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程迟去了很久,说要不是老头子最后咳得没法说话,估计要说上几天几夜才会被放回来。
阮音书问起爷爷的近况,程迟仍保持一种消极的乐观。
“他说自己活不久了,但毕竟每天都在治疗,又在深山里养着,我觉得还能撑到他孙子结婚吧。”
阮音书停了一下:“他孙子什么时候结婚呢?”
“看他孙媳妇儿吧。”这人四两拨千斤。
她很快意识到自己又钻进他的套中,撇撇嘴:“那他有跟你说什么吗?”
“还不就是之前那些,学校里有几个去国外知名光学研究室的名额,他想让我去。”
“你觉得呢?”
程少爷把手放在阮音书脖子后头给她枕:“不太想去,又不是考察,去几天就回,一待待那么久,懒得适应新环境。”
“国外很多吃的可能是不合你胃口。”
“再说了,也怕女朋友过度思念我,以致于无心学习…”
阮音书犹豫了一下:“我应该不会吧…”
程迟皱着眉看了她一眼,好像有点受伤。
阮音书缴械投降:“好吧,我可能会,你的猜想不无道理。”
程少爷满意地颔首。
枕在他臂弯里太舒服,基地的投影仪又在放着电影,阮音书看着看着,不自禁就睡着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忽然感觉被人慢慢放倒在沙发上,然后程迟给她扯了个枕头,又给她盖上自己的外套。
阮音书正想说自己醒了,忽然感觉到有一个轻柔的吻,落在自己唇瓣上。
这个吻太轻太小心,少了这人一贯的霸道作风,像风吹落一支羽毛,悠悠荡着被她含住。
他的吻随意又多情地辗转在她唇角,然后是鼻尖、眼皮、脸颊,再顺着落在耳边。
耳边肌肤敏。感,他只是浅淡掠过,但很快,又不知为什么,温热气息复又洒在她耳后,激起她一阵战栗和痒。
他吻了吻她的耳垂,似是而非地抿住,像停留,又像抽走。
她听到他的声音,混着丝丝缕缕的笑,勾得她心尖都提起来——
“好假。”
“你在装睡,我看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晋江tv快报】记者快讯,本文作者鹿灵系单身,在写这一章的时候忍不住哭出声来。但记者百般询问原因,她却捂嘴避而不答。
终于,在记者努力探问下,她表示痛苦的根源是自己竟不能嫁给程迟,还要看着他和女朋友秀恩爱,真是可悲可叹。
本报记者,路人甲报道,倘若喜欢,你的留言将是记者最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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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音书闭着眼,仍是不答, 长睫搭在下眼睑上, 似是真的熟睡了一般。
程迟只是轻笑, 伸出手指拨了一下她红透的耳垂。
“还装?嗯?”
手下耳垂不仅透红,而且还很烫,像个小火球, 嫩嫩软软。
阮音书终于崩不下去,侧了个身,朝着沙发背那边拱啊拱。
“还不是你把我弄醒的。”
某人攀在边沿,冰凉指尖触在她耳背,像在捻,声音也靠得很近:“是吗, 我怎么弄醒你的?”
——流氓。
她抱着被子默默想。
要不是他在她耳朵边上弄来弄去,她也不会被痒得直眨眼睛。
她很小一只,又靠内, 留出来那宽敞的一条刚好够躺一个人。
程迟这么看加这么想着, 便一翻身,躺在了她旁边。
阮音书一滞, 霎时屏住呼吸。
他手穿过她颈后, 很自然地去捏她的下巴。
“刚刚为什么装睡?”
她不理,埋着头装死。
这人怎么逮着这个话题说个没完啊?
她不说话,程迟又似笑非笑地替她想了个回答:“你是怕…醒了,打扰我?”
“谁怕打扰你啊,我只是…”说到这里, 阮音书哽住了,突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
程迟尾音追着问:“只是什么,说说看?”
她目光闪了一下,似是为了给自己鼓劲一般挺了挺腰:“我只是还没来得及睁眼。”
“是么?”
“当、当然…”
程迟手臂动了动,似乎是想把她掰成和自己面对面的状态。
人为刀俎她为鱼肉,阮音书像块牛排似的被翻了个面,整个人倒进他怀里。
外套披在她身上,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卫衣,她能感受到他胸膛处散发出的阵阵热意,仅隔一片衣料,连阻挡都减少。
程迟喉结滚了滚,下巴抵在她额头上,正要开口说话,桌上有东西响了。
阮音书推推他的腰:“你手机响了。”
“没事,不管它。”
手机震完了一阵,程迟的唇转移到她的额头,但没消停几秒,又开始用力地、决绝地、坚定地——
嗡、嗡、嗡。
带着一种不接电话绝不罢休的使命感。
“操。”
程迟低声骂了句,猛地翻身下了沙发,接起手机。
“喂?”裹着浓浓的不悦与烦躁。
起先,程迟的呼吸声还重着,但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他的呼吸渐渐平复,基地偌大的场地,空气陷入让人不安的安静。
最后,他落下四个字:“我知道了。”
电话挂断。
阮音书直觉不对,问道:“怎么了?”
“老爷子不太乐观,让我过去一趟。”
阮音书赶紧站起身,紧张道:“那你快过去吧,过去要多久,来得及吗?”
“半个多小时,”程迟揉了揉头发,目光竟难得有意思涣散和迷茫,回答她最后一个问题,“大概吧。”
大概还来得及。
程迟走到门口,又回头看阮音书一眼:“和我一起?”
阮音书微怔:“可以吗?”
“可以,走。”他拉着她手腕,不由分说地载她上了车。
车一路狂飙,开得很快,入夜下了小雨,哗啦啦地溅在车窗上,雨刷机械又笨拙地清理,雨水顺着方向朝两边流动。
这是跨年夜,身侧楼房灯火通明,彩灯闪烁不定,不时有欢呼和笑声传开,回荡在夜色中。
虽然窗户关得这么紧,他们似乎并不能听到外面的声音。
阮音书只能听到迅疾的风声,和雨刮器蹭出的嘎吱声响。
二十多分钟后,她随程迟一起进了程向民住的宅子。
雨夜的山路并不好走,但因为老爷子住在这里,所以周遭的路都修过,车可以直接开到门口。
山里的空气很好,弥漫着绿叶和泥土的天然味道,阮音书发现宅子门口停了很多辆车。
“他们都到了,”程迟收回目光,“大概只差我了。”
管家领着他们到了老头子窗前,彼时老头子正紧紧握着小孙女的手,脸上带着和煦的笑意。
“要好好学习,日后要像哥哥那样上个好大学,学个好专业,多受老师表扬和重视。”
在座没有人能相信程迟有朝一日也能成为弟弟妹妹的正面教材,连程迟自己都不曾想过。
可老头子说完笑起来的那一刹那,似乎真的是满足的。
阮音书霎时眼睛一酸。
小孙女说:“哥哥很厉害吧?他以前好像不是这样的,以前哥哥很无聊。”
程向民还是笑,悠悠悠悠道:“是啊,哥哥以前很混账,但是遇到姐姐之后,就变好了很多。现在哥哥也是我们骄傲的存在了呢,学校只有几个出国学习的名额,非想给他,他还不要,多少人研一研二才有资格,他大三就有了。”
小孙女惊叹:“姐姐好厉害。”
阮音书摇摇头:“哥哥才厉害。”
屋子静寂片刻,程向民拍拍孙女的手,抬头却是对所有人道:“你们先出去吧,我有些话要和阿迟说。”
众人点头,纷纷离场,阮音书最后一个走,却被叫住。
“你就留下吧。”
她抿唇,掩上门,乖乖点头。
老头子呵呵地笑起来:“小姑娘挺可爱,你从哪儿找来的?”
程迟头垂着,站在床边,声音是难得的沉。
“我运气好。”
这句话触动老头子的心思,他嘴角笑意敛尽,阖了阖眸,重重叹息了声:“程家这些小辈,运气最不好的就是你,我知道。”
“我有时候经常在想,为什么世界上这么多渣滓,偏偏就生在程家,我倒好,眼不见心不烦,可你能怎么办,你就生在那个家。”
“你躲不了吧?”老头子在半空中比了比,“才这么大的小孩儿,应该是青春中最快乐的时候,但每次我见你,都能看见衣领下、袖子里,全都是青紫色的伤。我问你疼不疼,你也不说话,就是那双眼啊,越来越孤傲,越来越疏离。”
“别人都说你是长了刺,”老头子声音混沌不明,“但我知道…你是被逼的不得不长啊。”
阮音书倚在门口,心中酸涩不明。
人这一生好像一个指针,落定的那一瞬,就注定了不能什么都得到。
他被给予了多人一等的天赋和外部条件,也被夺走了应该得到的爱和拥抱。
更残酷的是,命运早就替他决定好,根本不问他想不想要。
“如果你长歪,大概是我程向民这一生最大的遗憾,”老头子又长长吐出一口气,“可你争气,你没有歪,你很了不起,爷爷知道。”
程迟摇头,背脊有些弯曲:“…她帮我很多。”
“是啊,”老爷子又勾出淡淡的笑,“接下来这一程,有她陪着你,我也算是放心了。”
程向民抬手招呼阮音书过来。
“我一直都都在山里,和你见面少,也没什么了解,但看你第一眼,就觉得你适合他。程迟他不照别人,每走一步有家里人指点和倚靠,所以接下来,一些重担,就交到你身上了。你不会觉得累吧?”
“不会,”阮音书似是感觉到什么,掐着自己手背,“他对我也很好。”
“挺好,那你们就这样多多相互扶持。程迟你也是,要做好男朋友的本分,多多照顾保护人家,”他又笑呵呵地,声音有点高,“不过也不用我说了,一看你就是对人家保护欲爆棚。”
“好了,差不多了,把他们都叫进来吧,”老头子捂住嘴,“咳咳…我还…还差一段话…”
但那一段话终归是留白了。
老头子咳得厉害,面部渐渐涨红,手心中隐隐约约挂着血丝。
家里人都慌了,打电话叫医生来,可等待医生的途中程向民越来越虚,像已经喘不上气来。
老头子并不是大惊小怪的人,只是每况愈下,大家也多少能感受到。
这场紧急全员召回原因是什么,大家心里都隐有预感,到这一刻预感才有了预兆——他知道自己快不行了,临走之前,还想再见见孩子们,说上两句话。
来不及等医生到,程迟立刻开车送老头子去了就近的大医院。
一番手忙脚乱的交接初判之后,程向民被推进抢救室。
一抢救就是整整一夜。
走廊的挂钟机械行走,没有因为怜悯而停滞哪怕一分钟,阮音书茫然地盯着自己的手机,眼睁睁看着日历的年岁跳了一下,新的一年来临。
窗外黑夜像是被哪一方的欢呼庆祝照耀,可抢救室外一片沉默焦灼,宛如处在另一个国度。
天渐渐亮起,这是阮音书第一次看到天亮的过程,光一点点洒进长廊。
五点的时候,医生从抢救室内走出,轻轻扯下口罩。
“我们尽力了。”
护士安抚着大家:“这个病能坚持这么久已经是奇迹了,这也算是提早结束了痛苦,节哀。”
老头子年近八十,这一生没多少忧愁和挂念,走到这一步,上天待他不薄。
大家应该知足。
最小的小朋友问妈妈:“爷爷呢?”
妈妈拍拍她的头:“爷爷去了天堂。”
有人在哭,有人在安慰,阮音书眼眶通红,后知后觉去拉程迟的手,他在这么冷的天只穿了一件单卫衣,手已是冰冰凉。
起先众人情绪都很差,但抒发过后,也渐渐认了命,想起老头子比医生预测的还要多活了五年,他一生爱笑,大抵走了也不希望他们如此悲伤。
于是只能说服自己悲伤的情绪中走出来,尽量以好的方式去接纳,而后为他准备后事。
程迟只是坐在椅子上,不说话,也不吃东西。
阮音书捂着他的手,却好像怎么都温不热。
晚上八点,他们都发现程迟状态不佳,嘱托程迟先回去休息,到时候会同他打电话。
阮音书陪程迟走出医院,已经是九点多的光景了。
他坐在主驾驶,却没有点火。
阮音书牢牢抓着他的手,轻声说:“是不舒服吗?也许哭出来就好了。”
程迟摇头,不发一语。
“你不要不说话,我很担心你。”她轻皱眉头,“你有什么想说的不想说的都可以告诉我,不要压在心里。”
“我没什么要说的。”
半晌后,少年声音沙哑。
“我知道这不过是早晚的事,但私心还是想让他坚持得再久一些,起码等到我做到他想要的样子…我不想他走了,最放心不下的还是我。”
“他只是最爱你,”阮音书说,“他没什么不放心的,你已经做的足够好了。”
她试着把他抱进怀里,把自己的体温传递给他:“我知道你会很难接受,但逝者已逝,我们也不能老往悲观的方面想。”
“我不需要你现在就振作起来,你可以发泄、可以难受,但抒发完了之后,要记得爷爷告诉你的那些,做一个更好的人。”
他声音很低:“我只是没办法接受,他只陪我到这里就走了。”
窗外有簌簌鸟鸣,像婉转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