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因为这样,侍卫明白了瑛姬的决心,心灰意冷,竟不辞而别。

谁知就在侍卫去后两天,盘踞祁山的贼寇下山,恰看见了瑛姬,便将她掳劫了去。

西闲在听赵宗冕说到瑛姬买药的时候,果然心里很不舒服。忙低下头,在肚子上轻轻地揉了揉。

赵宗冕早就停下来:“我说了你不适合听这些,还要听吗?”

西闲虽然有些喘不过气来,却仍是点了点头。

可是望着赵宗冕平静之极的脸色,西闲不禁问:“王爷……瑛姬、像是真的喜欢王爷,才能对王爷这样的死心塌地。”

赵宗冕笑笑:“女人啊,喜欢你的时候,什么都可以为你做,把心掏出来都行,不喜欢的时候,就不知道了,兴许还要你的命呢。”

西闲觉着这话古怪:“王爷在说谁?瑛姬吗?”见镇北王不答,西闲说道:“其实何止女人,男人不也是这样吗?”

“男人可不一样。”赵宗冕回答。

西闲不解,赵宗冕笑道:“毕竟,我可从没见过那个男人为了一个女人会把心都掏出来的。”

西闲这才一笑:“是呀,所以说‘痴心女儿薄情郎’……”说了这句,突然觉着冒昧了,就低下头去:“王爷快往下说,后来怎么样?王爷回来后是怎么跟瑛姬重逢的?”

赵宗冕本来不愿意自己说这件事,可是如今把西闲抱在怀中,温香娇软,且他感觉自己这次回来,西闲对他的态度仿佛有了微妙的转变,比如这会子给他抱着,也乖乖地不曾抗拒,而且问他的时候,声音里颇有几分撒娇的意味,让他身心皆都极为受用。

既然喜欢这种感觉,便不想再毁了。赵宗冕想了想,说道:“那天我带兵到了北研,傍晚的时候辕门报说有个女人要见我。”

将人带到帐中,果然见是乔装改扮的瑛姬。瑛姬见了他便扑入怀中,哭个不停。

赵宗冕百般安抚,瑛姬便说了这些日子给贼人掳在山中,因先前贼人给雁北军打的丢盔弃甲,山寨防卫有些疏忽,才给瑛姬找了个机会逃了出来。

后来的事,就如武官跟关潜所说一样,瑛姬主动要求带路,想带雁北军进山,一鼓作气收拾了这股残匪。

但事实上接下来事情的真相,却跟武官和段先生所说,大相径庭。

瑛姬的确带了赵宗冕进山,但并不是去剿匪的。

恰恰相反。

她想让镇北王去送死。

赵宗冕带兵走到半路,见山路越走越是陡峭。

他从会骑马就会带兵打仗,早看出这是一个天造地设的口袋阵,前面两边的崖壁上一定埋伏着山贼,等他们队伍走到里头,滚石檑木之类的就会源源不断降落,管你什么英武威勇之师,必定插翅难飞。

而瑛姬的脸色也越来越紧张,其实自打入山,她整个人就极恍惚不安。

赵宗冕仿佛毫无察觉,道:“等打完了这场仗,咱们一起回王府。瑛儿你就是最大的功臣。”

瑛姬脸色泛白:“我还能回王府吗?王爷、不是把真珠院都给了人了吗?”

赵宗冕笑道:“那不是我的主意,我带了侧妃回来后,才知道王妃给她安排了那个地方,我还不乐意质问过呢。”

“什么?”瑛姬身子一晃,回头看向他。

赵宗冕道:“怎么了?不信等回去后你自个儿问王妃。你若是担心没地方住,不打紧,我把我的书房让出来给你好不好啊?”

瑛姬浑身发抖:“王爷、王爷……可是我……已经给人、玷辱了。”

赵宗冕笑道:“小傻瓜,难道我会在意这个吗?帮我打下了祁山,你就是头号大功臣,把你捧在手心里还来不及呢。”

瑛姬几乎掩面大哭,却又忙抓住赵宗冕的手臂,哽咽着咬牙说道:“不行,王爷不能再往前了。”

“怎么了?”赵宗冕笑问。

瑛姬泪落如雨:“我、我是骗王爷的,是他们逼迫我,让我把王爷引进来,他们好……”

赵宗冕却并无惊讶的表情,冷静地问:“那你先前为我绘制的祁山地图,也是假的?”

“那是真的,”瑛姬道,“是为了取信王爷。”

“那就好。”赵宗冕回答,脸上虽然带笑,眸色已然暗沉。

西闲在听赵宗冕说瑛姬是故意设计,就已经呆住了,心怦怦乱跳。

赵宗冕把脸贴在她的胸口,又蹭了蹭:“小闲真个儿担心我,心跳的这样快。”

西闲竟没在意他的轻薄之举,只忙问:“后来呢,王爷是怎么转危为安的?”

赵宗冕笑道:“你也太小看你家王爷了,我若是那么容易就上当的人,这些年的仗都白打了。”

西闲凝眸看他。赵宗冕道:“其实我早就知道瑛姬的打算,跟她进山只是将计就计而已。”

赵宗冕假装中计,引开了祁山所有匪贼的注意力,众寇见赵宗冕随着瑛姬亲自而来,便以为这一次一定要镇北王死在祁山,均都狂喜。

殊不知赵宗冕按照瑛姬所给的那地图,早选定了他们安排口袋阵的地方,在群贼包围了赵宗冕的亲兵之时,雁北军的主力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沿路而上,在外层又形成了一层包围圈,在群贼还未动手伏击赵宗冕的时候,雁北军早发动了进攻,毫无提防的群贼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这就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西闲听到这里,才松了口气,可同时心又揪起来:战局已定,那瑛姬呢?

以赵宗冕的脾气,难道……西闲有些不敢设想。

赵宗冕说完了,仿佛也才打完了一仗似的,沉默了片刻。

正在西闲想询问瑛姬的下落之时,赵宗冕问道:“你猜她为什么要置我于死地?”

西闲想起那天晚上在真珠院出现的那女子,直到此时,西闲还清楚地记得她话中的怨愤之意。

“她……她、大概是恨王爷。”西闲轻声回答。

原本瑛姬是王府中最受宠爱的女人,本指望着等赵宗冕回来后为自己洗脱罪名,没想到镇北王在京城乐不思蜀,回来后,又立刻安排侧妃住了真珠院,就仿佛那院子里从没有住过一个叫瑛姬的侍妾一样,何其薄情。

赵宗冕却道:“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却并非最重要那个。”另一个原因,更有点不太好出口,于是赵宗冕笑说:“你要是能猜到,我才真的服了你。”

西闲原本茫然不知,毫无头绪,但望着赵宗冕闪烁的眸色,突然灵光一动:“难道是……”她及时打住,抬手在腹部轻轻地一拢。

赵宗冕望着她的动作,笑了。

第47章

瑛姬那么喜欢赵宗冕, 除了因爱生恨的理由外, 西闲想不到还有什么更重要的原因。

除非……

孩子。

西闲想起先前瑛姬想堕掉的那个孩子, 赵宗冕并没有跟她明说孩子没了, 只说被侍卫打断后就再无下文。

倘若那孩子还存在呢?

假如孩子并没有死,而是给匪贼留在了山寨中作为辖制瑛姬的条件,那么这一切就能说得通了。

赵宗冕道:“小闲这样聪慧,可惜生在女儿身, 不然可以跟段珍一样做我的军师了。”

西闲关心的却只有一件事:“那孩子真的还活着吗?”

赵宗冕“嗯”了声:“她生了下来,先前在匪巢里。”

“那现在呢?”西闲盯着他, 又问, “瑛姬、又怎么样了?”任凭她再聪明过人, 也不敢妄自揣测那个结果。

赵宗冕笑道:“那你觉着本王会如何处置他们呢?”

西闲摇了摇头:“臣妾不敢妄加猜测。”

赵宗冕笑道:“怕什么,恕你无罪就是了。”

这其中涉及两条人命, 还有一个是小小婴孩。将心比心,西闲已有些慌乱。

赵宗冕见她脸色不佳, 便道:“好了,不必再费心多想,何况他们的生死有什么要紧的, 不说了。”

西闲虽很想知道答案, 一时却又没有勇气,生恐那个答案正如她设想的一样坏。

不问, 似乎还有一点希望, 虽然她自己也觉着没有可能。

最终, 西闲选了一种试探式的询问方式:“王爷, 瑛姬她毕竟已经悔改,王爷为什么没有把她带回来呢?”

赵宗冕用了然的眼神看着她:“其实我可以不在意她跟了别的人,可是她毕竟曾对我起过杀心。”

“哦?”

“对本王来说……”赵宗冕淡淡道:“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这个回答里透出了能够致人死命的锋芒。

在瞬间西闲突然想到了那个三国时候著名的枭雄曹操,他曾说:宁我负天下人,勿天下人负我。

赵宗冕却是说到做到,过年这几天,他忙于应酬,公务之类的倒是不算忙,在王府的时间自然也多了起来。

看着西闲身子无碍,精神似乎也很好,赵宗冕便指点着她,教导她练习五禽戏。

西闲很不喜欢,本不要动,才要借口身体不适,赵宗冕已不由分说地把她抱了出门,惹得真珠院内的众人纷纷探头围看。

武力上终究是抗不过他的,西闲十分沮丧,只得打起精神,跟着他学了半刻钟。

赵宗冕虽然强令她学,却也有数,并不让她多站多动,只会了架势即可。

幸而西闲聪明,那些招式她看一眼就能记着,动作虽不算十足到位,却也像模像样,很快就能叫他满意。

说来也怪,西闲原本只是应他的景儿而已,所以一招一式不过是随便摆个架子,可就算这样,在每次比划过后,身体都会觉着莫名的舒泰。

起初西闲还担心肚子里的小家伙会不受用,可小东西好像也喜欢练拳一样,时而随着动一动,让西闲很是惊喜,慢慢地就没有先前那样抗拒练习了。

大年夜的时候,府内众人吃了团年饭,便又听戏。

子时的时候,天空突然开始飘雪,外头鞭炮齐鸣,烟花绽放,王府正厅外的天空上连绵不断地烟火流光,美不胜收。

赵宗冕在外跟众官员将士等吃酒,里头女眷们自得其乐,西闲因近来觉着甚好,也陪着王妃坐了半晌,这满目的热闹喧哗自然跟先前在林家的时候不同,却也别有一番滋味。

子时过后,西闲早熬不住,辞了王妃,带人回院中歇息。

夜间的风大,地上有有雪,所以王妃特又多叫了几个老成的嬷嬷围着送西闲。

头前宫女打着灯笼,身遭是众人跟随,老嬷嬷搭着她的手,簇拥着密不透风的,小心翼翼而行。

将到真珠院的时候,前方开道的宫女停了停,把灯笼抬高,叫道:“是谁在哪里?”

大家看时,却见是一名侍卫在角门处走过,想必是因为年下,越发加紧了防范。

于是众人也没有在意,仍是扶着西闲拾级而上,进了院子里。

西闲因为累了,匆匆盥漱后便上榻歇息,此时隔着窗户还有零零星星的爆竹跟烟花响声传来。

爆竹声总是似曾相识,西闲不免又想起在京内的年节时光,虽然年夜饭并不会十分丰盛,但总觉着温馨喜乐,不像是现在,总觉着少了些什么。

身心俱疲,头才挨着枕头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隐隐地察觉到有些冷。

西闲在睡梦中缩了缩肩,却也听见了风似乎更大了,床帘也随着摇曳不停,寒意沁人。

忽然有一种不安的感觉让西闲睁开眼睛,抬眸看时,却见风掀起了帘子,外间似乎有一道狭长的影子,若隐若现。

这只是梦醒之时的惊鸿一瞥,西闲在心中告诉自己:是看错了。

如此反复呼吸了数回,再定睛看时,却果然不见了那道影子,西闲缓缓起身,伸手撩开帘子。

就在这时,外间有人低低道:“王爷到了。”

西闲诧异之际,果然是熟悉的脚步声响起,赵宗冕已经走了进来,借着灯光一眼看见西闲掀着帘子,赵宗冕笑道:“我以为你睡着了,怎么还没睡,是在等我?”

西闲看着他的笑,这个人笑起来是这样的满不在乎,仿佛全天下都不放在眼里,更不知这全天下还有什么难事能将他困扰难倒。

虽然明知他并非良人,但是在这森寒的午夜梦回,突然看见了这个人似能睥睨一切的笑,猛然心安。

西闲笑笑:“王爷怎么这时侯来了?”

赵宗冕道:“前头那些家伙们才都散了,王妃说你才回来,我过来瞧瞧。”俯身在西闲的手上握了一握:“怎么这么凉?”

西闲道:“本已经睡着了,方才觉着冷才醒了来,是不是哪里的窗子给吹开了?”

赵宗冕回头,身后的侍女们忙四散去查看,果然在后面的一扇窗户没有拴好。

赵宗冕拧眉喝道:“以后再这么粗心大意,一个个都别想要活了!”

大家战战兢兢地答应了,又赶紧备茶备热汤水,伺候他洗漱。

西闲因为给方才那一场惊魂一瞥,弄的睡意都没了,一时倒也不困,就倚靠在床边打量着他忙碌。

赵宗冕吃了口茶,回头见西闲眼巴巴看着自己,他便嗤地一笑,走过来道:“是不是口渴了?”

西闲点点头,赵宗冕便在床边坐了,端着茶汤喂她吃了一口,西闲道:“多谢王爷。”

等西闲喝好了,赵宗冕把茶盏递给旁边的杞子,翻身上榻,在她身侧躺了。

他枕着手臂,长吁了口气:“不知怎么,一在你身边儿,本王心里就觉着踏实。小闲,你说这是为什么?”

这会儿西闲是坐着的,赵宗冕却是躺着。

他说话的时候抬眼看着西闲,西闲看他的时候却是俯视。

西闲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看过镇北王,这会儿的赵宗冕看来没那么威烈慑人,神色轻松而略带慵懒,加上他长的很好,乍一看,有一种陌生的俊美昳丽。

西闲回答:“臣妾不知道。”

赵宗冕翻了个身,竟半趴在她的腿上,手臂环绕在她腰间:“你从来都是最聪明的,怎么会不知道?你快跟我说说,到底为什么?”

西闲哑然,镇北王的蛮横无理也来的这样奇怪:“王爷,时候不早了,还是安歇吧。”

“你不告诉我,我就不睡了。”

西闲越发无言以对,望着他这撒赖似的姿态,只得说道:“兴许,是因为臣妾有了王爷的……骨肉。”

“是吗?”赵宗冕猛地抬起头来,仰头看了西闲半天,摇头道:“不对不对,我明明是在说你,跟小兔崽子有什么关系。”

今晚上他一定又喝了不少酒,话语里透出了醺醺醉意。

西闲有点后悔自己先前没有及时装睡了。

幸而赵宗冕没有继续逼问,只是静静地趴在西闲腿上,又过了半天,他毫无动静,反而有细微的鼾声响起,竟仿佛是睡着了。

西闲抬手,大胆地在他鬓边一拨:“王爷?”

赵宗冕一动不动,西闲啼笑皆非,给他压一晚上,明儿自己这两条腿只怕就保不住了:“王爷……起来,安生睡。”

“唔。”赵宗冕迷迷糊糊应了声,却仍是动也不动,反而把她的腰抱的更紧了些。

他没来之前,西闲还觉着冷,此刻浑身却有些发热。

西闲正要咬牙把他从自己的腿上推下去,瞥见他半醉半睡的脸,突然想起了那件事。

理了理头绪,西闲微微俯身,低低叫道:“王爷……”

赵宗冕不吭声。

西闲道:“王爷,瑛姬的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沉默。就在西闲想放弃的时候,赵宗冕嘀咕:“那小杂种……”

西闲心一紧:“王爷,那孩子、那孩子还活着吗?”

“哼……”

“王爷,瑛姬呢?瑛姬,”这几天,外头一些流言零零碎碎飘入西闲耳中,西闲把心一横,“瑛姬真的死了吗?”

关潜虽然从军中打听了消息,却怕刺激到西闲,并没有特意来告诉她,但毕竟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西闲问了那句后,赵宗冕“嗯”了声,喃喃道:“死了,死了好,一了百了。”

一瞬间,西闲屏住呼吸。

赵宗冕却终于松开了她,他翻了个身:“本王……”呢喃不清。

西闲转头看着他,终于也慢慢地伏倒身子,凝视着赵宗冕。

只见他嘴唇翕动,道:“本王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他们。”语气古怪,像是咬牙切齿地发狠,又像是一声淡淡的叹息。

第48章

初三这日, 事先定好了去陆康陆知州府内做客。

是日收拾妥当, 王妃跟西闲两人各自乘轿, 随着赵宗冕来至陆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