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大震,赵慕真脸色惨白,强笑道:“是了,我……我急着将唐仙子带回玄都观,一时……一时……若不是太乙真人提醒,我倒当真忘了……我师尊他……他怎么没和你们一道回来?”

李芝仪咦了一声,截口讶然道:“奇哉怪也!赵真人见过我吗?素未谋面,怎么一听声音,你就认得我是太乙真人?嘿嘿,莫非你真有未卜先知的本领?”

“我……我……你……”赵慕真语无伦次,汗水涔涔而下,刹那间,目中闪过惊怒、悔惧、害怕、绝望诸多神色,突然凶光毕露,困兽似的厉声吼道:“恶贼,我要杀了你,为天师报仇!”

“咻!”寒光一闪,剑芒如急电怒舞,直取楚易咽喉。

楚易猛吃一惊,只听楚狂歌笑喝道:“找死!”话音刚起,他身不由己地随手一拍,碧光气旋轰然爆舞。

“叮叮叮!”长剑寸寸断裂迸飞,破壁飞出。

接着格啦啦一阵脆响,赵慕真颈骨、腕骨、踝骨、膝骨……瞬间齐齐粉碎,身子一晃,软绵绵地瘫倒在座位上,七窍流血,双目凸出,惊怖骇怒地瞪着楚易,整张脸都因剧痛而极度扭曲。

另外两个道士骇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齐齐跪伏在楚易脚下,磕头如捣蒜,颤声道:“李真人饶命!楚天帝饶命!”

就在此时,车外号角长吹,鼓声密奏,四面八方响起震天杀声。

楚易心中大凛,循声四望,只见雪尘滚滚,旌旗猎猎,两侧纵横如阡陌的大街小巷中,突然杀出千军万马,如狂潮似的围涌而来。

雪花茫茫飞舞,朱雀门大街两侧那高低连绵的屋宇上,无数道士、僧人高低窜伏,朝他们急速地飞掠包抄,蔚为壮观。

金吾卫队的护驾骑兵已经四散逃逸,只有这辆无人驾驶的马车依旧在长安第一大道上风驰电掣。

唐梦杳惊愕地凝视着两道士,蹙眉道:“两位道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两道士簌簌发抖,牙关咯咯乱撞,结结巴巴地正要说话,忽听号角破云,一人高声喝道:“速将反贼乱箭射死!”

还不待楚易等人回过神来,嗖嗖之声大作,万千箭矢已经如星河密雨,缤纷怒射而来。

那两匹受惊狂奔的骏马瞬间被攒射得犹如刺猬一般,凄烈悲嘶,蓦然跪倒在地,车厢惯性前冲,猛一翻震,高高掀飞而起。

“笃笃笃笃……”

数百枝长箭贯穿入车厢,擦着楚易的护体真气弹飞而过,顿时将那两道士活活钉在椅子上,杀猪似的痛嚎狂叫。

反贼?楚易惊骇茫然,这些人不问青红皂白,便欲将他们置于死地,难道竟是将他们误认作了妖魔和反贼?

楚狂歌哈哈笑道:“这么盛大的欢迎仪式,寡人受宠若惊呐。雷公电母,返火回风,疾!”

话音刚落,楚易丹田内鼓起一团刺眼的光球,双臂一振,蓦地迸爆开来,幻化为一个巨大的翠绿光轮。

轰地一声巨响,碧光冲天破云,车厢碎为齑粉,和雪花一起漫天乱舞。

两道士惨叫着横空抛飞,周身着火,重重地摔落在数百丈外的雪地中,顷刻间被冲涌而来的军马踏成肉泥。

“啪啪”之声大作,空中攒射而来的万千箭矢被碧光席卷,顿时倒弹抛飞,带着道道幽火碧光反向怒射。

箭矢去势如电,犹如流星乱舞,缤纷耀目,冲在最前的百余名骑兵避之不及,连人带马被贯射得凌空倒飞,火球似的摔入后方人群。

一时间,人仰马翻,惨呼不绝,骑兵阵形大乱,纷纷朝后退却。

狂风呼啸,雪花纷飞,楚易衣裳猎猎鼓舞,和唐梦杳一齐轻飘飘地落在雪地中。

十里长街,大雪茫茫,马嘶、人吼、号角、战鼓……轰然回荡。

四面八方都是禁军,刀枪如林,旌旗似海,大街两侧的屋脊墙楼上,密密麻麻尽是穿梭交错的人影。

刹那之间,楚易等人已经陷入数万精锐禁军,以及近万名各大门派修真的重围之中。

“大胆反贼,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将反贼碎尸万段,为天师报仇!”

混乱嘈杂的汹汹呐喊,排山倒海,震耳欲聋。

唐梦杳双颊红晕泛起,翠裳翻飞,惊愕迷惘地扫望四周,越看越是心惊。

龙虎山众道、青城气宗各派、九华山僧侣、兴善寺密宗法僧等众多名门正派的顶级高手都已现身,虎视眈眈,杀气腾腾。唯独没有瞧见师尊虞夫人的身影。

突然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唐梦杳娇躯一震,高声叫道:“师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师父她老人家在哪里?”

右前方,安业坊唐昌观的殿阁檐角上,站着一个清秀苗条的绿衣中年道姑,正是与她并称茅山三仙的李凝扇。

李凝扇脸色煞白,冷冷道:“掌门师妹何必明知故问?你自己做的事,自己心里清楚!亏你还敢问师尊下落,她为了你,已经……已经……”眼圈一红,剩下半句话再也说不出来。

唐梦杳心中大寒,正想问个究竟,左前方忽地又响起一阵雷霆似的怒笑,震得众人耳膜嗡嗡痹痛:“唐梦杳!你和李芝仪这老贼勾结妖魔,戕害同道,蛊惑太子,刺杀皇上……嘿嘿,这些大逆不道的滔天罪行你既敢做,为何不敢当!”

“太子?刺杀皇上?”楚易、唐梦杳二人大吃一惊,骇然失声。

循声望去,荐福寺小雁塔上,昂然站着一个黄袍道人,长须飘飘,青铁剑遥遥直指,一双铜铃似的眼睛愤恨地盯着他们,直欲喷出火来。

赫然正是龙虎天师道中的第二号人物,位列道门十大散仙的灭魔真人张飞羽。

李芝仪怒极反笑:“姓张的,你胡说什么?我和妖魔勾结,蛊惑太子行刺皇上?他奶奶的,你是猪油蒙了心,还是脑壳进了水?我……”

话音未落,前方禁军阵列中,策马冲出一员银甲大将,声音高亮,一字字地叫道:“皇上口谕:反贼李芝仪、楚狂歌、唐梦杳,尔等妖邪术士,竟敢蛊惑太子,与朝中佞臣乱党狼狈为奸,图谋弑朕,篡位夺权,祸乱天下,荼毒苍生,实在大逆不道,罪不可赦……”

这银甲大将正是金吾大将军王忠良,他每说一句,禁军便齐声呐喊附和,皇城、十二城门的守军也随之遥遥呼应,声浪震天,响彻京城。

楚易二人越听越是凛然惊骇,张口结舌,不知究竟怎么回事。

西唐皇室素来信奉道教,诸王侯之中,上清、天师、灵宝三宗各有虔信者。太子李兆重少年时便拜紫微真人张宿为师,论起辈份,可算是李芝仪的师侄。但他素来谦恭孝顺,礼贤下士,又怎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李芝仪又是惊怒,又是愤慨,忍着怒气大声道:“王将军明鉴,太子迟早要继承皇位,为什么还要叛乱篡位?我灵宝道士向来修练天道,降妖除魔,干嘛吃饱了撑着,伙同妖魔做这等自取灭亡的傻事?”声音雄浑如雷,嗡嗡震耳,顿时将四周的叫声压了下去。

王忠良厉声喝道:“大胆反贼,还敢狡辩!你为了当上国师,夺取所谓轩辕六宝,不惜勾结太子少保李壑、兵部侍郎杨烨、刑部侍郎司马儒等奸臣,怂恿太子弑君篡位。昨夜你串通妖魔,刺杀皇上未果,竟丧心病狂,又派遣同门逆贼张宿、商歌夜闯兴庆宫,行刺陛下,所幸被当场擒获。证据确凿,同犯供词一致,哪容得你信口雌黄!”

“什么?”楚易等人大吃一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张宿、商歌夜闯兴庆宫,行刺皇帝?

萧翩翩不是说他们被诱入终南山魔门重伏之中了吗?难道这妖女骗了他们,其中另有隐情不成?

楚易心中突突狂跳,猜到这一切必定又是魔门的奸计,大感不妙。

丹田内,李芝仪愤怒已极,哈哈大笑:“可笑呀可笑!妖魔既能变化成我的模样刺杀皇上,为什么就不能变化成紫微真人、凌波仙子?嘿嘿,若真是他们,就凭你们也能将他们擒住?”

众人大怒,汹汹喝骂,但禁军纪律严整,没有主将号令,谁也不敢率先杀出。

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从右后方响起,叹息道:“李道兄,事已至此,你又何必强辩?你若没和妖魔勾结,怎会与楚狂歌同处一体?怎会眼睁睁看着角蟒魔祖乔化成你的模样行刺皇上?又怎会让角蟒老怪将张天师诱入华山密洞,杀了个干干净净?难道非要请人将来龙去脉抖搂个水落石出,你才死心吗?”

楚易听到最后两句话时,心里陡然又是一惊:这人是谁?怎么知道角蟒魔祖将张天师等人引入二十八宿洞?寒意大起,隐隐之中更觉不妙。

说话的人是个清俊挺拔的青衣道士,翩然站在左后方的宫殿屋脊上,双目炯炯如星,八字胡微微上翘,嘴角带着一丝笑意,葛巾飘飘,衣带如飞,说不出的风雅洒落。

赫然正是上清青城气宗的雨蕉庵主人齐雨蕉。

此人风度卓雅,号称玉真人,与李芝仪并列当世道门十大散仙之一。

三十年前因争抢游仙枕,与李芝仪结下深怨。此时看见灵宝派遭遇大难,心中非但没有半分兔死狐悲之意,反而幸灾乐祸,落井下石。

大街两侧的道佛各派高手纷纷起哄,叫道:“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大家伙儿的眼睛都是雪亮的,你水仙不开花,装什么蒜?”

“他奶奶的,老贼是摆明了不见棺材不掉泪,天师派的道友,快快叫出证人,让这老贼没话可说!”

小雁塔上,忽然又传来张飞羽雷霆似的厉喝:“五真,你当着天下英雄的面,把昨夜之事再仔仔细细地说上一遍!”

楚易转头望去,顿时又是一惊,暗呼糟糕。

小雁塔最高一层的檐角,站了几名血迹斑斑的黄袍道士,当中一人皮肉焦黑如木炭,半边脸宛如黑漆漆的骷髅,在漫天洁白的雪花里,越发显得丑恶如鬼。

赫然正是昨夜被楚狂歌一记太乙离火刀杀得死生难料的张五真!

唐梦杳啊地失声叫道:“你……你没死!”想到昨夜发生之事,脸上一红,惊愕、羞愤、厌憎……百感交杂,隐隐之中又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

楚狂歌只顾看热闹,半晌没吭声,此时也忍不住哈哈大笑道:“打不死的蟑螂摔不死的猫。牛鼻子,你吃了寡人一刀,又被二十八宿咬了个七荤八素,居然还能赖着不死,也算是不小的本事!”

张五真等的便是这句话,丑脸扭曲,厉声狞笑道:“姓楚的,我当然不能死!我若是死了,天师道的七十六个冤魂岂不是永世不得安生?我若是死了,又有谁能拆穿你们的惊世奸谋,保护皇上?”

听了三人的对话,群雄无不哗然。仅从这些话语断章取义,所有人都认定唐梦杳与楚狂歌等魔门妖人沆瀣一气,将张五真残害成这等模样。

唐梦杳又惊又怒,蹙眉道:“张真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五真也不回答,扯着喉咙,径自嘶声大叫:“各位道门同仁、天下英雄明鉴,敝门师尊张天师便是被这蛇蝎毒妇伙同楚妖帝、李老贼合力害死的!昨夜与我同往华山的七十五名龙虎弟子,也是中了他们的圈套,活活成了二十八宿的血祭!”

众人又是一阵轰然,楚易心中一沉,担心的事情果然还是发生了。

张五真狞笑道:“各位,你们可知这蛇蝎毒妇的真实身份是什么?是魔门天仙派的妖女!她和太乙妖帝楚狂歌早已勾搭成奸,苦心孤诣潜伏上清派这么多年,就是为了今日!”

群雄顿时一阵大哗,楚狂歌一愣,大感滑稽,哈哈狂笑道:“妙极妙极!想不到寡人竟和茅山掌门早有奸情。他奶奶的,寡人果然魅力无双,艳福不浅啊!”

唐梦杳气得俏脸煞白,指着张五真,怒道:“你……你……”身子微微颤抖,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不等他们辩白,张五真已经抢着滔滔不绝、声泪俱下地陈诉昨夜的苦难及其“真相”。

声称楚狂歌为了与唐梦杳联袂当上魔门天帝、神后,与灵宝派相勾结,定下了一连串的阴谋奸计,帮助灵宝派除灭异己,夺取国师之位,一统道门;协助太子乱党刺杀皇帝,夺权篡位……

而华山灵宝派则投桃报李,帮助楚狂歌、唐梦杳收齐轩辕六宝,打开四灵封印,振兴魔门。

于是乎,灵宝派与魔门在华山设下重伏,一方面指派角蟒老妖调虎离山,将张天师等道门高手诱往二十八宿洞,好让张宿、商歌得空刺杀皇帝。

另一方面,在华山大肆围攻龙虎道士,诱骗张天师打开了二十八宿封印。

张天师悲愤之下,与李芝仪、楚狂歌殊死相斗,打得他们落花流水,神魂出窍。

两人恼羞成怒,孤注一掷,施展元神寄体大法,双双附身于楚举人体内,终于将张天师残忍杀害……

总而言之,所有魔门做的恶事、铺设的阴谋都被一股脑儿地算在了唐梦杳、楚狂歌与李芝仪三人身上。

而张思道与龙虎众道士则摇身一变,成了为捍卫道门正义,流尽最后一滴鲜血的可歌可泣的英雄人物……逻辑合理,丝丝入扣,听来不由人不信。

楚易越听越是惊愕愤怒,但更多的却是滑稽鄙夷。

如果不是亲眼目睹了所有一切,他几乎也要被张五真那充满了悲愤与仇恨、饱浸了血泪和苦难的高亢言论所渲染迷惑,与四周沸腾的人群一起声讨李芝仪等人的“滔天罪行”。

他心中恍然,暗想:“这厮如果不是由魔门妖类所乔化,就是生怕我们将天师道昨夜的丑行,以及张思道打开二十八宿印的罪责抖搂出来,所以索性来个恶人先告状,借众人的刀来灭口……”

小雁塔上,张五真越说越是激动,黑骷髅似的脸上泛起酱紫之色,遥遥指着楚易二人,哽咽着叫道:“楚妖帝和李老贼杀了我师尊后,已将天地洪炉、太乙元真鼎、乾坤元罡壶和天枢神剑收入囊中,唐妖女更将本门天师印窃为己有!众位如果不信,只管搜上一搜!”

唐梦杳气得俏脸酡红,叱道:“无耻!这天师印是张天师临死之前,委托我转交给张飞羽张真人的……”

张五真不等她说完,重重地呸了一口,厉笑道:“妖女,你当天下英雄是三岁小孩吗?天师印是本门至宝,即便是要转交给张真人,我师尊也当委托给我,凭什么交到你的手中?”

群雄听得义愤填膺,轰然附应。

众龙虎道士更是悲愤难当,纷纷怒吼道:“杀了妖女、老贼,为师尊报仇雪恨!”

剑光缤纷闪动,只等张飞羽一声令下,立即包抄俯冲,与楚易二人决一死战。

王忠良远远地高声大喝:“反贼李芝仪、唐梦杳,铁证如山,你们还有什么可说的吗?速速跪下,认罪伏法,或许还可让你们死个痛快;否则必定千刀万剐,诛灭九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