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页是上陵试中儒道院的具体考试流程,林疏便又翻几页,来到仙道院的部分。

考试共分三项,解释起来也非常易懂。

第一试:合抱之木,生于毫末;百尺之台,起于垒土,修仙须先养气。

诸学子在上陵梦境静坐,首先将气机流转遍周身七百二十大穴,其后梦境会指定任意几个穴位,须自行选择经脉路径,将气机流遍,共试五次。最后,梦境会在经脉、穴位中增添阻塞障碍之处,学子须选择是冲破还是绕过障碍,怎样在这些障碍下尽量使体内气机流转圆融。

第二试:道,非道,亦非非道,修仙须悟道。

这一试纯粹考验悟性高低,梦境会在各家典籍中选择二十个精要之句,学子说出对各个句子的理解,而后,梦境会将两个观点相反之人拉入同一梦境,两人在梦境中进行论道。

第三试:下武精技,中武入哲,上武得道,道武不可分。

进入第三试后,梦境流转,学子选择自己的顺手武器,分别在晨、昏、昼、夜;春、夏、秋、冬;阴、晴、雨、雪这十二境中演练武功。百晓生在此处添加注解说,武功高低倒是其次,关键在以武见道的悟性,悟性高者,纵然抡起斧头,亦与悟性低者不同。

讲完三试,百晓生继续解释,大致意思是,这三试都非常不易,但学宫的本意并不是要学子圆满完成这三试,而是借此观察每位学子的天赋悟性,只要第一试基本顺利,后两试中的任意环节有出彩之处,都有可能通过上陵试,进入学宫。

也就是说......整个上陵试所要检验的“天赋”,是玄学上的天赋,不是物理上的天赋?

——也对,他们根本不用检验物理上的天赋,因为那些经脉滞涩不通之人,不论看过多少穴位图,背过多少遍《养气经》,都根本不可能气机到底是怎样在身体中流转聚集的,现实中不能,到了梦境中自然也不能凭空想象出什么方法。

上陵梦境是幻境。

也就是说,在那里,他根本不会受到这具身体的限制。

其它人,若是天生经脉不通,第一试根本无计可施。

但他上辈子那句身体的经脉,已然不是“通畅”二字所能形容的了,日日夜夜,气机不知在七百二十大穴间流转了几万遍,任脉迅,督脉缓、冲脉滑、带脉利,哪一处的经络应该怎样用气机来走,早就熟稔在心,第一试的所有内容,对他简直像喝凉水一样容易。

第二试则很让人窒息,连日常说话都困难的自己和人论道怕是天方夜谭。不过,按照百晓生的说法,自己进入上陵学宫应当不难——毕竟有上辈子的底子在。

总而言之,还炼个鬼的丹,直接选择仙道院就好了。不仅上陵试不成问题,连学宫里的每次考核都不必再担心。

唯一的问题是,他该如何解释,为什么自己明明连一丝灵力也凝聚不出,一只鸡都杀不了,却能通过考试?

李鸡毛与李鸭毛注视着林疏,见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书籍的封面很久很久,忍不住出声:“林兄弟?”

林疏轻轻吐出一口气,道:“走吧。”

由于上陵试临近,书铺老板最近生意十分红火,几乎人人来到这里都会买许多指导书回去,老板见这三个人才仅仅买了一本薄册,心中很是不满意,目送他们离开的时候,气得吹胡子瞪眼:“呸!考不上学宫的货色!”

林疏默默走。

考不上已经不是他担心的问题。

他怕自己考上了,然后被学宫里所有人怀疑到底是怎么考上的。

上辈子那被人扫落一地的书和笔突然浮现在眼前,使他有点想吐。

回去以后,他没有做别的,只是努力调动自己贫瘠的语言教李鸡毛与李鸭毛怎样认穴位,怎样引气机,又教了他们剑法中最基本的点、刺、劈、砍、撩五式,知道了这些,若是在修仙一道上真有天赋,自然会被上陵学宫选上。

因为这个,李鸡毛与李鸭毛俱对他十分仰慕信任,林疏却越来越心神不宁起来。

当晚,他就因此做了一个非常奇怪的梦。

梦里还是闽州城外那片阴森的荒野,他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着,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居然是之前萍水相逢的凌宝尘。

凌宝尘拉住他的衣角,花容失色,声音极其无助。

“林师兄,”凌宝尘哭哭啼啼,“大小姐被尸王抓住了,我逃了出来,不知道要怎么办......林师兄是上陵试的头名,一定修为高深,武功极高,必定能救出大小姐......”

他不知该如何作答,被凌宝尘一路拉到尸王的巢穴。

凌宝尘拔出了剑给他。

而他,毫无灵力,拔剑四顾心茫然。

——然后就被尸王一掌拍死了。

最后的场景是大小姐被尸王吊在半空中,冷冷看着他血肉模糊的身体:“没用的东西,早该被我剥了皮。”

林疏感到自己被命运扼住了咽喉,一阵窒息后,睁开了眼睛。

“......”

这日子没法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学宫众同学的交流:

——为什么他明明什么都不会,还能每次考第一???

——肯定是被大小姐包养了。

——傍上大小姐,少奋斗二十年。

——大小姐,抱抱我。

☆、第8章 撒手没

六月,大暑将近,烈日炎炎。

这几日,连日闷热无比,河流干枯不少,地里庄稼尽数蔫了,全城只盼着一场大雨,这雨若下不来,怕是要有一场大旱。

李鸡毛从地里干活回来,满身大汗,一回家就往自己身上泼了水,在堂屋里使劲儿扇蒲扇。

“你这狗——省着点水!”李鸭毛倒了一小杯凉水给他。

“下午就该你去了。”李鸡毛把那些水咕噜噜灌下,抹了一把嘴,对李鸭毛道:“仔细晒成死狗。”

“我呸,”李鸭毛道,“我今儿能走一个大周天了,你可快点赶上,咱们俩要是能去修仙,就再不用受这鸟罪了。”

李鸡毛叹了口气道:“说的容易。”

一月无雨,闽、粤、黔,赤地千里,眼看又是一个荒年。不知还有多少年轻后生像这两兄弟一般,盼着侥幸通过上陵试,从此脱离人间,过上仙人日子。

看着日头走到正中,李鸭毛道:“咱们去找林兄弟吃饭。”

——林兄弟家自然是没有饭的,得他俩带上,这两个月来,日日如此。

他们去的时候,林疏正在树下练剑。

三尺杨树枝,斜斜挽一个剑花,两兄弟在门外看了许久,也不过是最基本的点、刺、劈、砍、撩五式,不见有新鲜的剑招。

——实则不是林疏不愿意练别的,这具小傻子的身体实在孱弱,两月下来按时吃饭喝水,也没见什么好转,舞个树枝都要气喘吁吁,更别说复杂剑招了。

他有些头昏,恰李鸡毛李鸭毛来找,也就放下树枝,回了房。

这些天,这两兄弟常来找他,有时候问一些气机、穴位之类的东西,有时候只过来玩——说起来,还是第一次会有人来找自己玩。

他上辈子,六七岁的时候,看别人都有朋友,也曾经羡慕过,想有一两个一起的玩伴。只是,都止于想想罢了。他从有记忆起就跟着师父——据说是师父从孤儿院里领的,至于这个坚持在现代社会束长发穿道袍的老头,到底怎么能顺利领养到孩子,林疏是怎么都想不出,所以他一直认为自己是被老头从孤儿院里偷出来的。

被偷出来以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背剑谱,学功法,同龄人说的那些东西......他完全不懂,他甚至连电视都没有见过。因此,他不知道该怎么和身边的人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小孩子都是结伴玩的,一旦一个人在最开始的时候没有朋友,那他将来也不会有了。

后来小学毕业,到了初中,他终于可以勉强跟上现代生活的节奏,但是已经孤僻到了某种程度,不再想去和人接触了,时间一久,自言自语的功力倒是很高,对上别人就成了哑巴。

到了这里,村子里的生活简单且千篇一律,这两兄弟又非常诚朴,整日在他眼前笑来闹去,渐渐竟也熟悉了起来,只要他们不近距离来碰自己,林疏就能和他们相安无事,也算是一段难得的体验了。

继续相安无事了几天,眼看就是上陵试的日子。

大娘把三人送到村口,对李鸡毛与李鸭毛道:“你们两个完蛋玩意儿,自己考成什么样老娘不管,千万别把小疏丢了!”

李鸭毛笑嘻嘻道:“放心吧娘,我们俩会牵好他的!”

林疏看着这一幕,想了想,自己也没有走失过,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给大娘留下了易丢的印象,有点茫然:“......”

大娘把目光投到林疏身上,大是担忧:“你看看!又是这副万事不入耳的样子!可不是撒手就得没了吗!”

“他听着呢!”李鸭毛为他开脱,“就是不会做表情,显得呆了点儿!”

大娘“呸了一声”,又往前走了几步,对林疏道:“跟好啊!”

距离太近,林疏有点僵硬,默默点头。

大娘这才满意,挥了挥手,放他们离开了。

宁安府是一个小县,从南郊到城中央也只有十几里,他们各骑一头灰驴在土路上并排走着,林疏额外带了一顶斗笠——这是大娘知道他身体不好,怕他被大太阳晒晕,特意添的。

林疏边被驴子驮着走,边看道旁风物景色。

刚入城的时候,两旁街巷稀疏,房屋低矮,都是些老旧木泥房,不甚繁华,过一处牌坊,到了内城,才看见颇为气派的官衙,沿街也渐渐有了商铺,卖些瓜果点心,吆喝声此起彼伏,颇有一番意趣。

及至快到了考场,就很有些车水马龙的意思了,人声也很是鼎沸,考场竟是个几十丈见方,青砖铺地的空地。

越过黑压压的人头,林疏看见前方竖着一根极高的竹柱,其上高挂青色幡,书着大字“上陵试”,参加者就以这竹柱为中心,各自席地而坐。

李鸭毛:“这也真磕碜。”

李鸡毛点头。

林疏认为也是。

不过等几乎所有人都来到,他觉得,这场地的敷衍和简单也不是没有原因——整个宁安府也不知有没有五千人,光是来考试的就有一千,怕是所有年轻人都来了这里碰运气。上陵学宫在整个南夏一年不过招收千人,可参加上陵试的人数就要有数十万,若是真的仔细安排场地,在现实里详加考核,着实是不易。

李鸭毛不知从哪里翻出来一根麻绳,系了林疏一根手腕,把另一头系在自己腰间,道:“等会人多,你要是真丢了,我娘怕是要把我吊起来打。”

巳时,鼓敲三下,喧闹的人群静了下来,远远听见一道苍劲有力的声音:“起!”

以竹柱为中心,青石板上忽然蔓延出乳白的复杂阵法纹路,须臾后,光芒大盛。

林疏的意识陡然被拉扯,一阵失重感之后,再睁开眼睛,已经身处一处晨雾弥漫的山路上,路边有一块石头,上刻“上陵梦境”。

他拾级而上,几十个台阶后展露转过一个弯儿,峰回路转,忽地就到了山巅。

山巅朝日初升,晨风送爽,他面前出现一个长相极为和气的蓝衣男子虚影,朝自己拱了拱手:“道友请静坐。”

林疏静坐。

“道友家在何方?”

“闽州,宁安府。”

“道友叫什么?”

“林疏。”

“道友今年多大?”

“十四。”

“真是英雄出少年呐。”

说罢,蓝衣男子继续道:“道友请闭眼。”

林疏闭眼。

“道友请冥思。”

林疏冥思。

蓝衣男子笑:“一戳一蹦跶,道友真听话。”

林疏:“......”

这考试系统智商还挺高。

作者有话要说:林疏:呱。

今天除了六点,其它时候如果有更新的话,就是我在修前面的文~

☆、第9章 君心似铁

林疏依着蓝衣人的话,闭眼静思。

忽又听他道:“道友可是来应试仙道院?”

林疏:“嗯。”

他应了一声,忽然又想到,这考试系统从一开始就喊他“道友”,莫非还自带了识别功能。

“既如此,”蓝衣人清了清嗓子,“第一试之一,气机流遍大周天,道友请。”

林疏感受着体内经脉穴位,果然通畅无比,与现实中的那具躯体不同。

大小周天乃是养气入道的基础,小周天人人可做,大周天则要复杂一些,是需要熟能生巧的功夫。呼气,气聚丹田,沉至气海,下涌泉穴,再吸气,沿督脉过三关,上达头顶百会穴,最终会于舌尖,循环运行。每一流派的内功,在具体路径上微有差别,但最终结果相同:奇经八脉,七百二十大穴,皆有气机流过,周而复始,绵延不绝,每经过一次大周天,体内气机就会深厚一分,所谓“修为”,便是在周天运行中日积月累而成的。

林疏被他师父带回家以后,就开始学认穴位,走大小周天,因此这一回颇为顺利。

蓝衣人击掌赞叹:“道友这必是从小打下的根基,在下佩服。第一试之二,请道友细听。”

只听他轻声吟诗:

“中冲孤雁破云霄,几度劳宫破寂寥。

转过大陵来间史,曲泽天池莫招摇。”

这诗的意思显然是要将气机由手中冲穴流转到胸腹天池穴,中间须过劳宫、大陵、间史、曲泽四个大穴,路径中规中矩,不须如何曲折,林疏照着做了,途中想,也不知大字不识几个的李鸡毛李鸭毛二兄弟能否听懂诗词。

待他做完,那系统立刻吟下一首,如此五次,算是过了这一试。

系统的声音带着微微的笑意:“第一试之三,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道友切勿睁眼,先运大周天。”

林疏依言做了,忽觉后背被人以手指连点,封住肩井、章门几个大穴。

修仙之人,若天赋有问题,或是受伤、中毒、修炼出现岔子,穴位经脉很容易便会出现问题,妨碍大周天运行,此时就要以气机冲破穴道,拓宽经脉,或是改道其它经脉,一切全看这人对气机的控制能力如何。

林疏控制体内气机硬生生冲破肩井处障碍,绕过章门,取天宗,勉强走过一轮大周天,然后缓慢靠大周天聚气,渐渐冲开风门。肩井、风门既开,章门处的障碍便已松动,几个大周天后便不攻自破了。

系统又是双手疾点,封住几处关键经络。

——这第一试原本就是考验基本功,因此不论系统在经脉穴位上如何做手脚,总归有法可循,几个来回下来,障碍都依次被林疏突破。

系统轻道一声“好”,就在林疏以为这一试已经结束时,忽然察觉到身前一阵疾风袭来,直取胸腹间“膻中”死穴!

他的动作比直觉更快,刹那间错身躲过那根手指,右手向前,擒住系统的手腕,使他不能寸进,然后睁开了眼睛。

系统被他制住,眼中含笑:“道友原该静坐,不能出手。”

林疏放开系统的手:“不该任膻中受伤。”

膻中为气机聚集之地,就算是走火入魔,只要不是倒行逆施的大岔子,膻中就不会出事,而若是外力致使膻中受损,半条命就已经没了,修仙更是无望。

系统笑道:“极是,道友已经看破迷局,果真机敏。”

林疏:“......”

这个系统,还会骗人。

——也不知道能不能通过图灵测试。

正想着,系统语气关切道:“道友乏了么?”

林疏:“不乏。”

系统:“那我便即刻开第二试罢。”

——怕是真的能通过图灵测试。

也不知道要多深奥神奇的阵法,才能搞出这样一个上陵梦境来,至少,他上辈子所知的那些东西是不够的,这个世界的道法,恐怕比上辈子自己见过的丰富许多。

哦,他上辈子只见过一个门派,一个修仙的人,便是自己的门派和自己的师父。老头子曾提起,原也是有别的门派的,只不过他们都太没有出息,找不到好徒弟,渐渐没落成了凡人,战争年代又失联了一批,现在整个仙道便只有咱们门派一根独苗了。

——自己这一根独苗又为避雷针所害,被天道发配到了这里,原本那个世界里的仙道,怕是卒了。

系统:“道友?”

林疏回过神来。

系统笑:“道友真可爱。”

林疏:“......”

这系统有点问题吧。

“第二试,”系统与他盘膝对坐,道,“请解‘忘我’。”

他一身蓝衣,笑得和和气气,看着林疏的眼睛,让林疏感到很是不自在,但想着这是一个虚拟的影像,也勉强能接受了,说话时便不像与活人说话时那样困难,可以顺利地答名词解释题。

“静坐之时,内外凝然,化身虚无,与天地......”

到了“天地”这里,他顿住了一下,想自己往日静坐观冥的时候,也并没有像典籍所说那样感悟到天地,只不过是空空荡荡的发呆罢了,便略过,道:“化身虚无,忘物,忘身,是为忘我。”

系统点了点头,下一问却甚是刁钻,像是专门按照他上一个回答而定的:“请解‘天地’。”

这题却不好答,因为这两个字在不同的语境下往往含义不同,他想了想,决定还是从比较玄学的角度来答:“上不可达之地为天,下不可达之地为地。”

系统若有所思道:“照道友所言,人力有穷,终有不可达之地,人生天地间,便如生在一樊笼中,穷尽一生,无法得窥樊笼外之物,可对?”

林疏点头。

系统咧嘴一笑:“既如此,道友请解‘逍遥’。”

林疏:“......”

这系统成了精吧。

他照着自己的理解解释,系统再找出他回答里的盲点,刁钻提问,如此十几个往来,问得越发咄咄逼人,林疏诚实回答,虽然有表达不出来的地方,但好险也算招架住了。

百晓生说第二试共二十问,林疏数着个数,到了第二十个,系统却没有继续刁钻下去,而是另起了一个话题。

“请解‘天行有常,人道有为’。”

林疏惘然了。

他想起了自己十几岁的时候。

前一天的晚上,他师父刚教过“天行有常,人道有为”。说是整个天地的运行自有其规律,自古如此,就算现在的那个什么什么“科学”,也是在研究这些东西。而人生天地间,凡人抓住这些规律,顺应而为,如春种夏长,秋收冬藏,便可以从中获利,修仙人则俯仰于天地间,感悟这个“常”,与之同化,心境、修为皆会有大大进益。

那一天,他和之前的所有日子一样,观冥,练剑,默默上学,听课,放学。

上了什么课,他已经忘了,只记得放学铃响,潮水一般的人群黑压压涌出教学楼,他被人潮推挤,从教室推到楼梯,又从楼梯推到校门,混沌茫然间抬头看天,只觉得自己这一生就是这样被一股沛然莫之能御的洪流裹挟向前,所见、所闻、所历的一切,愿意或不愿,做或不做,都是这洪流的一部分,而他身处其中,并不能做什么。

整个天地的运行自然有其规律,但那和他并没有什么关系。

或许是系统此刻的目光过于温柔慈和,它又不是现实的人,林疏本想按照师父所教的那套说辞作答,对上这样的目光,竟缓缓将自己心中所想说出了。

“人生天地间......”他道,“如滴水......在江河中,或顺流而下,或逆流而上,是人道有为。”

系统缓缓点头,目光温和,让他继续说下去。

“然而,江河终入海,是天行有常。”

系统温声问:“道友,还有吗?”

林疏诚实道:“我不会说。”

系统又问:“天行有常,人当如何?”

“不如何。”

系统再问:“天行有常,你又如何?”

“不如何。”

系统大笑。

他上上下下将林疏打量一遍:“天行有常,你不如何,道友,你有好一颗浑然天成的道心,天生便离于人群,合该求索大道。”

林疏不想说话。

他以前觉得自己有精神疾病,该去看医生,他师父也说这是自己有一颗天生的道心,无需烦扰。

师父这话做不得准,就好比他也觉得自己的师父应该有些身体疾病,该去看医生,老头子非说这是大限将至,天道召我,结果突发脑溢血,属于意外死亡,并未寿终正寝。

系统继续道:“天道于你是樊笼,是江流,便脱出天道,何如?”

林疏道:“随便。”

系统却似乎全当他默认了,站起身,向他一作揖:“君心似铁,无转无移。道友,你之道,是大道。大道孤独,无亲无友,且珍重罢。”

他目光温和干净,带着殷殷关切与期许,让林疏心头泛上一丝茫然的委屈来。

他心道,我没有,我是真的随便。

作者有话要说:这也可能是个正经修仙文。

——然后遇到了自闭少年林小疏的佛系三连:不会说,不如何,我随便。

☆、第10章 沧海流

“道友似乎不爱说话。”系统道。

林疏:“......嗯。”

“修道须心静,不说话也是好的。”系统仍旧笑眯眯道。

林疏就静静听系统夸他。

除了他师父,他确实还没被其它人夸过,一时间感觉有点奇妙。

只见系统闭上眼睛作静思状,几息过去,又重新睁开,叹了口气道:“原该开第二试之二,让道友与他人论道,可这场上陵试中适宜与道友论道的那位,却是一条竹杠成精,专爱夹缠不清,恐怕道友无论如何也说不过他。”

说罢,没等林疏说话,他接着道:“他只管抬杠,你又不爱说话,想来很无趣味。我暂且作主,免了道友的这一试罢。”

林疏求之不得,道:“多谢。”

他深知自己在说话一道上的斤两,与正常人谈话尚且不行,遑论是要与杠精论道。

这个系统竟然能直接免去一试,也很有意思。

系统在山巅静立,宽袍大袖,衣袂飘飘,很是仙风道骨,道:“第三试之一,晨。现下恰是清晨气象,道友请开始罢。”

林疏忽地看见,自己腰间佩了一把通体漆黑的三尺长剑。

这剑的形状花纹,他极熟悉——正是原来自己所用的那一把。

他看了一下自己身上,见自己穿了一身极简单的白色袍服,也是旧日师门里的打扮。

原来这座“上陵梦境”可以映照出人的心中所想,素日修仙时,穿怎样的衣服,用怎样的剑,都会一一浮现在幻境中。

他心念一动,那剑又消失了,再在心中默念,片刻之后,果然又出现。

系统笑:“道友真爱玩。”

林疏不玩了,拔剑出鞘。

漆黑的剑鞘,鞘里的长剑也是沉冷无光的,质地颇有些沉重,若是小傻子,要拿起来,必定吃力,但他毕竟身处幻境,便轻松了许多。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林疏已经两个月没有摸过剑了,但剑在手上的感觉依然很熟悉。

系统道:“道友,请出剑罢。”

林疏斜斜抬起剑尖,作为起手式。他早在两月前便想好了,在第三试中,演练一套名为《沧海流》的基础剑法,这套剑法并没有诸多诡奇刁钻的招式,十分中正平和。

接下来的事情,林疏不想去回忆。

他在晨光中演练完一套《沧海流》,系统抚掌赞叹:“朝日初升,沧海奔流,果真好气象。”

他在黄昏时演练完一套《沧海流》,系统赞叹:“夕日欲颓,百川归海,道友好心境。”

他在大雨中练完一套《沧海流》,系统继续赞叹:“风狂雨横,而沧海不涨不落,道友好心胸。”

......

天知道,他练的全是同一套剑法,招式没有一丝变化。

等到晨、昏、昼、夜;春、夏、秋、冬;阴、晴、雨、雪十二境依次演练完,系统这大叹一声:“道友,你这十二境下的剑法,在下竟看不出区别了。”

——看得出来才是有鬼。

林疏诚实答道:“没有区别。”

假如非要说实话,他缺了那么点审美,孤僻久了,对外面的东西都很不敏感,阴晴雨雪于他,并没有什么感觉。

既然连感觉都没有,更不用谈把对外物的感悟融进剑法里,那是他想破脑袋也做不到的。

所以,他才选了《沧海流》这么一个中正平和的万金油剑法,硬着头皮演练十二遍,企图蒙混过关。

假如并没有蒙混过关,只好回家去背诵丹方,明年报考术院去炼丹。

他略有些惴惴不安,没想到系统叹气过后,若有所思道:“天行有常,你不如何——是了,以你的道,原本就不在乎这些外物。”

我不是,我没有。

林疏面无表情,作“你说的都对”状。

系统道:“既如此,你便快些走罢!外面正热,仔细中暑。”

林疏想了想,问:“我能进学宫吗?”

系统道:“道友,你基本功很是不错,必是名门正派自小修仙的弟子,道心又难得,是难得一见的天才,何须担忧。”

林疏看着系统一派真诚的目光,感到有点不好意思。

系统说他是难得一见的天才,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连能不能修上仙也未可知,只有去学宫,才有可能抓住那一点能改变资质的渺茫希望。

他问:“学宫每年的人数一定么?”

系统道:“不一定的,但凡有天资,又能跟上学宫的课程,不拘多少,学宫总是要的。”

林疏略松了一口气,这样说来,自己并不会挤占别人的名额,省去了日后可能的麻烦事。

系统道:“梦境的出口不在这里,你随我来。”

林疏乖乖跟着下山,离开了山巅这一登陆界面,山下是一个渡口,隔着一条江,对面山脉绵延起伏,依稀有些建筑。

“待道友入了学宫,便可以去那边了。”系统不知何时撑上了一只竹筏,温声道:“上来罢。”

说来也奇怪,山巅明明是早晨,山下却是夜晚,夜色凄迷,江上雾气弥漫,系统撑篙顺江流而下,不消一刻,便驶进迷茫白雾中,林疏忽觉一阵天旋地转,浑身的轻松舒适尽去,感觉到了外界闷热滚烫的空气。

他睁开眼睛,此时已近正午,这具孱弱身体在这地方待了半天,头晕眼花,浑身说不出的难受,想去一旁的阴凉处——可恨的是,自己的手腕又被李鸭毛给拴住了,打了数个死结,无论如何也解不开。

等李鸭毛从幻境中醒过来,眼看身边的林疏已经是进气多、出气少了。

李鸭毛大叫:“我的小祖宗!”

小祖宗微微喘着气,整个人不甚清醒。

李鸭毛把人拖到阴凉处,一时间也是无计可施,所幸李鸡毛也很快苏醒,他们把人拖到场外,灌了好大一碗绿豆汤,林疏这才慢慢缓了过来。

林疏:“......”

这个体质实在是可恨,险些要出师未捷身先死。

两兄弟见他正常了,松了一口气,把驴牵出来,准备回家。

李鸭毛道:“鸡哥,你考得怎么样?”

李鸡毛摇头:“考我的那个仙人劝我以后老老实实在家做事,不要麻烦这一趟了。”

李鸭毛“嘿”了一声,神情激动,用力拍打驴头:“你猜我怎么着?”

作者有话要说:驴:mm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