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那一串就是灵兽的粗口,叶青篱虽然在脑子里听到了声音,也知道那是鲁云在骂人,奈何她不懂灵兽语,无法具体感受到灵兽一族的骂腔艺术。

不过被这么一打诨,她那只剩一定点尾巴尖儿的复杂情绪倒又消散了不少。

鲁云最后有些沮丧地总结:“我当时居然没提醒你!叶青篱,我也跟你一样变蠢了…”

从鲁云的思维来看,叶青篱先前的自我谴责似乎没有必要。她要反省的,应该是另一方面。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嘛。”叶青篱反过来安慰鲁云,虽然鲁云离智者还有很远的距离,不过这种变相的踏云兽屁还是拍得它很舒服。

“我以后一定帮你想得更深更仔细!”踏云兽的心中顿时充满了责任感,“叶青篱,你放心好了,我不会让你带得我变笨,我会带得你变聪明的。”

叶青篱的唇角忍不住向上弯了一弯,那场劫杀仿佛成了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大事,则是鲁云的情绪又从坏变好了。她一个翻身从鲁云背上跳下,又靠到身后的香樟树上,微笑看向自己的灵兽伙伴。

“叶青篱,”鲁云的大脑袋凑过来,毛茸茸的兽脸对着叶青篱挨挨蹭蹭,“我饿了。”

“你不是早就辟谷了吗?”

“那我平常也得吃东西啊!”鲁云黑亮的大眼睛一转,伸爪子挠叶青篱的裤脚,“你不知道,光吃灵气会让灵兽营养不良的。没有美食我就长不大,长不大我的实力就不会进步。我的实力要是不进步,就很难变得更聪明…”

虽然不知道聪明跟实力有什么关系,但叶青篱还是从善如流地点点头。

鲁云又拿脑袋蹭过来,大眼睛琉璃般,圆亮圆亮。它的身材着实有些狰狞,高便有六尺,身长更是九尺,那大脑袋凑过来,就有两三个叶青篱那么宽,偏它还做出这种几近撒娇的举动,真是叫人看了忍俊不禁。

这家伙旁的时候都很能摆架子,战斗起来更是凶悍得骇人。只有在讨要美食的时候,它才会表现得像只“幼兽”。

叶青篱有一刻出神:“未成年的踏云兽就有这么高大,那要是成年以后,会有多大?”

她想象着房子一般大的鲁云,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很滑稽。

“叶青篱!”鲁云感应到她的想法,喉咙里又咕噜咕噜起来。

它这是急了,不然不会这样。叶青篱原是没有做菜的心情,况且现在也没到夕食的时候,奈何她经不住鲁云的缠功,到底还是一步一顿地去了厨房。

洗锅、烧水、摆好盘子碟子,这些都是习惯性的动作,做完以后,叶青篱又愣了,她实在不知道该做什么来堵住鲁云的馋虫才好。

她现在的情绪虽然又转向了平和,但真要她现在做菜,她实在是没兴致。

愣了好一会,她低头打量自己的双手。这双手小小的还有些没大长开,五指并起来,中间一点缝隙都没有。她从前听母亲说过,五指并拢没有缝隙的人,性情刚强谨慎,抓住了什么,就不会漏掉。

可是,就在今天,她用这双手沾上了血腥。这血腥与她在搜妖塔里沾过的不同,她今天杀的是有思想有自我意志的同类,而不是那些只知道攻击的妖兽。

虽然刺入水凝寒心口的飞剑属于左凌希,虽然左凌希最后是散功自杀,但借刀杀人难道就不是杀人了吗?

修仙界没有心慈手软,有的只不过是生命脆弱罢了。

要想活得更久,就只有变得更强!

叶青篱的视线又从手上转移到左臂上,那伤口的位置在手臂外侧,她要查看还需低侧头微抬肩才成。

能够忍痛并不代表她就不怕痛不会痛,况且她这一身实在脏乱得很了。又是草灰又是汗水的,弄得她老大不舒服。作为灵兽,鲁云不会注意这些,叶青篱自己却不可能不在意。

“我这可真是…”她摇头好笑,转身又走出厨房,转向自己房间里去。

鲁云立即凑过来,大眼睛里全是对食物的渴望。

“说了给你做,耽误不了你的。”叶青篱推开它的大脑袋,“你总得让我清理一下身上的灰啊土什么的吧?难道你想在吃东西的时候吃出一嘴沙子来?”

鲁云当即张大了嘴,然后连吐几下,像是要把嘴里的沙子吐出来。

叶青篱的唇角又弯了弯,转身关上房门。

从储物袋里取出木桶,又施展凝水术将木桶装满水。叶青篱拖了衣服跳进去,先冲掉一身的汗和灰。洗过第一遍之后,她又施展控物术,将大浴桶里的水全部抓出来固定在空中,然后再同时放出一个引火术,用火焰将这些水一点点烧干。

空气中弥漫开了水汽,渐渐又越散越远。

用这样的方法来处理沐浴问题,是叶青篱从澜河底下回来以后才学会的。因为她那分神控物大法已经突破了原有界限,达到一心五用,同时控制五个法术的境界。叶青篱平常就总是使用一些常用法术来解决生活问题,也算是既行了方便,又没耽误练功。

等原来那一桶的水全部烤干,已经是一刻钟以后的事情。

这个时间,在叶青篱看来,其实不是太长,而是太短。

她对引火术的控制性锻炼从未间断过,最初用引火术来烧土,总是没几下就将湿土给烧成灰灰。后来她学会了烧制泥坛子,这工艺虽然粗陋,更远远及不上陶瓷的精致,不过对她而言也是一大进步。

最近她用引火术来直接烧水,力求的是要将这水烧到沸而不干的程度。这个沸而不干坚持得越久,就证明她的控制力越强。

因为她引火术可引的火焰在她不间断的锻炼下,已经从凡火升级到了凡火中掺杂一丝灵火的程度。不能小看这一丝灵火,灵火本是筑基期才能引动的火焰,其中蕴含了极少量天地精气,一丝灵火便能在瞬间烧干一大桶水。

叶青篱引火温锅的时候就不敢引动灵火,否则多少个铁锅都不够她浪费的。

她现在能在引动灵火的情况下,将这水烧沸一刻钟而不干,已经是很大进步了。

“我进步一小节的时间,说不定别人已经进步一大节了。”摇头一笑,想到鲁云还在等着美食解馋,叶青篱便又施展凝水术,放满一桶水,然后快手快脚地将澡洗完。

清水拂过左臂上伤口的时候,她从储物袋里取出一颗回春丸,捻碎了敷在上面。

幸亏她当时躲得快,那秘法赤瞳的射线才只是擦过她左臂。否则只需水凝寒当时的准头再好点,死的就是叶青篱了。

“我这伤势只怕要费些功夫才能痊愈。”叶青篱皱皱眉,利索地用控物术控制着一块丝绢扎过伤处,然后穿上干净衣服。

她的伤不算严重,但也不怎么好处理。她伤处左近的经脉被灼得有些脆,需用药物调养,而皮肤上烧焦的两块则需用到至少是凡级三品的外伤药。不然这两处烧焦的皮肉处理不好的话,留疤都算是轻的。

叶青篱心想:“若是影响到灵力运转,可就不好了。我还需寻些好药来才行,看来这几天我得先试着炼几炉丹药出来。”

她这大半年来一直忙着美食美酒和修炼,丹道上面虽然没有放松,炼丹的念头却轻了许多。只因赤脚道人那个能够助人突破境界的“醉生梦死”诱惑力太大,叶青篱想不惦记都做不到。

沐浴过后,她的心绪又沉静了许多。穿戴整齐,那湿漉漉的头发则随意披散。叶青篱推开房门,样子已经显得很是精神了。

鲁云趴在院子里的香樟树下,喉咙里咕噜咕噜像是很不满的样子。

叶青篱冲着它挑衅式地一笑,施施然走进厨房。

考虑到鲁云那大得吓人的食量,叶青篱决定做加大份的黑芝麻馒头和灵芝蜂mi银耳羹。这两道一是糕点,一是汤粥,全都看起来很简单。不过叶青篱最近厨艺大有长进,已经不怕用简单的食材来挑战厨艺了。

她前几天才在长生渡里收割了五百斤麦子,早磨成了粉,预计着可以用上不少时间。

用面粉调了水,加上泡粉和糖,叶青篱就开始了揉面。这揉面算是她的长处,当然,她揉面早不用手,用的是控物术。调动元神观察着面团的每一个细微变化,然后控物术化成了大手,又化成了重锤。

砧板上的面团被不断揉捏敲打,慢慢地,面粉的筋道全揉到了骨子里。直到这面团弹性十足的时候,叶青篱才开始放芝麻粉。本来芝麻粉不该放得这么晚,但她根本就不怕芝麻揉不进去,因此特意晚放。

长生渡出品的芝麻格外香浓,叶青篱又老早就将这些芝麻炒制过。浓香芝麻黑得油亮,一点一点地勾出全是暖色温柔。

叶青篱就用这面团做出了芙蓉花的形状,她耐性好,又早习惯了在下厨的时候锻炼对法术的控制力,这一朵朵芙蓉捏得就格外饱满鲜活。那花瓣舒展,厚薄适中,虽是面制品,可却不给人分毫臃肿笨拙的感觉,反叫人觉得雍容闲适。

如此一来,这黑芝麻馒头就有些名不副实。叶青篱想了想,觉得若是叫鲁云来取名,不免会被它糟蹋东西,不如留些等着顾砚回来,听听他的评价。

“这孩子…”叶青篱心里还是有些和暖,“他平常拧得很,那时候竟肯帮我。”细细想来,相处得久了,顾砚也并非是全然的不可理喻。有道理的话他也会听会想,只不过他那霸王习气很难改过来。

至少,叶青篱是不指望了。 蒸馒头的同时,叶青篱又开了一个砂锅,准备用来熬灵芝蜂蜜银耳羹。银耳是她出门前就发好放在玉盒里的,蜂蜜和灵芝也早有准备。

灵芝用的是已经炒制过的干灵芝,百年份。叶青篱先将银耳和灵芝放进砂锅盖好,然后调出文火,细细熬着。这一锅灵芝蜂蜜银耳羹要熬一个时辰,而一刻钟后,馒头就蒸熟了。

叶青篱先熄了那边的火,又用控物术将蒸笼的盖子掀开。

雪白碗碟上便有五朵墨色芙蓉犹如飘于云端般盛开在烟雾中,温热的水汽自然发散,原味面食的清香和着芝麻香味密实结合在一起,不浓不淡,香而不腻,叫人只是一闻便口舌生津。

鲁云在外面咕噜一声,便敏捷地跳进了厨房。它的大脑袋凑过来,几乎是不等叶青篱端开盘子,便要伸出舌头来卷了。

“全是给你的,急什么?”叶青篱推开它的大脑袋,让它自己用控物术端出盘子到外面去吃。

厨房通共只有这么大,一旦挤了鲁云这个大家伙进来,叶青篱就不用做事了。

鲁云其实不挑食,别看它是具有麒麟血脉的踏云兽,馒头它也照样吃得很馋——虽然这是走形的馒头。

“鲁云。”

踏云兽埋头吃东西,叶青篱在蒸笼里放了五个碟子,每碟子都装着五个馒头,够它吃了。

“我有很久没看到齐师兄和莫师姐了。”

鲁云咕噜一声:“我跟他们不熟。”

“其实我每天都可以去看他们,但不知道为什么,很多次飞过药谷,还是没有停下去。”

“为什么不去?”灵兽不能理解这种行为。

“我也不知道…”

“人类的思维就是这么奇怪。”鲁云觉得无趣,“想去就去,偏你有许多顾忌。”

“我以后不会了。”叶青篱低声道。跟别人表决心没有必要,她只是谨记了这次的教训,告诫自己以后要再果断点,再果断点。

傍晚时分云渐低垂,天上竟然飘飘洒洒地落下些细雪来。因这雪细,所以并不显得天阴,反而在淡淡天光下别有一种小雪纷洒遍地凉的浪漫。当然,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浪漫情怀,至少顾砚就不会去关注这雪是细是大,是温柔还是狂暴。

他只会觉得这雪挡了自己的视线,湿了自己的衣服,很麻烦。

所幸这还只是小雪,所以顾砚回到绣苑的时候,脸色还不算太坏。而厨房里飘出的清甜香味更是让他不算太坏的脸色又转正了少许,他走路的步伐也就显得平稳,很有点小大人持重的味道。

叶青篱熬的这锅灵芝蜂mi银耳羹刚好将熟,她便用控物术将先前没蒸的几碟馒头放进了蒸笼里,再放出引火术,准备一刻钟后吃新鲜出炉的热馒头。

鲁云早趴在香樟树下那个它习惯的位置上,甩着尾巴拍打着雪花玩。它的馋劲儿同样来得快去得快,填了一点肚子角它就不馋了,反正它又不是真的肚子饿。修为到了筑基后期自然可以辟谷,鲁云早过了一顿不吃就饿得慌的那个年代。

“回来就洗手吧,今晚吃馒头。”叶青篱一边将那锅灵芝蜂蜜银耳羹用瓷勺盛出。

长生渡出品的灵芝气味很淡,却有股子灵气内蕴在汤里。那白瓷碗衬着浅浅琥珀色的汤汁,再加上透明的银耳叶,沉沉浮浮,里头都透着股鲜气。叶青篱等这灵芝凉了些许,才浇上稠而不粘的蜂蜜轻轻一搅拌。

顾砚洗了手走过来,端端正正在桌子边坐好,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你是不是有把柄让人抓住了?”

这话惊悚,叶青篱眉毛微抬,问:“怎么这么说?”

“那两个人的死跟你有关系。”顾砚的语气很肯定。

叶青篱淡淡道:“终归是我的师兄师姐。”她心里微微抖了下,手上没抖。那是两个人,不是两只妖兽。叶青篱是不后悔今天的举动,但要说她现在什么感觉都没有,很自然又能过原来那种悠闲生活,却是假话。

她的内心还没强大到那种程度,只是外在的自控力足够让她应付这种状况罢了。她不能以“我还没有调整好”为借口来放下自己该做的事情,鲁云是她的伙伴,顾砚是她的任务,她两个都必须照顾到。

况且做些细火慢熬的事情,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帮助她修心养性。

“你的表情太平静了,假。”顾砚继续语出惊人,然后慢条斯理吃起碗里羹汤来。

叶青篱嘴角抽搐了一下,反身再将刚蒸好的馒头端出,重重放在顾砚面前。

这小破孩子还在很有架势地说着:“你放心,我才懒得管那两个人跟你是什么关系,反正你现在归我罩着,我不会让你在外人面前吃亏。”

叶青篱一时无话可说,拿出碟子里一个馒头就吃了起来。

顾砚的视线转过来,皱眉道:“这是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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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回:自省

叶青篱做的这个不像馒头的馒头摆在碟子里,白色瓷底衬着黑色花瓣,倒是显得雍容丰满。

顾砚伸手拈过一个,慢条斯理地咬下一口,又开始不满:“原来是馒头,怎么做成这副样子?这一片片的看着好看,就是量太小了,都不够给我塞牙缝的。”

把馒头做成花的样子,原也不过是女孩儿心思,喜欢漂亮讨巧的东西罢了。再加上叶青篱做馒头的时候心里头还压着些郁气,便借了这个将面团捏成花的功夫来调整心情。

可惜顾砚偏要来扫她的兴,叶青篱不喜道:“别管这馒头是个什么样子,底料都没差,反正饿不着你!”

“怎么没差?”顾砚有板有眼地说着自己的道理,“馒头之所以好吃,在于其松软清香,你把好好的圆头大个的馒头弄成了这副干瘪瘪的样子,不是失了馒头的本意么?都说大道至简,从来只有化繁为简的。你居然化简为繁,有什么意思?”

这孩子向来就爱气人,叶青篱自觉不过是做点小玩意调剂心情,结果却被顾砚摆出大道理来上纲上线了。

“左右不过是个吃的东西,你吃进去填住肚子就是!”叶青篱恼怒,“你非要讲究这个外形,不也是没事找事?”她也不吃东西,起身便要走,至于自己的晚餐,她还是决定用辟谷丹来解决。

“喂!”顾砚扯住她的衣袖。

叶青篱转过头来,瞪着这小破孩子。

“玉露生肌膏。”顾砚取出一个玉盒放到桌上,“给你治伤。”

他绷着小脸,摆出一副万分严肃的样子。

叶青篱愣了一下才接过,想起上次自己的手割伤了,顾砚也曾拿过药来,便觉得这孩子的内心其实并没有他表面上那么恶劣。虽然说,上次她的手受伤,本来就是顾砚所害,不过这一次她再受伤,却跟顾砚是全无关系的。

“早点好了,”顾砚不再看她,只埋头吃东西,“也省得这好不容易有点进步的手艺又倒退回去。”

叶青篱闷不吭声地收起玉盒,心里忽然很想笑。她发现顾砚有个很别扭的习惯,那就是不管做什么,都喜欢在别人面前竖立起一张“我很坏、别惹我”的面具。也不知道他这脾气是怎么养成的,好像生来就天怒人怨。特别不招待见一般。

其实哪里是别人不待见他?只是他非得要把自己摆到一个不招待见的位置上。

有了这盒玉露生肌膏,叶青篱炼丹的日程倒是又可以缓上一缓了。她也没有那种要作清高不拿别人东西的想法,既是顾砚送到了面前,她承下这个人情便是。这小家伙的人情不怕还不了,朝夕相处的,有的是机会。

回到房里,叶青篱便立即给自己敷上药。治伤的事情自然是宜早不宜迟。

上好药,再随便整理了一下房间,叶青篱就盘膝坐到了床上。她本是习惯性地想要修炼,可还没等她搬运灵力,她却发现自己根本就静不下心来。

一旦她闭上眼睛,各种念头自然纷至沓来,全像是要赶场子似的,一个也不肯落后。

过得一小会,她就不得不苦笑着睁开眼睛,放弃了修炼的打算。

她的养心功夫果然还不到家,别说是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了,就是今天这点事情,也让她心绪不宁了这么久。

不过仔细一想,说不定山崩于前她还真的能够面不改色。因为修士法力强大,山崩不算什么。而人心要远比山崩难测多了。

这个难测,不止是他人心思难测,便是自己的心思也难测得很。

人常说修炼需明心见性,可见这认识自己,就是修炼的第一道难关。修仙者求道,求的也不仅仅是法力强大。如果只知积蓄灵气,而不能抵抗住种种心魔之劫,那不管那修士原本的资质有多好,都会自然栽倒在进阶的道路上。

如筑基进金丹,金丹进子虚,子虚进归元,归元进藏神,每一步都需面临劫难。

从一九心魔之劫,到二九天雷之劫,再到三九阴风之劫,然后是四九阳火之劫。不管是谁,从筑基进金丹起,就要开始做好渡劫的心理准备。这四大晋升天劫,每进一步就越复杂一步。

如一九之劫只需面对心魔,二九之劫则需同时面对心魔和天雷,三九之劫在心魔和天雷的考验下又添加了阴风,四九之劫则是在从前基础上多出了一个阳火。所以说这世上的藏神期高手如此之少,不仅仅是因为修士们要面临寿元的限制和环境的险恶,还有一大重要原因便是天劫。

叶青篱如今的修为还只到练气期第九层,按说离这天劫还有很远一段距离,但炼心的功课却是修士从小就需注重的,不将底子打好,将来又如何面对心魔突发?

所有修仙者的第一课,都是学会认识自己。

知易行难。便是如今的修仙界第一高手夜帝明都不见得能够直透本心——如果他真能通透到那个程度,他如何又还在这红尘中沾染杂气,如何还不能突破至出尘期,如何不能飞升?

叶青篱想了很久:“我是什么样的?我的理想是什么?我该做些什么?”

她猛然发现,在她心里,这一切都很模糊。

没错,她的最大目标是修炼进阶,可是修炼进阶之后呢?一直修一直修,修到不能再修为止?什么是不能再修?摸约那就是生命尽头了。说到底,她就是怕死,所以她心里才有如此强烈的勤修不辍的愿望。

这个愿望很大众,几乎所有修士都有着这样的愿望,因为所有修仙者都在为着那个长生的目标而一路前行,直到最终倒在长生路上。

十万年来无人飞升,这就是长生给予修士们最直接的答案。

没有谁,至少在神州历史上,还没有谁真正长生过。

飞升一直都是一个传说,可是不论是人类还是妖族、灵兽,似乎都愿意为了这个美好的传说而挣扎到尽头。

“可是,如果我也只有这一个目标,我跟他们又有什么区别?我自己在哪里?”

这个问题很难说问得是否得当,因为求长生者千万,可他们走的也从来就不是同一条路。

不过叶青篱现在要思考的问题是认识自己。所以这样疑问也并不能说是在钻牛角尖。

“我想要娘亲过得很好,我也想要自己过得很好。”

这是她在最大众的目标之外,同时存在着的小小目标。人都有七情六欲,既然斩不断,那有各种愿望也并不奇怪。修仙者们虽然人人求长生,但又有几个人能够除了求长生,别的就什么都不想了?

越是具备智慧的生灵,就越是不会满足。

比如说,凡人吃饱穿暖以后,就会开始追求生活的品质。这个生活品质,包括物质享受也包括精神享受。而修仙者全是从凡人开始做起的。跟凡人也都没什么本质上的不同,那么他们所追求的,也无非是物质和精神。

有人爱名,有人爱利,有人只挂念修为进步,有人还想图着子孙后代。

如果不能认识自己,那就改造自己吧——叶青篱想明白了,现在就妄求通透,不免有些不现实,不如就将问题从“我是什么样的人”,转移到“我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上面来。

叶青篱心里现出了柳贞给她定的人生准则:“谨慎、规矩、有自知之明、有担当、有勇气、有决断。”

这个准则,光只决断这一条,叶青篱就做得很不好。

柳贞还教她:“要与人为善,要学会容忍退让,不要贪图不该贪图的东西,也不要随便把自己的东西散出去给别人。”

叶青篱决定:“与人为善我可以做到,但前提是别人不要欺到我的头上。容忍退让必须建立在不触犯我底线的前提下,否则就是暴起杀人,我也绝不再手软!不该贪图的东西我是不会贪图,但可以得到的东西我也不会放开。”

柳贞又告诉她:“振兴家族也同样是你爹爹的遗愿,虽然娘亲更希望你平安自保便足。家主待我们是有些凉薄,但他也从未有过欺凌孤儿寡母的行为。这个家族不是家主一个人的,是我们所有人的,你若是有余力,能拉一把便该拉上一把。”

叶青篱对大伯仅剩的好感都已经在上次事件中被消磨了个干净,但她渐渐地倒是认清了一点:“便如陈家势大,靠的也不仅仅是他们老祖宗一个人。大伯和青羽都不能够等同于叶家,我也是叶家的一份子,如果家族因我而兴旺,娘亲往后在族中的日子,只会更好。”

修仙者之所以要抱团成为家族,自然是有其原因,叶青篱能够想到的就是:“每个人都有家人,家族的存在,可以对外形成一股互相倚靠的力量。而且有了家族,传承就更不容易断层。低辈的修士可以在家族中学到更多东西,高辈的修士能够通过家族得到不少便利。”

如叶家这样的小家族。因为资源贫乏,凝聚力自然不够。而如陈家那样的大家族,已经形成一股庞大势力,那么即便族内竞争不断,对外却因为被统一打上了陈家的标签,享受着家族势力带来的便利,大家被绑上了同一条战船,自然是想不凝聚都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