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姬说道:“只要王爷在,怕什么其他?”

迟疑片刻西闲问:“王妃会怎么对待废太子妃?”

“这我就不知道了,只是想想就知道没什么好儿,你若想知道……我给你打听打听如何?”

西闲迟疑,摇了摇头。

柳姬笑道:“不知道也好,万一做噩梦呢。”

因这句话,西闲竟觉出几分冷,柳姬察觉,给她拉了拉被子,无意中看见她身边的红色肚兜。

柳姬诧异道:“这个东西又到你手中了?”

西闲绣这个的时候柳姬是见过的,当即一点头。

柳姬道:“那时候在雁北,王爷喝醉了就在真珠院那废墟里,有一次我看着他手中拿着这个,还以为看错了呢。”

西闲愣怔。

柳姬又思忖道:“总不能是你早给他的?可那天我回去后,屋子已经烧了起来,你那位奶母,我原本以为她跑出来了……”说到这里柳姬叹了口气,以她的心性,当然也知道奶娘是自己故意为之的。

西闲的心隐隐作痛,并不说话。

柳姬摆手道:“罢了,那也是阴差阳错,横竖就算她在天之灵,看着你母子平安,定也宽慰。”

西闲道:“多谢安慰。”

柳姬笑笑,望着她眉尖蹙着一丝悒郁的垂眸之态,的的确确是一位少有的美人儿,最难得的是心性脾气最好,虽有心计却从不害人,但是往后,只怕就由不得她了。

“是了,”柳姬打起精神问道:“王爷可跟你说过别的没有?”

“别的?”

“太子被废是定了的,那谁来继位?皇上膝下没有别的儿子了,按照前朝规制,这个时候只能从藩王里挑。而按照长幼顺序的话……宁泽王已经被贬为庶人,现在只有文安王……”

西闲轻声道:“我知道王爷的意思,他自己无心皇位,属意的是文安王。”

“你觉着这个选择好吗?”柳姬问。

西闲看她一眼:“也许,总比太子继位要好一些。”

“那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柳姬笑笑,“你难道不明白吗?”

西闲道:“那不然呢?如今王爷逼宫,说出去自然是被迫而为,理在王爷这边。可如果王爷自立为皇,那就是谋逆篡位了。”

柳姬说道:“你这道理也说的通。但不过也仍是五十步笑百步,都做到这份上了,怕什么担了千古的骂名?李世民还杀父屠兄呢,虽给一些史官骂的狗血淋头,但功在千秋,提起来谁不说是个明君?最重要的是,你想一想,假如真是文安王继位,他会怎么对待王爷?”

西闲无意识地握紧了那绵软的缎子。只听柳姬又说:“王爷这种人,做兄弟、知己,自然是无话可说,但是做臣子……试问哪一个帝王自信能压得住这样一个臣子?”

西闲道:“文安王,谨慎沉稳,应该不至于……”

“当王爷的时候沉稳谨慎,还兄友弟恭呢,”柳姬道:“可假如成了皇帝,你猜文安王爷心里会不会记得今日王爷相助他夺位之功?也许到那时候,这份功劳就成了文安王心头的刺,他也许会想……镇北王能够帮助自己夺位,会不会也帮助别人?结果呢?”

西闲举手在眉心抚过:“别说了。”

柳姬忖度她的脸色:“你不是没想过对不对,你到底在犹豫什么?”

西闲道:“我想过又如何,王爷已经决定了,难道我会改变他的想法?”

“除了你,还能有谁可以改变王爷的想法?”柳姬笑笑,“其实从我旁观者的角度出发,王妃或者可以不理此事,独独你不能不理,你该为了泰儿想想啊。”

西闲道:“我正是为了泰儿着想。”

当初在回京之前,文安王曾答应过西闲,她什么时候想要离开,他都会全力相助。

西闲没说,柳姬却已经猜到:“难道你……你还想着离开?”

她不可置信地笑笑,“我瞧我们这位王爷是绝不会再让这种事发生了,就算将来文安王继位,刀压在他脖子上他也不可能答应放开你,而且你看泰儿,年纪小小却已经凤头麟角,他哪里是能随便湮灭于寻常百姓里的孩子?是注定了谁走的路,怎么逃也是逃不过的。且就算真给你逃脱了,一来王爷不会撒手,二来必然还有人忌惮泰儿,就算天下之大,又哪里是平安之地?你这样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偏转不过弯来。”

梆梆梆,已经打三更了。

这一声过后,西闲突然听见泰儿的哭声。

起初以为是听错了,不料声音越来越大,柳姬道:“小王子醒了,你记得好生想想我说的话。”自己跳下地,悄悄去了。

西闲也忙披衣起身,往外转出,才出门,只觉得寒气逼人,今夜竟格外的冷。

姆妈早把泰儿抱了起来。

泰儿是最乖巧机灵的小孩子,就算睡醒了,发现无人在身旁亦极少哭闹,这一次却很特别。

姆妈见西闲来了,忙指引泰儿瞧,又把他送到西闲怀中。

泰儿泪眼朦胧,定睛看了西闲片刻,猛然又放声大哭起来。

从出生到现在,泰儿从不曾如此嚎啕大哭,也只有在跟西闲分别后,母子天性,大哭过几回,只是那时候他毕竟还小,给奶娘阿芷等围着哄劝,不多会儿就也好了,不像是现在,声音又大,又挣扎不停。

西闲焦心如焚:“这到底是怎么了?”

奶娘道:“也不啃吃奶,方才喂了他一块饼,咬了口就扔开了。”

期间泰儿也不停地哭,大颗的泪珠从眼中直直地掉出来,声嘶力竭。

而且一直斜着身子,从西闲怀中一直往外挣。

西闲看出他是要出去,但正是三更阴气最重的时候,黑天麻地,小孩子出去若是撞了什么岂不更加不好,且今夜如此之冷,又怕他着凉。

“娘娘别着急,”奶娘又道:“会不会是今天在外头受了惊吓,做了噩梦迷住了?”

此时泰儿边哭,边用含泪的眼睛瞪着外头夜色,像是能看到外间什么不好的东西。

西闲看着他这幅神情,心头一慌。

终于西闲还是把泰儿抱到了自己的房中,低头见那肚兜还在,便拿起来给了他。

泰儿含泪看了眼,双手抓着那肚兜,又哭了两声,才慢慢地停下了。

又过了半刻钟,泰儿终于睡着了,只是双手仍紧紧地揪着那肚兜不放。

西闲不敢把他放下,就借着抱着他的姿势,靠在床边睡着了。

次日西闲才听说,王妃一夜未归。

柳姬跟李夫人一起来见,柳姬说道:“昨晚上跟娘娘出去的人也没有回来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好歹派人回来说声。”

李夫人也似忧心忡忡:“娘娘,要不要派人去打听打听?”

西闲正有此意,当即命几个门上之人出去探听详细。

半晌,负责去打探的人回来,道:“请娘娘跟两位夫人莫要着急,小人打听说,昨晚上王妃随着王爷进了宫了。”

柳姬眉头一皱,看向西闲。西闲道:“原来如此,可还有别的事吗?”

那人道:“还有一件不相干的。听街头上的人说,昨儿晚上镇抚司的方向,好像有贼徒作乱,不过已经给镇压下去了。”

西闲问:“有没有波及到王爷跟王妃?”

那人道:“回娘娘,这倒是没听说,小人再去仔细探听。”

这人去后,西闲看看柳姬,又看看李夫人。柳姬嘀咕道:“好好的怎么就去了宫里,我看多半是有事。”

李夫人当然也明白王妃昨晚是去哪里,自然不可能好端端从镇抚司去了内宫,却说道:“既然他们说没有事,那就不用担心。横竖会有消息的。”

日上三竿,宫里的消息并没传出来,反倒有一意外之人登门。

来者不是别的,却是西闲的父亲林牧野。

西闲不知老父因何而来,即刻叫人请进堂下相见。

林牧野进门,便行跪礼,西闲忙起身,亲自扶起来。

林御史的脸色不大好,眉宇隐隐有恼色,起身后便道:“臣请娘娘恕罪,不知镇北王爷如今何在?”

“父亲请坐,”西闲敛袖含笑问道:“王爷昨晚上奉旨进宫,至今未回,不知寻他有什么事?”

林御史并不坐,只仍直挺挺地站着:“臣听说了一些闲言碎语,不知道真假,特来询问王爷。”

西闲诧异:“是什么话?”

林御史抬眼,恼怒地盯着西闲:“臣听人说,昨儿王爷带兵逼宫,囚禁太子于内苑,阻断皇上跟外臣相见,意图谋朝篡位!自立为皇!不知这话到底是真是假?!”

第97章 0719三更

听了林牧野质问的话, 西闲道:“父亲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荒诞之语?”

林牧野听她否认, 倒是略宽了心:“自从皇上养病开始, 就免除了早朝,只让太子监理国事。但是从昨日开始太子就进了宫,毫无音信, 镇抚司又将方太傅满门给抄家囚禁了, 据说这一切都是王爷操纵所为, 御史台的人都在私传此事, 他们见了我甚至避而不谈,仿佛我也参与其中一样。”

西闲叹道:“可见这些人是何等的愚昧, 不过是听风就是雨而已, 父亲的为人他们难道不知道?怎能行这种大逆不道之事?可他们连父亲都能误解,又可见之前所谓什么谋朝篡位等言语竟是何等的荒谬了,照我看,底下私传这些话的,多半是些唯恐天下不乱之辈,那才是真正的居心叵测呢。”

林牧野怔了怔:“这么说, 此事纯属扑风捉影?那太子为何在宫中不出?皇上更无任何指令?”

西闲道:“皇上体弱病危, 太子入宫侍奉,也是人之常情。一些有心人趁机造谣,等事态安稳后, 一定会予以追究的。”

林牧野又问道:“那、那昨儿东宫跟五城兵马司来王府里又到底是怎么回事?”

西闲缓缓道:“原本是废太子妃的心腹家人, 趁着太子离开东宫,假传旨意要对王府不利, 尤其是因我先前在宫中同废太子妃对峙一事,他们想借机报复。幸亏青乡侯跟范指挥使大人明察秋毫,当场识破贼人奸计,将计就计将其拿下,因涉及废妃,镇抚司自然有权调查,至于他们为什么抄了方家,这件事我就不知道了,也不便过问。”

林牧野给西闲一句句分辩,无话可说,想了想又问:“王爷真的进宫了吗?”

西闲道:“昨儿近子时给皇上急召进宫的,如果真的有什么宫变,王爷怎么会轻轻松松回到王府,皇上又怎么肯急招他回去?”

林牧野急怒的心终于平复下来:“原来如此,这就好,只是那些人传的太不像话,一个个看着我的眼神也像是乱臣贼子,实在是让人……”

“清者自清而已,”西闲微笑:“不过,请恕女儿说句大不敬的话,这些猜测的由来,原本也是太子做事太过荒谬,失了人心,人心浮动,一有风吹草响,就风声鹤唳,开始各种猜测。比如先前苏嫔之事,王爷几乎因此蒙受千古之冤,如果王爷并非皇族,只是战功赫赫的将军的话,枉杀功臣,这难道是太子该有的所为吗?我听说外头的百姓都为王爷喊冤叫屈,且王爷出狱那日,去迎接的百姓们把路都挤得水泄不通,人心向背,由此可见。”

林牧野情不自禁点了点头。

西闲顿了顿,又道:“再者昨日的事,倘若不是两位大人明察秋毫,这王府里的人只怕就如方太傅一家的下场了。指挥的虽然是废妃的心腹,可太子难道真的会不知情?如果说是王爷逼宫,我看倒不如说是太子在不给人留活路,太子失德,就别怪朝野议论纷纷,错把很简单的一次进宫看成了宫变了。”

林牧野听西闲说太子失德的时候,眉头一拧,似乎想制止她,听到最后却又叹了声:“是啊,太子是有些……以后做臣子的无非死谏罢了。皇室的这些事,原本底下众人就扑朔迷离,横竖大统还在就好。”说着,才终于落了座。

西闲也才坐下,欠身问道:“这连日里甚是繁忙,也没顾得上家去,不知母亲可好?”

林牧野道:“好的很,就是想念你、想念娘娘跟小王子殿下。只不敢贸然前来罢了。”

“以后有暇,自有相见的时候,”西闲又问道:“父亲可去过苏府?苏伯母的病可好些了吗?”

林牧野道:“听你母亲说,已经有了起色了。”

“照我看,”西闲道:“伯母所患的还有心病。”

林牧野道:“心病?”

西闲道:“父亲可信那贼人潜入东宫犯案的说法?”

林牧野微震,西闲却也不再问,只笑了笑,叫了宫女入内:“去看看小王子醒了没有?若是醒了,带他出来。”

宫女入内,顷刻,孙奶娘抱着泰儿走了出来。林牧野早站起身来,满脸激动之色。

自打西闲回来后,连日马不停蹄,所以竟没有跟林家的人相见。

林牧野还是第一次看到外孙,定睛瞧着泰儿粉妆玉琢,灵动可爱,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忙上前行礼:“臣参见王子殿下。”

西闲笑道:“父亲快别多礼。”便拉了泰儿到跟前:“泰儿,这是你外公,快叫外公。”

泰儿仰头望着林牧野,啊啊了两声。

西闲笑道:“他还不会说话呢。”

林牧野已经说道:“好的很,好的很。”瞬间把先前登门质问的种种都抛在脑后了。

泰儿打量了林牧野一会儿,似乎觉着没什么好玩,就拽着西闲的手要往外去。

西闲解释道:“他也不知怎么了,从昨晚上就一直想往外走。”

林牧野道:“我陪小殿下出去走走。”

西闲见父亲兴致高昂,便也笑着由他,当即林牧野俯身,小心牵着泰儿的手。

泰儿既然能出去,便也乖乖由他带着,出门往院中去了。

正两人下台阶的时候,有个人从门外进来,泰儿一看,竟乐得手舞足蹈,忙松开林牧野的手,向着那人奔去。

那进门的人看见泰儿向着自己跑来,也忙疾走数步,俯身将泰儿一把抱了起来,笑道:“泰儿想我了吗?”一大一小竟是极为亲热。

林牧野认得进门的是小公爷关潜,只是想不到关潜跟泰儿如此熟稔,一时有些惊愕。

西闲在门内瞧见,也迈步出来,站在台阶上等候。

关潜一眼看见她,便抱着泰儿往这边走来,经过林牧野身边的时候行了个礼:“林大人。”

林牧野忙还礼。

关潜因看见他先前跟泰儿玩耍,便道:“泰儿跟着林大人去玩一会儿。”

泰儿竟搂着他的脖子不放,林牧野见状,知道关潜是有事而来,虽然他私心有些舍不得泰儿,可毕竟如今君臣有别不好过分,于是先向西闲告辞。

西闲忙叫人相送林牧野出门,才同关潜入内:“有什么事?”

赵宗冕原本给了西闲他的亲卫调用,但自从赵宗冕脱困后,西闲便有意地不再动用这些人力,免得有逾矩妄为的嫌疑。

昨晚上的事若是她叫亲卫去查探,此刻自然明明白白的,然而西闲却也明白,赵宗冕行事从来进退有度,若有突变,必然会遣人送信回来,既然从昨晚到此刻都无消息,想必是他有意为之,何必勉强。

泰儿见了关潜格外高兴,腻在他身上不肯下来,关潜只得将他抱在怀中,在西闲对面坐了。

在乍见泰儿的欢喜过后,他的脸上掠过一丝犹豫,并没有先回答西闲的问话,只道:“老大人来此做什么?”

西闲道:“听了些流言蜚语,已经解开了。”

“嗯。”关潜点点头,突然问:“昨晚上的事……你知道了没有?”

“不知。”

“宫里没有人送信?舅舅也没派人跟你说?”

西闲摇头。

“这也好,想必是舅舅故意的。”关潜低头,泰儿正在摸他的脸,一副跟他玩耍的模样。

西闲道:“你是来告诉我的?”

关潜握着泰儿的手,笑了笑:“其实我不想来。我的心意跟舅舅一样,都不想你……”说到这里他一顿,声音放低,“是母亲让我来的。”

“章令公主?”西闲不动声色的问。

其实在听关潜前半句的时候,心已经一紧。

关潜道:“是,母亲让我来急跟你说声,让你最好快些进宫一趟。”

“我不明白。”

关潜目光闪烁,终于跟下定决心似的说道:“你大概不知宫里现在的流言,昨晚上王妃去镇抚司,遭遇乱贼,舅舅为了救王妃,身受重伤,如今宫里也是人心惶惶,又有太子众人蠢蠢欲动……一有不慎,全盘皆输。”

西闲屏住呼吸。

她知道事情兴许会很坏,可是没想到竟到这种地步。

一瞬间,就像是群蜂于脑中嗡嗡乱响。

西闲双眼微闭,深深呼吸:“我进宫,泰儿呢?”

关潜把心一横道:“这时侯不能让泰儿跟咱们分开,一起吧。”

西闲很清楚,如今的情况是覆巢之下无完卵,假如赵宗冕有个三长两短,太子的势力反扑,最先祭刀的就是她们母子。

西闲领了泰儿入内,迅速地给自己跟泰儿都换了正式的公服,正收拾的差不多,就见柳姬缓缓而来,竟是一副宫女打扮。

西闲道:“夫人这是为何?”

柳姬娇笑道:“听说你们要进宫去,我也想看看宫里的风景。娘娘可愿带挈带挈我?”

于是大家整装而出,西闲身边只带了奶妈跟两个宫女,两名内侍并柳姬,出门的时候马车已经准备妥当,二十六名王府亲卫左右护卫。

加上关潜身边的八名侍卫,一行人极快地向着皇宫的方向驰去。

宫门处,巡防的人都已经换过了,都是身着甲胄腰间佩刀的侍卫,拦下马车要检查。

关潜道:“这里是镇北王侧妃娘娘跟小王子。不可冒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