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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站着苏暂,剧务主任、生活制片以及导演组负责监管服化道具的副导演。

两厢一照面,除了苏暂,其余几人皆是一怔,神色不明地望向出现在沈千盏房间,还赤·裸着上身的季顾问。

屋内,手机铃声仍旧固执响着。

季清和很快收起打量的视线,看向苏暂:“出什么事了?”

苏暂不答反问:“盏姐呢?”

他神色急切,眉眼间似乌云密布,笼罩着一层无法驱散的阴霾。

季清和观他脸色,便知剧组出的事只大不小,十分棘手。

他心沉了沉,侧身让步,示意几人进来说话。他落在末尾,关上门,拾起挂在沙发上的衬衣,三两下穿好,坐了下来。

苏暂急得快火烧眉毛了,几次张口欲言,都碍着季清和在场,又生生按捺下来,耐心等着。

没过多久,浴室灯光一灭,沈千盏换好衣服,开门出来。

整个过程并没有耽搁多久,只是等她处理的事情太过紧迫,才令苏暂觉得自己等了无数个月升月落,四季轮回,格外漫长。

他一个箭步迎上去,嘴唇抖了两下,似难以启齿般,花了点力气才顺利说出口:“昨晚看道具的一个场务,猝死了。”

沈千盏一怔,以为自己听错:“猝死?”

她下意识看向屋内跟随苏暂过来的其余几人,众人在接触到她目光的刹那,纷纷沉默低头,回避对视。

“是,猝死。”苏暂艰难的开口:“猝死的场务姓陈,在道具组。昨晚是他值班,守看古钟。今早生活制片去送早餐,敲门没人应,就把早餐挂在了门把手上。等八点换班,换班的场务进去一看,发现老陈已经凉透了。”

沈千盏眼前一阵恍惚,似有大片空白如雪花般遮挡住她的视野。

她的脸色一下苍白如纸,难看至极。

扰人的电话铃声在短暂沉默后再度响起。

沈千盏忽然转头,死死地盯了眼床头的手机。

她此时完全没有功夫去管这通电话。

苏暂带来的这个消息太突然,令她有些难以消化。

剧组发生意外死亡的情况并非没有,只是沈千盏的剧组向来注重安全,开机前上至导演、各位演员,下至剧组的每一位工作人员,都买了人身保险。

工作时间也宽松有度,不一味追赶进度,无限压榨劳力。

怎么就……发生意外了呢?

她越想越心凉,整个人像登高失足,一下没踩实,悬在了半空,心慌得厉害。

她冰凉的手指捂着唇,强迫自己快速冷静下来,思索处理方案。

偏偏越是紧要关头,越掉链子。

她脑子跟打了死结一样,恍惚之间,竟不知从哪开始着手。

扰人的铃声不断,她的思绪也仿佛结冰了一样,千里冰封,一片空白。

她站在风口,冷得牙齿发颤。五脏六腑也如盘扎纠结在了一处,隐隐作痛。

渐渐的,她有些站立不稳,手指蜷着,扶住墙,才缓过一阵阵如啃咬般的噬痛。

先发觉她异样的是季清和。

他不动声色的起身,走至她身旁时,掌心在她肩上轻轻一握,低声提醒:“先接电话。”

手机从八点响至现在,一遍一遍毫不停歇,显然是有要紧事才这么执着地拨打。

沈千盏抬眼看他。

季清和不着痕迹地轻托了下她的后腰,等她站直了,才松手,去替她拿手机。

他这么一握一托,她身体上的不适稍稍缓解。

等接过手机,接通电话后,沈千盏的语气也恢复成了寻常公事公办的冷淡,语速又快又稳:“什么事您尽快说。”她省略了主语,微微背过身,低声道:“我这边有公事急着处理,你能一分钟说完吗?”

沈母终于等到电话接通,嗓子哑了哑,开口时,一夜未睡的疲惫扑面而来:“灯灯,我昨晚开始就联系不上你爸爸,电话打过去一直是无法接通状态,我是担心……”

她声线一断,隐隐哽咽:“我是担心出事了。”

“我给老沈一道出海的钓友也打了电话,都联系不上。我怕虚惊一场,就一直打一直打,熬了一晚上。结果今早八点还是失联,我没办法也没主意了……”

沈千盏握着手机,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空调吹来的风像北极融化的冰川,有着淬骨寒意,即使是晒入屋内的阳光一时之间也难以驱散她心头的寒意。

她张了张唇,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是空的。

她发不出声音,也说不出话,耳边听筒传来的热度烫她得耳朵微微刺痛。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光涣散,像失去焦距般,茫茫然看不清前路。

心脏也像是被撕开了一道口子,有人不断地往里填着石头,然后她的心越来越沉越来越沉,最后坠入冰冻的海水中,又冷又涩。

她想说她现在走不开,剧组有场务意外死亡,要鉴定死因,要通知死者家属,要联系保险公司理赔,有一堆事情要去处理。

可她说不出口。

老沈出海失联,这件事不是切菜割破了手指,走路摔了一跤这样的小事。

她能想象打了一夜电话的沈母是怎样一点点坠入绝望与恐惧的,又是怀着怎样的期望向她提出求助,但两件事一齐并发,她一时难以平衡制片人的责任与做人儿女的责任,就像一艘孤帆,只能靠往一处海岸。

这股无力感,将她一点点逐渐吞没,又顷刻间撕扯得粉碎,扬手洒入大海。

她嘴唇颤了颤,一时没说话。

然而,长久的沉默无论是沈母,还是苏暂,都陷入了更焦灼的等待中。就像困入一场死局,四路封锁,只能等着空气耗尽,渐渐窒息。

沈千盏头疼欲裂。

她曲指,用手指关节抵住眉心,用力地按了按。

正僵持间,她掌心的手机被季清和抽走,他深看了沈千盏一眼,眼神沉稳而冷静:“我听到了一些,如果放心的话,伯父的事情交给我。”

他微微侧目,虚掩住听筒,示意她别分心,安心去处理剧组的问题。

他的眼神幽深明亮,似有力量般,一锤击碎了牢牢禁锢在她四周的透明玻璃罩。

沈千盏仿佛此刻才清醒过来——她早已不是孤身一人。

经历风浪时,自己能够抵挡固然最好。可无能为力分·身乏术时,她另有一条通往山顶的捷径,可以放心依靠。

这种奇异的信赖感,是他未置一词,也能令她感到无比安心的信任;是知道他在身后,永远有退路的淡定和从容。

既陌生,又新鲜。

——

季清和接过电话,先自报家门:“伯母好,我是季清和。”

他没过多介绍自己,边说边将身后的房门轻轻掩上,走至走廊尽头的观景台。

沈母早在刚才季清和与沈千盏简短的交谈声里,将有关他的记忆全部捡了回来。

实在是季清和给她的印象太深刻了,以至于除夕夜那一面后,仍将这个气度风华皆是上乘的孩子记得清清楚楚。

“季总。”

季清和微顿,开口:“伯母叫我清和就好。”他简略带了句沈千盏正忙,声音冷静,不疾不徐道:“您把伯父的情况再跟我说一遍,我看能不能帮上忙。”

沈母哎了声,重复了一遍刚才对沈千盏说的话。

季清和微微思索,又问了几个问题后,安抚她:“近海海域的海岛大部分是出租给养殖户养殖海鲜用的,运送海鲜的航路通常比较成熟,伯父出海的路线还是原先那条,应该不会遇到安全问题,可能是暴雨影响信号,才导致联系不上。”

他说话沉稳,有理有据,并不带主观臆测。

“千盏现在走不开,如果您放心的话,记下我的联系方式,再将伯父这趟出海路线发给我,我尽快联系海上救援队,一起过去。”季清和握着手机,微顿片刻,说:“原本是打算后天和千盏一起去拜访二位的,事出突然,礼数不周了。”

沈母刚才就联想到了这种可能性,眼下听他这么一说,心中大定,连连答应:“是我们给你添麻烦了。”

挂断电话后,沈母吸了吸鼻子,悬了一晚的心终于稍稍放下。

她很快打起精神,将老沈的出海路线、电话号码以及钓友的联系方式一并发送过去。

——

同一时间。

捡回职业素养的沈千盏立刻决定去现场一趟。

“报警了没有?救护车呢?”

“现场有没有人看着?”

“剧组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她的语速又稳又快,连珠炮似的一连串发问。

“报警了。”回答的是副导演:“现场留了乔助理和一直负责照看古钟的另两位场务。”

沈千盏问:“今早去换班的场务呢?”

“那位场务也姓陈,和老陈是同乡,为了区分,我们都叫他小陈,也是道具组的。”经过走廊,副导的声音压低,说:“小陈吓得够呛,我让人带到隔壁房间休息,顺便把有关的工作人员全部看管了起来。”

“做得好。”沈千盏率先迈入电梯,按下楼层:“酒店和老陈的家属都通知过了?”

“家属还没。”剧务主任接话:“‘猝死’现在只是我们自己定义的,具体死因还要等警察来了以后才能下定论。”

沈千盏眉心一蹙,说:“你了解下老陈的家庭情况,择情尽快通知。”

老陈意外死亡,又是死在工作岗位上。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剧组都要赔偿家属。

一条人命,她虽觉得惋惜,但眼下最佳的处理方案还是公事公办,先将负面影响降到最低,后续的赔偿处理再慢慢协商。

她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眉心,“邵导和傅老师他们呢?”

“邵导出工早,摄制组那边全不知情。”

沈千盏点点头:“有需要配合的时候再通知,消息别走漏。”

她下意识去摸手机,摸了个空才想起手机被季清和拿走了。她一时记挂沈母那边的情况,等迈出电梯,正要叫苏暂去找季清和时,苏暂的手机先一步响起来。

苏暂今早惊吓过度,脸色灰败,现在还没缓过来。听见铃声后,条件反射地一抖。

等看清来电显示,他自觉将手机转交给沈千盏:“季总的电话。”

沈千盏接过来,还未出声,他先说:“伯父这边我已经联系了海上救援队,我现在亲自过去看看情况。按伯母的说法,伯父应该只是信号中断失联,我询问了下救援队队长,那条航线近海,周边有渔船商船来往,经常有海警巡逻,安全问题不大,你可以放心。”

特意腾出来放置古钟的房间就在走廊尽头,沈千盏停下脚步,示意苏暂等人先过去,她稍后就来。

“你要过去?”沈千盏有些不放心。

“不亲自到场,谁都不安心。况且……”季清和停顿,说:“有什么变故,我在现场也好立刻决定。”

他不欲多说,取了车钥匙往停车场走:“你那边什么情况?”

“还不是很了解,副导这边报警了,现在在等警察过来。”

“根据法律规定,雇佣的员工在工作时间工作岗位突发疾病死亡,法律责任一般由影视公司承担。”季清和语气沉稳,低声道:“你要做好面对家属的准备,尽量避免冲突。”

“我知道。”沈千盏心情回落,一股说不上来的酸涩感涌上心头,“你要注意安全。”

季清和轻嗯了声:“放心,随时保持联络。”话落,他又补充了一句:“我会尽快回来。”

沈千盏:“好。”

两人极少这么冷静这么平和的讲电话。

明明是兵荒马乱极度混乱的一早,她的心却安安稳稳的仍在胸腔内平静跳动着。

她知道自己有很多话很多感慨想说,但她和季清和,一个镇守剧组,一个征荡海洋,各自往各自的方向忙碌着。

没有时间,去平复这些急躁的,不安的情绪。

她百感交集,良久,轻声道谢:“季清和,谢谢你。”

那端静了几秒,反问:“需要这么见外?”

沈千盏转身,背对着走廊。

阳光正温柔,从树桠间千丝万缕的渗透入墙角。

她看着光束下细小的旋转着的尘埃,小声辩解:“不是见外。”

她就是想道谢而已。

手机那端响起车门撞上的声音,紧接着,引擎启动,油表指针轻跳。

季清和问:“苏暂呢?把电话给他。”

沈千盏回头看了眼站在房间门口的苏暂,回:“他离我有点远,我帮你转达?”

“你转达不了。”车载音响徐徐送歌那刻,他低声道:“麻烦他照看你这种话,得亲自说才有诚意。”

第92章 第九十二幕(双更合一)

季清和走后, 苏暂替沈千盏跑了一趟,去拿回手机。

回来时, 经过酒店大堂,正巧碰上前台的工作人员在讨论老陈的死因。

“听说是工作强度太大,猝死的。发现的时候,已经凉了半宿。”

“不至于吧?我看剧组收工的时间挺早, 前两天还有两个演员跟我们借球拍, 去酒店外面的空地打羽毛球。”

“演员的待遇和场务的能一样?你们没听说啊,他们制片人拍戏用的古钟道具全是真的。为了防人打古钟的主意,除了他们自己剧组夜夜有人值班, 连我们酒店都被要求晚上十点以后任何人员出入都要实名登记。”

那边静了一会, 再开口的女孩声音有些发虚:“警察都来了,应该不会有什么内幕吧?想想怪吓人的。”

“姑娘, 现在是法治社会啊,哪那么多阴谋论?而且我们酒店上下都被剧组包了,这段时间出入的不是酒店员工就是他们剧组的工作人员,一个眼生的都没有。”

“是啊,古钟运过来之前,剧组就要求我们经理把酒店每处角落都加装了摄像头。放古钟的那个房间,从报警器到防护罩,保护等级都快赶上银行金库了。谁会这么想不开, 打那些古钟的主意。”

另一个女孩接话道:“古钟好好的,昨晚也没陌生人进出酒店。要是古钟出了事,剧组不会像现在这样风平浪静还拼命压消息的, 宁愿消息泄露也会大张旗鼓追回古钟。”

几人纷纷赞同。

过了一会,又有女孩问道:“唉,那个房间死过人,会不会影响酒店的生意啊?”

“会的吧,我要是顾客,不知道就算了,要是知道这个房间有住客猝死过,肯定不愿意再住了,多渗人啊。”

“别说顾客还要在里面住,你没听几个打扫阿姨今早在那商量,让保洁部的领班再招个新人进来?她们都不敢去打扫。”

“剧组这得赔偿酒店损失吧?没准酒店还要重新整改……”

“死者为大,别讨论了吧。”姑娘声音颤颤的,有些惧怕:“经理不是让我们别讨论吗。”

话落,前台又嘀嘀咕咕地聊了几句,这才彻底安静下去。

苏暂脸色阴沉的听完全部,抬腕看了眼时间,转身离开。

——

警察来了以后,老陈的遗体很快被殓收。

立案后,现场拍照,人员登记,警方对几位当事人以及剧组负责人沈千盏做了简单的调查,例行查问。

沈千盏的工作状态无疑是专业的。

她积极配合,不推诿责任,客观而平和。回答问题时,条理清晰,逻辑顺畅,很少有与问题无关的多余废话。

警方取证完毕后,很快离开。

沈千盏与酒店经理一同将警方送至门口,直到目送着警车消失在道路尽头,她才松下一口气,非常抱歉地向酒店经理颔首致意。

酒店经理对沈千盏刚才所表现出来的镇定沉稳,落落大方很是欣赏,安慰了她几句,与她并肩往回走。

刚走到廊下,酒店副经理一脑门汗的匆匆奔来。见上司身边站着沈千盏,话咽了咽,欲言又止道:“经理,他们剧组的苏监制把中午要换班的那批员工全部扣下了不让走。”

酒店经理视线一凝,下意识看了眼沈千盏。

沈千盏稍稍扬了扬眉,并未立刻辩解,只是再次确认:“苏监制把酒店员工留下了?”

她把“扣下”换成“留下”,用词严谨柔和,并不给对方留下把柄。

酒店副经理自知失言,但此刻也顾不上纠结这一字半句的,告状道:“临近下班那会,苏监制叫了几个高壮的男人堵在员工休息室外,一个也不让放走。我带保安去查看情况,还险些发生了冲突。”

老实说,沈千盏对酒店副经理说的话,一个字也不信。

苏暂虽莽撞,但遇事也会考虑后果。

老陈的意外死亡,已经令剧组的处境举步维艰。相比酒店,剧组此时处于一个被动局面,急需拉拢酒店统一战线,一致对外封锁消息。

他不会蠢到毫无因由的与酒店员工发生冲突,激化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