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泽隔着被子抱着妻子,俩人静默不语,一时间屋寂静无声。良久,他先开口:“寄眉,昨晚上的事,绝不会再发生!我发誓!”

“嗯,你都说过了。”

“唉,我真是混账,现在我也想不通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来。”

“…”萧砚泽这是要变成萧嬷嬷了么,一直唠叨个没完。寄眉不得不转身,温柔的开解他:“别再自责了,你若是一直记得,就会一直走不出来。这事过去了,我们都不要再提了,我伤心,你难受。未来的日子肯定会发生许多好事,别因为忘不掉这件事,而错过真正值得享受的事。”

‘享受’两个字,让他有了某方面的联想,看着妻子的娇颜,眯着眼睛道:“你说的有道理。”

“…”寄眉心想,姓萧的,如果你敢不分场合,这个时候再动手动脚,一定要你好看。但好在砚泽终归有些矜持,知道轻重缓急,抱着妻子,没有妄动。

这时砚泽听外屋有响动,是母亲周氏在唤人:“砚泽,你媳妇在哪儿呢?”

他赶紧起来蹬鞋下地,撩开帘子道:“娘,在这屋呢。”

周氏小声嘟囔:“怎么跑这屋住了?”

他不好意思说是寄眉嫌弃床上脏,搬到炕上来住了,摸了下鼻子,主动接过香梅手里的篮子:“这是什么呀?”打开一看:“哦…参汤。”

此时寄眉闻声也坐了起来,捋了捋发丝,就要下地。周氏上前拦住她,柔声道:“好孩子,听说你病了,我让人熬了点参汤给你补一补,汤里加了茯苓跟麦门冬,专治内心上热下冷,头疼,胸闷的。”

寄眉受宠若惊:“儿媳自从嫁进来,还没在跟前伺候婆婆您,怎么能让您特意熬汤来看儿媳呢?儿媳真是受不起。”

砚泽道:“娘给你熬的,你就别推辞了,赶紧趁热喝了吧。我给你盛出来了,啊?”

周氏恨恨的瞪了儿子一眼,凶煞如恶鬼一般,吓的他移开目光,涔涔出冷汗。还不是因为这混账儿子闹的,做出这样恶心人的丑事,否则她哪能来看陆寄眉。

若是陆寄眉受了委屈,四下找人哭诉,任谁听了都要说是她这个做婆婆的瞎了眼,给儿子选的丫鬟不规矩,别有用心的,没准还得说是她撺掇的。总之因为儿子做的蠢事,已让她颜面扫地了。幸亏儿媳妇眼睛看不到,否则真不知用何脸面见她。

寄眉猜透了婆婆的心思:“娘,我每到换季一热一凉,就容易病倒卧床,是老毛病了,不打紧的。”所以跟昨晚的事没有关系。

周氏顺着她的话道:“那你赶紧躺回去吧,别凉着!”

寄眉点了点头:“…其实您来之前,我和砚泽正在聊一些事,我们已经说来了,他不是有心的,我也没往心里去…所以您不用为我们劳心了。”

周氏看向儿子,砚泽赶紧郑重点头,小声道:“都说开了。”周氏见儿媳没有闹大的打算,松了一口气,道:“对了,老太太那边好多了,不过大夫说了,还是不能生气,她的病最忌生气。”

婆婆不说,她也不会闹到老太太面前去。寄眉轻声道:“我都明白,婆婆您的话,我全记下了。”

周氏从儿子手里端过汤碗,递到寄眉手里,温和的道:“砚泽说的对,快趁热喝了吧,早些养好身子。我还等着抱孙子呢。”

寄眉便摸着向前伸手,等接到婆婆递来的汤碗后,小口啜了一下。周氏瞧她将参汤喝了,略感欣慰:“那你好好休息吧,你坐着吧,让砚泽送我就行了。”她将儿子拽到外面的屋子,恨道:“你啊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幸亏寄眉是个懂事理的,换做他人,谁能受得了这样的侮辱?不一哭二闹三上吊,闹的上下皆知才怪呢!”

砚泽心想,寄眉又不是您和姑姑那种人,人家可明白事理了,才不会得理不饶人。他道:“寄眉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善解人意的,是我对不起她,错全在我。”

周氏咬牙低声道:“若是嚷嚷出去,让你婶子们看笑话,我干脆也别活了!你最近老实点,别再偷鸡摸狗的了!”

此次教训深刻而且惨重,他可不敢了:“我不会了。”

“但愿你长记性!”

“…娘,寄眉说想家了,我陪她回娘家住两天。”

周氏警觉:“不是回去找你姑姑哭诉委屈吧。当年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可别让你姑姑再哭天号地的跑回来找老爷子告状!”

“娘,寄眉不是那样的人,她答应了不往外说,就肯定不会说的。”砚泽道:“回去住两天,我们就回来。”

“也行。省得老太太听说寄眉病了,打听缘由。暂时让她先回家住几日,未尝不可。”周氏临走前,还不忘扶着门框,小声叮嘱儿子:“最近给我老实点。”

砚泽无精打采的道:“我记住了。您也别再寻思给我纳妾了。”

“呸!臭不要脸的!这次老脸都被你丢净了!我得了失心疯才会再管你什么妾不妾的!”说完,气冲冲的领着香梅走了。

砚泽挑挑眉:“挺好,以后不用被逼着纳妾了。”

寄眉正站在门口隔着帘子偷听他们母子两人说话,听到丈夫暗自嘀咕了这么一句,不禁一咧嘴,嘁,说的好像谁逼你纳妾一样!然后忙重新坐回炕上,眼神呆滞的等丈夫回来。

她刚坐好,他就进屋了,见参汤没喝净:“不想喝的话就算了,快躺下休息吧。”为她把被子掀开,扶着她躺了进去。

寄眉低语道:“砚泽,你待我这么好,我一定要给你生下一男半女的…”

说得砚泽怪不好意思的:“你值得我对你好。”

她抿唇微笑,心道你觉得我对你好,嗯…那你就继续这么认为吧。

寄眉答应守口如瓶,他九叔却没承诺不往外说,所以砚泽一直提心吊胆的。他祖父祖母年岁大了,九叔为了老人身体着想,想必不会告诉两位老人。砚泽便担心九叔告诉他爹,他爹平日不发火,但发起火来便是雷霆之怒,一时半会消不了。

这天早上,砚泽去见父亲说陪妻子回娘家的事,打定主意一旦见苗头不好,就赶紧撒腿跑。好在他爹似乎并不知道前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仍是慈眉善目的,听儿子说要跟儿媳回娘家。叮嘱道:“给你姑姑姑父多备些礼。年底事多,待两日早些回来。”

除了这些外,没多说别的。

砚泽料定父亲不知道自己干的混账事,暗自松了一口气。往自己院子回的路上,正巧碰到九叔,为了感谢九叔严守秘密,他朝九叔大大的作揖,请他到自己那小酌一杯。不想九叔瞅着他发出一连串冷笑后,不屑的哼了声,一仰头走人了。

砚泽讨了个没趣,但也不能怪九不待见他,谁让他身子和影子都不正呢。

翌日,夫妻两人早起起程往岳父家回了。砚泽对妻子关怀备至,一会怕她冷,一会怕她饿了的,与上一次陪妻子回娘家时简直判若两人。到了地方,先让金翠叫门,他亲自扶着妻子下马车,哪怕脚前有个小石子都要小心提醒着。

寄眉心想如果他能一直对自己这么好就好了,自己再生个一男半女,下半生什么都不愁了。

这时,陆家老仆打开门,见是姑娘和姑爷来了,忙把两扇门全打开了,让他们进来。萧素秋正在屋内做针线,听说寄眉回来了,丢下针线,走出门来迎接。

寄眉有十年没见母亲的样子了,虽然做好了准备,但冷不丁一见老了十岁的母亲,眼泪唰的一下子下来,含泪唤了一声:“娘——”

女婿女儿突然来家,女儿又一见亲娘就泣不成声,萧素秋便猜是萧砚泽欺负了寄眉,一边揽住女儿,一边没好气的哼道:“砚泽,你又做什么好事了?!”

砚泽心虚的道:“我没做什么,她想您了,我就带她回来看看姑姑您。”

素秋横他一眼,并不相信他的说辞,扶着女儿往正屋走:“咱们到屋里慢慢说,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寄眉含泪摇头:“没人欺负我…我就是想您了,想回来看看。”

一行人进了屋,素秋给女儿脱皮袄的时候,仔细瞧她手腕和脖颈,见露出的皮肉上没有伤痕,又去撸她的衣袖,看她的胳膊上有没有瘀伤。

砚泽不乐意了,大声道:“我没打她!”

素秋回眸瞅他:“谁说你打她了?我看看我姑娘穿了几层衣裳,冻没冻着!”

砚泽一挑眉,心道随你怎么看,反正我没打她!

寄眉自己放下袖子,对母亲道:“我没冻着,出门前砚泽叮嘱丫鬟多给我穿衣裳了。”想看母亲又不忍心看,心里十分难受。

素秋仍旧对他们突然到来表示狐疑:“没发生什么事就好。突然见你们来了,我还以为发生什么事了。”

砚泽干笑道:“能发生什么事,就是寄眉想您了。”

越强调没事越让人怀疑,素秋决定一会抽空再问女儿,握住女儿的手笑道:“不过你们回来的正好,我和你爹商量着收个养子,你和砚泽正好都在,就把这件事办了吧。”

砚泽道:“哦,这事啊。我听寄眉说了,也派人去打听了。确实有人家要送孩子,但这会还没生,不知男女,我已经叮嘱了,若是男的就抱来。”

“能从婴孩养大固然好,但人啊,难免有个七灾八难,指不定养不活。我和你爹商量着,先收个干儿子在身边依仗着。”萧素秋笑道:“你爹手下有个人,又机灵又勤快,上无父母下无兄弟,年岁也合适。”

砚泽二郎腿翘起,不咸不淡的说道:“去年咱家青石街典当行那吴掌柜,手下有个又机灵又勤快的活计,结果他与别人合谋骗了店里一千两银子,后来一查,一开始说的全是假的!是个惯犯。好在人已经给捉住了。” 见盆里炭火不旺,道:“我们不是每月都孝敬您二老银子么,怎么不说多烧点炭火。”

素秋不爱听砚泽说话,哼道:“哦,你觉得人家想给我们做养子,是贪图你每月给我们的那些银子?”

“…”姑姑这人真是不讲理。砚泽无力的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正说话,穿着官服的陆成栋和一个捕快打扮的少年走进屋来。素秋一见就欢喜的站起来道:“快看看谁回来了。”

陆成栋笑道:“是砚泽跟寄眉来了,怎么也没提前来个信,好让你娘做点好吃的给你们。”

寄眉见了父亲,眼睛一酸:“…爹…”

砚泽没有察觉到妻子眼眶有泪,因为他被更蹊跷的事情吸引了注意,跟着他岳父进来的那个少年人,生的眉清目秀不假,但脸颊怎么红彤彤的,他皮肤白皙,真个是白里透红。他皱眉瞧他:“外面很冷吗?”

那少年朝他作揖:“姑爷。”

沈向尧欠身的同时,眼眸微微上眺,将萧砚泽看了个清楚。出乎意料,萧砚泽长的人模狗样,还算风流倜傥。但沈向尧觉得自己长得也不差。而且他比他年轻。

沈向尧暗暗将自己跟萧砚泽对比了一番。两人从家世到外貌皆在伯仲间,要赢只能赢在专情二字上。

第四十九章

砚泽也上下打量沈向尧,良久笑道:“姑妈,这就是你提的那位机灵小哥吧。真是不错,细皮嫩肉的,不想苦出身,倒像是自小养尊处优的。”

沈向尧自觉没有露出马脚,虽然进屋后猛见陆寄眉,激动的心狂跳不止,但他努力克制着,不曾多看她一眼。这萧砚泽怎么莫名的针对他,才一见面就竖起了敌意。

他苦笑着看了眼萧素秋:“我怎么能算养尊处优呢,老爷抬举之前,我连口饱饭都没吃过几顿。”

萧素秋横了女婿眼,笑对沈向尧:“他是逗你呢,别当真。你来的正好,眼瞅入冬了,我正想给你量量身长,做件衣裳过冬呢。”说着,唤进个丫鬟,领着沈向尧去量尺寸。

上次砚泽来,可没见过这个丫鬟,料定是姑父姑母用自己送来的钱新买的,便低声道:“见到钱花到哪里了。”

这时陆成栋笑道:“砚泽啊,上次我进城办事,去看过寄眉,可惜你那次没在家。今天你来了,好好跟我喝两盅!”

砚泽赶紧奉上笑脸:“那是,那是。”瞅了眼沈向尧的去处,随口问道:“他也入席吗?”

陆成栋道:“多个人多份热闹,你不嫌弃,我就让他陪咱们一起喝酒。”

砚泽微微颔首:“您说得对,热闹…热闹…”

寄眉纳闷,丈夫为什么如此在意刚才那个差役?难道看人家白白净净的?动了什么稀奇古怪的念头?!既然他怀疑过自己跟金翠两个女人间有染,那么她也能怀疑他俩之间有问题。

“…”不,这样不对。不能跟丈夫学,会学坏的。寄眉摇摇头,似乎想把刚才那个邪恶又恶心的念头赶出去。

晚饭时,砚泽听说县里的路已经有京城的沈公子捐了银子修缮,心里忽然不是滋味,好像自己一下子变得无用了。他若有所思:“京城的沈家…啊,我记起来了,与知府大人有些亲戚,依仗这层关系,在粟城开了个酒楼,我们家还去送银子捧场来着。”难道昧心钱赚太多了,才四处散财?

陆成栋道:“没错,所以不用女婿你破费了。”似乎是故意给他难堪,补充道:“听说这件事,心里一块石头落地了吧。哈哈,这回我这个做岳父的找你喝酒,你也不用躲了。”

“您误会我了。”砚泽苦笑道:“我当初没答应是因为…我觉得与其修路不如捐建书院!我这次来,还想着,如果您愿意,我可以给县里捐建个书院,兴私学。”

陆成栋沉默的注视着砚泽,良久一拍他肩膀,夸奖道:“好女婿!”

砚泽最近几天一直没休息好,用过晚饭之后,眼皮发沉与丈人聊了几句,就带着妻子回房歇了。

厢房这空了有段日子了,加上室外寒冷,屋内透着股凉气。砚泽摸了下炕头,回头对妻子咧嘴道:“你家也太省柴火了,女儿女婿回来了,也不说多少点。”想起端午来岳丈家干的那次苦力,不禁挑眉笑道:“端午那会,姑父不是买了很多柴火吗?怎么没劈了烧,留着过年么?”

“…”寄眉轻声道:“我家一直是这样的,冬天不把屋子烧的太热。太热了,人闷的慌。”

他心道就是抠门,姑姑嫁给陆成栋这种穷嗖嗖的官吏有什么用?回头瞅了妻子,笑眯眯的去搂她:“也是,有我呢,不用烧得太热。”

好了伤疤忘了疼,两天半的功夫,又恢复轻狂浪荡样了。寄眉装不懂:“…你想做什么?”

他忽然记起那茬:“没什么。你还在生着病呢,咱们得好好休息。”抚着她的肩膀柔声道:“见到爹娘,心里好些了么?”

“…好些了。”她神情落寞。

砚泽忙抬起她的脸,心疼的道:“我看你表情可不像好多了的样子。”

“一想到过几天又要分离了,我就笑出来了。”寄眉抱住丈夫,仰头朝他笑道:“但还是谢谢你带我回来。”

他对她百依百顺,多半是来自愧疚,她感谢他,让他不好意思了:“我说过要对你好的。这不过是件小事,以后有你的福享。”

“真的呀?”她笑道:“那你说说,我有什么福享?”

砚泽被问住了:“…丈夫疼爱,儿女双全…算不算?”

前一个她不指望,后一个正在争取。如果一切真的按照她的设想发展,那么以后的日子的确有福享。她甜笑道:“算。”

砚泽一见她甜蜜可人的笑容,脑子融化了半边,等回过神来,手已经往她衣裳里伸了。见妻子撅着嘴,似乎并不想亲热,才把爪子掏出来。

唉,他认命了,一跟妻子回岳父家,他就注定与‘云雨’无缘。

寄眉颦颦不悦的问道:“对了,家里的那张床,你命人扔了吧。”

他坚决的回答:“送去劈柴烧火。”

“拔步床…好贵的吧。”

砚泽道:“有价的东西都不算贵。”

“那什么算贵的?”

他忽然冒出个念头,便脱鞋上了炕,跟妻子面对面坐着,牵着她的手,语重心长的道:“当然是越难求的东西越贵了。比如…我对你这份心,你去哪里都买不到。”

至于是什么心,他没明说。寄眉在心里猜,莫不是迷恋□的色心?不过,不管是什么心了,他能说出这样的话,在一年前简直是不可想象的,十分值得鼓励。她抿嘴羞涩的笑道:“真肉麻。”

他抱着她跌倒在炕上,在她耳边笑道:“那我就再说点,看你有多麻?!”

寄眉笑着推他:“别闹,让人听到多不好。就是让金翠听见也不好啊。”

说来奇怪,从吃饭后,就不见金翠的人,不知到哪里去了。

傍晚下起了雨夹雪,在空中飘散时看着白茫茫的,但落到地上却全化成了水,湿漉漉的一地泥泞。

金翠守在厢房的拐角处,看到老爷口中的梅之项往这边走来,突然窜了出来,往他面前一蹦,提着灯笼上下打量他。

沈向尧记得金翠,当初在普照寺两人见过,还一同扑打过马蜂。不过,他认为金翠并不敢肯定是他,否则早嚷嚷出来了。他皱眉道:“有什么事?”

“别动!让我好好看看你!”金翠冒雪在这里等了他好一会了,因为挨了冻,心情十分不好。

沈向尧打了个冷颤:“发生什么事了?咱们别顶风冒雪的了,我肚子饿了,想去厨房找点吃的,你要不要一起来?”

外面有风雪,看不清他的面目。金翠便和他进了厨房,沈向尧进去后抖了抖身上的雪:“刚在桌上只顾着喝酒,肚子里没食,怎么也睡不着。哎,你是小姐的贴身丫鬟吧,你怎么也睡不着?”

他表现的很随便,打开柜子,端出吃剩的菜肴,摸了下笑道:“还没凉,不用热了。”提起筷子就要夹,抬头见金翠还直勾勾的瞪着自己:“哎?你不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