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疏想,昔日他们分离,是因为自己修为尚未完全恢复,大巫又不知有什么打算。

而如今,三年清修,他已经完全恢复所有修为,甚至更进一步,不再需要任何形式的保护。

而他们与大巫之间,最坏,不过是生死一战。

凌凤箫靠近了他,一个极轻的吻,轻轻落在他额头。

林疏任凌凤箫一下一下轻轻吻下去,继而被噙住嘴唇。

微微有些凉,但很柔软的。

这个姿势让他有些不舒服,他将手放在了凌凤箫的肩膀上。

凌凤箫则加深这个吻。

林疏闭上眼睛前,看见了窗外的月亮。

他忽然想,月圆如何,月缺又如何。

战胜如何,战败又如何。

有情如何,无情又如何。

他来到此世,一路顺遂,全靠凌凤箫相护,连这一身修为,都是凤凰血所赐。

凌凤箫想要什么,他所能给的,便给。

小凤凰要护着南夏众生,他一条咸鱼,没有那么远大的志向,只能退而求其次,护着这只小凤凰。

虽然……

虽然他现在觉得有点不妙。

凌凤箫的动作,有点想解他衣服的趋势。

作者有话要说:唱词出自越剧《柳毅传书》。

第154章 红烛昏罗帐

虽感觉不妙, 但林疏还是决定再观察一下,视观察结果而确定是否反抗,

观察结果是,凌凤箫这个动作很轻,不是很坚定, 或者更像是无意识的一个动作。

林疏便随他去了, 然后被亲得大脑缺氧, 昏昏沉沉, 一时之间, 忘了继续审时度势。

这一个疏忽,肩头的衣服就被拉下来了。

凌凤箫目不转睛地看了一会儿, 目光有些发沉。

当即林疏就觉得这人恐怕有点变态了。

半晌,听得凌凤箫道:“瘦了。”

显然, 有个人觉得他的仓鼠的皮毛没有以前那么油光水滑了,很不满。

剑阁上没什么饮食之说,一粒辟谷丹, 就此不沾人间烟火, 顶多饮一些雪莲冰露。

但辟谷丹是能满足身体的需要的, 故而林疏自忖他还是正常的体格, 并没有明显变瘦。

甚至因为每天练剑, 渐渐没有那么孱弱易病了了,长了些不甚明显的薄薄肌肉。

比如, 三年前, 这具身体的皮肤, 既软且薄,掐一下就会留很久的痕迹。

现在再掐,明显有些弹性了,也不是那么衣红了。

林疏想,男孩子和女孩子终究有些不同,凌凤箫不会是不大喜欢吧。

但是看到凌凤箫愈加变态的目光,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而凌凤箫此时,又是披着天下第一美人的壳子,端的是艳色泼天,还很有压迫感。

林疏觉得他有点遭不住,把眼闭上了。

凌凤箫慢慢靠在他肩头,手在绸被里摸索,去牵他的手:“宝宝。”

林疏:“嗯?”

凌凤箫的声音有点沙,很低,说:“我疼。”

林疏将真气送进他经脉,不出所料地发现,又是凤凰血。

他便把自己的灵力送到凌凤箫的全身,缓缓运转,持续压制着凤凰血的离火之气。

凌凤箫还是有点委屈说:“我疼。”

林疏觉得他应该不疼了,问:“还疼?”

凌凤箫道:“现在是骨头疼。”

林疏聚了真气,一时之间,送也不是,不送也不是。

不给他输真气,凤凰血就又泛起来,侵蚀经脉,若是输真气,凌凤箫的骨头,因为那个“玄绝化骨功”,很怕寒,剑阁的真气正是极寒之物,又会骨头痛。

凌凤箫说:“我想……吃药。”

林疏:“什么药?”

凌凤箫说:“幻容丹解药。”

然后道:“让萧韶陪你玩。”

林疏想了想,凌凤箫换回萧韶的壳子,就不用运“玄绝化骨功”,自然不会因为剑阁真气而疼了。

他就允许了。

他就后悔了。

早上醒来的时候,林疏望着宫殿的琉璃顶,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萧韶把他裹在被子里,喊了好几声“宝宝”,嘘寒问暖,全无昨晚的虚弱之状。

林疏慢吞吞起床,又被此人揉捏了一番。

林疏探了探他经脉,发现凤凰血消停了许多。

这凤凰血竟如此叵测。

一遍一遍用灵力冲刷,也只能暂缓,起不了什么效,而双修一下,自己给萧韶当一下炉鼎,当即就平息了很长时间。

他继续面无表情地被萧韶从背后抱了一会儿,觉得自己不是很虚了,才彻底穿好衣服,佩好剑,然后等凌凤箫化妆。

化完妆出门。

凌凤箫须得先向母后请安,再摆脱弟弟的胡搅蛮缠,再拜别父皇,最后才能出门。

林疏跟着,由此见了南夏的皇帝。

皇帝的寝殿,守卫森严,黑衣的图龙卫,层层守着这位不省人事已久的老皇帝。

药味,浓郁得几乎要凝成实体。

凌凤箫站在床头,先总结昨夜的战事,又交代自己的去向,儿臣此去北境,或许有数年不得侍奉父皇身边,请父皇恕罪。

皇帝还是不省人事着。

离开的时候,林疏没来由地回望一眼殿中。

屏风后,影影绰绰,一个仪态万方的侧影,是皇后。

她低头,轻抚着一个镂雕的香炉,香烟袅袅流散。

走出大殿的时候,凌凤箫道:“我小时候,不常见父皇,长大后才在宫中住了些日子,他待我很好。”

这话来的突兀,结束的也突然,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林疏想,凌凤箫,或许是希望自己的父亲好起来的。然而南夏倾举国之力,竟无法挽回皇帝的病情。

他眼前忽然一阵恍惚,想起殿中浓郁得使人闻不见任何气息的药味,还有皇后手下炉中袅袅而散的香烟。

一路无话,半时辰后,凌凤箫领了五千人的兵马,向北而去。

果子,盈盈,灵素和清卢跟着。

萧无缺一看见冷若冰霜,面容美丽的灵素,立刻去献殷勤,左一个“姐姐”,右一个“仙子”,浑然不顾自己白衣飘飘,纤腰束素,眉目郁丽,也是个漂亮的少女形象。

清卢就和盈盈玩,很合拍。

到了凉州地界,凌凤箫说,我带你看个东西。

便离开军队,策马而去,到一处高山下。

虽然有些不适宜,但林疏还是想到一句古人诗。

九天阊阖开宫殿。

但见恢弘宫殿,绵延不绝,飞檐画栋,气势非凡。

宫殿以墨、朱二色为主,威势沉重。

山体被削平了一片,上面用朱红大笔写了四字。

凤凰山庄。

铁画银钩,杀气凛冽!

他与凌凤箫共乘一骑,策马而上,直入主殿。

然后下马,被凌凤箫牵着,在宫殿群中七绕八绕,最终推开一扇凤纹檀木门。

凌凤箫说:“到了。”

红的。

红,与金。

雕梁,玉柱,牡丹,凤凰。

卷起一层珠帘,便看见这房间的全貌。

林疏看着房中央的鎏金大床,床上垂数重软红罗帐。

凌凤箫道:“早些年,山庄为你我备下的婚房。”

林疏看床头的烛台。

其上有一支未燃的红烛。

他再看房中的陈设,感到冥冥中的熟悉。

他寻思那面镜子的意思,不会是说自己要死在萧韶床上吧。

他觉得萧韶也还没变态到那个地步。

即使到了那个地步,那也不对,萧韶要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往他心口插刀,他想不到。

萧韶毕竟是个好人。

正想着,忽然听一声门响,

凌凤箫把门关上了。

又一声响。

——还上了门栓。

林疏:“……”

第155章 良辰

林疏当即就警惕了一下。

但凌凤箫关上门后,倒是没有别的动作, 只是去换了装, 变成萧韶状态, 回到他身边。

林疏察觉,没有外人在的时候,除非沉迷凌凤箫的美貌, 此人还是喜欢用萧韶的形态活动。

林疏环视这间婚房。

重重屏风,绣着百鸟朝凤, 墙壁饰以明珠, 凤凰山庄富有四海,陈设的精美自不必说。

从窗户往外望, 见一湖似火的红莲, 湖心红莲掩映间有一座小庭。

“现在不好看。”萧韶道:“到晚上, 屋子里很暖, 点起灯烛, 躺进床上, 便不想起来。”

他也望向窗外,继续道:“有时候夜中醒来, 下半夜的时候, 会看到月亮挂在亭角, 仿佛伸手可摘, 极漂亮。我那时候就会想, 若这间房子的另一个主人来了, 我一定要告诉他, 下半夜要记得看月亮。”

林疏被他拉到了床边,坐下。

萧韶从背后环着他,继续说:“后来又想,下半夜是要睡的,我必定又不舍得喊醒他,最终还是看不见月亮的,可我又很想让他看到。”

林疏试图知道他想表达什么,问:“所以?”

“所以我带你来这里住一晚,你想象一下,假装自己看到了,也算是圆了我多年的心愿。”

林疏:“……”

竟然很有道理。

他说:“我可以不睡。”

萧韶:“不行。”

林疏说:“我冥思到下半夜……”

萧韶打断:“不准。”

林疏辩解:“我在剑阁的时候习惯常年不睡——”

萧韶:“剑阁欺人太甚!”

林疏想了想,该如何反击,最终慢吞吞道:“你难道就每夜好好睡觉了么。”

萧韶消音了。

协商不成功,最终还是要睡觉。

林疏算是发现了。

一直以来,此人都有两个爱好。

一个是看他吃东西。

一个是看他睡觉。

在学宫的时候,林疏就对这种情况进行过归纳总结。

当这人进入河豚状态,把身边人都炸了一个遍,就会靠看他吃东西或睡觉来平静下来。

这时候,他的态度,就像春风一样和善。

林疏认为,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是,此人需要看一只仓鼠缓慢进食,安详睡觉来中和掉多余的暴躁,以此获得平静。

平静的萧韶亲了亲他的耳朵。

平静的萧韶捏了捏他的手指。

平静的萧韶玩了玩他的剑穗。

林疏改变定义,将其定义为多动的萧韶。

多动的萧韶把脸埋在他肩上,不动了。

林疏再次改变定义,定义为安静的萧韶。

安静的萧韶道:“小时候,不想待在外面,我就会到这里来,然后锁上门。”

原来锁门是习惯举动。

林疏感觉自己错怪了萧韶,有点愧疚。

“小时候,要练刀,要背很多功法,还有学兵法韬略……”萧韶把他抱得紧了一些,说起小时候的事情,“没有时间睡觉,慢慢习惯了,在自己房间的时候,就睡不着,要到这里来睡。”

林疏侧头看萧韶。

夕阳斜晖从窗子里透出来,莲池的水波闪着细碎的金光,而这金色的微光也细碎地缀在了萧韶的眼睫上,恰如他眼中温柔安静的神色。

林疏便听他慢慢讲。

讲小时候怎样读书,怎样练武,在莲池的旁的石头上磕碰过。

又讲凤凰庄主如何严厉而不言苟笑,山庄的女孩子们都怕她。买了太过娇艳的脂粉首饰,怕庄主看见责罚,统统拜托大小姐收着,到现在还是满满一柜。

又说其实过得不好,不开心。

身边都是女孩子,他想和男孩子一起玩,萧灵阳每次看到他,却又很怕。

女孩子们咋咋呼呼,他其实是很喜欢安静的,有时候有些吵了,他又想,自己那个乖乖巧巧安安静静的未婚妻,什么时候才会来呢。

说到这里,林疏就被他轻轻亲了亲。

说现在自己既有了安安静静的未婚妻,又有了可以一起玩的男孩子。

林疏先是想这人什么时候口中噙了蜜糖,说得这么款款温情的。

又想当年相互丧妻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最后想,我小时候,也想和别的男孩子一起玩。

但他不会玩,也不敢上前去靠近。

比如五六岁时他们的纸飞机与变形金刚,十五六岁时他们的篮球与电脑游戏。

而萧韶这个男孩子好像不需要玩什么游戏,和他相处的时候,或是安安静静地待在一起,或是研究一下刀剑,这恰好是自己唯二的长项。

他就这样听萧韶说着没有遇到他之前那十几年的岁月,时光仿佛淌得很慢,可一抬头,窗外竟已星子漫天了。

萧韶点上了房中红烛。

灯红帐暖,一时间如梦似幻。

萧韶把他拉了下去,两人躺在床上。

然后这人拉了红色的软纱过来,覆在他脸上。

“仙君,”萧韶说:“你嫁我么。”

林疏不说话,只隔着一层红纱,看着他。

仿佛看着镜花水月之外的人。

萧韶继续问:“你嫁我么。”

又说,你不嫁,我怕来日死在战场上,到了黄泉路口,想求孟婆不要给我喝汤,却没有说得出口的理由。

林疏觉得眼前隔了一层雾。

漫漫的雾气里,他说,我早嫁了。

他回想三年前的自己。

想他一介孤魂野鬼,就算是南夏要亡,那也不大可能随随便便就去和什么人双修。

萧韶就缓缓掀了红纱,俯下身去和他说话。

说若没有拒北关那次,今天才是他想要的日子。

林疏说那昨晚呢。

萧韶说昨晚也没想。

但你那么乖,就那么不推不拒的被抱着,一时之间,忘了今夕何夕。

林疏提醒自己他是个没有了感情的剑修,花言巧语入耳,不过胡言乱语,鸦言鸦语罢了。

萧韶微微哑了声音说那仙君今晚还允不允了。

林疏就推了推他。

萧韶就笑。

说仙君连真气都没动,不是真心要推。

林疏终于被鸦言鸦语所击溃,偏了头不去看萧韶。

萧韶俯下身去亲他脖颈,另一只手压住他手臂。

林疏想萧韶喜欢玩的的也不是只有安安静静待着和研究刀剑两样。

他还喜欢玩林疏。

窗外是满天的星子。

林疏觉得自己可以看见下半夜的月亮了。

第156章 孽镜台

月亮是好看的, 一轮明亮的月亮。

但林疏有些失神了, 看东西的时候, 也因为眼里含着水雾而有些模糊,缓了许久, 这才看清了。

便看见一轮上弦月, 挂在湖心小亭的檐角上。

亭上一轮月。

湖中一轮月。

红莲摇曳。

萧韶放缓了动作,问,仙君,好看么。

林疏虚软地吐一口气,伏在他肩头,只喘, 说不出话来。

萧韶再把他按下去。

终于结束的时候,萧韶从背后抱着他。

林疏看窗外的湖,亭, 与月。

室内燃着暖香,白烟从香炉口丝丝缕缕散出来,缠绵悱恻地浮动着。

云白的烟色也像月色。

仿佛那浩渺无垠的天地, 一下子小了。

仅剩这一方红烛高照的婚房,一帘随风拂动的幔帐,一湖永不凋谢的红莲, 与一轮清辉无限的弦月。

萧韶有一下没一下地理着他的头发, 顺毛一样。

顺完, 再亲一下。

“宝宝。”他听见萧韶道。

林疏:“嗯?”

他发觉自己的声音软而哑, 很虚弱。

萧韶继续道:“宝宝。”

林疏:“……嗯。”

双修的时候喊仙君, 不双修的时候喊宝宝,他发现了。

萧韶问:“你在剑阁过得怎么样?”

林疏道:“还好。”

萧韶问:“每天都不停修炼么?”

林疏答:“嗯。”

萧韶继续问:“有人对你不好么?”

林疏:“没有。”

萧韶将手臂拢紧了:“嗯。”

林疏问:“你呢。”

“我……也还好,”萧韶道:“盈盈是第二年出生的。”

林疏想着盈盈。

他知道萧韶这三年一定不好的。

皇帝不省人事,萧灵阳不管事,朝中的大臣又分作几派,吵成一团,家国天下,全压在他一个人身上。

……也还好有盈盈在。

那么可爱的小姑娘,任谁见了,都会开心的。

萧韶忽然道:“我不敢让盈盈穿白衣服。”

林疏:“嗯?”

萧韶轻轻道:“她长得像你。”

林疏歪了歪脑袋。

萧韶道:“若穿了,便更像,我就想起你了。”

林疏忽然想起他隐身在宫殿檐角后看宴会那一晚,宴席散去后,几个微胖中年华服男子问萧灵阳,殿下为何发这么大的脾气。

萧灵阳说,她看不得人穿白衣服,也看不得人弹琴,更看不得穿白衣服的人弹琴,你们记住了。

他便有些惘然了。

萧韶继续道:“小时候,我养过一只猫。”

话题转变得太快,林疏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只听萧韶道:“小黑猫,很小的一团。后来,它走丢了。”

“我找了很久,终究没有找到。那以后的很多天,我都在想,外面那么大,它那么小,什么都不会,该会吃多少苦头,能不能活下来,活得好不好。”

萧韶的手指轻轻抚过他脸颊,声音微微低哑:“后来,我的宝宝丢了,也去外面了。我想他那么好骗,那么不爱说话,被欺负了,也不会反抗,我就这么……看着他走了。”

林疏垂下眼。

萧韶的手指划过他的睫毛,微微有些痒,很好看的一只手。

“他在我身边的时候,吹了一点凉风,我都要怕他受凉,他却要在雪山上住下了。天地之大,或许毕生都不会见到他了。”萧韶的手滑到他腰间,把他抱紧:“我开始那一年,常梦见他,后来少了。”

说到这里,萧韶笑了笑:“过年的时候,宫里有年戏,太热闹,我便出去走了走,未想到坊间也搭了许多戏台,偶尔听见甚么‘自古来巫山曾入襄王梦,我何以欲梦卿时梦不成’,一时间没有忍住,想赐死整个戏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