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以前的他,一定会搂着她,说尽甜言蜜语。若是以前的他,一定会心急如焚替她拭泪。如今的他,模样虽然是以前的,却不同了,原来,一切,早就不同了。

我也不会再见你了…那一字一字如闷雷轰顶,让她难过得透不了气。

她踉跄着追了出去,四处张望,却寻不见他。司机见她早早出来,便下车,好奇地问“小姐怎么这样早。”她惶急地问“你没有见到二少出来?”司机直摇头,想起大少的吩咐。他说“既然二少没有来,那我送小姐去大少那里。”

她不死心地四处扫望,他的身影已无处可寻。她未干的泪又涌了上来,一切,本就不同了,她还在执著些什么?爱情,原来只是这样,到底还是比不上仇恨的。

车外的景物在不断退后,她忽就想起了那日,她去山上寻他,林间的草丛已经枯草一片,极其凄凉。天上乌云翻滚,大雨如注。他箍得她死紧,生怕一放手,她就会被风刮走一样。他说:我会让你喜欢上我,不管是用多久的时间,一年、二年、三年,或是五年、十年…反正,这辈子,我是给不了旁人了。

一辈子,原来只是这样…只是这样而已。

第69章:惟泪千行(2)

第69章:惟泪千行(2)

大帅府前全是密密麻麻的岗哨,他们似钉子一样,纹丝不动。司机将车停好,拿出通行证,将她带进去。大厅里,有几个日本人与刘大帅正在低声交谈。欧阳寒坐在一旁,眼神恍惚。

刘大帅,五十上下,身材臃肿,黑黝黝的一张脸,左边上还有一道赫然醒目的刀疤。日本翻译问“大帅,这码头到底租不租,谈了这几天了,您倒是说句实话。”

“这个租金方面…”刘大帅微微沉思,见欧阳寒漫不经心,他问“副帅,你倒是说说,租金方面怎么样?这个合同到底签不签?”

欧阳寒恍若未闻,只是一脸倦怠。刘大帅再次唤了他几声,他也没有听见。司机带着夏妓一路进来,向大帅鞠躬“大帅。”

刘大帅眼直直地望着夏妓,见她脸上犹有泪痕,一张脸隐隐泛青,样子十分柔弱无依。不由自主地站起身,笑咧咧地走向她“这是哪家的小姐,被人欺负了?要不要本大帅替你报仇?”

司机素闻大帅好色,笑道“这是我们大少爷的人。”刘大帅“喔”了声,无趣地回到自己位子。欧阳寒听到司机的声音,微微抬眼,见她来了,那目光却是茫然无助。他一怔,过了许多,才叫了声“夏妓。”

她眼中惟有一种死灰,仿佛一具没有生命的木偶,被人系着细线,尽情的玩耍。欧阳寒心下了然,知道修伤了她的心。他起身,对刘大帅说“日本人租码头这件事,我不同意。还是跟以前的中国公司续约。”

日本翻译急了“我们的租金可是三倍。”又伸出三个手指头“三倍,副帅,你不妨再考虑下。”欧阳寒冷笑“十倍,我也不会考虑。”刘大帅瞪着他,一脸怒气,却不好发作。

欧阳寒轻扯唇,丝毫不将满屋人看在眼里。他抓住夏妓的手腕,直往外头去。司机急忙跟了上去,唯唯诺诺地问“大少想去哪?”

他蓦地回头“把车钥匙和电影票给我。”司机不敢多问,将东西递给他。卫兵见他出来,也跟了上去。他冷冷吩咐“都不允跟来。”卫兵立正行礼,井然有序地回到原位。

他车开得极快,心情也似冲上云霄。他晓得自己自私,见她与修没复合便高兴坏了。但是在感情里,谁不自私?他问“你要不要去看电影?”她阖着眼,没出声。他说“你不吭声,我就当你答应了。”他见她默不出声,便试探地问“修跟你说了什么?”

听到修的名字,她便猛地睁开眼,眼里也发出稚气闪闪的光泽,但只有一瞬,脸色又陡然灰沉,如死了似的。她声音冰冷刺骨“不要再跟我提他的名字。”

“好,我不提,那我们去看电影?”他浅笑,双手紧握方向盘。她摇头,一脸决然地说:“我要回法国去,再也不回来了。”他一愣,差点撞到前面的车,他猛地踩住刹车,脸色铁青地问“你要回去?”

她面无表情“我再也不会回来了。”她的声音如夏日翻滚的闷雷,轰然入耳。他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心里竟生出惶恐来,他话语艰难“这里…除了修,就再也没有任何人,值得你留下?”

她微微一笑,眼里竟是无比凄然“他都不要我了,我还赖在这里做甚么?”

他舌头像是发麻了,更加艰难地从齿缝里迸出话“我呢?”她慢吞吞地说“我是不会嫁给你的。”她声音虽轻,听到他耳里,却字字如刺,深深扎入肺腑。他冷冷一笑,自嘲地重复“嗯,你是不会嫁给我的。”

身后的车在使劲地按喇叭,让他心里更添烦乱。他启动油门,车开得像离弦的箭。他似乎发了狂,速度快得令她心下忐忑。

“你是不是疯了?我可不想陪你一起死。”

他不出声,过了片刻,又用力踩刹车,不容置疑道“下车,我们去看电影。”悬着的心这才落下,她往窗外一看,原来到了电影院门口。她瞪着他“我几时答应陪你看电影了?”他面无表情地兀自下车,关上车门,走到后座将她拖了出来。

“疯子!”她力气终究敌不过他,也只好安静地任他拖着。

第70章:惟泪千行(3)

第70章:惟泪千行(3)

电影院里,黑压压的全是人。萤幕上的故事,他没多大兴趣。只是开场是瞄了二眼。夏妓也是微眯着眼,心不在焉。欧阳寒压低声音,在她耳旁说“过了二十岁的生日再走。”她冷冷瞥了他一眼“不要。”

他神情冷峻“你到底想怎么样?”她的双眼似迷上了一层薄冰,语气更冷“我不想怎么样。”

“可恶。”他咬牙切齿,霍地站起身,怒瞪着她。她扫了眼四周,见人人都在看着他们,便扯着他的衣边说“你坐下。”他却欺身上前,几乎压在她身上,气息灼人地扑在她面上,声音如雷“我喜欢你。我他妈的喜欢你。听到没有,我喜欢你!”

她仓皇的躲避他炙烈如火的目光。他手似钢铁攥住椅子两边,使她无处可躲。电影院里静悄悄,所有人都几乎屏住了呼吸。她连自己的呼吸声都能听到,心怦怦乱跳,喉咙发紧,几乎说不出话来。她呼吸急促:“你不要这样。”他目光炽热,似黑夜里唯一的星火“我喜欢你,喜欢得快要发疯了。给我一个机会,照顾你一辈子的机会。”

她用手抵住他的胸膛,吃力地吸气,“不可以,你不要这样…我不会喜欢你的。”他稍稍使力,就将她拉到怀里,唇滚烫地朝她唇上印去。她本能地挣扎,他的唇密密麻麻地烙在她脸上,脖子里。火热得似能焚烧掉一切。

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视线,他全然不顾了。只知道,自己深爱的女人就要离他而去,这一辈子,他都会失去她。想起这一切,他惧怕得心生寒意。

她极力挣扎,“你放开我。”他将她抱起,对呆呆看好戏的众人大声道“各位,对不住,打扰了。”四周顿时掌声如雷,喝彩声一浪高过一浪,轰轰烈烈。她脸色绯红,心底更是惧意丛生,躲在他怀里不敢见人。

出了电影院,他将她放在车上,飞速直往家里去。车一路开进府坻,刚停车,她就冲了下去。猛地朝楼上房间里跑。她在车上都是心惊胆战的,他的目光太火热了,似乎要将她吃掉才甘休。她吓怕了,将房门锁上。

她悬的心刚刚落实,敲门声就响了起来。她愀然变色,如着雷击一弹而起,用背抵住门。欧阳寒从裤袋里掏出钥匙,将门用力推开。她步步退后,惊慌失措地盯着他,嘴唇微抖“你要做甚么…”

他面无表情,唯有眼里有两簇火焰在燃烧。已是入夜,屋内只有浅浅的一点光线。四处寂静的有些可怕。她退到窗边,已经无路可退。他却依然在步步逼近。

“你不要再过来了。”她几乎哭出声来,向窗户外望去,只有黑,那黑仿佛是深渊一样,望不到底,只有一望无迹的绝望,在引诱她纵身一跳。

他将她揽入怀里。她心里无限惶恐,只觉他的脸火热滚烫,气息一次比一次急促。他将她抱起,放在床上,眼神迷离。她在绝望里挣扎,他却将她牢牢固住。她手足无措,眼泪刷刷地流了下来,四周寂静无声,黑暗一片,唯有他气息沉重,贪婪地吞噬着她。

她眼泪冰凉,寒意从身上到达心底,她忽就想起那样几句诗来: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第三十章失踪

依然是鸽子笼式的阁楼,窄窄的楼梯,那些伸出窗外挂在竿子上的衣物依然在马路上空、行人头顶迎风飘扬。这个地方,她有许久没来了。楼房已经变得破烂,仿佛快要倒塌了一样。她轻敲门,屋内传来那熟悉的声音,伴随着几声剧烈的咳嗽。

“夏妓。”玉凤微微一怔,死灰的眼里透出明亮的光,“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都以为你不会醒来了。”她走进屋里,将窗户打开。天是死灰的,没有太阳,也没有云,只有一片死灰。她从白色的手提袋里拿出一叠钱递给玉凤:“这是欧阳寒给你的。”她眼神空洞地四处扫了一眼,顿了顿,又说,“他还帮你找了一处适合休养的房子。”

玉凤将钱推开:“我不需要钱。”她面无表情,将钱扔在桌子上,玉凤见她想走,用力抓住她的手腕,“夏妓,原谅我。你一定要原谅我。”

她回头,声音冰冷:“你要我怎样原谅你?要我原谅你什么?”她用力扳开玉凤的手指,一字一字说:“我以后,再也不会见你了。”

玉凤“扑通”跪在地上:“我给你跪下,我给你磕头,只求你原谅我。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将你母亲逼成妓女,还让她含冤而死。我晓得你一定不会原谅我的…”玉凤挪动双腿,抱住她的膝盖,“医生说我活不了多长时间了,已经没得医,你原谅我好不好?”

她眸中泛泪,使力地摇头:“你要我原谅你…可是,谁来帮帮我…我现在什么想法也没有了,只想回法国找爸爸。”

门突然被人用力踢开,几个日本人冲了进来,拿枪抵着她的脑袋。一位看似为首的人走了过来,对她鞠躬,操着半生不熟的中国话讲:“夏妓小姐,我是山川大佐。”

她语调平静:“你们想干什么?”

山川大佐鼓掌,伸出大拇指:“果然有胆识。不愧为欧阳副帅的女人。”她冷冷道:“我跟欧阳寒没有关系。”山川大佐笑道:“那日在大帅府与副帅谈及租码头一事,夏妓小姐也在场。”他又指着自己的眼睛:“人的嘴能骗人,可是人的眼睛是骗不了人的。副帅眼里,可只有小姐您。”

她轻哼,面不改色:“然后呢?”山川大佐依然客客气气道:“想请小姐合作,跟我们走一趟。”她冷冷一笑,“想租码头,直接去找欧阳寒,拿我威胁他?只怕他不吃这一套。”

山川大佐摇头道:“小姐这话错了,我们跟副帅谈了许多天,依然毫无进展。所以只有麻烦小姐您了。”她说:“何必这样客气?抓人就抓人,还说得这样理所当然。”她又勾唇讽刺道:“倘若你们想杀人,是不是要说,对不起,我借你命用一下?”

山川大佐脸色微微一僵,又浅笑:“这是做人最基本的礼貌。”玉凤突然抱住山川大佐的腿:“你们不要伤害她,我求求你们不要伤害她。”

夏妓愠怒道:“你不要给日本人跪,给我起来。”山川大佐看在眼里,对玉凤说:“不用怕,我邀请你们一起去府上做客。也好有个伴。”又吩咐手下,“派人去通知欧阳副帅,让他拿出些诚意来跟我谈。”

仓库里,漆黑的一片。只有左上角有个小窗户微微透入光线。夏妓眼直直地盯着前面无边的黑暗,想起了昨天,四处也全是黑,那黑仿佛是深渊一样,能吞噬一切,看不到底,只有一望无迹的绝望。她难过得直落泪,现在,她什么也不要去想了。那些记忆,只是沸水,会将她烫伤,会让她灼痛到麻痹。她捂住胸口,好像有东西堵在那里,让她几乎透不过气来。

玉凤坐在不远处,不敢接近她。她听着夏妓的哽咽声,不由急得爬了过来,将她轻轻揽入怀里:“不会有事的,大少一定会救我们,你不要难过。”

夏妓用力推开她,歇尽嘶底地尖叫:“你走开,不要碰我。”

“夏妓…”玉凤只觉心痛,她的泪仿佛一把利刃,直直地插进了自己的身体,“我知道,这一辈子也弥补不了,可是…你就当这是我最后的心愿,原谅我,好不好…”

“你们所有人都是这样,一次一次伤害我,却让我原谅你们…可又有谁来帮帮我…”夏妓捂住嘴,哽咽出声,“你们没有一个是好人,都是这样,只知道为自己着想,丝毫不考虑别人的感受。”她用力哭喊,泪水泛滥,“我也是个人,你们知不知道,我也是个人…也有自己的感受,我不是你们的玩偶…我也是个人…可是,你们一个一个,都当我是根木头,一根冰冷没心没肺的木头…”

“夏妓…”

“你不要过来,不要靠近我…我恨你们每一个人,我恨…我不是木头,我不是…”她将头抵在墙上,泪流满面。她哭得全身无力,只是微弱地叫道:“爸爸…爸爸…”

玉凤轻轻地说:“是,都怪我…当年要不是我贪钱,你母亲就不会死。秀,那样好的一个人,我竟然残忍将她推入火坑…这一切本是报应,我活该,我自作自受。你怪我是理所当然,你要骂我,恼我,打我,我也无话可说…可是…十几年的相处…”玉凤喉咙一紧,讲不出话来,过了好久,才哽咽说道,“十几年的相处…我已经当你是亲生女儿一样了…我晓得,我不配做你的养母…可是…可是…”

夏妓捂住耳朵,眼神幻散,那泪流进嘴里,她只觉得咸得苦涩:“你不要再讲了,我这辈子也不要原谅你…我不要…你们全都不是好人…我不要原谅你们…”

“夏妓…”

“不要…”她嘤嘤而泣,心如刀绞,一切,都让她无力承受。她只觉心口一紧一缩,似有谁拿着刀子抵在那里,然后一点、一点、慢慢刺入。她痛得再也无力承受,只觉天地间全是模糊混沌一片,她恍恍惚惚,好像听到母亲在唤她的名字。她趴在地上,伸出手,悲凄地叫道:“妈妈…带我走…妈妈…”

欧阳寒负手踱着步子,一脸烦躁。地上满是烟头。侍卫长低头站着,不敢做声。欧阳寒看了眼窗外,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侍卫长忍不住开口:“夏妓小姐不是跟您说过要回法国么?可能她一声不吭走了。”

“不会。她说去送钱给玉凤。”他脱口而出,只觉有千均重的东西压着胸口,连呼吸都凝重了许多。昨天晚上,她躺在他怀里,呜呜地哭,那泪水将被子都沾湿了好大一块。她身子那样轻,那样纤细。被他箍在怀里,连动也不能动。她是那样柔弱的一个人,他却伤了她。

可能,她恨他,所以找了个借口逃走。也可能…他不敢再往下想,只知道,他已经不能没有她了。这一辈子,他都不要再失去她。如同三年前那样失去她。

他语气森冷地命令侍卫长:“你命卫兵把守住火车站,码头,总之一切能离开上海的地方,都给我守住。如果她出了上海,我唯你是问!”

“大少。”侍卫长有话想说,他一眼瞪了过去,侍卫长动了动唇,最终将话咽回肚子里。他怒道:“你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是。”侍卫长无奈。他又想起了事,叫回侍卫长:“派卫兵到处找,一定要给我找到她。哪怕飞天遁地了都要给我找回来。”他全身绷得紧紧,一字一字冰厉地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侍卫长关上房门,碰上了来送信的日本人,便又折了回来。那日本人的普通话还算流利。客套了翻,便说:“山川大佐请了夏妓小姐过去小住。”

欧阳寒眼里直喷出火:“将她送回来,回去告诉他,立刻送回来!”日本人从怀里拿出份合同:“这份续租五年的合同签了,夏妓小姐就能回来了。”

“我不签呢?!”欧阳寒咬牙切齿,手背的青筋条条绽出。日本人微微一笑:“大佐先生说,小姐正在仓库歇息,四处都焦上了汽油。只需一根小小的火柴…恐怕大帅就再也见不到小姐了。”

欧阳寒倏地抽出配枪,抵住那日本人的脑袋。他脸色铁青,一字一句咬得极重:“你去告诉山川大佐,他要敢动她一根汗毛,我绝对剐掉他的皮!你可以让他试试看。”日本人以为他会乖乖就范,被他的行为吓了一跳,点头附喝:“我这就回去说,我一定回去告诉大佐先生。”

侍卫长叫来侍兵送那日本人出去,安慰他:“大少不必心急。只要与日本人签了合同,他们就会放了小姐。况且租码头,租给日本人也一样。而且价钱也高。”

欧阳寒头疼地阖上眼,想起了火车上那一幕,那五六个中国学生,与修年纪相差不大。都还是学生。他们身上绑了无数炸弹,视死如归地瞪着那一堆日本士兵。那不绝于耳的爆炸声,那火光冲天的一幕,在他心里似乎埋下种,发了芽。

他默然良久,才睁开眼说:“你去叫卫队准备好,我亲自带队。”侍卫长心下一沉,劝道:“不可莽撞行事,与日本人动手,我们自己也没好处。”

他面无表情,却字字皆是怒意:“你是不是想她死?她死了才称你的心了是不是?所以你巴不得她被日本人杀了!”侍卫长连忙道:“属下不敢。”他喝道:“那你还不快去?”侍卫长见他神情坚决,也不好再讲,只说:“那我立刻去安排人。”

大街上,众人都本能地避开。时局本就动荡不安,大帅府今日还出动了上百名卫兵,那样劳师动众,像是马上就要打仗了。人人心里都绷紧了一根弦,早就闹得沸反盈天,人心惶惶了。

卫队人马直接冲进了山川大佐的公寓。公寓里林荫重重,绽放的各色花朵随风摇曳,花香四溢,一片静谧祥和,却没有一个人影。欧阳寒冷面寒霜道:“给我搜,不要放过一个人,也不要放过任何一处。”

“是!”卫队响声如雷,朝四处散开。他们将公寓从里找到外,却没有发现任何人,侍卫长面色担忧,惴惴道:“日本人肯定闻风跑了,我们已打草惊蛇。夏妓小姐,只怕会有性命之忧。”

欧阳寒捏紧拳头,指节泛白,好半天才挤出话,“她要有什么不测,我一定让他们十倍偿还!”侍卫长说:“若是真想逼大少同意码头之事,小姐暂时还是安全的。只是不晓得被关在什么地方。”

欧阳寒直直地盯着他,目光恐怖:“上海就这样大的地方,我就不信,他们能飞天遁地。”侍卫长见他失去了理智,劝道:“大少太过冲动,这样对夏妓小姐不利,不如从长计议。正如您所说,上海,只有这么点儿地方,可当真要找个人,难如海底捞针。”

侍卫长见他气息逐渐缓和,便命令卫队收队。

一天了,整整一天了,欧阳寒觉得自己似乎发了疯。这一天,他派了无数的卫兵去找,却一点儿消息也没有。山川大佐到底将她藏在哪里?

客厅内一片狼藉,茶桌,落地灯,甚至是墙上的挂饰全都静静地躺在地上。侍卫长直摇头,踩着地上的碎玻璃片走了过去。欧阳寒双眼微眯,一脸疲惫地躺在沙发上。听到响声,他倏地起身,脚下踩得直响。他几乎踉跄着冲了过去,惶急地问:“找到了?”

侍卫长脸色也不好看:“还是没有。”

他一夜未眠,双眼布满血丝,眼神像是要吃人一样:“怎么还没找到,一天了,你知不知道一天了?她被囚禁一天了!”侍卫长低下头:“大少,你一定要冷静下来。”

他嘴唇抿得紧紧,嘴角发抖:“我冷静不了!你要我怎样冷静?她会死掉,你知不知道?!”侍卫长劝道:“您已经失了常态。要再鲁莽便会坏事。想想她的安危…”他只觉全身发抖,脚一软,几乎瘫了下去。侍卫长急忙扶他去沙发坐好。他目光茫然:“她的安危…”

“是…她的安危。”侍卫长语重心长。他惴惴:“如果她…如果她…”他恐惧得讲不出话来。门外突然冲进卫兵,行礼道:“副帅,大帅与山川大佐正在门外。”

他怔了怔,极力保持镇定:“他自己倒好,送上门来了。”他即刻恢复平静,面无表情地道:“请他们进来。”侍卫长见他声音依旧发抖,便说:“您现在一定要镇定,冷静下来,才好谈判。这事急不得,急了反而会坏事。”

“没错。进得来,我就让他出不去。”他极力放松自己。没错,自己一定得平静下来,前来的,可是两只老狐狸。刘大帅与山川大佐笑眯眯地走了进来。刘大帅见大厅一片狼藉,心下了然,只是笑道:“副帅何必生气呢,合同一签不就没事了?”他亦是满脸堆笑,上前去与山川大佐握手:“大佐先生怎么会亲自过来,真是难得。”

山川大佐直觉他态度有些不正常,也讲不出哪里不对劲,只是笑道:“副帅派人四处抓我,现在可算是应了你们中国人讲的那句话,自投罗网。不知您会怎么对付我呢。”

刘大帅插嘴道:“我早就跟大佐先生说过了,只要有我在,副帅不会拿你怎么样。这回可信了?”欧阳寒心下冷笑,脸色平静地吩咐一旁的侍卫长:“叫人进来打扫干净,我与大佐先生要好好谈谈。”

侍卫长点头。欧阳寒从怀里掏出烟来,递了过去:“抽烟。”山川大佐微微地点一点头:“副帅太客气了。早知道副帅这样好说,我就不必抓了夏妓小姐。费那么大力气抓她,还伤了我们的感情,真是做错了。”

几个人坐回沙发上,又是一阵寒暄。刘大帅说:“大佐先生愿意出五倍的价钱。”欧阳寒笑而不答,只是好奇地问山川大佐:“大佐怎么愿意用五倍的价钱来租那个码头?”

“自然有我们自己的用处。”山川大佐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抹异色,伸出五根手指,“到时,我会拿出五十万给副帅与大帅。”

刘大帅极口应承:“当然可以,五倍的钱,我们自然租给你,副帅也会同意。”

欧阳寒意味深长道:“看来…”他不再往下说,只是朝外叫道,“侍卫长。”侍卫长带了十几个人冲进来,用长枪对住山川大佐。山川大佐大吃一惊,慌张地问:“副帅,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可是诚心来谈。”刘大帅也愣了,自己可是极力保证过大佐的安全。如今,面子也挂不住了。

刘大帅急忙说道:“副帅,你这是做什么?大佐先生只是单纯想谈生意,并没有别的想法。”

“单纯?我看他是单蠢!”欧阳寒冷冷一笑,“抓走我的女人,自动送上门逼我做卖国贼?”山川大佐惊惶地狡辩:“我们山川公司,可是正规的日本公司。怎么会逼您做卖国贼?”欧阳寒“嗯哼”冷笑一声,鄙夷问:“租码头,秘密替日本军方做事,可算是正规公司?私运毒品,武器,可算是正当的公司?”

山川大佐打了个寒噤,只好求助于刘大帅:“你不是说副帅得听你的?”

“我…我…”刘大帅支吾,最后只说,“一年以前,他就管兵权…我…”

“他只是挂名大帅。”欧阳寒替他接下话,又挑眉问,“难道大佐先生来之前,没有打听清楚?”山川大佐愤愤地问刘大帅:“你为什么不给我讲明白,还拉着我来这里跟他谈。”

欧阳寒见刘大帅一脸窘态,不由笑道:“大帅是念着你的钱,可能他也料不到能出什么事。再说,兵权的事,他有脸跟别人说?”又浅笑说:“这世上,谁不贪钱?他当初就是贪钱,才会将兵权卖给我。”山川大佐双眼发亮,亟亟道:“我给你六十万,你放了我。”见他眉头一皱,大佐又诱惑道,“我会叫人送夏妓小姐回来。”

欧阳寒饶有兴趣:“她现在人在哪里?”大佐说:“我带你去,现在就带你去。”欧阳寒淡然道:“我要先见到她人,再慢慢跟你谈。你是日本商人,我也不能将你怎么样。但是…”他起身,揪起大佐的衣领,一字一句咬得极重地说,“但是,不要忘了,这是中国的土地,我照样还是可以办了你。”

“是,是,是。”大佐连忙点头。

欧阳寒望着眼前的仓库,眉头一皱。这哪像是仓库,明明是残破不堪的五层危楼。而且地势偏僻,难怪卫兵四处搜查都找不到。山川大佐脸色惨白地指着眼前的危楼:“我就命人将夏妓小姐藏在这里。”

欧阳寒眸光遽冷,将他扯到面前,冰厉道:“你在要她的命!这样的危楼,时刻都会垮掉。”山川大佐惶急地摇头:“我不知道副帅搜得那样仔细,这里没有人搜查。我没有办法,只好将她藏来这里。”欧阳寒猛地推开他,面色铁青的问:“几楼?她在几楼?”

山川大佐被推得趔趄,好不容易站稳,连连道,“在顶楼,顶楼。”侍卫长见欧阳寒想冲上去,急忙拉住他,“大少,有人在把守。”欧阳寒抬头,果然,有三四个日本人在楼顶处往下眺望。他们见山川大佐被许多卫兵围住,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又转身朝里面走去。

“不。”山川大佐蓦地尖叫,神色仓皇,“他们要放火了,要放火了。我命令他们,只要看到我有什么意外,就立刻放火。”

“什么…”欧阳寒如遭当头棒,推开侍卫长,朝楼上跑去。

夏妓躺在地上,浑身无力。关了一天一夜了,日本人也没给她们送饭,像是要将她们活活饿死。玉凤一直哭,嗓子都嘶哑了。

“夏妓…”玉凤轻轻唤她,那声音无力而悲凄。夏妓阖着眼,恍若未闻,只是眼角却湿成一片。她想起了小时候,与玉凤姨流浪街头,被巡捕房的人追打时,玉凤姨不顾一切扑在她身上,最后虽然头破血流,却依然轻轻唤她:夏妓。

她知道,玉凤姨是问她疼不疼。所以,只要她轻轻唤她,不管多疼,她都会微微一笑说:玉凤姨,我不疼…那些鲜活的人和事,仿佛春天的花朵,在她眼前拼命绽放。

“夏妓…”

“不…”她捂住双耳,“你不要再叫我了,我求求你,不要再叫我…我不会原谅你的…”记忆只会是刀子,将她重重割伤。她不要再去想,也不能去想。

房子里突然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汽油味,不多时,火从外到里排山倒海似的袭卷而来。玉凤抱着她,惊惧地道:“他们要活活将我们烧死。”她睁开眼,四处都是呛人的浓烟及大火。她含泪笑道:“这也好,死了也能一了百了。活着太受罪了,我宁愿被活活烧死。”

玉凤被烟呛得连连咳嗽,安慰她:“你不要说傻话,姨会保护你的…”她哀凄一笑,不再做声。那样熟悉的安慰,熟悉的怀怉,让她再也忍不住,失声叫道:“玉凤姨…”

“夏妓…你根本没有恨过我,对不对…我知道你没有…”玉凤紧紧搂着她,那泪灼烫地顺着脸颊蜿蜒滴落,黑色的浓烟在不断翻滚,熊熊大火不断逼近,她们连眼睛都睁不开。房内的温度炽热得想将她们烤熟。玉凤只觉胸口难受得厉害,那不停的咳嗽似乎想将她肚腹中的一切都咳出来。

“玉凤姨…”夏妓眼中的泪如断线了一样,她扶起玉凤,勉力站起身,躲避火蛇,朝门口挪动。浓烟的熏呛,让她一阵晕眩。她终支持不住,与玉凤一起倒在地上。玉凤手指颤抖,拼命全身力气压在她身上,轻轻地说:“我会保护你的…从你出生那刻,我就告诉过你娘,会用性命保护你的。”

火势愈来愈猛烈,夏妓看着前方,除了能吞噬一切的火,便只是翻滚如乌云的浓烟。她觉得自己仿佛如灰尘一样,要迸散开来,难受到极点。

恍惚间,她看到了欧阳寒头顶外套冲了进来…他竟然就这样冲了进来…她只觉喉咙被东西埂住,脑袋一黑,就昏昏沉沉地阖了眼。欧阳寒冲了过来,试探两个人的鼻息,见玉凤没了呼吸,不由推开她,用衣服包住夏妓,往外冲。

火在他长衫上烧起,他却顾不得这些,只是一心往外冲。他将她的脸搁在脖子间,感觉她的气息拂在身上,只觉无比安心。他脚步急促地朝楼下跑,侍卫长见他平安出来,舒了口气。

欧阳寒脸色铁青,吩咐道:“做掉他。”侍卫长一愣,说:“既然平安出来了,不如大事化小。”欧阳寒眼一瞪,侍卫长便不敢再讲,只点头说:“好。”

卫兵开来汽车,欧阳寒将怀里的人小心翼翼地抱进去,见她没受伤,揪着的心这才放下。汽车在缓缓开动,他摸着她的脸,这才发现,自己手不知几时烧伤了。他想起了刚才那一幕,玉凤扑在夏妓身上,紧紧抱住她。自己却烧得惨不忍睹。

他回转头,看着五楼,依然是火光冲天。那大火,轰轰烈烈,似能焚毁掉一切。

侍卫长面无表情地看着山川大佐,举起手枪。山川大佐腿一软,直直地跪在地上,他挪动膝盖走去侍卫长面前,细声如蚊:“你放了我,我可以给你钱。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

侍卫长眉宇紧蹙,脸上竟有些犹豫。山川大佐见他有所动容,便说:“我们做一笔交易,对双方都有利的交易。只要你跟我合作,我包管你飞黄腾达。”

侍卫长的手在微微颤抖,最后,缓缓地垂下。

第二十一章逼婚

欧阳寒身子止不住地微微发抖。医生拿着听诊器,翻了翻夏妓的眼皮,说:“没什么大问题。只是肩上,背部有些地方被烧伤,按时涂药膏就可以康复。”

“那就好…”欧阳寒悬着的心,这才落下。他看了一下手表,见五点钟了,便吩咐人去煮了些吃的预备好。医生指着他的手:“你的烧伤比较重,要注意不让它溃烂。”

他心神恍惚:“这点小伤,不碍事。”他又追问,“她真的没什么事么?大概多久能醒?”医生笑道:“不用着急,让浓烟熏昏的,一会儿就醒。”他微微一笑:“那我就不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