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第一种可能。

然后另一种可能——瑛姬是假的。那问题就是:到底为何会有人假扮瑛姬,只是为了让这个假瑛姬来吓唬西闲,对她不利?

那这假扮瑛姬或者幕后指使的人,一定跟瑛姬的事脱不了干系。

这人要么是陷害瑛姬的凶手,要么是知道内情之人。

西闲故意让关潜再假扮瑛姬,让杞子等目睹,然后把闹鬼的消息传了出去。

这样一来,自然是打草惊蛇,敲山震虎。

原本因为王妃的约束,外加西闲的到来,瑛姬之事已经是昨日黄花,无人提起,但因为闹鬼之事传扬开来,自然就压不住了,连柳姬跟王琴儿两人都开始互揭旧事。

关潜也因此又探听了不少王府隐秘。

西闲教关小公爷的法子,就是把闹鬼之事做真,关潜心领神会,所以前几天王琴儿在夜间也瞧见了类似瑛姬的鬼影,把王琴儿吓得不轻,央求柳姬晚上跟她同睡作伴。

这事越演越烈的话,不管最初的假瑛姬是谁所为,那跟瑛姬之事有关的人必然会心虚。在言行举止里透出马脚。

关小公爷最初怀疑的其实是王琴儿跟柳姬,可出乎意料的是,最后跳出来的,居然是那个人。

第39章

赵宗冕同关潜来到的是侍妾张夫人的居所。

还未进院门, 就见门口多了好几个侍卫, 关潜还没看仔细, 赵宗冕问:“你也通知了王妃吗?”

小公爷忙道:“还没有。”经过这一句, 关潜才醒悟,原来门口的侍卫是王妃身边的人。

两人对视一眼,赵宗冕先行迈步进内,却见厅门敞开, 门口是王妃身边的众侍从,里头灯火通明, 却并无声响。

侍从见赵宗冕来了, 忙对内禀告:“王爷到了。”

镇北王入内的时候, 见王妃正缓缓站起,脸色肃然, 向着他行礼道:“殿下。”

赵宗冕道:“是怎么回事?”

吴妃道:“伺候素华的丫头跑去向妾身报信,说是二夫人突然发了病, 所以我来看看。”

“人呢?”

“王爷随我来。”

吴妃转身引着赵宗冕进了里屋,却见张夫人躺在榻上,脸色煞白, 精神恍惚, 嘴角还有水渍。

大概是看见赵宗冕到了,张夫人双眼一亮, 挣扎着要起身:“王爷, 您总算肯来看望妾身了。”

赵宗冕问道:“怎么回事?”

王妃回答道:“先前大概是给梦魇住了, 胡言乱语的说了些不中听的……方才叫人喂她喝了安神汤。”

赵宗冕问:“都说了什么?”

王妃面有苦色:“不过是胡话罢了, 王爷何必在意这些,对了,今晚上王爷歇在真珠院,妹妹如何了?总不会也惊动了吧?”

赵宗冕道:“她睡着了,你只管说她都胡说了些什么。”

王妃叹道:“是关于瑛姬的事,先前……还说什么见到了瑛姬,大概是因此受了惊吓。”

张夫人听见“瑛姬”二字,皱眉喃喃道:“那个小贱人,活着死了都不肯叫人安宁。”

王妃才要制止,赵宗冕回身看向张夫人:“你说的小贱人是谁?”

张夫人自忖失言,可因受了惊吓,一时忍不住道:“王爷怎么还问,自然是瑛姬那贱人,一个流民贱女出身,也值得王爷对她那么好……”

吴妃在旁听到这里,对赵宗冕道:“殿下,她受惊过度,现在只怕仍有些神志不清的……”

赵宗冕道:“素华,到底是怎么样?这儿也闹了鬼吗?”

一声“素华”,惹得张夫人眼中落泪,又有无限的委屈,道:“先前真珠院出了事,妾身还以为不是真的,谁知今晚上……王爷,妾身怕极了。”

赵宗冕道:“你真的见着瑛姬了?可她去惊扰林妃倒也罢了,怎么还来找你?我因为看林妃受了惊,所以晚上特意陪她给她压惊驱邪,早知道你这儿不安宁,倒是该过来这边儿。”

张夫人听了这两句,忙道:“王爷,瑛姬只怕也记恨妾身。”

赵宗冕奇问:“这是为什么?”

王妃在旁,本想拦阻,看看赵宗冕的脸色,便没有开口。

张夫人道:“其实,那天有个侍卫偷偷摸摸进了真珠院,跟瑛姬两个人拉拉扯扯,正好给妾撞见,我即刻去向王妃密告,王妃宽仁,只说并无证据,又说瑛姬是王爷心头上的人,所以并未有所动作。”

赵宗冕道:“然后呢?”

“然后……”张夫人看着赵宗冕沉沉的眸色,总算还有几分清醒,便道,“然后老天有眼,她居然作出那种丑事有了身孕,自然就瞒也瞒不住了。”

“是这样吗?”赵宗冕挑了挑眉,“那先前你怎么说你对不住瑛姬,不该害她呢?”

张夫人听了这句,脸色如同见鬼一样。

吴妃勉强一笑:“殿下在说什么呢?”

张夫人看看王妃,又看看赵宗冕。

自打真珠院闹鬼传言之后,张夫人未免有些作恶心虚捕风捉影,今夜睡到更深,突然看见瑛姬的鬼影出现在床前,向她逼近。

张夫人慌张之下,才说了赵宗冕方才所说的那两句话,谁知这瑛姬却只是关潜假扮的而已。

张夫人见赵宗冕如此说,心头惊冷,自然立刻猜到其中或许有玄虚。

但她毕竟也非同一般人,咬定赵宗冕应该并无其他证据,便道:“王爷容禀,那小贱人跟侍卫勾搭拉扯是真,我不过是把这件事戳穿而已,只因她做了鬼,我才说对不住她之类的那些话,我实则哪里做错了?我只是为了王爷着想,不愿王爷给蒙在鼓里罢了!”

王妃对赵宗冕道:“其实她也没做什么,原本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不信,又怕真的出事,就只下人警醒些,严禁侍卫小厮们进二门……没想到仍是防不住,说来也是我的过错。”

赵宗冕道:“这么说,你信瑛姬偷人?”

王妃道:“毕竟……”毕竟肚子都大了,还说什么。

赵宗冕向着王妃笑了笑,轻声道:“我可不信她有这个胆子。”说了这句,对关潜道:“把她带出去,别当她是王府的侍妾,就当是个十恶不赦的囚徒,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我要听实话。”

这一句吩咐,在场众人都惊呆了,张夫人骇然叫道:“王爷!”

王妃也道:“殿下,这如何使得!”

关潜不知该不该领命,略觉为难,毕竟是镇北王的枕边人,就这样拿出去跟对付囚徒一样大刑伺候?他是真是假?

赵宗冕道:“还愣着干什么?”

关潜一激灵,忙躬身领命。

王妃情急之下忙道:“殿下若是真想处理此事,何必交给小公爷,这是内宅的事,让妾身来处置就是了。”

赵宗冕道:“王妃心慈手软,只怕下不了狠心。她也就不会说实话了。”

王妃道:“求殿下开恩,这次妾身一定会查出真相。”

赵宗冕看了她半晌,才说道:“既然如此,那也罢了。”

张夫人满眼的震惊跟失落之色,呆若木鸡。

见赵宗冕往外而去,张夫人道:“王爷!”

赵宗冕止步回头,张夫人望着他,突然笑道:“王爷,现在有了新人,难为你还把瑛姬放在心上,只是王爷现在疼爱林妃入骨,若将来林妃也跟瑛姬一样呢?”

赵宗冕双眸微微眯起,虽不曾说话,却仿佛是雄狮低咻,杀气蔓延。

王妃喝道:“二夫人!”

张夫人却仿佛破罐子破摔似的,继续笑道:“不过也不用担心,到时候只怕还有更好的新人来伺候王爷了呢,不过……王爷可要留神,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我看林妃娘娘可不像是瑛姬那个蠢货一样,王爷玩的开心,可千万别把自个儿栽了进去。”

王妃似乎惊呆了,关潜也一声不吭,尽量让自己不惹人注意。

赵宗冕缓步走到张夫人身旁,因生得极为高大,他微微俯身,脸上竟是略带温柔的浅浅笑意。

张夫人本有些惊悸惧怕,看近距离看到这样的笑容,眼中却不由地流露出痴迷之色:“王爷……”

“你说的对,我的确是疼她入骨,无人可及,”赵宗冕俯视着张夫人,轻声说道:“我既然如此爱她,纵然真的栽在她手里,也是心甘情愿。”

张夫人脸上的神情,就像是一朵花迅速地萎败了。

在一片死寂中,赵宗冕讥诮地一笑,转身往外。

迈步出门之时,身后传来张夫人撕心裂肺地叫声:“王爷,王爷……我对王爷才是死心塌地心甘情愿的……”

赵宗冕头也不回。

王妃低低道:“还不住口,快,来人,把她先带出去!”

张夫人给拉扯住,仍是竭尽全力叫道:“你不知道我都为你做了什么!王爷!”声音断续哽咽,最后像是给人捂住了嘴,再也发不出声响了。

这会儿赵宗冕已经走到了院门口,张夫人的话他自然都听得明明白白,听到最后那句,赵宗冕唇角微动,轻轻道:“蠢货。”

关潜正紧紧地跟在他身后,蓦地听了这声,只觉得冷峭冰寒,入骨三分。

关潜随着赵宗冕走了一会儿,因没有得他吩咐,自己不敢擅自主张,只是牢牢地跟着。

半天才发现赵宗冕是回真珠院去的,关潜迟疑着,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就此止步。

眼见到了院门口,赵宗冕却突然停了下来。

他回头瞥着关潜:“这法子……是你自个儿想出来的?”

小公爷愣了愣:“法、法子?”心中急转,这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关潜有点心虚,先生生地咽了口唾沫,才用极小的声音回答:“是、是……”

“别跟我扯谎。”赵宗冕的声音微沉。

仿佛夜风都随着冷了几分,关潜实在受不住:“不、不是。”

“那是谁的主意?”赵宗冕盯着关潜,心中其实已经知道了。

小公爷深深呼吸,无奈道:“是……是林妃娘娘教我的。她还说、说不让我泄露说是她的主意。”

当初西闲跟关潜商议的时候,就特意叮嘱过他,此事谁也不能告诉,关潜那时候还觉好笑:他当然不会对人说,就算是此计奏效,对着赵宗冕,他也得说是自己的主意,毕竟这样才有利于邀功。

没想到立刻就给人识破了。

不过,横竖已经把人卖了,索性卖个彻底。

赵宗冕听了一笑:“果然。”

关潜听他似乎没有不悦,就小声道:“舅舅,您早就知道?”

赵宗冕道:“你虽然是个小狐狸,但是这种法子你想不出来,就算你想出来了,也未必敢用。”在内宅里装神弄鬼,将计就计,亏她想的出来。

关潜松了口气:“对了,虽然证明了瑛姬的事跟张夫人有关,可是……那天晚上那个想偷袭林妃的贼人是谁,却仍是没有头绪。”

赵宗冕淡淡道:“这个你不必管了。我自会处理。”

关潜细品他的语气:“舅舅莫非已经知道了?”

赵宗冕斜睨了他一眼。

关潜低了头:“那舅舅若是没有别的吩咐,我就先退下了。”

赵宗冕道:“你事办的不错,北研的仗打完,回来就提拔你。”

关潜大喜,忙道:“舅舅何不带着我一起去打仗?”

赵宗冕道:“毛还没长齐就想飞了?打仗可不像是内宅妇人间这些蝇营狗苟的琐碎,你还有的历练呢。”说完,便负手进门去了。

关潜无奈地目送他进门,回身的时候哼道:“内宅妇人又怎么了,是谁说什么‘爱她入骨,无人可及’的,哼,有本事就不要喜欢……”

还没说完,院门口赵宗冕悄无声息地探头:“你在嘀咕什么?”

关潜大惊失色,连回话都来不及,一溜烟地抱头鼠窜而去。

赵宗冕笑道:“臭小子。”

赵宗冕回到屋内,内室看了眼,见西闲侧卧着,睡的无知无觉。他望着她安静的睡容,情不自禁地一笑,伸手想碰一碰她的脸。

手指才探出又醒悟过来,便叫侍女拿了热茶,手炉脚炉过来,他把外裳脱了,浑身都焐热了些,这才重又收拾上榻。

他的动作很轻,生恐惊醒了西闲,可西闲毕竟察觉了,肩头动了动。

赵宗冕屏息,竟下意识地有些不愿她在此刻醒来,因为他早预知了西闲醒来后是什么反应,跟此刻甜睡无戒防的此人天壤之别。

西闲翻了个身。

她咂了咂嘴,却并没有睁开眼睛,而是主动地蹭向他的怀中。

双手半揪住赵宗冕胸前衣襟,额头抵在他的胸口,像是找到了合适的停靠之地。

赵宗冕睁大双眼,有些无法置信。

原先同榻而眠的时候,他就以这姿势把她抱着,而西闲在认为他已经睡着后,却偷偷地挪后,转身以向内,反背对着他。

此时此刻,望着这样恬静乖觉靠在自己怀中的西闲,赵宗冕的心跳突然急促起来,像是有什么胆大包天的东西,在他心头上放肆地一下一下踩动,跳跃,碰撞……这种滋味,前所未有。

第40章

次日大早, 赵宗冕先去王妃处探了一探, 即刻就离府出城去了。

西闲是起来之后才听杞子等议论昨夜的事, 她诧异自己竟然不知道, 询问身边众人,这些人却也不知道内情,只说昨晚上张夫人惹怒了王爷,现在正交给王妃处置。

西闲满头雾水, 昨晚上她睡的很好,竟不知道赵宗冕是什么时候跟张素华照面的……思来想去, 蓦地想起了先前闹鬼之事。

昨晚上因为刮了一夜北风, 滴水成冰, 早上起床成了极难过的事。换了平时,柳姬跟王琴儿多半会找各种借口不去王妃处, 但是今天她们却到的十分整齐,甚至连还病着的李夫人也在场。

王妃见西闲来了, 自己起身过去迎着,把她接到身边,又吩咐侍女拿了裘皮给她盖了腰腿。

这会儿柳姬按捺不住:“娘娘, 昨儿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真的把二夫人关起来了?”

吴妃叹了口气,脸上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关起来?如果不是我在王爷跟前说情, 这会儿她早丢人丢到王府外面去了, 别说是体面, 连性命只怕都保不住。”

王琴儿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二夫人向来善解人意, 是我们几个里最聪明知礼的一个呀,怎么会惹怒王爷?”

吴妃道:“这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了,连我都给她蒙骗了。”

说到这里,吴妃一抬手,两侧的侍女鱼贯退出,西闲跟众侍妾身边的人见了,也随着悄然而出。

吴妃见没有闲杂人等了,才把昨夜发生的事简略说了一遍,因道:“我自然是不信的,可是王爷认定了瑛姬不会无缘无故弄出那种事,还要把素华带出去拷问,我才不得已拦下,向王爷保证会查的水落石出。”

王妃揉了揉太阳穴:“昨晚上熬了一夜,她却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什么也不肯说,我真真想把她扔出去凭外头的人处置算了,可又不忍心。”

众人面面相觑,王琴儿问:“王爷真的觉着,瑛姬的事,是二夫人暗中搞鬼?可、可她总不能无端端给瑛姬肚子里塞个孩子呀,那还不是瑛姬自己弄出来的?”

王妃听她话说的粗俗,不仅皱眉。

柳姬瞥一眼王琴儿,也道:“娘娘,这是话糙理不糙,有道是苍蝇不抱无缝的蛋,她瑛姬如果不是跟人勾勾搭搭,又把肚子弄大了,就算是二夫人说破天,我们也没人信她敢去偷人啊。”

王妃道:“我当初又何尝不是这样想,所以在素华跟我检举的时候,我还想息事宁人。只可惜现在瑛姬也不知是死是活,不然的话,是非曲直只问她就是了。”

李夫人轻轻咳嗽了两声,突然对西闲道:“娘娘,我多问一句,那天晚上真珠院里‘闹鬼’,那个所谓的瑛姬,到底是人是鬼,您可能分辨出来?”

西闲先前跟关潜商议用闹鬼之事来让幕后相关之人心虚,所以并没有对谁说起自己看出了那“瑛姬”是人非鬼,李夫人还是第一个这样问起的。

西闲心中一动:“那会儿我吓得发昏,倒是没有留意这个。”

王妃也说道:“阿弥陀佛,半夜三更的看见那种情形,哪一个不晕过去?何况林妃还是个有身孕的,我只庆幸她无事就罢了。还想她能有那心思看出是人是鬼呢。”

柳姬也说道:“这倒也是,要是我,只怕直接就吓死了。林妃娘娘母子无事,已经算是极好的运气了。”

李夫人微笑道:“说的是,不过……我私心想,假如是鬼,这件事倒是好办。如果是人,那……咳,那这人到底是谁,又到底图谋些什么呢?”

几个人神情各异,王妃不言语,柳姬若有所思,王琴儿道:“如果真是个人,会不会就是瑛姬没有死,回来报仇的?”

李夫人淡淡道:“有这个可能,如果是瑛姬,倒也好说。最怕的是……不是瑛姬。”

王琴儿道:“不是瑛姬那又会是谁,谁会无缘无故跑去真珠院吓唬林妃娘娘?”

大家又都没了声儿。王琴儿一副快人快语、有口无心的模样,李夫人含笑垂眸,不声不响。柳姬假作思考状,实则偷偷瞟向西闲,王妃高深莫测地看着李夫人,却没开口。

还是西闲说道:“水落石出之前,一切猜测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再这样乱想下去,在真相出来前,大家就已经自乱阵脚了,何苦来呢。现在瑛姬的事正在追查,我相信在王妃的督查下,二夫人很快会吐露实情,所以大家不妨安定心神,一步一步顺其自然就是了。”

这几句话,倒是说的众人有些心服了。

王妃笑看向西闲道:“我说什么来着,还是你最知道我的心,也最明白道理。我因昨晚上的事,现在头还疼的厉害,差点也给她们绕进去,多亏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