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门妖人众多,派别纷繁,但大约可分为三大宗,即所谓的天仙宗、天魔宗和妖魅宗三大派系。

天仙宗以天仙门得名。此类魔门修真多为女性,以采补术、阴阳盗丹法等邪术盗取其他修真的真元,化为己有。

天魔宗则多以天魔盗丹法,通过食人、吞气、吸丹等妖术强行攫取其他修真的元神气丹,迅速提升自己的真元。

而妖魅宗则是特指一切修行魔道的妖魔精怪。

天地万物有灵,飞禽走兽、花草虫鱼皆有可能因缘际会,而修练成超脱轮回之外的仙灵。但这些妖精魅怪为求捷径成仙,往往比人类更易堕于魔道。其中凶名最著的便是魔门十妖。

晏小仙说到这里,顿了顿道:“魔门虽然人多势众,却各怀鬼胎,犹如一团散沙,彼此之间即便联合也只是利益驱使,暂时合作,时刻都可能翻脸,互夺真元,所以这百多年始终被道门压住,见不得天日。”

楚易心下慨然,叹道:“从前常常听说妖精害人,我原以为不过是世人杜撰,没想到天下竟真有妖魔。看来昨夜我在荒山遇见的那些僧侣果真是妖怪的尸首。是了,那只狐狸想必也是一只妖精了。”

晏小仙微微一颤,俏脸雪白,既而泛起奇异的嫣红,低声道:“大哥,你现在知道那只狐狸是妖精,会后悔曾救过它吗?”

楚易沉吟片刻,摇头苦笑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岂能见死不救?就是它活转之后,要害我性命,那也只得由它啦。”

晏小仙眼圈一红,低声道:“大哥,你心地真好。”素手颤抖,从背后将他紧紧抱住,泪水在眼眶里泫然闪耀。

幽香脉脉,钻入鼻息,楚易心下怦然,先前忙于逃命,没有多想,此刻雪野茫茫,两人骑驴踽踽而行,他这般软玉温香紧紧相贴,楚易心底不由泛起一丝奇异的感觉。

晏小仙沉默片刻,妙目中闪过一丝悲戚黯然之色,淡淡道:“上苍不公,命运弄人,大哥,倘若你生来不是人,而是那只狐狸,除了全力修练以摆脱自己的命运之外,还有什么法子呢?”

楚易微微一怔,不知如何回答。毛驴却突然回过头,“啊吁”大叫,似是甚表赞同。

晏小仙微微一笑,改变话题道:“大哥,你不是说那个紫衣人腰上悬着玛瑙葫芦和那袋宝物吗?如果我没猜错,那个玛瑙葫芦叫做乾坤元罡壶,是道门的一大法宝,也是灵宝派老道李芝仪的看家宝贝。”

楚易一凛,知道他说到了正题,凝神聆听。

晏小仙道:“太乙真人李芝仪和紫微真人张宿、凌波仙子商歌并称灵宝派三大散仙,据说已经两百多岁,可以飞天遁地,长生不死……”

楚易奇道:“既然已是长生不死的散仙,为何又会死在那鬼庙之中?”

晏小仙道:“修道之人每七十年便有一次死劫,四百九十年便有一次天劫,就是散仙也不例外,如果逃不过此劫,就只能依靠尸解或兵解,消除前孽,元神投胎,转世重修。李真人这次多半是逃脱不得,所以兵解脱窍。”

楚易道:“那么……那个方丈又是谁?也是道门高手吗?”

晏小仙柳眉一挑,淡淡道:“大哥不是说他们至死都在抢一个三足红玉小鼎吗?我从前听几个道长师父说过,魔门妖人太乙天帝有一件法宝叫做太乙元真鼎,与你描述的颇为相似。我想,那方丈多半便是太乙天帝啦。”

楚易“啊”地一声,沉吟道:“原来如此,但李真人既是与太乙天帝死战而兵解化羽,为何不能将消息告诉旁人?”

晏小仙叹道:“李真人虽是道门中德高望重的散仙,但贪念颇重,每次斩妖除魔之后,都忍不住要将妖魔的法宝收归己有,他有个上古宝袋叫做乾坤袋,以北海冰蚕丝与上古神树西海柜格松混丝所制,可以存放万物,隔绝三界,乾坤袋里所装的全是魔门各大法宝……”

“就是那袋珍宝?”楚易恍然大悟,失声惊呼。

“大哥,你猜得不错,就是它啦。”晏小仙将那银白丝囊从怀中掏了出来,挑眉道:“李真人杀了太多妖魔,又收罗了这么多魔门法宝,所以难免惹妖魔嫉恨,就算是道门其他修真,对他恐怕也眼红得很,魔门中人个个都恨不能将他大卸八块,夺其真元,抢其法宝,说不定太乙天帝就是为此才和他死拼的。”

他顿了顿,又道:“先前那些龙虎道士和老妖鸟寻觅苦找的,也就是这袋东西,只是因为这乾坤袋有隔绝三界的神力,所以他们只找得着埋在雪地里的零碎法宝。”

楚易接过那丝囊,怔怔不语,突然全都明白了,叹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贤弟是怕我受这袋东西所累,妄送性命吗?”

晏小仙叹道:“单只这一袋东西倒也罢啦,偏偏乾坤元罡壶与太乙元真鼎又都是修真十八至宝之一,是道魔修真人人梦寐以求的宝物,只要有这两个法宝,可以大大加快修行速度,为了这些宝物,就算是道门修真也会起贪婪歪念。更何况那太乙元真鼎之中……”

说到这里,他不知想到什么,突然顿住,咬了咬唇,柔声道:“大哥,最为要命的是,李真人和太乙天帝的尸骸已经消散不见,若是众人得知这些宝物在你身上,多半会藉口你是这两人中的一个所变,冠冕堂皇地将你杀了,抢了这些宝物。所以,不论是对道门还是魔门,你都绝对不可说出昨夜之事。”

楚易听得心中森然,忽然大凛,失声道:“贤弟,糟糕!方才那只妖鸟不是知道乾坤袋在我们手中吗?”

晏小仙双颊飞红,秋波中闪过恼恨之色,蹙眉恼道:“我原想故意示弱,乘它不备时,杀它个措手不及,谁想偏偏在这遇上了紫微真人……”咬了咬牙,恨恨不已叹道:“罢了,只盼张真人别放跑了那老妖,将它杀了干净。”

楚易生性豁达洒脱,害怕之念稍纵即逝,笑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那妖鸟做了许多孽事,自然不会有好报,咱们观风霁月,何必庸人自扰?贤弟放心,上苍一定会保佑我们平安无事。”

晏小仙勉强一笑,咬唇沉吟,妙目中神色变幻不定。

两人一时无话,骑着驴在黎明的雪原里晃晃悠悠地走了一阵。楚易忽然“啊”地一声,拍额叫道:“是了,那么昨晚我吃的那些药丸究竟是什么?”

晏小仙一怔,“扑哧”一笑,柔声道:“傻瓜,那还用说,当然是道门的金丹神丸啦,太乙真人素来贪婪铿吝,身上带着的全是好东西,亏不了你,否则你的麒麟儿今天能逃得这么快吗?”

毛驴昂首嘶鸣,甚是得意。

两人相顾大笑,心中的阴霾也随着笑声消散大半。

突然霞光飞舞,金光万道,染红了黛蓝长空。

东方天际,红日冉冉升起,天色大亮。

晨风吹来,晏小仙妙目微眯,嘴角噙笑,雪巾飞舞,秀发拂面,雪白晶莹的脸颜在朝阳映照下,镀染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光彩夺目。

楚易心中剧跳,意夺神摇。

相隔咫尺,晏小仙身上的幽香和着清冷的晨风、暖暖的阳光钻入鼻息,让他莫名地涌起温柔、幸福与喜悦之意。

“大哥,长安城到啦。”晏小仙秋波闪闪,仰起小巧的下巴,朝着北方笑吟吟地说道。

北边,苍茫银亮的雪原上,一座雄伟的城池遥遥雄矗,红墙如带,迤俪绵延。城头高楼,旌旗飘飘,猎猎招展。

长安在望。

第一集 第五章 攀龙附凤当有时

长安——西唐京城,四海之都。

天上白玉京,天下长安城。

楚易在东海之滨时,就曾听说这普天之下最为富庶繁华的城市。

据说此城纵横百里,彩楼高插入云,车马如龙,人潮似海,城里单单胡商、番使便有三十万人之多,每个人打一口喷嚏,黄河就得决堤。

在今日之前,他也曾根据纷纭众说,想像过许多关于长安的图景:满城烟柳,夹道秋槐,飞檐流瓦,金碧辉煌,骏马香车当街纵横交错,美女如云满楼红袖招展……

但所有的想像都不如亲眼目睹来得震撼。

当他牵着毛驴,与晏小仙携手走入明德门,看着那宽近百丈的朱雀门大街遥遥直抵二十里之外的雄伟皇城;看着被皑皑大雪压着的鲜红围墙层叠交错,肃穆严整;看着万千巧夺天工的高楼夹道雄立,弯弯的檐角在蓝天下闪耀金光;看着无数的人流、无数的马车在厚雪堆积的大街、宽道穿梭纵横……他突然如被电流所击,呼吸停滞,心跳顿止。

“长安!”

这两个字在他心中风雷激荡,刹那间让他如此激动、狂喜、震慑、怅惘……

他终于来到了长安,这座梦牵魂萦的京城,寄托了他儿时以来所有壮丽的梦想。他的人生,是不是也注定在踏入城门的那一瞬间,发生了改变?

“大哥,走吧。”晏小仙摇了摇楚易的手,嫣然一笑。

楚易如梦初醒,笑道:“走。”拉着他一起翻身骑上驴背。

毛驴精神抖擞,昂然站在朱雀门大街上,对着远处的皇城引亢高鸣,然后在满街行人愕然关注下,撒了欢似的朝着朱雀门狂奔而去。

长安城极大,皇城居北,因此越靠北面越繁华。

两人骑着毛驴穿街过巷,沿途观赏京都风物人情,事事新鲜,物物好奇,时而比划指点,相视大笑;时而摇头惊叹,啧啧称奇。

此时正值岁末科考前夕,京城中到处都是各地赶来的举子,放眼望去,麻衣如雪,满于九衢。

饶是如此,这两人一个是俊俏王孙,一个是穷困书生,共骑着一匹摇头晃脑的黑瘦毛驴招摇过市,仍然极为引人注目,但他们此刻兴奋喜悦,丝毫不在乎别人诧异、好笑的目光。

两人到了皇城东南面的平康坊,在坊内最豪华的仙萼客栈住下。

吃过一顿极为丰富的早饭,晏小仙便拉着楚易去东市买衣裳。

楚易见他花钱如流水,心中不安,原不想同去,但见自己衣裳又脏又破,与他站在一起实在太过扎眼,所带的其他衣服又在逃命时掉了大半,无甚可换,无奈之下只好随他前往。

东市楼阁连绵,店铺鳞次栉比,人流似海,买卖喧哗声嘈杂震耳,热闹之极。

楚易一边东张西望,眼花缭乱地看着满街花花绿绿、参差错落的匾额招牌,一边紧紧地握着晏小仙柔软的小手,亦步亦趋,生怕被人潮冲散。

晏小仙拉着他进了布铺,挑了几匹华丽丝绸,命裁缝量体裁衣,当场赶制,然后又拽着楚易赶往别间店铺,购买其他衣帽物品。

有钱使得鬼推磨,老裁缝收了重金,精神大振,手脚麻利至极,不过一个时辰,等到楚易两人逛了一圈,回到店里时,他早已缝制好了四套衣裳,件件精细合体,无可挑剔。

楚易穿上紫金长衫,披上皮毛斗篷,顿时脱胎换骨,俨然一个王孙贵族,丰神玉朗,玉树临风。

他顾影自照,恍惚若梦,几乎认不出那镜中人竟是自己。

晏小仙也换了一身白裳,清丽如画,站在一旁凝视着他,眼波温柔欢喜,嫣然道:“大哥,只有这样的衣服才配得上你呢。”一语未毕,脸上忽然泛起淡淡的红晕。

楚易看着波斯玻璃镜中两人璧玉似的身影,心中怦然剧跳,那奇怪的酥麻酸甜的感觉又忽地涌上心头。

出了布铺,晏小仙似乎不急着回客栈,牵着楚易七折八转,到了一条相对清净的街道上。

彩楼巍峨,琼阁错落,街边停了许多华丽马车,来往行人多是肥马轻裘的富豪公子。

楚易奇道:“贤弟,我们去哪儿?”

晏小仙眨了眨眼,笑道:“大哥,你想不想考中状元?”

楚易一愕,笑道:“天下参加科举考试的,有谁不想中状元?”

晏小仙嫣然道:“那你就别多问,只管随我来,只要你乖乖听话,一定可以当上今年的新科状元。”不容分说,拖着他的手,翩然朝对街的店铺走去。

楚易不知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又是好奇又是忐忑,随着他进了那店,抬头一看,门口横匾上写着“仙音集”,两边挂着一副对联,上联“与君共饮汤汤乎流水”,下联“携手同登巍巍兮高山”,横批是“知音进来”。

店里琳琅满目摆放的全是箫、笛、琴、瑟、琵琶之属,原来竟是一家乐器店。

楚易更觉诧异,不知状元与乐器之间有什么关联?

楚易自小酷爱音律,精通古乐,读书之余,常常自制箫、笛,吹奏自娱,此时放眼看去,店中陈设的碧玉笛、白玉箫、桐木古琴……无一不精美绝伦,心中顿时起了喜爱之意。一时之间顿将晏小仙所言忘得一干二净,只顾屏息凝神,流连观赏。

他缓步走到那管白玉箫前,见其莹润光滑,纤巧可爱,一时忘情,忍不住便想伸手摩挲把玩,刚一探手,便听一人喝道:“住手!”

楚易吃了一惊,忙缩回手,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头戴碧纱高帽的华服老者正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

那人上下打量了他片刻,冷冷道:“本店乐器都是极为贵重的古乐器,未付购资之前,一概谢绝触摸。”

楚易脸上一红,微觉不好意思,正转身欲走,晏小仙忽然挡到身前,柳眉一挑,冷笑道:“听说仙音集里有不少宝贝,原来不过如此,这等伪劣之物竟然也敢冠冕堂皇地摆放在外,淆人耳目。可笑呀可笑。”

华服老者灰眉一拧,冷冷道:“本店乐器只卖给识货知音,公子既然觉得是假货,就请出去吧。”

话音刚落,立即有两个锦衣大汉将店门推开,朝楚易二人作逐客手势。

晏小仙置若罔闻,悠然道:“这枝白玉箫以回鹘和阗玉精制而成,长一尺八,四个指孔口沿恰好都有红斑,阁下一定以为是汉代洛阳舒氏制造的‘雪中梅玉邃’了?”

华服老者目中讶色一闪即逝,怒容少敛,淡淡道:“原来公子也是识货之人。”

楚易只知道汉箫名“邃”,京房之前,多为四孔;从来不曾听说什么洛阳舒氏,更不知如何分辨玉石产地,听见晏小仙淡淡几句,便将这老者镇住,心下又是佩服又是喜欢,忖想:“义弟学识见地,远远在我之上。”

晏小仙嫣然一笑,淡淡道:“阁下既然知道舒家所制的‘雪中梅玉邃’,想必也该知道它最重要而隐秘的特征了?”

华服老者微微一怔,皱眉沉吟片刻,忍不住道:“除了这些,还有什么特征吗?”

晏小仙柳眉一扬,叹道:“舒家所制的‘雪中梅玉邃’,其箫管内腔壁必定刻有一个梅花标志。阁下连这也不曾听说,难怪竟会将这赝品当作宝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