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蝌蚪没有公母的。”

“哦,你梦到……她了?”吉林的声音有些低落。

“我手里有一盒古巴雪茄。”黎漠慢悠悠地说道。

“我要了。”吉林立刻忘了刚才的话。

“行,改天见!”黎漠轻轻松松就打发了吉林。

从楼下往上看,夜色拉长了距离,四楼像是很遥远。天空是浅灰的,没有云,没有星,月亮也躲了起来,看上去空荡荡的,无边无际。

黎漠约厉忻宁时,厉忻宁都准备睡了:“考虑好了,那个工程接了?”

“舅,我们之间除了工作难道就没别的可谈了吗?”黎漠转了几圈都没找着停车位。午夜的什刹海,周边的酒吧灯火通明,湖岸边的吧台上人头簇簇,狂欢才刚刚开始。

“有呀,你什么时候结婚?”

“你半小时后到什刹海,我告诉你。”终于找着地方了,一间叫“穹屋”的酒吧,紧挨着桥。桥上人不少,有点挤,大家纷纷讨论着远方那团黑影是不是西山的轮廊。

“不去,我不在你舅妈身边,她会睡不着的。”

“我还不知道你会唱安眠曲呢。”

“那倒不会,但她爱听我打呼噜。”厉忻宁骄傲道。

“行,那我再给你半小时时间,你打好呼噜再过来!”黎漠挂断电话,推门进了酒吧。酒保是个印度人,胡子很性感,头上扎着头巾。黎漠要了一杯冰啤,打量了一下四周。以情侣居多,角落里有个背影清瘦的男人在弹钢琴。他满意地喝了一口啤酒,恰到好处的凉意让他很舒服。黎漠和别人不同,他来酒吧纯粹是想放松。他讨厌闹哄哄的电子乐,更讨厌纵情声色的发泄。

啤酒喝到一半,厉忻宁推门进来了。黎漠半张着嘴,有些想假装不认识他。这人竟然上身穿大T恤下面穿条大裤衩就来了,悠闲得像早晨遛鸟的北京老头儿。

“大热天的穿得那么正式,简直活受罪。”厉忻宁打了个响指,让酒保过来。

“我开车来的,不能喝酒的。”

“没事,喝多了就叫代驾。”黎漠把杯中的啤酒喝光,又点了一瓶XO。

“什么事这么高兴?”厉忻宁端起酒,抿了抿,察言观色道。

“舅,我想回法国去了。”黎漠转了转吧椅,正对着厉忻宁。

厉忻宁有点蒙:“这不是刚回来吗,不是适应得挺好的吗?”

“我回国是为了太后。她这把年纪,早前又灿烂过,她和我爸爸虽然离婚很久了,但两人还都是独身,这些年也就过来了。突然,我爸结婚了,还很幸福,这就像天平一样,失了衡。我怕她太失落,所以想回来陪陪她。可是我发现自己错了,她过得很充实,也很快乐。我们现在一周也见不了几次面,我的走或留,对她的影响不大。还有一个原因,太后可能觉得没有陪着我长大,心里很是不安,现在就想尽力弥补。只要我想做件什么事,她都会背着我想方设法去为我铺路、找关系,扫清一切障碍,生怕我受一点委屈。这种感觉很温暖,却也很让人抓狂。”黎漠耸耸肩。

厉忻宁叹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我懂你的感受。以你的能力,开间独立工作室绰绰有余,窝在我那儿确实有点大材小用。可这两年我们相处得挺不错的呀。这样吧,你留下,我接受你做我的合伙人,让你当家作主。那个城建工程,你务必拿下。”

“你这工程技术含量一般,找别人也是一样的。法国南部山区想建一座高架桥,斜拉索式的,预测高度可能会超过艾菲尔铁塔,他们给我发来了资料,我很感兴趣。”

“原来是嫌我这个工程没挑战性啊。我告诉你,张文映对这个工程可是表示很关注哦。”见黎漠不上钩,厉忻宁有点沮丧。

“张文映是谁?”

“京城六号立交桥知道吗?”

黎漠一口酒差点没喷出来:“是她呀!”

六号立交桥号称国内路桥史上的一个奇迹,甚至在世界史上也排得上号。不过这个奇迹是要加引号的。六号立交桥在二环路,是这座城市的四大堵点之一。六号又以其地理位置特殊更受广大市民的关注。每天早上七点以后,这里就成了车的海洋,四面八方的车辆汇聚在这里,再通过主路、辅路,分流至四面八方。这里是公认的交通枢纽,却没有发挥出交通枢纽的作用。原因是六号立交桥的设计让路和桥的通行能力不匹配,进口的通行能力高,而出口通行能力低,车全都挤在了这里。除了设计不合理外,桥上的标志也不够清楚,让司机不知所措。设计师们聚在一块,常拿六号桥调侃。设计师叫张文映,女性。

“如果由她设计,我倒是很期待。”

“瞧你这看戏的小人样,还法国绅士呢!”厉忻宁朝四周看看,撇嘴道,“你瞧人家成双成对的,我们俩大老爷们儿大半夜的在这儿对坐着,算什么啊?”

黎漠冷冷地回道:“搞婚外情是可耻的。”

厉忻宁瞪他一眼:“谁搞婚外情了?我对婚姻的忠诚度比金子还要纯。我问你,啥时候滚去法国?”

“下周去法国实地考察一下,待过一周后,还会再回国待一阵子,我还什么都没跟太后讲。她现在是个大忙人,挤不出时间听我说话。”

厉忻宁一拍大腿:“那这样,那个工程还是由你来设计,我给你找个助手。设计完,你走人,后续工作全部交给助手。舅没为难你吧?”

黎漠啼笑皆非:“你咋就认准了我呢?”

厉忻宁拍拍胸口:“你在,我这儿安心。”

黎漠沉思半晌:“行,就再帮你一次,算还了你对我当初回国的收留之恩。”

“你这小子怎么这么冷血冷情,什么都算得这么清。”

“中国人不都说,无债一身轻嘛!”

星煌的标记是被火焰包围着的一颗星星,意指真金不怕火炼。这个硕大的标记挂在星煌大楼的楼顶,代表着星煌的目标,也代表着星煌的自豪。星煌大楼连地下附属的两层共四十八层,地下两层是停车场,一楼是接待大厅,二楼三楼是餐厅、咖啡馆。挑高的楼层,走廊间常绿的植物,看似随意却是精心摆放的沙发,让进来的人都油然而生一种融入的渴望。练习生们生活、练习的地方是四楼到十楼。星煌有自己的伴舞和伴唱团,日常也待在那里。十楼到十二楼是录音棚。十三楼,这个所谓不吉祥的数字楼层,是星煌的荣誉楼,艺人所拿的奖项以及领奖时的照片都放在这里。高层们办公的地方放在顶楼。在大楼的后面,一幢像UFO形状的建筑,是星煌最引以为傲的录制大厅。去年的《全城恋歌》就是在这里录制的,这里今年也将是这个夏天最引人注目的地方。

管蘅要去的是四十楼,那儿是星煌的人力资源部。一起进电梯的还有几个胸前挂着工作牌的工作人员。她走神了,跟着人家下了电梯。一抬眼,只见一个排练大厅,一群身穿紧身衣的女孩排着队在称体重。有一个好像胖了一点,小脸吓得发白,捂着嘴,难以置信道:“我晚饭连水都不敢喝一口,怎么会胖的?”一旁的工作人员冷声道:“从明天开始,午饭减半,运动量加倍。”小姑娘立刻就哭花了一张脸。

管蘅转身又进了电梯,电梯门再次打开时,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迎过来:“是管蘅吗?我是莫姐的助手景涂然。莫姐的会还没有结束,你稍等一会儿。”

管蘅点点头,跟在他后面走进一个会议室。里面已经坐了两个人,无论是长相、胖瘦,还是衣着、发型,就连笑起来弯起的眉宇,都一模一样。这是一对双胞胎,管蘅在前面比赛时见过。因为太过特别,所以印象很深。她们是以组合参赛的,组合名称是个家喻户晓的名字:可爱多。事实上,她们俩的表演也真的是可爱多多。

她们聊得正欢,看到有人进来,忙站起身。发现是管蘅后,两人对视一下,眨巴眨巴眼睛,似乎很震惊:她怎么也来了?

管蘅说了声“你们好”,她们回以一笑,坐下继续说话,再没朝管蘅瞟一下。管蘅毫不在意,坐下给自己打气。

从玫瑰园回来之后,管蘅把莫静言说过的话想了又想,终于鼓起勇气给莫静言打了个电话。还没等她开口,莫静言就说道:“你有什么想法来公司和我面谈,我讨厌在电话里谈工作。”

管蘅轻轻叹了口气,她怕莫静言,不是一点点。

莫静言的这个会议时间很长,管蘅等了一个小时后,景涂然才过来通知她去莫静言的办公室。

“莫姐的办公室哎!”双胞胎歪着头,嘴唇嘟起,无限羡慕地叹道。

莫静言已经在等她,走廊上铺着厚软的地毯,走上去无声无息。

“我们去那儿坐坐。”莫静言指指走廊的尽头,那儿是个花房,四季恒温。花并不多,却盆盆生机盎然。玻璃墙前搁着几把木椅,“很累的时候,我就来这儿坐坐,看看绿色。”莫静言揉揉额角,仿佛很疲惫。

两人刚坐下,小熊也从外面走进来:“管蘅,我们又见面了。”

“小熊老师好!”管蘅忙起身恭敬地打招呼。

“坐,今天这儿没外人,你有什么顾虑尽管讲。我跟你说,莫姐这么温柔的时候可不多哦。”小熊挑了把管蘅身边的椅子坐下,脸上的笑容很真诚。

“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家的地址是你透露给她的。你们俩合着伙算计我。”莫静言恨声道。

小熊拱手谢罪:“我承认是我给的,可我这不是惜才吗?难得遇到一个歌唱得这么好的。现在真正会唱歌的人可不多,某些歌星的新专辑上市前,我在录音棚修音修得都快吐血。”

“少埋怨了,谁又轻松呢?”

小熊笑道:“知道,莫姐也不容易。好了,我们聊正事吧!管蘅,你对于公司对你的安排有什么担忧的?”

管蘅局促地搓了搓掌心,咬咬唇:“我没有故事,也不励志。”

看来她倒是认真看过《全城恋歌》了,是的,很多选手都爱以故事来拉票,来打动人。

“你很实诚。但你还是要把你的实际情况跟我们说清楚。”莫静言说道。

“我刚升到大三上学期就退学了,那时候很厌倦上学,弹不下去琴,也看不下去乐谱。”说起往事,管蘅的表情很是无奈,也很平静。

任性的行为不可取,学历这块要小心避开。莫静言看了小熊一眼,小熊的眉头紧蹙,好像不太相信。

“我母亲原先在剧团工作,但她的肺不好,一直在家养病,有时教教小朋友弹钢琴。在我念大一时,她去世了。我父亲是聋哑学校的老师。”

莫静言单手捏着下巴,靠向椅背。过世的人不好大做文章,这是对逝者不敬。聋哑学校是公益的敏感地,容易触及正常人的道德底限。虽然这两点都很有博人眼球的卖点,可她不敢轻易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