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西闲熟睡之后,赵宗冕转头看看她无忧的睡容,缓缓起身下榻。

外间阿照躬身迎着,赵宗冕披衣道:“把那梦引香再点两支,别叫人来打扰到娘娘。”

阿照答应,赵宗冕自己穿了衣裳,回头看一眼西闲,又沉声吩咐:“好好照看,别有任何闪失。”说罢,才快步往外去了。

将出甘露宫的时候,赵宗冕一眼看见小江子的身影,便一招手。

小江子得了他眼神,早忙跑了过来跪地。

赵宗冕道:“朕知道你最擅打听,只是……从今儿起,有些事,你就算听在耳中,也只能埋在心里,但凡有丝毫给皇后知道,朕要你的脑袋。”

小江子瑟瑟发抖,忙磕头:“奴才知道了。”

赵宗冕又看向周围伺候的人:“这话也是跟你们说的,都听明白了!”

众太监忙磕头领命。

赵宗冕出甘露宫,一路回到勤政殿,殿门打开,里头有一道人影跪在正中。

却不是别人,正是他口中所说“陪着泰儿在林府”的顾恒。

是夜,大理寺牢房。

冯少纬跟大理寺的值官交接了,便陪着苏霁卿一路往内。

因关潜身份特殊,大理寺也不便过分亏待,安置的囚室还算干净。

冯少纬对苏霁卿道:“三爷有什么话赶紧问,时间一长了给人知道……那何家又得闹事的。”

苏霁卿道:“多谢指挥使大人。”

冯少纬一笑:“都是自己人,客套什么。”他很识趣,并不跟着苏霁卿前往,只在外间的桌边坐了,大理寺其他的狱卒不敢怠慢,递茶送水,陪笑说话。

那边苏霁卿开了进了囚室,里头关潜抬头见是他,有几分意外。

“怎么是三爷。”关潜站起身,行了个礼,“这种腌臜地方,三爷怎么能来。”

苏霁卿见他虽然改换了囚衣,但头发整齐脸色如常,便道:“大家好歹是相交相识,虽然素日里并没怎么亲近,但是心里却像是旧友了。如今小公爷落难,我们难道能袖手旁观。”

关潜低下头:“倒也并非落难,只是……自作自受罢了。”

“一句自作自受当然简单,可是却叫那些挂心小公爷的人情何以堪,”苏霁卿道:“我今夜特意前来,希望小公爷能够把事情的真相尽数告诉。”

关潜犹豫地看了苏霁卿一眼:“所有真相,我尽数都已经供认了。难道三爷不知?”

苏霁卿道:“我想听另外的真相。”

关潜皱皱眉,耳畔响起女子尖锐的声音:“章令公主声名狼藉,听说在桃城人尽可夫,这种人竟是我的婆婆……上回入宫谢恩,皇上连见都不见,却只让我们去拜见皇后,什么皇后,她先前……”

苏霁卿道:“小公爷,事情紧急,请不要再迟疑,若有内情,万望尽快告诉。”

关潜回神,也终于察觉苏霁卿神色不对,迟疑着问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突然心弦绷紧:“难道是皇后娘娘……”

“不,不是娘娘。”苏霁卿否认。

关潜听说不是西闲,正要宽慰,苏霁卿低低道:“是太子,是太子殿下出事了。”

关潜的心还没放下,又给生生地揪了起来:“你说什么?”说着踉跄走到苏霁卿身前,抬手紧握住他的肩膀,无法置信。

苏霁卿一时吐露实情,便走到门口往外看了一眼,才回来说道:“太子惦记着小公爷的事儿,所以今日托辞去林府……想来见小公爷,不料不知道怎么走漏了风声,半路上,竟涌出大批刺客……”

而与此同时,宫内勤政殿。

顾恒道:“那些刺客好似有备而来,志在必得,连下杀招,我……”

当时顾恒虽然挡下冷箭,但旋即又有无数箭矢纷纷而来,刹那间龙骧卫倒了一半,而箭矢未退,旁边有数名看似行人百姓一半的“路人”突然暴起发难!这些人或是摊贩,或是女子,甚至还有白发老者……令人防不胜防,且动手便是杀招。

顾恒先前把泰儿推回了马车里,整个人不离马车左右,又有数名龙骧卫也围在马车周围拼死护卫,然而冷箭齐下,有几支甚至射入了车中,引起泰儿的惊呼。

顾恒不知是否伤到了泰儿,心急如焚,偏是那时,众刺客向着这边围拢过来,有一人从两侧屋顶飞身而来,正落在马车顶上……举刀刺下!

顾恒正同一名刺客缠斗,听见泰儿大叫,蓦地回头……

那人把车顶劈开,俯身入内,顾恒不顾身前刺客,纵身跃起,那人却已经擒住了泰儿,飞身跳了出来。

身后一阵冷风掠过,有龙骧卫叫道:“统领小心!”拼命过来以身相护,胸口正给刺客砍中,那龙骧卫临死挥刀,跟对方同归于尽。

而在顾恒前方,却又有数道利箭破空射来,等顾恒挥剑砍落定睛看时,那掳走泰儿的刺客已经消失在漠漠长街之上。

这些阻击的刺客们都没有蒙面,而且都浑不怕死,到最后但凡现身的刺客或死或重伤,但是太子……

顾恒双目泛红,垂头哑声道:“我、有负所托,也没脸再活着了,皇上杀了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kikiathena大天使扔了三个地雷,么么哒~~今天是七夕情人节,没想到是如此的刺激……

泰鹅:虽然我还没到过情人节的年纪,可也委实太刺激了林翼:谁叫你总惦记烤我呢

泰鹅:咱们都是有翅一族的,谁烤你,我打他林翼:这还差不多~

委屈顾恒大天使啦~为了安抚大家受刺激的心灵,这章发点红包哈,也算是七夕的额外之糖(*  ̄3)(e ̄ *)

第182章 0818一更

顾恒说完后, 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肩头。

那手微微用力。

顾恒闭上眼睛, 以为赵宗冕会一拳挥落,或者像是他先前常做的一样狠狠踹上一脚,或者干脆一掌拍死自己。

然而都没有。

那只很有力的手只是在顾恒的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两下。

是赵宗冕道:“现在说这些话,有何用。泰儿被人掳走,只能想法儿救他回来, 如果杀了你能让他回来,朕立刻动手。”

顾恒低着头, 却恨不得他一掌将自己打死, 这样的话,心里就不必如此难受了。

赵宗冕又道:“而且难道朕不知道?你疼惜泰儿的心,比任何人都甚, 大概只比皇后差一点罢了。你起来,叫太医把手臂的伤先料理妥当, 别人还没有找回来, 你先流血而死了。”

顾恒仍是不动。

赵宗冕握住他没伤的右臂, 强将他拉了起来:“不许再这样了。好好振作, 想法找他回来就是了。皇后那边, 朕已经暂时安抚住了,镇抚司跟五城兵马司今夜满城搜寻, 只要泰儿在城内,一定会有消息。”

顾恒担心的不是镇抚司找不到线索,他担心的是就算找到线索……也无力回天。

泰儿不仅是西闲的心头肉,更是除了赵宗冕之外, 整个皇朝的中心,那些刺客白天拼死不顾的劲头,顾恒现在想来都心有余惊。

龙骧卫明明是精锐中的精锐,但却也抵挡不住刺客们两败俱伤的打法,因为他们只有一个目标,就是泰儿,甚至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赵宗冕道:“如果你方才所说如实,那一时倒也不用担心。”

“怎么说?”顾恒忙抬头。

赵宗冕道:“假如这些人想要泰儿死,那么当场就可以动手,又何必大费周章地把他掳走……照朕看来,他们如此,一定另有所图。不必着急,就算咱们找不到他们,他们必然也会主动露面。”

顾恒关心而乱,竟然忽略了这明显的一点,顿时精神一振,忙又问:“他们什么时候会露面,又有什么所图?”

赵宗冕向他一笑:“你这混蛋,可见你疼爱那小家伙,从回来到现在都还昏着头呢,朕又不是诸葛孔明,也不是刺客,又怎会知道他们真正的所图?”

顾恒揉了揉眼睛:“皇上恕罪。”

赵宗冕叫太监去传太医,又回头道:“恕什么罪,现在当务之急是你快点把伤养养,别在这个当口倒下,如果刺客们们真有所图,只怕不出两三日就有消息,到时候缺不了你。”

顾恒忙点头,又迟疑着问:“明日……娘娘那边呢……”

赵宗冕道:“不要紧,还能支撑,何况,那小家伙是个有福气的,也许明儿他就能回来呢。”

太子遇刺被掳,这件事除了顾恒跟贴身几人外,无人知晓。奇怪的是,外界也并无风声。

赵宗冕已经下令封锁消息,先前吩咐小江子等,便是怕走漏风声,让西闲知道。

对赵宗冕而言,当知道泰儿出事后第一反应,竟不是担心泰儿会如何,而是第一时间想到了西闲。

这件事绝不能让她知道。

顾恒显然跟他是一样的想法。

只是,赵宗冕虽然猜到了刺客倾尽全力掳走泰儿,必有所图,也料定他们会露头,却想不到,这消息来的如此之快。

大理寺,囚室。

关潜听了苏霁卿的话,觉着不能呼吸。

他从事发,到叫管家去报官,及至过堂,入狱,从不曾有半分慌张。

就算身在囚室,却也泰然自若,直到现在。

“太子……给人掳走?”关潜不能相信,窒息。

苏霁卿道:“龙骧卫几乎拼杀殆尽,顾统领也受了伤,如今镇抚司跟五城兵马司的人正在挨家挨户搜查。”

关潜后退两步在板床上坐了,用力将胸口衣襟扯开几分。

“怎么可能,泰儿……”关潜想到泰儿的脸,眼前几乎模糊。

苏霁卿道:“太子是临时起意才出宫的,按理说刺客不会准备的如此妥当,所以可以判断,刺客们虽然有所准备,起初却不至于是冲着太子……而昨日发生的最轰动之事,自然就是……”

关潜猛然抬头,知道他指的是自己:“但是,”咬了咬牙,关潜道:“那件事,那件分明是、私事。”

苏霁卿道:“小公爷,别再犹豫了,您知道什么,就跟我明说什么,就算是有一丝半点跟刺客有关的,那也值得一试呀。难道、你还信不过我?或者,你愿意坐视太子……”

“别说了,”关潜制止了苏霁卿,“我告诉你就是了,我也……只能告诉你。”

虽然在那次进宫谢恩的时候,关潜给西闲的感觉,像是跟何蕊甚是“恩爱”。

但自从跟何蕊成亲以来,两人之间相处,却比顾恒跟陆尔思还要古怪。

正如关潜所说,两人从未圆房过,但这原因却并不只在何蕊。

成亲那天晚上,关潜回到洞房,揭开喜帕喝了交杯酒,这会儿关潜已经看出何蕊心不在焉。

等要脱去喜服安枕的时候,何蕊转开头去,竟是个拒绝之意。

其实关潜也正意兴阑珊,见新娘子如此,不由笑了声,居然也没去俯就,只也默默地和衣而卧。

这便是个开头了。

此后连日,两人也自然是形同陌路,何蕊并不来亲近关潜,关潜也不去碰她,如此而已。

宫内谢恩之后,回到府内,关潜对何蕊说道:“你想明白些,这毕竟是皇上赐婚,不管在府里是怎么样,出到外头,请夫人别丢了脸面。”

何蕊皱眉道:“我丢了什么脸面了?”

关潜说道:“在皇后娘娘跟前,夫人的架子也摆的很足,倒要我请才肯起身行礼。”

何蕊冷笑了声:“皇后娘娘?”

关潜看着她隐隐透出的不屑之意,眼神一变,但却并没多说什么,只是一笑道:“夫人……还是好自为之吧。”

何蕊并没有“好自为之”。

她把关潜的“笑”,以及不来碰自己,看做是“退让”。

章令公主的名声不好,关潜先前是个纨绔,虽然如今贵为礼部侍郎,但在有些人眼里,却也只是靠着裙带关系而上。

何蕊不知道自己嫁了个什么人,只先入为主的觉着是个无能之辈。

那天关潜从外回府,无意中听见何蕊跟贴身侍女说话。

何蕊正在说章令公主。

关潜在门外听了会儿,脸上似笑非笑。

又听何蕊道:“什么皇后娘娘,她也配称得上皇后,那种出身不说,先前在雁北王府的时候,竟给贼人掳劫流落在外,连太子也是在外头出生的,谁知道给贼人掳走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若是有气性的,早该一死以保清白了,她竟还觍颜回京,又成为皇后……”

那侍女道:“听说,最后还是咱们家姑爷把太子救了出来的。”

何蕊说道:“我不信世间竟有这样巧的事……”

她说到这里,突然又道:“现在的太子侍读,苏家三爷,当初可是在江南浪荡了好长时间,他先前跟皇后还是有过婚约的,听说……皇后有一段时间是跟他在一块儿,出双入对,犹如夫妇……”

关潜听到这里,脸上的笑才逐渐隐没。

侍女正惊愕:“小姐从哪里听说的?”

何蕊道:“自然是个可靠的人……”说了这句,便道:“好了,打水去吧。”

侍女答应着去了,关潜早让在了旁边,见那侍女离开后,才迈步入内。

何蕊正在卸妆,几乎没发现他进来,直到关潜说道:“先前没有细看,如今仔细打量,夫人也算是国色天香啊。”

何蕊吓了一跳,回头看时,微微冷笑,并不答言。

关潜道:“说来,当初母亲看好夫人的时候,我还觉着不怎么样,现在看来还是母亲眼光最好。当初你们家拒绝的时候,还以为没有缘分了,谁又能想到皇上赐婚呢?真是奇妙之极。注定了夫人得嫁给我。”

何蕊听他一句句说来,一句句刺心,冷冷地站起身来要走开。

关潜抬手在她身前一挡:“夫人出身高门大户,怎么半点礼数都不懂,为夫在这里说话,你就这般走开,何家的教养就是如此?”

何蕊道:“我们家的教养,自然是比不上关府的教养。”

说着,眼神冷峭嘴角带笑看着关潜,这当然是在讽刺章令公主。

关潜也笑了笑,道:“这么说,我娶了夫人,倒像是两个没教养的人凑在了一块儿,怪不得皇上夸咱们是天作之合,也亏得当初皇后在选贵主入宫的时候把夫人撵了出来……”

“你说什么!”何蕊勃然大怒。

关潜轻描淡写道:“哦,我的确不该揭人疮疤,夫人自视甚高觉着入宫伴驾都委屈了,没想到人家还看不上你,可惜可惜。又听说在此之后夫人曾想自寻短见来着……说来也是,如果那时候被撵出宫的时候就自尽,还能保全名节,就不用沦落到后来被赐婚而不能死那样难堪的地步了,是不是?”他笑的可恨,言语更是逼人欲狂。

何蕊的胸口起伏,瞪视着关潜,终于忍无可忍地说道:“你在得意什么,自以为你们鬼鬼祟祟的那些事,天下人不知道吗?什么救了太子,什么被贼人掳劫,你,苏霁卿,皇后娘娘……不清不楚的,真是一出好戏,迟早晚这戏揭穿了后,且看看皇上还会不会把你们视作亲信一样,还会不会把独宠甘露宫……”

关潜挑眉:“不清不楚?这个词用的极妙,夫人不如为我解释,怎么个不清不楚。”

何蕊知道自己不该说,但是今晚上关潜出言犀利,处处击她痛处,被自己所鄙视的人鄙视……何蕊如何能够忍受。

“你不用再瞒了,当初甘露宫流落在外的时候,正苏霁卿在江南,有人亲眼看见他们同屋而居,内外不避,”何蕊冷笑道:“好一个皇后娘娘,名为沦落贼手,实际上简直比皇上过的还得意呢,倒是不知小公爷你有没有也分一杯羹?”

“既然有人看见苏霁卿跟皇后同屋而居,难道就没看见我也在吗?”关潜挑挑眉。

何蕊一愣。

关潜道:“看样子这报内幕给夫人的人,没有把全部实话告知夫人啊。”

何蕊有些惊异疑地看着关潜,关潜走到她身旁,低头笑说道:“我告诉夫人,不管你是听人说的,还是猜的,其实……我真的、心仪娘娘。”

他的声音,此刻竟有几分推心置腹的诚恳意味。

何蕊脸色大变:“你、你说什么?”

关潜笑看着她道:“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当初,我其实是奉了皇上的意思出去找寻娘娘的,但是皇上不知道的是,我原本打定了主意,要在找到娘娘后,便带着她远走高飞,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呢?”

猛然间听了这么些绝密,何蕊震惊之余,突然有种不妙之感:“你……”

关潜笑意不变:“其实,有你没有你,是你或者不是你,也没什么关系,只可惜,夫人太长舌了,何家的门第那样高,怎么能许你如此长舌乱舞呢?啧,难道不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

何蕊第一次发现,关潜的笑,其实并不是那种软和的退缩的笑,而是一种锋芒不露杀气暗藏的笑。

就像是丛林里一只花豹脸上的纹路,斑斓错综的,无端给人一种在微笑的错觉,事实上,却是窥伺捕猎的前兆。

何蕊屏住呼吸,本能地觉着异样,脚下试图后退。

在何蕊最后的目光注视里,那个她本来该以“夫君”称呼的人的脸上,笑容渐渐阴冷,他的手在她脖颈上轻轻一握,然后一推。

关潜只将何蕊所说的那些话简略告知了苏霁卿。

“是我杀了她,”关潜道,“就凭她说的那些话,便已经该死。留着此女终究祸害,我如此做,亦不后悔。”

见苏霁卿不言语,关潜又道:“但这件事又能跟刺客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