还夹着个陌生人,其实是很难把气氛搞活跃的,而特邀嘉宾何琳的参与意识又异常淡薄,最后谈话的重担完全落到了许维桀和邓育华的肩上。

两个男人不着边际地聊着能源危机、金融走势、国计民生等大而化之的话题,让时间一点一滴地朝前蔓延。

谁也没有提到跟国源项目有关的任何字眼。

许维桀边聊边注意观察何琳的反应,猜不透今天这顿饭究竟主题是什么,不过有一点他可以肯定,这个邓育华对何琳来说,是个既重要又厌憎的人。

他是联创的重要客户?

那为什么要何琳去招待,而不是销售部?

有新的热菜上来,许维桀体贴地用公筷给何琳布菜,如今,他在公司里已经把给何琳领餐固定成了自己的一项专职工作,做起来得心应手,何琳也学会了泰然受之。

两人这很不经意的举止看在邓育华眼中,却如一滴水掉进了油锅!

他今天的本意就是想跟何琳单独会餐的——手里擒着项目,他有这个把握让何琳上钩,就跟三年前一样,只是那天他醉得实在不像话,也没想到何琳会如此贞烈,竟然打电话给赵勇求救!

醒来时,他也曾为自己的胡闹感到一丝懊悔,说实话,那时候,他的确是挺喜欢何琳的,生意场上见多了矫揉造作的女人,唯有她,会给他清新直爽的感觉。

可惜,他用错了方法,让现实与愿望背道而驰。

他更加想不到的是,何琳会因此而结束了销售的生涯。

他曾经想过不再去招惹她了,没想到时隔几年,机会再度送上门来,当他想到又能有机会跟她靠近时,早已死去的一颗心又开始蠢蠢欲动。

在如此心理的驱使下,眼前的景象怎能不让他妒火中烧!

邓育华站起来,给何琳的杯子斟满了酒,举杯大声道:“来,阿琳,今天高兴,我好好敬你一杯。”

何琳犹豫了一下,还是举起自己面前的杯子,跟他的轻轻碰了碰,尔后一饮而尽。

“好!”邓育华夸张得鼓起掌来,“还是跟从前一样豪爽!哈哈!再来!”

稍顷,她的杯子又被斟满。

何琳一言不发,再度仰脖子灌了下去。

白酒在胃里灼烧的感觉,既痛楚又痛快!

许维桀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一言不发地看着邓育华给何琳的被子里继续斟酒。

邓育华已经有几分醉了,借着微醺的酒意,涎脸凑上去对何琳道:“阿琳,不要以为拖个小下属过来做挡箭牌我就奈何你不得!你今天不跟我喝痛快了,你的事我可上不了心啊!”

一道怒火在何琳眼里一闪而过,她低头瞥了眼酒杯,努力按耐住自己的愠意,正要举杯饮尽,手上蓦地一松,那杯酒被许维桀抢了过去。

“我替你喝吧。”话音未落,许维桀已经将那杯52度的烈酒饮了下去,霎时间,胃里如燃起一把火,熊熊地烧了起来。

何琳懵怔之际,许维桀已经在往邓育华和自己的杯子里续酒了,笑嘻嘻地对邓育华道:“她们女孩子喝酒不行的,我陪你喝个尽兴!”

邓育华毕竟还没完全醉,见许维桀如此仗义“救美”,而何琳望着他的眼神里居然有心疼的意味,胃里登时如打翻了油盐铺子,五味俱全,哑着嗓子道:“行啊,小许,那就看看你有多少本事了。”

3-4

从蓝湾出来时,夜色已深,空气清冷,连夜空中的星星都格外明亮。

许维桀坚持到邓育华与他们分道扬镳,才冲向离自己最近的一棵树,弓下身子,佝偻着腰,尽情呕吐起来。

何琳手忙脚乱地从包里翻出纸巾,一张张地递过去,有点气恼地埋怨他,“不会喝就别喝嘛!又没人逼你,逞什么能!”

喘息的当儿,许维桀扶着树干,直起腰来虚弱地朝她笑笑,“我不喝,你就得喝,女孩子还是少喝酒的好。”

何琳用一种陌生的眼神看着他,有那么一瞬,许维桀感觉自己似乎看到了她眼中有点点晶莹的光,仿佛是眼泪。

然而,一旦她开口了,他才发现那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你没事了吧?我送你回去。”她用平淡的语调说着,走上来搀扶住他。

她的手柔软而温暖,跟许维桀想象得完全不一样,他一直以为象何琳这样的女强人是用钢筋铁骨铸就的,没想到,她会这么柔软。

神思飘渺间,他已经在何琳的半搀扶下上了一辆出租车。

“明天还得过来取车,唉。”他头脑还算清醒,坐上车后这个念头从脑海里飘过。

何琳在问他住所地址。

“哦,还是先送你回去吧。”他推绝道。

“你都醉成这样了,还怎么送我啊?”何琳见他东倒西歪之余,还不忘充当绅士,又好气又好笑。

许维桀无奈,只得报上了住址,是个地段不错的小区。

他是头一回喝这么多烈酒,脸色惨白,车子的轻微颠簸仿佛小时流连的摇篮那样,把他摇来晃去地拽入了梦乡。

到了公寓楼下,才被何琳摇醒,她早已付了钱,站在车外等着扶他出来。

酒的后劲很足,他只觉得头重脚轻,从楼外到进入电梯,他花了数分钟,且几乎是整个人倚在何琳身上才得以走完这短短的几步路的。

“真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他大着舌头向何琳道歉。

何琳却一点儿也没笑,绷着脸,不知道说他什么好。

一进门,他就跪倒在玄关处的鞋柜边,胃里再一次翻江倒海地汹涌起来。

“你没事吧?”何琳上来拉他,再次担心起来。

“…没事。”两个字刚说完,他就捂住嘴,强撑着爬起来,往盥洗室冲了过去,没几秒,就听到他痛苦的呕吐声。

这一通吐几乎把他体内所有的能量都消耗殆尽了,坐在冰冷的地砖上,只觉得浑身软绵绵的。

房子是许维桀租下的,单身公寓,面积虽小,但布置得很紧凑,摆设也不多。

何琳把他半拖半拽地弄进了客厅的沙发里,他喝醉了酒,力气大得吓人,一个不用心,他就整个儿踉跄着倒了下去,倒下去之前,还亡羊补牢似的伸手去抓一张茶几,试图能够挽住颓势,结果,连带茶几上的物品都被稀里哗啦地扳倒在地上。

何琳使出了吃奶的劲才把他搞进沙发,他吃吃艾艾地道歉,“给你…添麻烦了…”

何琳叹了口气,俯身去拾扫在地上的东西,很意外地,发现了一只口琴。

这种乐器,现在玩的人已经很少了。

她扭头瞥了他一眼,默默地归置好了,又跑进盥洗室里收拾。

许维桀虚弱地躺在沙发里,听着从不远处传来的零零碎碎的洗刷的声音,这声音勾起了他心底深处最美好的回忆,仿佛回到了多年前自己那虽窄小却永远窗明几净的家里,那时候,妈妈就是象现在这样里里外外地忙碌拾掇…

何琳拿着一块热毛巾出来,见许维桀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以为他睡着了,犹豫了片刻,在他身边坐下来,小心翼翼给他擦起脸来。

那种温暖柔软的感觉很美好,许维桀尽情享受着,直到毛巾撤离,他的脸上余下一股清凉的味道,他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何琳鼻梁上的黑边眼镜不见了,如此近距离的靠近,让他终于看清了她本来的样貌。

许维桀突然很想笑,原来何琳长着一张可爱的娃娃脸,白净的面庞上,一双眼睛又大又亮,鼻子短短的,平常被镜架遮着看不出来什么,其实有点儿俏皮,象在跟谁赌气似的,而此刻她脸上板正的线条已经全部软化,又因为他的忽然睁眼而感到一丝窘迫。

“你这儿有姜吗?我给你去做点醒酒汤。”她仓促地问。

许维桀的笑意终于从心里蔓延到脸上,答非所问道:“你不戴眼镜很好看。”

何琳的脸蓦地通红,她故作掩饰地瞪了他一眼,起身去厨房了。

不知为何,许维桀忽然觉得浑身舒畅,连先前那眩晕的感觉都似乎美好起来。

等何琳两手空空地从厨房里出来时,许维桀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

这一回,是真睡着了。

早上醒来时,天已大亮。许维桀从沙发里爬起来,后脑勺星星作疼,他费了半天劲,才让眼睛适应了强烈的光线。

在盥洗室洗漱时,看见台面上静静地躺着何琳的那副黑边眼镜,一定是她昨晚走得匆忙,忘拿了。

他把眼镜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他突然来了兴致,想试戴一下,可惜镜架太窄,他生怕弄坏了,手一翻转,把镜片虚虚地靠在自己双眸前。

看着镜子里清晰的自己,他有一瞬的怔忡,很快放下眼镜,稍顷又拿起来再看,如此反复了几次,他终于得以确认,这是一副平光眼镜。

出门前,才发现手机里有条何琳发来的短信,今天早上发的,那时他还在梦里。

“你先去取了车再回公司吧,晚一点儿没关系。”

折腾完一轮,驾车回到公司时,已经十点多了。他泊好车就去何琳办公室汇报,可惜她没在。

小夏告诉他,“Helen去赵总那里开会了——你怎么回事啊,今天居然迟到了!”

“哦,睡过头了。”许维桀含糊带过,显然何琳没有把昨晚两人出去的事透露给谁,他居然因此有点喜滋滋的,仿佛心里盛了个秘密。

见到何琳时,已经是下午一点了。

“你的眼镜,昨晚忘我那里了。”他把她那副经典的黑框眼镜从口袋里掏出来,递给她。

他特地找了个手机软袋很小心地把眼镜包裹好了。

何琳的鼻梁上早已架上了另一副眼镜,没有边框,淡棕色的支架,比黑边框眼镜要秀气不少。

许维桀猜,那一定也是副平光的。

“谢谢。”她淡然地从他手上接过,“车子处理好了吧?”

“嗯。”他应得亦是索然无味。

转身朝门口走,正准备出去时,何琳在身后叫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