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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麟早就等得无聊了。

从季清和书房拿的那册绘本翻了许久仍停留在第二页。

他一面听着楼上的动静,一面左顾右盼。正抓耳挠腮间,终于听见了季清和下楼的脚步声。

季麟一激灵,立刻端正坐好,装模作样地翻着书,假装用心。

待季清和迈下最后一阶楼梯,他才转头看去,弯着眼睛笑得跟浸了蜜罐一样甜:“小叔叔,你办完事了?”

季清和唇角动了动,掌心落在季麟脑袋上揉了揉:“谁送你过来的?”

季麟一脑袋细绒黑发被揉得凌乱,瞧着娇憨又傻气。他揪着自己的小脑袋,嘟囔:“爸爸送我来的,把我送到门口,看我进屋就走了。”

季清和去厨房拿了两罐旺仔,一罐揭了盖,插了吸管,递给季麟。另一罐就掂在手中,翻来覆去地把玩。

季麟乖乖接过来,小嘴吧唧吧唧地喝着奶:“小叔叔,我小婶婶呢?”

季清和没答,捏着他软软的小下巴,揉了揉,问:“今晚还回不回家?”

“回的。”季麟丢开吸管,巴巴地解释:“妈妈的车坏在路上了,爸爸去帮忙,过会就来接我。”话落,他抬起手腕,有模有样地看了眼时间:“你已经耽误了和我见面的时间很久了。”

季清和曲指轻刮他鼻尖:“我没跟你计较,你倒先告状了。”

季麟仰头要躲,余光扫见二楼楼梯口站着的沈千盏,眼睛一亮,倏然发光。

季清和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沈千盏刚收拾妥当,正扶着楼梯扶手往下走。

她换了身墨蓝翎色的丝绒长裙,肩领恰到好处地将她锁骨下方的春光遮掩得严严实实。盘扣之下,腰身裙线佼佼,将她的小蛮腰修饰得不盈一握。

裙子长度及膝,露出了一双笔直修长的小腿。裙边又镶嵌了星光钻,一点一线,随着她的走动,整条裙子流光溢彩,似有星光涌动,满室生辉。

季麟看呆了。

他忽然觉得,用盘丝洞的蜘蛛精来形容他未来的小婶婶实在太不贴切了。

他努力搜刮着自己的小脑瓜子,在沈千盏走至面前时,他终于找到了合适的称呼——女儿国国王陛下。

季麟之前口吐芬芳,被季清和教训过。

这次他明显要谨慎多了,笑眯眯地看着沈千盏走到跟前,仰着头,先叫了声:“沈小姨。”

这称呼太别致,别说沈千盏,连季清和都怔了下。

他将开好的旺仔插入吸管,递给沈千盏,等她接了,才转头问季麟:“沈小姨?”

季麟点头:“我爸说了,叫‘小婶婶’不礼貌,女孩子会害羞的。”他振振有词:“叫阿姨也不行,妈妈说女孩子都不喜欢被叫阿姨,要叫小姐姐。但是小婶婶以后是要做我婶婶的,姐姐和叔叔又差了一个辈分,我只能折中叫小姨了。”

沈千盏惊异季麟这个年纪口齿却能这么伶俐,笑了笑,说:“你叫我阿姨,我也喜欢听的。”

季麟笑眯眯地冲季清和使了个眼色,十分嘴甜地改口叫阿姨。

他也不提别的,事无巨细的关心了一番沈千盏旅途是否劳累,又表示自己早就盼望着她来家里做客。

沈千盏原本还担心气氛会冷场,等回神发现季麟不知何时已经挨到她身边坐着,喋喋不休地讲起自己上学的趣事时,哭笑不得:“阿姨给你带了乐高,要不要上去玩一会?”

季麟的眼睛一亮,随即想起自己马上就要走了,眼中的火苗一熄,噘着嘴摇了摇头:“我爸爸就要来接我了。”

沈千盏不忍他失望,让他稍等,自己提了裙摆回房间拿乐高。

取了乐高再下来时,客厅又多了一位陌生的年轻男子。男人背对着沈千盏将季麟抱在怀中,正低声与季清和说着话。

听到动静。

季清和与那位年轻男人齐齐转头看来。

这一照面,沈千盏心中的猜测立刻得到了证实,这位抱着季麟的,应该就是季清和口中的季岁暮,季麟的爸爸。

季岁暮的目光在她脸上仅稍稍停顿,随即客气地微微颔首示意。

等她走近,季清和替两人介绍:“这位是我哥哥,季岁暮,季麟的爸爸。”视线移到沈千盏时,他微侧了下头,说:“沈千盏,我未来的女朋友。”

季岁暮对季清和与沈千盏的事略知一二,客气地笑了笑:“季麟不懂事,之前冒犯你了。等明天你来家里,让季麟好好给你赔罪。”

沈千盏微怔,看了眼被季岁暮抱在怀中冲她俏皮眨眼的季麟,笑道:“并没有什么冒犯,季麟年纪虽小,但很懂事。”她把手里的乐高递过去,语气颇温柔:“今晚更是相谈甚欢,相见恨晚。”

季岁暮替季麟接过来,托着他小屁股的手掂了掂,季麟立刻会意:“谢谢阿姨。”

季岁暮含笑,又微微颔首后,说:“季麟明天还要上学,我先带他回去了。”

——

季岁暮走后,沈千盏脸上的笑意才渐渐收起。

今晚会见到季清和的这位哥哥,实在是出乎意料。她虽表现得体,但精神仍有几分紧张,并不像平日里应酬饭局那样,游刃有余。

她表情一垮,季清和就察觉了。

“累了?”

沈千盏先是摇头,随即又点了点头。最后干脆环住他的脖颈,踮着脚索抱。

季清和早就看出她支撑得很是勉强,对她的投怀送抱更是求之不得,顺势将人抱入怀中后,解释:“季麟在附近上学,家长忙时谢姨会帮忙接送,所以季麟有我家的密码。”

“不过有你以后,不能由着他这么出入自由了。”

沈千盏抬起头,与他对视。

她本想刺他一句“跟我有什么关系”,话到了嘴边,她发现自己不能像以前那样,脱口而出了。

刚才季清和当着季岁暮的面介绍她是“未来的女朋友”,这句话不疏不密,又暧昧不清,并不像是他这种沉稳自持的成年男人能够说出来的。

朋友是朋友,女朋友是女朋友,哪怕只是多了一个字,性质也完全不同了。

可他俩的关系吧,的确哪种都不算。

说朋友,都九浅一深了。

说女朋友,她始终没有点头。

炮友这词又不够雅观,上不得台面。

不是缺一分就是满一分。

所以,在沈千盏听到这句话的最初,她其实是很意外的。

季清和与季岁暮的关系看上去极好,既是亲人又是朋友。这句话无论他是有心还是无意,都表明了他的态度——他对沈千盏是认真的,认真到在关系未明时就愿意将她介绍给家人,坦荡又直接。

他也不吝于让季岁暮知道他正在追求沈千盏。

也正是这句“沈千盏,我未来的女朋友”,让她知道——

她是不是制片人合作方,不要紧。

她是不是露水红颜,也不要紧。

即使她有那么多重身份,在他眼中,她只是他喜欢的人,仅此而已。

无关面子,也无关成就感。

那一刻,沈千盏切实听到了自己心底,天塌地陷的声音。

她知道,她心动了。

无可救药的那一种。

第73章 第七十三幕

第二天下午, 明决准时开车来接。

商务车从钟楼右侧的主干道快速并线通过,很快奔着目的地一路往北疾驰。

沈千盏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昨夜, 季岁暮抱着季麟离开后,她接到苏暂视频通话的请求,很快回了房间。

她有公事,季清和不便打扰, 中途给她送过一次温水和水果。

悄悄放下“爱心速递”后, 他在手机视角看不见的位置,倚靠了会,给她发信息:“还有什么需要的?”

微信一震, 沈千盏外切了屏幕去看。

见发信人是季清和, 抬头看了他一眼,回:“没有了。”其实沈千盏完全可以暂时中断会议, 可她却没这么做。

手机里,苏暂一板一眼的汇报声仍在继续。

沈千盏咬了口他切的猕猴桃,一心三用。

季清和的手指在屏幕上轻点了数下,没用多久,沈千盏又收到了一条来自季清和的微信:“谢姨给你留了夜宵,想吃我给你拿上来。”

她将剩下的半片猕猴桃卷进嘴里,单手回他:“不吃,夜深容易长肉。”

季清和的目光一顿, 视线从手机屏幕移到她纤盈有度的身材上。

沈千盏对身材管理的严苛,并不亚于演员艺人为上镜需求的严格。

他很识趣地没作声,转而问起:“还要多久结束?”

这句话很直接。

沈千盏自然不会认为他只是随口问问, 审度了几秒,回:“不清楚。”

按下发送后,苏暂那的背景音闯入了乔昕的声音,她趁着苏暂咽口水的空档,嘀嘀咕咕报告了一堆剧本进度。

沈千盏适时地耸了耸肩,表示无奈。

季清和原本只是关心,见她似有误会,也没解释,收起手机,离开房间。

他离开时,还不忘顺手关门。

那道关门声清脆响亮,完全没有刚才与她暗度陈仓时的低调。

苏暂那果然一顿,安静了几秒。

片刻后,他才清了清嗓子,试探着叫了声:“季总,您这么晚还没睡呢?”

沈千盏将屏幕调回视频页,边吃着猕猴桃边回:“别叫了,他出去了。”

苏暂啊了声,大为可惜:“春宵一刻值千金,盏姐你今晚的损失可不小啊?”

沈千盏没接茬,表情寡淡,仿佛对苏暂开的低级玩笑很是不屑一顾。

荤段子图得就是有声有色,她不捧场,苏暂很快失了兴趣,连承启转折的铺垫都省了,接着方才的断点继续做汇报。

然而,沈千盏仅仅只是表面淡定而已,优雅的伪装下,她满脑子呼啸而过的,全是不久前在藏室里发生的香艳一幕——

堪称4D声景,立体环绕。

仿佛连他身上渐渐浓郁的冷香都似近在鼻端,呼吸可闻。

她今晚哪有损失?

她赚大了!

——

沈千盏对季家并不陌生。

去年,她为了求季老先生出山,先后来这拜访过三次。

虽不是脚下的每块砖都熟悉,但好歹也算轻车熟路。

季宅的建筑风格与季清和在北京的四合院一样,是中式仿古。只不过老宅子比四合院的发挥空间更大,格局也更为广阔。

正门入口摆放了一面造价极高的石壁,石壁花纹酷似山水墨画,远看青松远山,近处又有渔人泛舟江上。再佐以流动的水幕,美轮美奂。

沈千盏听着那哗哗的水声,就跟听着支付宝到账声一样……

小心肝一颤一颤的。

绕过石壁屏风,远池近渊,亭台楼阁。

季宅的富丽气派扑面而来。

沈千盏忍不住想起自己初次上门时的心情:“我当时获知季老先生的地址,以为季老先生隐居世外,性格肯定淡泊,来得路上就觉得此行不会顺利。”

她这开场白,听着便是有一番纠葛的心路历程。

季清和感兴趣,特意放慢了脚步,等她往下说。

“来了之后,还没见到季老先生,心先凉了半截。”沈千盏此刻想起还是有些委屈:“我那会考虑了两个方案,一是钱,二是情怀。”结果看见季宅大门时,她的第一个方案就胎死腹中,再无见光之日。

“这里是季家的老宅,祖上传下来,至今已经数百年了。老爷子退休前,这里久未修葺,破败不堪,和现在是完全两个光景。”季清和语气微淡,含笑道:“后来我们这辈渐渐长大,我父亲觉得小辈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老宅的门面应该装点重视,否则……”

他微微一顿,卖了个关子。

沈千盏明知他是故意引她去问,还是上钩:“否则什么?”

“否则不好娶老婆。”季清和微哂,说:“结果,我还不是被拒之门外?”

他这话内涵得太明显,沈千盏一听,余光见明决已渐渐落后,轻飘飘回了一句:“这话就有意思了,哪扇门把你拒之门外了?你这明显是不认账。”

她故意往歪了扯,偷换概念。

反倒是季清和,将军不成,反将一棋,没了话接。

口舌之争上大获全胜,沈千盏心情愉悦,连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

正屋门口已经站了一大一小两道人影。

季老先生牵着季麟,就等在屋檐下。

沈千盏见过季老先生多次,虽仍保持着敬畏之心,但相处时却自在了不少。

在客厅坐下闲聊片刻后,季老先生便领着沈千盏去藏室挑古钟。他当日答应要借给沈千盏古钟后,一直守诺,等着她上门来取。

老爷子的藏品比季清和的要壮观多了,数列古钟,分门别类,从清代到现代,全是价值连城的珍宝。

沈千盏表面淡定,内心风狂浪啸,沸腾不已。

早知季老先生有这么一间钟表阁,她当时就该打道回府。

情怀?

对坐拥了成百件古钟藏品的富豪谈情怀?

她以前怎么不知道自己这么不知天高地厚呢?

大人一安静,小孩就闲不住。

季麟被季清和牵着,小身子歪歪地靠在他腿侧,嘟囔:“里面好多钟,都是我小叔叔修的。小沈阿姨,你能不能找出来?”

沈千盏对自己的称谓能在一天内经历无数次升级变化的事已经看开了,闻言,低头与季麟对视了一眼:“我要是找出来了呢?”

季麟歪着小脑袋想了想,圆乎乎的小手推了推季清和:“找出来我就把小叔叔送给你。”

见沈千盏似乎并不满意这个奖励,季麟抬起头,看了眼季清和,啧啧了两声,隐隐嫌弃。大有“你瞧,送你都送不出去”的言下之意。

季清和的手掌覆住季麟的小脑袋,两三下将他的头发揉得一团糟。

就在季麟手忙脚乱地整理发型时,沈千盏的目光微微一定,落在了面前那个雕刻了蓬莱仙岛,亭台楼阁及八仙进宝的黑木珐琅雕花古钟上。

她记得,《时间》的剧本上,有个海外复刻版的古钟被掉包追回后严重损坏。主人公费劲心血,才将它还原至最初面貌,后来更是作为贺礼送给了自己妻子的爷爷。

古钟表的名字都相对悠长拗口,沈千盏能对这个钟表这么印象深刻,多亏了它的木雕形象生动,完美得贴合了它的名字——蓬莱八仙进宝黑木珐琅雕花古钟。

这古钟是她此行要跟季老先生借的钟表之一,也是沈千盏所列的钟表名单内,位列榜首的古钟。

沈千盏没急着立刻回答。

她忽然猜到,季麟的提问可能是季老先生授意的。

难怪机场出发前,季清和给她列了个钟表名单,让她到时候照着名单念。也幸好,她做事有分寸,想着现场掏出一张清单来,姿态实在不够好看,默默背了下来。

想到这,她转头,看了季清和一眼。

后者正逗着季麟玩,并没回视她的目光。

知道这是道考题了,沈千盏收起几分漫不经心,认真答题。

她眼神四巡,先完整地将每个钟表都看了一遍,大差不离时,才答题交卷:“蓬莱八仙进宝黑木珐琅雕花古钟、铜镀四马金樽珐琅浮雕古钟、硬木金嵌铜镀雕花钟、金升月恒鹊鸣鎏金亭式自鸣钟。”

她每报一个钟表,便手指一处。

季庆振见她将钟表都对上了,余光扫了眼身后的季清和,几不可查地摇了摇头,也不知是不是在感叹孙大不中留。

他倒不是质疑沈千盏。

沈千盏对钟表的了解程度,季庆振之前便略知一二。借季麟之口给她出题,也是想考究考究她对清和有几分了解。

见状,季庆振微微沉吟,将话说在前头:“这里每件钟表都价值连城,像‘蓬莱八仙进宝黑木珐琅雕花古钟’就是清和父亲当年在拍卖行拍下的瑕疵损件。虽是损件,因它自海外归来,本身价值不可估计,价格也异常高昂。要不是清和父亲将它带回季家,这古钟未必能像今天一样,重新行走在时间轨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