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迟的声音很好分辨,挂着懒洋洋的呼吸声,不轻不重地递入人的耳朵。

侧边有个镜子,阮音书瞥过去一眼,就看到镜子里折出的少年的轮廓线条。

这种四分之三的侧面,把他的鼻尖描摹得愈发精致立体。

突如其来的惊喜让邓昊不胜荣幸:“你请我啊?!”

“嗯。”

“好的,我搜一下附近最贵的餐厅。”

“…”

新一轮人潮涌出,阮音书加快了步伐,和身后的人渐渐分道扬镳。

中午,她和李初瓷吃完之后火速去买了两个大鸡腿,然后赶往承载了无数希望的小树林。

还没过去,已经听到从那边传来的声音。

“哎哎哎,怎么又往这儿跑啊,进去进去…”

“这边,程迟!狗在这边!”

“回头,蹲下,对对…抱它啊,抓起来啊!”

她们俩加快速度走过去,邓昊手里一根火腿肠,头探到假山里,正在“隔空指挥”。

“马上抓住了!好好好!抓住了!”

阮音书目光茫然地看过去,感觉一颗心脏要跳出嗓子眼,仿佛知道了他们在做什么,所有的可能汇聚往两个不同的走向,真是…既期待又害怕受伤害。

“…邓昊?”

邓昊长歇一口气,手背在额头上抹了一把汗,这才脱水一般地从树林里出来:“谁叫我?”

阮音书抓紧手里的食物,纸袋摩挲出喀喀声,“你们在那边…干嘛呢?”

“哦,阮音书啊…”邓昊走过来,一脸追悔莫及,“我陪他妈爱心人士程少爷抓狗呢!”

“什么狗?”她声音可见颤抖。

“就我们学校那只,你们老叫什么白什么白的…”

邓昊还在念念叨叨:“我就说今天中午他咋这么好心请我吃大餐呢,原来是吃完要我来这里当苦力啊!你别看他是抓狗的,但是最难的是我这个赶狗的…”

话没说完,里面传出两声狗叫。

阮音书惊喜地抬了抬眼,认出这就是一团白的叫声。

紧接着,程迟也走出来了,抱着的也的确是消失的一团白。

她脑子一阵发热,欣喜顺着大脑皮层直往上冲。

程迟今天穿的是白色衣服,这会儿袖口和手肘处都蹭上了泥巴,衣襟处也是弄得乱七八糟,根本看不出这原本是件白色衣服。

更何况他怀里还抱着一只脏兮兮的一团白。

一团白窝在他怀里还不安生,汪汪叫个不停,显然是受惊了。

程迟垂眸看了眼,手指在它下巴上挠了挠,“不许叫。”

也不知道这话是有什么神奇魔力,还是男生身上的气味让它有了安全感,或者是他的手指挠的太舒服,一团白耸耸鼻子,却真的没有再叫了。

他抱着脏兮兮的一团白走出来,脚底踩在枯枝碎叶上,噼啪噼啪,却一点也不显得凌乱。

邓昊没管那边如何,把手上引狗的火腿肠吃完,又指指阮音书手上的:“你们这鸡腿哪里买的啊?”

阮音书这才忽然回过神来,把鸡腿递给邓昊:“你吃吧。”

鸡腿给了邓昊,她这才腾出手,把自己昨天准备在附近的纸箱子给抱了过来,拿来装一团白。

她还没来得及跟程迟说什么,程迟却像是明白她心中所想似的,看她抱好箱子,人便很自觉地走了过来,把一团白放进了箱子。

阮音书怔了一下,要说什么也忘了,目光落在他为了抓狗弄脏的衣服上:“你的衣服…”

没等她说完,程迟反手把白色外套脱掉,下一秒,外套被人毫不留恋地扔进垃圾桶里。

阮音书没见过这么潇洒的人,鹿眼微微睁大。

这是家里有矿吧?

邓昊边啃鸡腿边解释:“他有洁癖的,不然怎么老爱穿外套,这样的话就算衣服弄脏了还有一件,脏了的就能直接扔了。”

说话间,程迟走到门口的水池边,开始接水洗手。

阮音书这才回过神来,看了看怀里的一团白,失而复得那个瞬间的情绪太过复杂,她只剩下感恩。

…万幸它还在。

看了会一团白,阮音书抱着箱子去到程迟那边,看着水流冲过他指缝,小声问他。

“你这是把它交给我的意思吗?”

少年眼睫颤了颤:“嗯。”

她一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咬了咬下唇,感觉自己实在是欠他太多人情了。

就连道谢的时候情感都特别丰沛:“真的太感谢了,我找了很久,如果不是你,还不知道今天能不能找到…”

“不用,我顺便,”洗干净手,他关掉水龙头,“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肯定不能直接带它回班,放外面也不放心。所以最好的还是把它放去宠物医院,洗个澡然后看看腿,但是也不知道中午的时间够不够…”

说着说着,她更为难:“但是一团白现在这样,出租车很多都不愿意载吧…”

“没事,”他勾勾唇,很快又有了新法子,“我有车。”

“什么车?你满十八了吗?”她立刻有模有样担心起来,“不行的呀,未成年不能驾驶机动车,你不能以身试法,这样不对。”

这时候还一板一眼提醒他别违法,倒让人哭笑不得了。

“放心吧,不是轿车。”

少年转身朝外:“跟我来。”

十分钟之后,看着面前张扬打眼又低调的机车,阮音书陷入沉默。

“…”

这比开车还张扬吧?

他扣好头盔,又转身递给她一个:“这个戴上。”半晌又偏头,淡笑,“课代表不是最讲求安全了么?”

来都来了,眼见也没什么别的办法,她只能服从指令。

阮音书把纸箱放在地上,一边学着他刚刚的方式扣帽子,一边问:“机车会开很快吧?”

“嗯。”

她继续礼貌:“那等会儿太快的话,我可能要稍微扶一下你的腰,你介意吗?”

程迟顿了那么几秒。

旋即,他摇头,舔舔唇角:“不行啊。”

阮音书:?

他回身看她,眼底情绪不明,“为了安全起见,课代表得抱住我的腰才行。”

作者有话要说: 哦?开机车还有这个规矩,我鹿某人怎么不知道??

今天替非常“有爱心”的程少爷发一百个红包~

还在想x10

听到这话,阮音书反应了几秒, 也没往别的方面想。

她指尖调整了一下头盔的松紧度, 把垂下的刘海儿往一边拨了拨, 又确认一次。

“抱着你吗?”

“是啊。”他的声音带着玩世不恭的随意。

程迟目光一扫,刚好一辆车经过,上头坐的大抵是情侣, 女生抱着男生的腰,头还紧紧贴在他的后背上。

也不知道是怎么的,这时候玩闹的心思好像忽然起来了。

他随手一指,目光敛了敛:“就那样,安全。”

阮音书想了想,好像看过的路上的机车, 载的人无外乎都是这种姿势,便点了点头,说, “知道了。”

声音低低绵绵, 绝无反抗。

到了该上车的时候,程迟扶了扶头盔, 然后伸腿半跨上机车座, 这个姿势显得腿长大概有一米八。

阮音书艳羡地瞧了一眼,然后低头看自己被松垮校服裤子裹住的腿,默默吞了吞嗓子。

她抱住那个小箱子,带着一团白就准备上车。

他用一只腿斜支着机车,动作潇洒又好看。

阮音书把箱子放在二人中间, 然后就准备坐上车。

程迟感觉到背后增加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本不该待在他背后的东西,回头看了一眼。

他眉蹙了蹙,舌尖滑过上牙膛,“你把箱子隔在我们中间,是怕我占你便宜?”

她鹿眼亮盈盈,太无辜了:“我没有啊。”

程迟又点头:“那是你是想把我硌死。”

她低头,这才看到箱子的角抵在他腰后。

阮音书赶忙挪了挪箱子:“可是不放这里放哪里呢?我不抱着吗?”

“车速那么快你怎么抱,”程迟无奈笑笑,“放我这前面。”

“再说,我们俩之间隔着这么大的纸箱子,你很容易摔下去的。”他又道。

阮音书因为是第一次坐,什么也不懂,就一切点头乖乖照做,他说什么是什么。

上车的时候她心里还很感动,觉得自己受了程迟不少照顾,两个人的关系也不像之前那么生分了。

既然能够坐一辆车了的话…怎么着也算是朋友了。

她默默地想着,潜意识很自然地,就重新定义了一下这段关系。

好不容易把她和一团白安置好,程迟回头确认了一眼,然后拧钥匙,机车启动。

本来还平静无风的天气骤然带起了一大阵风,砰砰砰的,像一层层声浪往阮音书面前撞,她感觉身体已经跟着车走了,但心脏还留在原地痴痴守望。

心跳瞬间加速到最大值,连带着整个人都虚无缥缈起来,冯虚御风也不外如此了吧。

阮音书没坐过这么快的车,抓着程迟衣襟颤抖:“真…真要开这么快吗?”

少年的声音带风,不真切却又过分真实:“你不是赶时间?带你体验一把飙车的感觉。”

他勾唇,笑里带两分捉弄的邪气。

阮音书感觉周边景物全都在飞,看不清,楼房树木云朵全被被拉成一个个横向的色条,细细密密,交相叠摞。

她当然怕了,声音提高,语调却放软了:“别别别!别加速了!”

女孩儿的小声嗔意,带着不自知的撒娇味道,祈求他慢一点。

程迟感觉今天的风是不是加了酒,他怎么有点上头。

于是他又提了点速,企图让自己挣脱这眩晕的耳鸣。

阮音书感觉自己好像越说,程迟越变本加厉。

她怕被甩飞,两只手紧紧扣着他的腰,头也缩在他肩膀后头。

程迟低头,看见少女绵绵软软的手指在他腰际,指甲盖泛粉,手指细长莹白,因为用力,指尖漾了一丝青白。

攥着他的衣摆,把他衬衣抓出褶皱感,看起来竟意外的顺眼。

素来不爱衣服上有褶的程少爷这么想着。

很快,阮音书认真的声音传过来,带着少女一腔严谨的老成——

“程迟,开车不要分神,抬头看路。”

“…”

///

好不容易飙车到了宠物医院,短短十几分钟,阮音书跟坐了一趟过山车似的。

双脚能触到地面的时候,她几乎满足得想要流眼泪了。

不过…程迟开得快也是为了时间着想,毕竟下午两点就要开始上课了,还不知道一团白在宠物医院要忙活多久。

怕是怕,但她感动和了解也是真的。

阮音书带着一团白去医院问了一圈,医生让她先去对面的宠物美容店给一团白洗好了再送过来,宠物医院太忙,暂时没时间给狗狗洗澡。

她抱着纸箱子去了对面美容院,一开始还害怕他们不接,但接待她的那个小姐姐很温柔:“给宠物洗澡吗?”

“嗯,”阮音书低头,“它左腿瘸了,也有点怕人,不知道会不会不方便。”

“没事的,你先给我吧,”小姐姐和善笑着,“第一次养狗吗?”

阮音书摇头:“这是学校的流浪狗,我带回家自己养的。”

“啊,好有爱心呢。”小姐姐弯着眼睛笑,把一团白放进洗澡的水池里。

或许是美容院还有别的猫猫狗狗,阮音书还在这里看着,负责的小姐姐也是温柔动人,所以一团白没有怎么反抗,倒是乖顺得狠,一下子就洗完了。

洗完澡的一团白果然如阮音书料想的那样,毛特别软特别白,乍一眼看去干净清秀,很漂亮。

小姐姐一边给它吹毛一边说:“流浪狗带回家要记得打疫苗哦,不过看起来它除了腿还是比较健康的。你们家有笼子吗?如果需要的话,可以在我们这边买笼子哦。”

阮音书顺着她目光看过去,里头的房间放了很多笼子。

一团白的确是需要个笼子,所以她便过去看了看。

看了半天,她看上一个黑色的和一个粉色的,犹豫不定的时候转头问程迟:“你说这两个哪个好点?”

少年眯着眼看了会儿,忽而侧头:“这两个有区别?”

“当然有了,颜色不一样,花纹也不一样呢。”

程迟正按照她说的仔细看,一边的小姐姐笑着走来:“原来你们俩是一起的啊,我就说这么帅的男生哪儿来的呢,站在门口也不说话,不知道多少人往这边瞟呢,我们店里的宠物居然也爱看他。”

阮音书想到一团白今天也很听他的话,很是奇怪地思索,难道这人的领域已经伸展到宠物界了?

果然,看脸这天分不分种族吧。

小姐姐又笑,语调逐渐变得暧昧起来:“是你男朋友吧?”

虽然她心里已经默默把他归在了“朋友”的范畴里,但朋友和男朋友差别还是挺大的。

阮音书急忙要澄清:“啊…”

“不”字还没说出口,看笼子的程迟蓦然打断道:“黑色的吧。”

阮音书看过去,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啊?”

“我说笼子,选黑色的。”

她若有所失地扯了扯耳垂,说,“嗯,那就黑色的吧。”

把一团白放进黑色笼子,它似乎也比较喜欢,全程也不反抗,很听话。

离开美容店的时候,阮音书老觉得自己有什么话没说完,但想来想去也想不起来是什么了,干脆没再管,重新回了宠物医院。

一团白做过检查,医生开了药和康复治疗,叮嘱阮音书要注意营养,过几天来打疫苗。

她做好了一切准备,问医生:“它这个病情…有好的可能吗?”

“放心吧,不严重,好好料理一阵子就会好了。”医生低头写病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