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涩的声音很快有了回应:“没关系,我认识,并且交情匪浅。”

一瞬间,卫如苏听到自己心跳骤停的声音。

她平静地看着他靠近,冰凉的唇印在她的耳后。没有唇齿纠缠,他将温热的气息全盘扑在她最敏感的地方。

“至于这么惊讶,你难道不是一直这么认为的吗?”

被卫如苏眼里闪过的幽光剜出许多结痂已久的旧伤疤,傅青城温和的声音在自己身体内和她五脏六腑间一起扫荡了一遍:“如苏,我们之间的信任和感情,哪一个剩的多一点儿?”

半饷沉默。

“我第一次见你,还是因为老爷子。跟我去趟西凉山。”

他忽而强硬,忽而疏离,忽而清冷,又忽而无能为力。

卫如苏无法拒绝。

**

瓢泼大雨来得很快,急行的车子几乎迷失在水汽迷蒙的空气里。

西凉山山脚终于从晦暗的光线中露了出来,傅青城募然钻入雨帘中,卫如苏在身后撑着伞亦步亦趋。

他走得很慢,过了几步才夺过她手中的雨伞为她擎伞,细密的雨串匆匆将他身上的薄衫打湿,雨滴从额头滑落,擦过眼睛,与泪珠无二。

傅云聪就安葬在这片葱岭中,与众多红色队伍中人为邻。

卫如苏不确定那是否是自己的错觉,临近终点,傅青城的每一步看起来都踏得都那样艰难。

再低调朴素不过的一块石碑,甚至比不上她为卫彦池准备的那块。

“告诉老爷子,你回来了。这斤斤计较的老头儿一直记着你的不辞而别到死。”他立在风雨之中,声音渗进潮湿的水汽里,覆着上喑哑的声线。

卫如苏上前一步对着傅云聪的墓拜了一拜,直起腰的瞬间便听到他一个人开始喋喋不休地说:“老爷子现在一定恨着我呢!这么久都不来看他。”

“他总骂我没出息,这是真的。等我长成社会精英,也没能让他看上一看。”

“如果不是因为我,”他顿了顿,“可能他长命百岁甚至成妖成仙的打算就成真了。”

他一句接一句,仿佛要把所有关于傅云聪的回忆都拎出来说一遍。

“他虽然偷偷地想漂亮的奶奶,可我知道他舍不得死。你不知道,他最后一句话就是告诉我别伤心,那么大年纪的人了,还装着善解人意。”

装着睁开眼睛,却又死死闭紧,任人怎么唤都不见反应。

这残忍的欺骗。

给人指望,却又落空。

**

满身风雨从墓地归来。

傅青城倚靠在公寓的墙壁上,看着卫如苏自然而然地在他面前换掉半湿的衣衫,踩着拖鞋往浴室走去。

后翘的半圆在他眼前抖动,傅青城赶在卫如苏推门之前问:“迟来的答案,要不要听?”

他的话跳脱的厉害,卫如苏却知道他要回答的是什么。

那个答案牵绊了她太久,久到像生长在她心里的刺。

“就一会儿,我马上洗好,我们再聊。”

听起来平稳,步伐却终是乱了一拍。

**

这一洗,就是几个小时。

浴室的空间很狭窄,卫如苏将自己浸在热水中间,直到她从热到温到凉。肌肤上战栗而起的层层疙瘩挑衅般望着她,无一例外都在耻笑她的胆小。

六年的路,即使再平坦顺利不过,再有六十年,她也不可能退回到未曾相识之前。

那不是可惜,而是可怕。

等卫如苏包裹好从浴室出来,找了一圈,才在二楼的卧室内找到和衣而卧的傅青城。

眉宇微蹙,身体紧绷。

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贴了上去,却只触到身下一片火热。

不正常的温度传了上来,卫如苏依旧贴着他的唇,手掌贴上他的额头,触手灼烫。

**

床上的男人一直昏昏沉沉的睡着,卫如苏从房里抱出一摞相册来看。

某些影像里,卫小傅的身影格外抢眼。

周末来帮忙清理卫生的林嫂准时抵达公寓。卫如苏给她开了门,她一眼被卫如苏摊开在客厅里的相册吸引了注意力。

“小傅的照片都在这里啊?我记得是我亲自扔掉的啊。”

“为什么要扔掉?”卫如苏翻页的手指停了下来。

林嫂的眼睛里立刻换了悲伤的颜色,看着卫如苏说:“狗不在了,阿城看了这些只会伤心。你林叔特意嘱咐我要藏好。”

“不在了——送人了吗?”卫如苏的声音带着微不可察的挣扎。

林嫂转瞬悲悯地看着她:“小傅死了很久了。”

有多久?

林嫂很快给了她答案:“阿城还没出院那会儿小傅就病了,后来一直不见好。那会儿我正好留在这里照顾他们。小傅最后也不吃东西,瘦的可怜。之前瞒着阿城,他刚出院就四处带着他去看医生,可是都不管用。”

林嫂边把带来的果蔬放进冰箱,边继续补充:“阿城很在意小傅,我瞧着那会儿,他和小傅在露台上呆了一整夜。和老爷子走得时候差不多,是真得有感情了。快把这些照片收起来吧,免得过会儿被他看到。”

回忆撕扯,鲜血淋漓。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写的比较粗糙,白天会修一下,另外,除掉这章我还差一万多的榜单字数,这两天有得更了。

、第三十九章

安静角落/回忆斑驳

有你陪我/还有快乐

那些经过/ 放在胸口/倾听彼此脉搏

空气/稀薄 /分别的时候

突然发现如此害怕被看透

想要/捕捉/漂浮的泡沫

怎么拼凑不出曾经的轮廓

————背影里的沉默

卫如苏心头狠狠一蹙。

顷刻间仿佛回到了傅青城别扭地牵着卫小傅进门,那巨硕的一团大摇大摆走到她身边的那一刻。

她甚至能够清晰地记起当初自己那一幅敬而远之的神情。

却无法想象,在某一个夜深露重的时刻,傅青城留在露台的孤影,以及那个时候躺在他身侧呼吸渐弱的卫小傅。

那一场生离死别她甚至不是一个旁观者。

那个时侯,她正在做着一件叫做远走高飞的事情。

在这一场相爱相守之间,总以为自己那般无辜,总以为自己走过的每一步都能够贴上无可奈何的标签。每一次前行或者退后,都可以归结于一句事出有因。却不知道,在时光的背后,埋葬了这样多的为时已晚。

卫小傅的死,傅云聪的死,他的生死线挣扎。这样多的过往她都没有参与过。

最初,她的不辞而别,强塞给他;她一刀两断的选择,也没有给他过问的机会。

他的伤和她的破碎不安,原来也是一种公平。

室外的大雨依旧狠狠地冲刷着窗户,望过去视线模糊,窗外的世界隔着层层雨雾让人无法看清楚。

卫如苏放慢脚步轻轻地踱回卧室,细微的响动根本叫不醒那个仍在昏睡的男人。床侧微微陷了下去,她俯下、身额头碰着上他的前额,脸庞顿时扑过一阵温热的气息。

现在的傅青城或许不解风情、喜怒无常、三心二意,现在的她却也是执拗、冷漠、只懂理直气壮。

依旧是半斤和八两。

**

推门声很轻,门撞上墙壁的声音却是猛烈无比。

傅明月大咧咧地突然跳了进来,在看到卫如苏的时候嘴巴张得大大的,扫了一眼在床上挺尸的傅青城,勾勾手唤卫如苏出来。

“得,你也讨厌我,跟你儿子一样。”

傅明月很有自知之明,伸出手接着说:“傅明月,叫我明月就好。我是——里面那个男人的妹妹。”

卫如苏纹丝不动,眼底的笑意渐渐加深。傅明月看她那样子像是攒了许多话要说出来,最后得到的却只有两个字:“你好。”

完全平淡,这感觉一点儿都不好。

“不吃醋吗?初次见面那会儿我可没自报家门。”

自己的生活正一团乱的傅明月很想折腾些事情出来转移一下注意力,却被猛然间涌上来的腹酸逼到了洗手间。

一阵搜肠刮肚的狂吐过后,只剩狼狈不堪,自然也就没了继续挑拨下去的战斗力。

“要做妈妈了是吗?”林嫂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卫如苏递给傅明月一杯清水,语气轻缓却肯定。

傅明月瞪着潮湿的眼睛看着她,一副无所谓的姿态:“小概率意外事件。”

“嗯,的确,意外的恩赐。”

傅明月很讨厌她这种居高临下的过来人的语气:“不要这样跟我说话,我又不是你儿子。这明明是晴天砸下来的一场灾难!”

卫如苏又递了条毛巾给她,真得像看无理取闹时的相思一般,差点儿母爱泛滥:“如果你拒绝它,五年以后,那真是一场灾难,名字叫做——悔不当初。”

**

适才的交谈并不愉快,甚至最后冷场。傅明月坐在楼下客厅里又实在想知道楼上的那两个孤男寡女在做什么,心痒难耐。

终于还是蹑手蹑脚地爬上楼。

卫如苏正在二楼拐角处的书架前接电话,语气温柔不已:“快去睡觉好不好?”

不知那端的人又说了什么,她的声音瞬间更柔更软:“我们的事情不需要你来操心,乖乖躺到床上去好不好?”

傅明月透过门缝看了看那个已然躺在床上的男人,砸吧嘴,真可怜。

女人不爱。

“好,我承认,我承认。我在你的阿城这里,现在你满意了吧!可以去睡觉了吗?”

卫如苏正说着话,突然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回头,正对上闪身进了傅青城卧室的傅明月,很快便挂了电话。

她没舍得唤他醒来。傅明月却不管不顾地硬拍傅青城的脸,执意把他弄起来。

卫如苏来不及阻止,只见傅青城已经微微睁开眼睛,嘴里发出极其微弱的声音:“如苏,别闹。”

他原本清朗的嗓音此刻带着绵软无力的沙哑,人根本没有清醒过来,换了个姿势继续昏睡。

傅明月被他一句话钉在原地,撇下弄醒他的心思,专心致志地盯着面前的女人。

很悲剧的一句梦呓,人家根本没有任何反应。

傅明月脑袋一转,做了个捂住嘴巴的手势,明明白白地刻意挂在脸上:“该不会,这是别的女人的名字?!”

雨声唰唰入耳,卫如苏在一阵哭笑不得地情绪里最终开口:“世上重名的女人太多,这个问题的难度太大,超出了我的知识范围。”

**

冷笑话一个。

有这么一个嫂子的话,感觉应该不会很差劲。

傅明月与傅青城一样,开着电视机却静音只看画面和字幕。每每分神去看卫如苏的时候,再回头,情节就开始断层。干脆抛弃电视开始盘问眼前人。

“你和阿城认识多久了?”

卫如苏正在观望林嫂留下的粥温,随口回了一句:“六年。”

却没想到,这个数字激起了傅明月强烈的求知欲,她干脆从沙发上跳下来,颠颠地跑到厨房里来。

“你就是那个传说中的攻城略地,无坚不摧。”

卫如苏眉心瞬时紧蹙,听着傅明月继续一串一串地说:“阿城把你藏得太好了,我怎么打探他都不肯漏嘴风,提都不能提,一提就黑脸。多亏琛子哥告诉我。”

轻咳声突然从远处传了过来,卫如苏一抬头,只见某个应该在睡觉的人几步就立在了客厅里。

“傅明月,如果我没有记错,你现在应该还在禁闭期。”

傅明月对着傅青城吐吐舌头:“积点儿嘴德吧,璇姐今儿高兴,我放空一天!”

“我从一数到十,你带着你的人和嘴巴离开我家。”傅青城很不客气地赶人,字字分明,不容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