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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千盏顺着助理悄悄往上指的小手势瞥了眼天花板,面无表情道:“他要是不想天花板被我拆了,赶紧给我滚下来。”

乔昕应了声是,目送着沈千盏进了办公室,摸出手机给苏暂发微信:“小苏总,您又怎么得罪盏姐了?”

苏暂的消息回得很快:“她更年期,易燥易怒,关我屁事?”

乔昕抱着手机咬手指,无奈哀叹: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她想了想,委婉传达指令:“盏姐急着见你,要不你带上周延赶紧去一趟?”

苏暂:“……”

他觉得光周延一个,可能……不够。

——

闹归闹,沈千盏的指令苏暂压根不敢违抗。

他磨蹭了半小时,抱着一沓刚打印的百度百科,宛如上坟般心情沉重地迈入沈千盏的办公室。

后者正在吃沙拉,吃得不情不愿,满目嫌弃。

苏暂胸腔内的那颗小心脏往下坠了坠,又沉重了几分。

他磨蹭上前,拉开椅子坐下。

沈千盏看他一副供祭品样把文件交上来,挑了挑眉,打趣:“怎么,我办公室有这么烫脚,让你一刻都不想待。”

苏暂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最后扯出个比哭还尴尬的笑容来:“我昨晚回去找了一宿,别说有人认识季总了,身边都没人知道不终岁还有中国区执行董事。”他委屈巴巴:“盏姐,我们不是遇上什么灵异事件了吧?”

沈千盏瞥了眼她手边厚厚的那沓文件:“既然查无此人,你是怎么整理出这么厚的一本书?”

“我把不终岁的品牌历史,相关产品,背后故事都给你打印了一份。”苏暂献宝似的翻到他折过一角的第五十七张资料上:“你看这,这是季老爷子的专访。”

沈千盏扔下叉子,抽了张纸巾优雅地掖了掖唇角,低头去看。

季老爷子的专访屈指可数,苏暂整理的这一篇是岁暮系列钟表发布当天刊登在某时尚杂志上的。

说是专访,这一段文字在满篇钟表图文里只占了可怜兮兮的一小格。讲的是岁暮系列钟表的设计灵感和理念,以及记者提问季老对世人惋惜他制表、修复技能后继无人的看法。

季庆振回答得很含糊,既没提到季清和,也没正面回答,只表达了希望所有传统工匠手艺都能继续传承下去,不终岁旗下的岁暮系列也将保持他的个人风格不断发扬传统工艺的精致与睿智。

沈千盏来回扫了数遍,抬眼:“就这样?”

苏暂啊了声:“就这样啊。”

沈千盏的声音瞬间扬高几度:“没了?”

苏暂:“……没了。”

沈千盏头痛地捏了捏眉心:“我让你找和季清和有关的信息,不是让你给我看中华民族的良好美德。”

她摊手,退而求其次:“联系方式呢,总查到了吧?”

苏暂扭扭捏捏,半天才放出一个屁来:“不终岁官方的工作联系邮箱算吗……”

沈千盏抬手指了指门口:“滚。”

——

苏暂靠不住,沈千盏只能挽起袖子自己来。

季清和的个人信息保护得非常好,无论是不终岁的官方网站还是百度百科的介绍的确查无此人。

唯一一条与季清和相关的搜索,是一部言情小说。

沈千盏扫了一眼,面无表情地直接合上电脑。

想要季清和的联系方式,其实很简单,找蒋业呈。

但免不了会被盘问。

艾艺说的没错,蒋业呈想和季清和合作的心迫切又热忱,他不会体谅沈千盏是出于什么原因不愿意和不终岁合作,只会不断施压来达成目的。

眼下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她觉得……她还能再挣扎挣扎。

——

开完会,同步了千灯最近的项目进度后,沈千盏马不停蹄面见了试稿的编剧。

编剧林翘,二十六岁,北京土著。一环有套四合院,吃喝不愁,日子滋润。

几年前,沈千盏刚跳槽千灯影业,做的第一个项目就是林翘原创的剧本。后来千灯发展起来,有合作基础的林翘几乎成了千灯御用的编剧,但凡是沈千盏制片的项目,十有八九都能看见林翘的署名。

献礼剧这块蛋糕太大太难啃,沈千盏原先没考虑林翘,想约个经验丰富的老编剧组个编剧班子。架不住林翘自荐争取,沈千盏琢磨着编剧班子也不能全启用没合作过的编剧,就给了个试稿的机会。

小姑娘门儿清自己做不了主编剧,临走前,对沈千盏说了这么一番话:“盏姐,我这段时间都有空,你要是开剧本策划会可以叫上我,我指不定能给你们点新鲜的意见,我正好也跟大编剧学习学习。你要是不放心,我把保密协议签了,保准把嘴缝得严严实实。”

沈千盏正在看她的剧本大纲,闻言,头也没抬:“你朋友圈不是计划着近期去日本吗?”

“害。”林翘实话实说:“去日本哪有这个机会重要。”

“对了。”她想起什么,又重新坐下来,“你上次不是问我取材都上哪取的吗,我给你安利个App,很冷门小众,但对我们这种特别需要别人生活经历和工作经验的码字工作者特别管用。”

她重新坐下来,献宝似的给她推了个APP——行家。

“就这个,任何职业任何领域都可以约行家一对一面谈。”

沈千盏有些稀奇地看了一眼,面露怀疑。

林翘见她不信,翻出自己的约聊订单:“你看,上个剧本写的律政女魔头吧,我找的就是这位军师。还有上上次,心理咨询师、金融上市企业HR、某东和某宝的大数据产品高级市场经理……”

“苏暂也注册过账号,我还截屏保存了。”她切换至相册,把图片翻给她看。

沈千盏这一瞥,差点没呕血。

苏暂——影业经纪人,资深富二代。擅长话题:网红的打造与管理、如何挥霍家产、富二代的日常生活、如何成为一位专业花钱的富二代。

林翘难得找到一个可以吐槽的人,眨眨眼睛,示意她看底下的约聊数据:“600一次的约聊,还真有二十多个人约聊过。”

沈千盏笑了笑,笑得礼貌又不失尴尬:“苏暂脑子不好,你以后离他远点。”

林翘走后,沈千盏注册了个游客账号。

“行家”里各类职业纷呈,就算是钟表修复师这么冷门的职业也有零星三个。

沈千盏筛选了下地区,坐标在北京的只有一位时间堂的创办人,认证为北京钟表收藏协会副主任。

她谨慎的参考了下评价,犹豫再三,预约了一对一的通话约聊。

想着对方的回馈不会太快,她暂且搁下这事,准备下班。

不料。

沈千盏刚开着她那辆二手的小宝马上高架,行家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她支付费用,连上车载蓝牙,开始接听。

对方的声音听上去跟她差不多年纪,明朗又清越,先是自我介绍,再询问沈千盏需要咨询钟表哪方面的问题。

沈千盏说:“钟表修复。”

对方迟疑了一下,问:“你是有钟表坏了需要了解修复的内容还是希望我给你提供钟表修复方面的建议或注意事项?”

沈千盏大脑空白了一瞬。

她的目的很简单,想找个贯通此领域的专家可以为项目提供专业的帮助和指导。对方细化了问她具体问题,她反而一时想不到有什么要问的。

就在她迟疑的这会功夫,对方肉疼地催促:“三十分钟四百块呢,你浪费的不止是时间还有金钱啊……”

沈千盏平日里挥霍惯了,半点没心疼,她堵在下班高峰期的车流里,不紧不慢道:“那跟我聊聊你钟表大多会出现的问题。”

对方笃定她是来浪费时间金钱的,叹了口气,答:“那原因有很多,进水的、电池没电的或者钟表走动无力,摆轮片即停的。这种机械的东西,最大的问题无非是时间不走了,并不是每次故障都知道故障原因,还需要拆表检查零件才能确定如何修复。”

他嘟囔着,说:“我不是修复方面的行家,你要是问我怎么鉴赏钟表,哪种手表有收藏价值,可能这三十分钟还回票价。”

沈千盏没接话。

她此刻正在深度反省自己为什么要花那么多时间做一件明显没有效率的事情,既没有工作回报,也没有灵感启发。

的确,浪费时间浪费金钱。

她意兴阑珊,正打着结束语的腹稿准备挂断电话时,对方忽然说了句:“你等下。”

堵着车,也走不了,沈千盏无所谓等不等。

她听着音响内拖鞋鞋板从地面上拖过的拉杂声,一道木门被推开后,电话被交到了另一个人的手里:“我顾客,想聊聊钟表修复方面的事,帮我招待下?”

短暂的寂静里,沈千盏不知是感应到了什么还是出于女人的第六感。她一颗心,跟被人攥在了手心里一般,忽的悬了起来。

直到电话那头,年轻男人的声音带点懒散,不耐,没什么情绪的响起时,沈千盏那颗心才堪堪落下,坠入了另一片深不见底的深渊里。

季清和问:“聊什么?”

也不知道在问谁,他明显没什么耐心:“不说话挂了。”

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

沈千盏此刻内心活动无比复杂繁冗,非要打个比喻,就是满地草泥马开趴体的那种心情……不是草,就是泥马。

正默认等着对方挂电话,季清和那一静,空音了三秒后,问:“沈千盏?”

靠?

她没说话也能听出来她是沈千盏?

像是知道她此刻在想什么,那端低低笑了声,说:“喘息声有点耳熟。”

第7章 第七幕(小修)

开往时间堂的路上,沈千盏不止一次懊悔当时怎么就大脑一片空白,连句反驳的话都掏不出来,生生被这狗男人占了口头便宜!

她这随缘发挥的水平,还能当制片界的中华小文库吗!

沈千盏咬唇,瞥了眼正在叭叭叭提示前方右转的导航,心中涌上一股挫败的无力感。

二十分钟前。

季清和低笑着说完“喘息声有点耳熟”后,很快问了句:“你在找钟表修复师?”

沈千盏怀疑他是在粉饰太平,试图掩盖刚才对一位成熟貌美女性的性·骚·扰行为。但诡异的是,她并未觉得被冒犯,反而耳朵一烫,后颈至耳根泛起一片潮·红。

半个脑子感性地想着那晚他含着她耳垂吹气时半魂升天的失重感,另外半个脑子则理性地思考着怼他什么能令他的男性尊严颜面扫地。

没等她思考出个所以然来,季清和跟先知似的,先发制人:“小朋友才嫉恶如仇感情用事,成年人只会理智思考怎样对自己最有利。”

小朋友沈千盏顿觉智商被侮辱,气得三魂升天六魄出窍:“你才小朋友。”说完发现……妈哒,又进圈套了。

季清和对她的反应并不意外,他换了只手接手机,语气还是懒懒散散的,细听还能发现语调中微微上扬的愉悦:“怎么样,我们现在可以继续上次不欢而散的谈话了吗?”

沈千盏有些犹豫。

昨晚她杀伐果断无差别攻击的时候可没想着和季清和还有再见之日,现在是骑虎难下,这现成的台阶下还是不下都挺尴尬。

她对着后视镜摸了摸精致的小脸,内心矛盾地跟煮开水一样,咕嘟咕嘟地冒着小气泡。

接着谈吧,还是老问题——她不想把私人感情搅和到工作中来。

一夜情这事在娱乐圈是件稀疏平常的事,上升不到个人品德的高度上。可她心里门清,这睡没睡过的肉·体关系,终究是不一样的。

有需求必须要有付出。

理智上沈千盏不认为季清和会抓着这个把柄对她人身威胁,但眼下季清和的身份存疑,她对这个男人的情况一无所知。

感情上,她习惯于走一步看十步,尚未落脚时便将所有不稳定因素都考虑了一遍。

万一,季清和以两人暧昧不清的关系索要资源、财产或任何不道德的行为诉求;又万一,季清和别有目的的接近她,贪图她的美色,想再续炮缘……

沈千盏越想越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毕竟季清和那晚的眼神,她看得特别清楚,像燎原的野火,三分清醒,七分沉溺。有风则啸,遇火则焚。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哪怕让他死在那一刻,他都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唉。

长得好,可太烦恼了。

她思考的时间太过漫长,季清和看了眼通话时间,抛出最后的杀手锏:“我这边正好在修复一只手表,过来看看?”

沈千盏立刻:“地址给我。”

——

一路挣扎在鬼迷心窍的自责恼恨及反复不断做心理建设的沈制片,在即将精神分裂的最后一分钟抵达了时间堂。

时间堂的坐标位于北京二环的古建筑保护区内,毗邻故宫后墙的小胡同。

门面很窄,在一众房屋紧闭的住宅区内存在感颇低。

要不是沈千盏按着导航摸过来,根本发现不了这里有家钟表店。

她停好车,信步入内。

迎面是扇四面锦屏风,底子是黑白调,绘着一副鹤归鹊鸣的山水墨画。顶压得低,悬挂着一盏中式吊灯,灯光柔和,恰好将屋内那套四角回合的桌椅笼在光下。

长桌上放置着茶海,青瓷茶具,最中央围拢着透明的鱼缸,有三尾金鱼正悠闲摆尾浮动。

茶器旁有个颇具艺术感的倒流香摆件,应该刚点上不久,檀香的香味很淡,白烟丝丝缕缕从山石顺流而下,将悬崖上的麋鹿笼罩在一片不知晨起还是暮归的轻烟中。

一切雅致得像是个私人会友的小茶室。

要不是角落里摆着盆富贵竹、小青松以及某宝随处可见的招财猫摆件……真看不出这是个开门做生意的地方。

沈千盏正琢磨着要不要打个电话刷下存在感,门后一阵风铃轻响,一个三十来岁的年轻男人风风火火的推门进来,见到站在最C位的沈千盏时,愣了一下,才招呼道:“你好,沈千盏沈小姐吧?”

他回头看了眼,有些局促地伸出手来:“我是孟忘舟,你在行家里联系的就是我,时间堂的创始人。”

沈千盏矜傲地点点头,轻握住孟忘舟的指尖轻轻一握:“季清和呢?”

孟忘舟显然已经在刚才的一小时内片面的了解到沈千盏和季清和是旧交,转身替她引路:“你跟我来。”

他推开来时那道暗门,侧身让沈千盏先进:“门口是待客大厅,一般不熟的客人会在这里招待。”

他颇热情地领她过回廊,迈入四合院:“这间是北京钟表收藏协会的根据地。”

沈千盏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廊柱下隔了几个木质四角凳,凳角后头挂着一块白底黑字的竖牌匾,行风流水地写着“北京钟表收藏协会”。

她问:“工作室?还是非营组织?”

孟忘舟瞥了她一眼,嘀咕:“你这一上来问得够犀利啊,我这二级机构,有认证的。一年到头还有不少采风、培训的交流活动呢,有组织有纪律有信仰。”

他迈过石槛,指了指隔壁敞开的那间屋子:“清和在那,你先进去吧,我去给你沏壶茶。你是爱喝观音还是普洱?”

“普洱吧,多谢。”

孟忘舟挥挥手,转身走了。

沈千盏目送着他离开,壮了壮胆子,提步进屋。

季清和坐在靠窗的工作台上,微低着头,只留了一个背影。

屋内光线不算太好,明暗交错,他所在的地方像是天然的舞台,有从窗沿打进来的光,吸纳了全部的光源。

听见脚步声,他微微侧过头,仅用余光扫了一眼。

刚还大言不惭推理季清和是馋她身子和美貌,想再续前炮的沈制片:“……”

她摸了摸鼻子,放轻了脚步靠近。

季清和在修一只腕表。

手表的表带和后表盖刚被拆开,露出表芯交错繁杂的机械盘。

他正用拿子夹取柄轴,修长的手指掌控着颇显袖珍的修表工具,意外得轻巧灵活。

沈千盏是门外汉。

他桌上那副修表工具,除了螺丝刀别的一个都没认出来,更不知它们的功用。眼看着季清和专注地拆卸着手表零件,表芯内盘杂繁复的零件被他一个个快速地清理,她识趣地没在这时候打扰他。

孟忘舟中途过来送了趟普洱,见沈千盏站着,边吐槽季清和不知道怜香惜玉,连基础的待客之道都没有,边咧嘴笑着让沈千盏不要介意:“清和一修起钟表就跟超然脱俗了却红尘了一样,从小到大都这样。”

沈千盏挑眉,一下抓到了重点:“从小到大?”

“他没跟你说吗?”孟忘舟说:“我和季清和是表兄弟。”

沈千盏:“……”那他们可能还没熟到说这个的程度。

季清和适时地轻嗤了一声,打断:“我听得见。”

他松手放下螺丝刀,转而握住沈千盏的椅子往他所在的方向一拉,将她连人带椅拉至工作台前。

“这是表带支撑座,很常见。”他将固定表带的支撑座递到她面前:“固定表带,拆解调节表带长度就是用它。每个钟表专柜都有,没什么稀奇的。”

“这是拆底盖刀,开瓢用的。”季清和点了点放在皮革垫上的后表盖,丝毫不觉得这个形容有多么血腥暴力不符合过审标准:“抗磁镊子和磨石。夹取零件避免受磁,型号不等,通常需要备个三五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