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江子笑回道:“太子现在在勤政殿呢。”

苏霁卿一怔:“是吗?”

“好像是考察太子殿下的学业,”小江子笑嘻嘻道,“不过侍读放心,奴婢方才偷听着,太子回答的可好了。皇上不住口的夸了他好几次。”

泰儿虽然才只五岁,行事却比许多大孩子要强,而且博闻强记,连太师先前考察他的学业,都赞不绝口,应付赵宗冕的话,应该也是游刃有余的。

苏霁卿笑了笑,又迟疑着问道:“皇后娘娘现在仍在甘露宫吗?”

“正是呢,娘娘这会儿只怕在陪着两位小皇子,”小江子回答过后,突然有些醒悟,犹豫着问道:“侍读……可有事交代奴婢吗?或者……”

苏霁卿还未开口,突然看见顾恒从旁侧缓步走来。

小江子忙回身请安。

顾恒道:“你先去吧。”

小江子只得仍退回勤政殿外。

顾恒对苏霁卿道:“听说苏家向着英国公提亲了,倒要先恭喜侍读了。”

苏霁卿道:“多谢顾大人。”

自从苏霁卿进宫侍读,不免跟顾恒时而见面,两人之间虽不算十分亲密,却也自有一份惺惺相惜。

故而先前顾恒大婚的时候,苏霁卿亦去赴宴。

顾恒道:“几时成亲,我定要多叨扰几杯。”

苏霁卿道:“一时仓促中还未定下日期,等订好了,必会送上请帖。”

顾恒一笑:“那就再好不过了。”

两人说到这里,突然间勤政殿的门开了。

苏霁卿以为是泰儿应答完毕,正准备陪他回御书房,却见是赵宗冕跟小江子说了几句什么,小江子便屁颠屁颠地下台阶,直奔他两人身边。

“皇上吩咐,今儿太子殿下答的甚好,皇上高兴,便答应要带他去异兽苑里骑大象。”小江子笑道,“所以让奴婢告诉侍读一声,太子今儿请半天假。”

苏霁卿张了张口,但一想到泰儿整天忙于功课,也很少有自在玩乐的时候,何况……难得赵宗冕心情好。

于是只一点头:“知道了。”

顾恒道:“可要我陪着?”

小江子笑道:“皇上并没有说,顾大人且自便就是了。”

顾恒想了想,有赵宗冕亲自陪着,应该是无碍的,不必他跟随。

且放眼看去,见泰儿走在赵宗冕身前,仿佛也极兴高采烈的,边走边指手画脚地不知说着什么,看得出父子两人都兴致高昂。

又何必打扰他们天伦之乐。

小江子回话过后,便重又随着圣驾去了。

这边顾恒跟苏霁卿面面相觑,顾恒一笑:“我陪侍读回御书房吧。”

苏霁卿本来想去寻西闲,告诉他自己从章清怡处所得的消息,但顾恒如此,一时开不了口,便同他一块儿而行。

走了几步,苏霁卿突然想起来,因问道:“顾大人,我有一件事不大明白,想请教大人。”

顾恒道:“侍读但讲无妨。”

苏霁卿说道:“上次大人来寻太子,是否见到了当时章充容来寻我?”

顾恒道:“实不相瞒,是见着了。”

苏霁卿心头微震,继续问:“那……顾大人可因此疑我跟章小姐有染?”

顾恒摇头:“我从不怀疑三公子的品行。”

苏霁卿对上他清冽的眼神,心中徘徊片刻,终于说道:“昨日我见了章小姐,方得知,有人假冒我的名义写了约信给她,想必正是因为这信愈发误导了她,以为我想秽乱宫闱……”

说到这里,苏霁卿静看顾恒。

却见顾恒脸色平静,并没有十分惊愕的样子,只道:“竟有此事吗?”

苏霁卿心惊,又问道:“我想,顾大人统领龙骧卫,宫内的事,除了内务司最为了解,只怕难逃顾大人的眼睛,顾大人……丝毫也不知此事?”

顾恒看他一眼,走到白玉栏杆前,从这个方向,还能看见赵宗冕跟泰儿那一行人正转道而去的身影。

顾恒道:“我不瞒苏侍读,在这宫里,有些事是该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明知而假装不知的。”

苏霁卿的心一震:“但是……”

“而且据我所知,我当时撞见章小姐去寻侍读的时候,应该还没有那信出现。”顾恒回头看向苏霁卿,“其实就算没有那封信,该发生的事,也必然会发生的,那封信大概、只是让此事加快了……侍读觉着呢?”

苏霁卿无法言语,只是直直地看着他。

顾恒道:“还好这件事并没有导致人命,事到如今,却也算是水到渠成,皆大欢喜。不管是……皇上,皇后娘娘,侍读,还是章小姐,都得了相应的成全。”

苏霁卿忍不住后退一步:“难道、难道……”

顾恒垂了眼皮:“我知道侍读关心的是什么,但是……这件事,还是不要告诉皇后的好。”

明明是暖阳当空,苏霁卿却觉着背后一阵微凉,他想问这件事是顾恒所做,还是另有其人,但却又有些不大敢出口。

顾恒回头,他的眼神清冽如旧,看不出有什么藏私,也看不出有什么阴翳。

半晌,顾恒说道:“苏侍读的婚宴请帖,可还能给我吗?”

苏霁卿的心大乱,怦怦乱跳:“为什么?”

这问话莫名而来。

顾恒却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他淡声回答道:“其实你该知道为什么,只是……不要再说了。”

都是为了那个人,他们所惦记着的,想要她安好的那个人。

苏霁卿只觉着一阵头晕,他靠近栏杆,低头想要让自己镇定。

却无意中看见,从前方远远地有一道人影飞跑而来。

顾恒也留意到了,他看一眼苏霁卿,转身下台阶。

那人正跑到跟前儿,气喘吁吁道:“顾统领,皇上在勤政殿?”

顾恒道:“方才去了异兽苑,可有事吗?”

“太极宫那边报说太上皇不好了,先前已经请了娘娘过去,”

顾恒原本还淡淡的,听到最后一句,忙道:“娘娘已经去了吗?”

“方才奴婢过来的时候,凤驾已经往太极宫方向去了。”

“为什么事先没有人来通报?”

“听说是娘娘吩咐,说不必惊动顾统领。”

顾恒心中陡然有一股凉意滋生。

并不是为别的,只是为了这听似寻常的最后一句话。

以前西闲去太极宫,都会派人通报他,让他陪同,但是这次她有意不叫人惊动,不是怕麻烦他,多半,是为了避嫌。

从甘露宫的那一夜开始。

顾恒明知道她这样做无可厚非,但是……

那太监道:“奴婢要去向皇上禀报了。”说着便后退跑了去。

顾恒立在原地,动也不动。

苏霁卿反应过来:“统领要不要过去看看?”

顾恒的回答很快:“不用。”声音里的冷意在瞬间都多了几分。

苏霁卿看了顾恒半晌,望着他比先前更清冷了几分的脸色,感觉这人仿佛一尊冰雕的塑像,浑身上下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寒意。

方才还只是淡冷而已,是什么,让他的情绪突然如此变化。

顷刻,苏霁卿终于说道:“统领还是去看看吧,皇上一时半会儿或许过不去……娘娘身边还得有可靠的人跟着。”

顾恒冷冷道:“也许对皇后来说,我已经……并非可靠之人。”

说完之后,垂眸抱拳道:“告辞了。”竟径自转身,拂袖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泰鹅:终于要骑大象啦,高兴

大魔王:鹅子,父皇对你好不好啊

泰鹅:还行

大魔王:回头使劲跟你母后夸赞父皇,记住没有?

泰鹅:我以为今儿怎么对我这么好-_-||

第174章 0815二更

自打开春之后, 太上皇连病了几次, 有一回甚至昏迷了两天。

太医会诊过,言说太上皇毕竟年纪大了,加上又有每年春天必犯的咳喘之症状,疾病已经在脏腑之中,随着年老而病情也越发加重, 可谓一次比一次凶险。

这种情况很难再用药石回天,只能稍微调养罢了。

所以西闲在听太极宫来报说太上皇不好, 却也并不觉着意外。

又询问是否向皇帝禀报, 亦说已经分头派了人去,西闲不大放心,便命让甘露宫再派人往勤政殿走一趟。

去见成宗, 西闲心里其实也有些忐忑,原先每次都有顾恒陪着, 总是有些底儿的, 可是……自从甘露宫那一夜后, 像是有什么横在心里, 很放不下。

西闲觉着应该是自己多心了。

毕竟那时候情形危急, 也许顾恒只是担心自己……如此而已,毕竟顾恒心仪的人是陆尔思, 而且他还是赵宗冕最为心腹死忠的人。

但一种女人的本能,却让她没有办法假装当时自己什么都没感觉到。

这种事甚是微妙,她不能明着询问顾恒,也无法做到暗示, 毕竟假如顾恒其实是无心的,那岂不是她在这里自作多情,而且更加误解了这样忠心耿耿的人。

思来想去,西闲只得尽量自省自警,减少跟顾恒的相处,就算不得已碰面,也让阿照等众人均都在场,决不至于流露出让人有任何误解的地方。

虽然做足戒防,西闲却宁肯是自己多心误会了顾恒。

毕竟她是这样的身份,赵宗冕又是那种脾气,连苏霁卿没有成亲进出宫禁他还不肯放心,倘若还有别的事……西闲无法估量后果。

所以这次到太极宫,阿照本想去传顾恒,西闲却只轻描淡写地吩咐说不必惊动。

可西闲很快就会知道,她将为这个决定而后悔。

西闲驾临太极宫的时候,养心殿内还有两个负责看诊的太医。

太医们见了皇后来到,均来跪地迎驾,西闲问道:“太上皇怎么样了?”

其中一人道:“回娘娘,太上皇方才咳喘发作,几乎背过气去,幸亏发现的及时,是臣等用银针刺穴之法,才终于让太上皇缓了一口气过来,此刻正在里间休养。”

正在这会儿,里头有太监出来,行礼道:“给娘娘请安,太上皇听说娘娘来到,请入内说话。”

内殿,成宗原本躺在花梨木的长椅上,此时正由小太监缓缓搀扶起来。

太上皇的身姿比先前更加伛偻了,人也干瘦了好些,胡须头发也愈发稀疏。

他坐在椅子里不说不动的时候,就仿佛是一具沧桑的木雕,又或者是一具尸首。

但当他转头看人的时候,细细端详,他的眼珠却透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寒意,跟猛兽苍老却仍未失去的威严。

就算知道面对的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但任是谁看了这种眼神,都绝对无法小觑他半分。

西闲屈膝道:“臣妾给太上皇请安,您可好些了吗?”

太上皇挥了挥手,身边内侍们悄无声息退后,他又道:“让你的人也退下吧,我有几句心腹的话要跟你说。”

西闲回头,阿照面有为难之色,却也终于同众宫女太监们退了出内殿。

见人都去了,太上皇才道:“方才一只脚又踩进鬼门关里去了,幸好太医救的及时,不然皇后来了后,所见的只是一一具尸体了。”

西闲道:“太上皇安心静养,定可无碍。”

太上皇笑道:“不必说这些好听的了,我这把年纪,能多喘一口气,都是白得的,不过,能多喘一口气,也是多受一份罪而已。”

西闲无言以对。

此刻小太监送上汤药,太上皇喝了口,皱皱眉,手一动想要把药还回去,却不知为何,又重新举起来,慢慢地喝光了才罢休。

小太监端了空碗同样退下后,太上皇道:“可有什么办法,毕竟还有一口气在,而且如今除了自个儿,还有谁可以依靠呢。”

西闲微微一笑,每次跟这位老人对话,都让她有莫名的如坐针毡之感,几乎想要立刻离开。

太上皇却忽然说道:“比如像是柳姬,本来我对她寄予厚望,没想到还是个临阵倒戈的,其实早有征兆了,以她的能耐,本来是从不失手的,可是从雁北你死里逃生,到吴贞错喝了给你的那杯毒茶……我就该看出来她指望不了了。但是,我身边的人都给宗冕除的差不多了,只能有一个用一个罢了。”

西闲本要离开,突然听他提起此事,略觉诧异。

太上皇说完后,喘了一会儿。

“你大概不信我的话,那是因为你不知道她是怎么给训练出来的……”双眸微微一闭,像是在回想往事,太上皇道,“那是我亲自选的一批刺客人选,从会握刀的时候他们就会杀人,后来我知道章令想安排人进雁北王府,于是便派了她去接近章令,果然不负我所望。”

西闲听见那句“从会握刀的时候就会杀人”,暗中咬了咬唇。

“她怎么居然没有对你动手,我真的甚是好奇不解,”太上皇想了会儿,“起初我以为她跟别的女人一样……也许是迷恋上了宗冕,但是最近我才总算想明白了,她的确迷恋上一个人,只却并不是宗冕。”

西闲略有些不安,强忍住要接口的冲动。

太上皇冷笑道:“现在我已经不是皇帝,又没有其他得力的人了,如果是在以前,必然叫她生不如死。”

沙哑的声音里蕴含着明显的恨意跟寒意。

西闲竭力沉默。

太上皇却凝眸看向她:“好了,你大概觉着这些事太无趣了是不是,那就不说了。不如……说点别的。”

西闲听他不说,本要借机告辞,没想到他话锋一转。

“说点什么好呢,对了……”太上皇问道:“你知不知道,我最恨的人是谁?”

西闲苦笑:“是……臣妾吗?或者说,是皇上。”

“我虽恨你,还有宗冕,你们却还不是排在第一位的,”成宗笑道,“我最恨的那个人,是顾恒。”

西闲的心瞬间一悸:“顾恒?”

“当然是顾恒,”太上皇哑笑了两声,“如果不是他,当初宗冕人在宫中,又怎么会那么轻而易举地反败为胜呢。就算他有三十万雁北军做后盾,但至少……在雁北军有所行动之前,他早就给拿下、或者给杀了。”

西闲承认这话是对的,顾恒是赵宗冕最令人无法揣测的一步棋,也是刺进太上皇胸口的一把刀。

殿内的药气弥漫,跟太上皇沉重沙哑的叹息声交织在一起,空气稀薄的令人不能尽情呼吸。

太上皇道:“顾恒跟宗冕从小一块儿长大,也不知他们两个是从什么时候交了心的,但在别人看来,他们两个从来都针锋相对,年少的时候朕叫他们比武,都是一副想把对方弄死的架势,有一次如果不是朕及时喝止,宗冕就把顾恒杀了。”

西闲一惊。

成宗却微微闭上眼睛,回想起当初时候的那一幕,那两个少年在练武场上,每一招都像是生死之争,在赵宗冕向着顾恒击出那致命一拳之前,赵宗冕身上也伤痕累累,鲜血淋漓,那是拜顾恒手中的剑所赐。

不错,起初两个人手中都有兵器,却因为打斗太过激烈,兵器给碰飞,剩下的只有拳脚之争。

成宗突然想:要是当初自己没有及时叫停,结果会怎么样。

“只能说,我愿赌服输罢了,谁叫我那么信任顾恒,”太上皇叹了口气,“听说他最近成亲了吗,对方还是陆康之女。叫什么……陆……”

“陆尔思。”

“哦,对,是陆尔思,那也是个不安分的主,”太上皇突然低低笑了起来:“说来这件事甚是古怪,据说是顾恒先看上陆尔思的吗。”

西闲避重就轻地回答道:“是皇上赐婚。”

“当然,不过也是他主动示好在前,”太上皇笑道:“真有意思,以我对他的了解,他绝对不会喜欢上那种聪明外露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