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负凌凤箫?

什么样的狗胆能够做出这样的事情?

林疏道:“不会。”

“最好不会!”萧灵阳用鼻孔出了一声气,“哼,男人!”

林疏:“......”

萧灵阳显然是一个爱护姐姐的弟弟,可怎么面对凌凤箫的时候,态度极其糟糕?看来他无论对谁都是脾气糟糕。

想明白这一点,林疏就更加心平气和了。

萧灵阳无论如何跳脚,都在林疏这里得不到任何回应,着实是没趣,撒了一通泼,终于决定要走了:“我走了,你好自为之!”

林疏瞧着他那一副招人厌的神色,觉得大小姐既要认真学习,用功习武,又要处理各项事务,还要管教这么一个乌眼鸡似的弟弟,也真是辛苦。

古书说“在其位而谋其政”,林疏现在不得不履行一下为饲主分忧的义务。

他打了打腹稿,平静道:“你既然爱护大小姐,为何不好好学习,让她少生些气。”

萧灵阳立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险些要弹跳而起,道:“你管我去死!”

说罢,拂袖怒气冲冲地走了。

几条黑影在竹林中一转,也随着他远去了——正是凌凤箫吩咐来保护殿下的图龙卫。

林疏继续安详地看书,看到有些累了,余光看到萧灵阳留在桌上,历时七天,呕心沥血,焚膏继晷而成的巨著《痛陈凌凤箫十二恶状书》,拿过来开始研读。

摒去一些用词不当之处外,倒也文辞通顺。

第一恶状:生性残暴。

里面详细记述了凌凤箫昔日为了练刀,竟然申请了几具猪的尸体放在冰窖,在其上砍来砍去的事情。

然后,萧灵阳以巨大的红字做注解:凌凤箫视性命为草芥,剥皮拆骨如砍瓜切菜,可见其险恶,今日之猪,焉知不是他日之你?若你执迷不悟,凤凰山庄之冰窖,即是你来日葬身之地。

林疏:“......”

实话说,他当年练剑的时候,也曾砍过几天猪肉,凌凤箫按照正常方法练刀,这与他来日将葬身冰窖并无任何因果关系。

他往下翻,第二恶状:冷血无情。

上一恶状已经不实,这一恶状就更加无稽——萧灵阳控诉,凌凤箫长住凤凰山庄,除去父皇母后生辰外,难见此人回皇宫一次。

然后是同样的红字巨批:离宫千里,毫不思念,冷血无情,可见一斑。我乃此人亲弟,尚且如此,况一小白脸乎?昨日之我,即是来日之你,今日对你嘘寒问暖,来日必定始乱终弃,好自为之罢!

林疏都要被他逗笑了。

萧灵阳这人,也真是有点意思。

他正要再往下翻,想看看萧灵阳批评凌凤箫还能写出什么花来,房门外传来脚步声,是大小姐回来了。

还未走近,大小姐就问:“萧灵阳来找你了?”

林疏:“嗯。”

可见,图龙卫都是大小姐的眼线,萧灵阳的行踪并不能瞒过大小姐。

凌凤箫看他:“他欺负你了?”

林疏:“未果。”

大小姐便笑了笑:“那就好,等我闲下来,立即去教训他。”

而后,凌凤箫走到他身边,一眼便看见了他手中的《痛陈凌凤箫十二恶状书》。

凌凤箫把它从桌上拿起来,开始翻看。

林疏摸了摸鼻子。

小舅,好自为之。

凌凤箫翻得极快,粗略扫过一遍,冷冷道:“无稽之谈。”

又看了看林疏:“萧灵阳胡说八道,你不可相信。”

林疏乖顺:“不相信。”

凌凤箫对他的回答表示很满意——但还是把东西没收了。

其实林疏还挺想看完。

没收完课外读物,大小姐道:“图龙卫抓了一个北夏奸细,正在思过洞审讯,你想去看么?”

林疏歪了歪头。

大小姐并不怎么征求别人的意见,林疏联想到这几天,除去昨天和大小姐因为圆筒的事生了气,一个白天没见面,其它时间都是待在一起,因此,大小姐这话虽然是“你想去看么?”,但实际上是“你陪我去看吧”。

他便道:“好。”

大小姐眼里带上了一点笑意。

思过洞在合虚天,是垂星瀑后的一个岩洞,大概是学宫中并没有地牢之类的地方,只能在思过洞审讯。

凌宝尘和凌宝清在洞外等着,见他们两个来,喊了一声“大小姐”,跟在后面进去了。

进去之后,林疏才知道这个洞和自己想象中不同,并不狭窄阴暗,而是别有天地,被人为拓出了很大的空间,以长明灯照明,洞穴石壁打磨得油光水滑,犯事的弟子便是对着洞壁思过。

因为是在瀑布后面,洞中难免有些潮湿,上台阶时,凌凤箫隔着一层衣料握住了林疏的手腕。

林疏反射性地心中一跳,然后努力平静下来,他明白大小姐此举,完全是出于避免自己滑倒的好意,又只是被松松握着,慢慢竟也调整了过来。

一路无话,等过了这容易滑跌的一段,忽然轻轻道了一句:“你不妨再长胖些。”

声音经过洞穴石壁的渲染,温和的能滴出水来。

林疏自觉比起刚来学宫里的时候已经长了些肉,也高了一些,但大小姐似乎并不满意。

大小姐又道:“听说凡间的吃食更养人,从幻荡山回来,我们在凡间多住些时候。”

林疏前些天还在规划假期该做什么,现下连这个心也不必操了,感觉很轻松。

他应了一声,两人便不再说话,只凌宝尘掩口吃吃地笑了一声,被凌宝清打了一下。

又走了一会儿,凌宝尘忽然道:“谢子涉会不会在?”

凌宝清道:“或许。”

大小姐没有说话。

又转过一个弯,眼前出现一个石室。

两个图龙卫肃立门口,见凌凤箫过来,道:“殿下。”

凌凤箫牵着林疏走进去。

石室中有数名图龙卫,几位各院的真人与先生。

边上一个年轻女子,闻声转过头来。

她穿着儒道院的弟子服,身形高挑,眉目间有种如兰如梅的孤高之气。

凌宝尘在林疏耳边轻轻道:“她叫谢子涉,是儒道院的大师姐。”

因着这一句介绍,林疏便多看了谢子涉一眼,却见谢子涉也在看着他,而后目光下移——林疏总觉得她在看自己那只被大小姐握着的手。

片刻后,她将目光转向凌凤箫,道:“你来了。”

大小姐只微微颔首,牵着林疏上前,越过了她,而后才放开。

大国师道:“殿下请看此人。”

林疏抬头向前看,先前被人影挡住,此时他才看见,洞穴阴影之中,石壁上穿出锁链,缚着一个头发散乱的年轻弟子。

谢子涉道:“图龙卫在琉璃天又查出数位弟子持有北夏之物,皆是儒道院弟子,这些弟子身家与所作所为皆清白,唯独都加入‘棠棣诗社’,诗社中题咏唱和,彼此赠礼,原是常事,查出的北夏巫物,皆是此人赠予同社诗友。他籍贯在南北边疆,父母双亡,无亲无故,亦是可疑。”

凌凤箫看向那人旁边的图龙卫首领,问:“可有问出什么?”

“属下惭愧,”首领道,“纵然灼烧神魂,此人也未吐露半字。”

林疏观察那弟子,只见他半垂着眼,神色委顿已极,脸色苍白憔悴,身上虽没有明伤,却已是半死不活的样子——施在神魂上的拷打,比身体上的刑罚使人痛苦百倍。

凌凤箫道:“继续。”

图龙卫道了一声“是”,而后五指成爪,扣在那弟子的天灵盖上。

那弟子身子绷紧了,不住颤抖,眼睛紧闭,喉中发出痛苦难耐的嗬嗬声。

林疏察觉到凌凤箫在看自己。

他回视。

大小姐移了一下脚步,离他近了点儿。

他余光觉得有一道目光刺着,转头一看,是谢子涉。

——从前被人用种种目光看得多了,他对他人的视线总是敏感。

目光相对,谢子涉从容移开,转向正在被审问的弟子身上。

图龙卫厉声道:“还不交代!”

那弟子闻言颤抖的更加厉害,嘶声道:“......让我死!让我死!”

图龙卫道:“从实交代,便可少受苦,更不必死。”

那弟子神魂被烧灼,仍是痛苦难当的模样,却断断续续发出笑声,使人毛骨悚然:“你......纵使再折磨我......百日,我也......说不出!”

图龙卫眉头一皱,手中发力,那弟子痛苦之声陡然拔高,着实是惨不忍闻。

凌凤箫却道:“停下。”

图龙卫听命放手。

那弟子出了满身的汗,垂死一般艰难喘着气。

凌凤箫走上前,却是以刀尖划开这人的上衫,划破一道一尺长的口子后,再挑开衣物。

这下,连林疏都看出了凌凤箫的用意,只见衣物之下,那弟子肋下两寸出,有一个拇指大小,形状诡奇的黑色印记。

“真言咒,”凌凤箫道,“烙神魂之上,施咒之人要他不能说出之事,纵使他想要说,话至嘴边,也无法说出,只如哑巴。”

图龙卫道:“未曾见过此种咒法。”

“北夏的邪僻咒法,早已失传,竟然重现。”凌凤箫道。

图龙卫问:“可有法解?”

那弟子喘几口气,嘴角挂了一点笑,抬眼看了一眼凌凤箫。

凌凤箫:“无解,杀了。”

图龙卫肃容道:“是!”

正要手起刀落,大小姐却改了口,道:“待我走了再杀。”

又道:“既有真言咒,便有北巫背后指引,派十人去此人家乡查,余下继续留在学宫。”

图龙卫自然领命。

一片寂静中,谢子涉道:“你见识果然不凡,着实使人钦佩。”

凌凤箫只回她两个字:“谬赞。”

说罢,重新牵起林疏,按来时路走出思过洞。

出垂星瀑,来到星罗湖畔,琼林依旧落花如雨。

凌凤箫开口,声音里有微微的歉意:“我以为他们已审完了,只剩商议,才带你来。如今却污了你的眼睛。”

——原来大小姐走的如此快,是为了他的眼睛着想。

林疏摇摇头:“没事。”

这场景虽难看了些,但还可以接受。

林疏对南夏北夏之事全无兴趣,并没有什么好奇心,今日只当顺便见一下世面。

却听凌宝清道:“谢姑娘果真对大小姐不寻常。”

凌宝尘道:“此事我早与你说了,你不信——谢子涉姑娘确凿与其它姑娘不同,她那番言论,你难道没听过么?”

“听倒是听过,她拒过无数男子求爱,说天下男人不堪一看,只女子当中,有几个看得过眼。”

凌宝尘笑道:“你却不知后一句呢,她说此生阅人无数,独独倾慕凌家大小姐杀伐果决的品格。”

大小姐冷冷道:“提她做什么。”

“天下出挑的女子中,谢姑娘毕竟算得上一个。”凌宝尘道,“据说她曾作革新书《三略》,不仅诸位大儒,连陛下都曾称她有宰执之才,我也颇仰慕她,只不过不是她对大小姐的‘倾慕’罢了。”

“我想起了,”凌宝清轻轻“啊”了一声,道:“传言,她直言世上唯独自己的经世之略可与大小姐凌云之才匹配,其余人远及不上。”

“经世之略不过空中楼阁,”大小姐淡淡道,“各州各府积弊已久,又与仙道门派缠连不清,她说辞漂亮,却无从推行。更何况......”

林疏觉得大小姐又犯了嫉妒病。

听凌宝尘的话,那位谢子涉姑娘实在是有不世的才华,大小姐却非要说她空中楼阁。

正想着,一片琼羽自枝头飘落,恰落在他头发上。

正要去摘,却见凌凤箫伸手,轻轻把那片花羽摘了下来,目光犹未收回,看着自己,继续之前未说完的话:“更何况......我若喜欢一人,怎会让她费心去经纶世务。”

林疏眨了眨眼睛,总觉得大小姐这话意有所指。

凌宝尘笑道:“大小姐,你这样好,若我喜欢女子,只怕也要喜欢你呢!”

说罢,又看林疏,将他扯了进来:“小林疏,你说是不是?”

林疏自然不能说不,道:“很是。”

这话一出口,大小姐看着他的目光却忽然一凝,继而若有所思起来。

“你对往日之事全无记忆,自然不知......”大小姐蹙起了眉,“你喜欢女子?”

林疏不知道大小姐何来此问,但他自然不能去喜欢男人,于是道:“应当是的。”

第49章 不可方物

他说完这句, 就见大小姐微微蹙了眉。

林疏自觉反省有没有说错话。

他觉得没有。

还好, 短暂的蹙眉后,又缓缓舒展开来,凌凤箫恢复了正常的表情,道:“你从小与世隔绝,不通晓世情......也无妨。”

林疏:“嗯?”

就见大小姐又深深看了他一眼, 道:“回去吧。”

由于学宫出事,大部分弟子都不得不待在竹舍中,从合虚天回到碧玉天的路上, 人迹寥落,满目深秋寒意。

一片清冷寂寥中, 凌宝尘大约是看气氛太过冷清, 道:“虽现在无人走动, 演武场却热闹呢。”

大小姐回她:“儒道院又来演武场闹事?”

凌宝尘道:“正是,他们被勒令待在竹舍中,无法当面论辩,便一股脑要进演武场,梦先生心软, 又把他们放了进去,眼下谢子涉那一派主战, 平如宁一派主和, 眼下正吵得不可开交, 演武场几乎乱成鹅窝。”

大小姐道:“谢子涉师承钟相, 平如宁师承屈公, 是战是和,朝中也吵得厉害。”

凌宝清道:“宁可战败——我也决计不愿看见朝廷苟且求和。”

凌凤箫淡淡道:“守山人一旦飞升,南夏势单力孤,议和亦难。”

凌宝尘叹了口气,也不再说话。

听他们话中的意思,南夏此刻确实是风雨飘摇之际——现在还有“守山人”坐镇,一旦守山人飞升,情况便会更加恶劣。

林疏对此不知道作何评价,他在现代虽说游离在人群边缘,但也算是在和平年代长大,对这种场面并没有过切身的感受。

凌宝清道:“那要如何?”

凌凤箫道:“山庄还在一日,你们便安心习武。”

林疏闻言略有些不安,若果真会有乱世,没有修为傍身,毕竟使人心虚。

虽然大小姐说他不必关心经脉的问题,但是,凌凤箫并不会时时在他身边,像是藏书阁中遇到的活死人——若是凌凤箫没有及时相救,世上还有没有林疏就有待商榷了。

故而,幻荡山必定要去,即便没有改换经脉的秘籍,也要尝试寻找能够自保的功法。

正想着,又到了要上台阶的地方,雨后,石阶上生了一层青苔,很滑,凌凤箫再次牵住了他的手腕,自己先上一步台阶,然后等林疏上来。

有了此举,林疏自然没有了任何滑倒的风险,只是心里感到一丝丝不对。

大小姐照顾自己,实在是无微不至。

想起他刚来到上陵学宫,凌凤箫带他去碧玉天,遥遥在前面领路,并不理睬他能不能跟得上,似乎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真是世事无常。

回了碧玉天,凌凤箫说幻荡山中有一道幻境最难度过,房里存了一本上古时记叙各类幻境的孤本,要去给他一看。

凌宝尘与凌宝清对了个眼神便向大小姐笑嘻嘻告辞了,只留下林疏一人被带去辅导功课。

平日都是凌凤箫来他的房里,大小姐的闺房,林疏是没有进过的。

穿过花团锦簇的牡丹丛,来到门前,凌凤箫推门,让林疏先进。

——大家的房子,明明是一样的外表,里面却自成天地,并不是林疏凭空能想象出来的。

只见四壁晶莹生辉,正对门口这一面,挂了一幅百鸟朝凤,点缀诸多明珠,西面墙上,仙草如瀑,东边则是流光溢彩的多宝格,房中桌椅等等陈设,雅致华贵自不必说,连接卧房的小门处置了一座红纱屏,隐隐能看到里面高床软幔,整个房间满溢着有钱的气息,和林疏的毛坯房大不一样。

香炉里白烟袅袅,房间香气浮动,若说是兰香,未免过于疏淡,说是檀香,又并没有那样的凝实沉重,正是常会在大小姐身上嗅到的那种缥缈冷香。

他走进以后,凌凤箫接着进来,却是略有些不自然道:“宝尘她们改成的屋子,我并不喜欢这样。”

林疏道:“很漂亮。”

像大小姐这样漂亮的姑娘,无论脾气如何,终归就该住这样漂亮的屋子。

“你喜欢?”大小姐道,“你的房间确实太素淡。”

林疏:“不必了。”

房间里被宝尘那几个女孩子收拾一番,已经很好,再富丽堂皇一些,恐怕就违背了师门的□□,要把老头子从棺材里气出来。

大小姐轻轻笑了一下,也没有说别的,来到小门,道:“进来吧。”

林疏有点忐忑。

第一次进女孩子的卧房。

大小姐的卧房里,设了一处书柜,书柜前有桌案,对面则是个很大的铜镜,铜镜旁又有一个略小的多宝架,看起来像是梳妆台。

凌凤箫先在镜前坐下,自架上取下一个木盒。

林疏静静看大小姐补妆。

朱红胭脂点上嘴唇,轻轻涂开。

但见镜中之人一身红衣,乌发如墨,明眸皓齿,顾盼生辉。

林疏自忖是没见过这样漂亮的姑娘的。

书上说美艳不可方物,不过如此。

大小姐从镜中看见他看自己,画着眉黛的手略停了停,笑道:“你来。”

其笑容很是恶劣,让林疏产生了警惕。

他警惕地走近,微微俯身,凌凤箫手中细毫的笔尖轻轻在他眼下点了一下。

细毫上蘸了眉墨,这一点,就在眼下点出一颗小痣。

凌凤箫示意林疏看镜子,道:“这一来,你脸上便有些烟火气了。”

林疏仔细看了看镜中的自己,除去眼下多了个黑点,也没瞧出什么不同。

凌凤箫看完他的脸,又检视了一下自己,将胭脂水粉之类收起来,道:“今日还要出去见人,不然便不画了。”

说罢,去书架取书,中途又轻轻道:“我有时也想,皮囊而已,是美是丑,是男是女,实则也没有大碍。”

林疏假装附和一声,实则没有苟同。

这话虽然道理上没有什么问题,但也只有大小姐这样已经有了好看皮囊的人才有底气说。

取了那本上古描述幻境之书,凌凤箫又将要紧处为他讲了一遍,林疏这才回去。

他在自己房中将书通读一遍,感觉尚可以理解后,拿出玉符,进了梦境,打算练剑。

梦先生还像往常一样在山巅小亭里临风而立,见他来,转身笑眯眯道:“道友,好久不见。”

林疏道:“好久不见。”

“学宫正值多事之秋,近日恐怕不会开课,道友不妨多来梦境。”

林疏道:“好。”

梦先生便不说话了,只静静站在亭中。

林疏这些时日见了大国师几面,此时再看梦先生,确认他们二人五官的神似并不是错觉。

他忍不住多瞧了几眼。

梦先生便笑道:“道友,你为何看我?”

虽知道他不是真人,但林疏还是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规规矩矩拿出了剑,打算练基础剑法。

忽见梦先生望着他,目光淡而悠远,轻轻道:“道友,我乃水月镜花之身,梦外种种,到了这里,且忘记罢。”

林疏“嗯”了一声。

学宫中肯定有不少人见过大国师,他们必定也察觉了大国师与梦先生外貌的相似之处,梦先生必然被问得多了,所以知道自己方才打量他样貌的原因,出言让他不要对此好奇。

梦先生既这样说,他便不再想,专心练剑。

练完后,梦先生道:“道友,你要去幻荡山,须知幻荡山的情形。”

林疏走上前,梦先生在亭中石桌前坐下,右手在石桌上一拂,桌上便隐隐约约出现一座仙山虚影。

“幻荡山乃是昔日叶帝所居之所,浮天仙宫中更有无数宝物珍藏,但凡能够登上幻荡山通天路,定会有所收获,若能得守山人青眼,收获便更是不凡。”梦先生温声阐述幻荡山情形,手指移到山下:“此处为天门,有气机屏障,持有信物者方可进入。”

而后,梦先生将手指上移,道:“入了天门,先是九十九道通天阶,其上有气机流动,需得以自身修为与之抗衡,其中诸多玄妙之处,你去过便知。”

林疏感到了微微的窒息。

他并没有修为可以与之抗衡——然而转念一想,大小姐既然曾要他去幻荡山,就一定有解决的办法。

世上的不靠谱之人各掉各的链子,而大小姐从来与不靠谱三字毫无关系,因此,他不必担心。

梦先生继续道:“过了通天阶,便是通过修为考验,沿山路向上,路旁皆是世间万千事物幻象,千万守住心神,至半山腰看见路碑,便至‘万丈迷津’,迷津中,幻境重重,极难走出,大多弟子,到此便不能往前。”

幻境。

林疏上辈子只闻其名,并未见过,大约便是和上陵梦境差不多的虚拟全息世界吧。

“虽不能往前,但幻境磨砺心性,对修为极有助益,也不算空手而归。而道友若能走出迷津,再往上,乃是玲珑洞天,考验心智,过这一关,便能登上山巅。守山人常年居住山巅浮天仙宫中,碍于规矩,仙宫之事,我不能交代,一切全看道友机缘。”

林疏道:“多谢先生。”

“不必,”梦先生笑道,“道友,你只需记住‘当断则断’与‘迷途知返’八字,此行便妥了。路途之中也不必思念学宫,无事可做时,亦可以通过玉牌回到梦境。”

林疏点点头。

这一日后,他的生活重归宁静,每天吃饭,练功,练剑。凌凤箫派了图龙卫守在苑中,自己则成日神出鬼没,只每天找他吃饭,或睡前来充当一下暖气,林疏没问大小姐近日在忙什么,凌凤箫也不与他说,就这样过了三日,便到了去幻荡山的时候。

越若鹤与越若云拿了分给如梦堂的名额,也要去,他们两个很是期待术院最新研制出的飞舟,一大早便起来在中庭准备金出发。

林疏则在房里等大小姐。

昨晚,大小姐房间的灯一直没亮,似乎房中无人,让他有些不安。

到了辰时,大小姐没等到,却等到了凌宝尘。

她道:“小林疏,大小姐昨夜被陛下一纸急诏召回了都城,实在是无法脱身,这次是无法前去幻荡山了。”

诶。

大小姐不能去了?

他要一个人上路了?

林疏失去饲主的带领,突然慌张了起来。

第50章 又入仙境

不, 不只是一点慌,他很慌。

但凌宝尘随即道:“大小姐走得匆忙, 未来得及与你当面告辞,要我转告你,他已安排好了,只需放心即可。”

林疏稍微不那么慌了。

他发现自己居然已经习惯了被安排的生活,变得越来越不思进取。

正当此时,远方琉璃天有一个巨大的乳白色梭状物升起。

“飞舟!”越若云喊。

“舟乃水上浮走之物, 一旦飞起,便不能称之为‘舟’,术院这命名大有问题。”越若鹤道。

“舟乃是形状, 并非取决于在水上或陆上。”越若云反驳。

“这可不对——”越若鹤摇头晃脑, 正待抬杠,越若云打了他一下:“还不快走!”

越若鹤屈服于妹妹的殴打, 只得暂时放下此杠不抬, 对林疏道:“林兄, 咱们走罢!”

“你先走吧, ”凌宝尘也道, “我和宝清要跟着本庄的其余几位师妹师姐一起去, 不乘飞舟。”

林疏道:“告辞。”

凌宝尘道:“幻荡山再会。”

越若云对飞舟十分好奇,蹦蹦跳跳走在最前,来到碧玉天所在山峰最高处的空地。

根据林疏对这兄妹两个零零碎碎的了解, 知道越若鹤应当是自己打进了前三十名, 而越若云武功尚未到家, 用的是王朝分给如梦堂的名额。

空地上已聚集了二十余人,看着装,各个门派都有,所持武器也大不相同。

“萧韶没来,哪个会是苍旻?”越若云小声道。

“看谁修炼最勤,便是苍旻,”越若鹤说完,在人群中左顾右盼,道,“我今日就要好好看看,哪一位师妹是折竹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