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没有今日白天的那段,在回去路上,阮绵绵一定会兴致勃勃地让船主顺便去湖心处转一转。可惜的是,这会儿一来到湖边看见这些画舫,她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一张空自有着熟悉五官气质态度却冷漠无情的面容,就什么兴致都提不起来了,只想早点回去好好睡一觉,阿Q地安慰自己一通。

套句庸俗的话,不管怎么样,生活还是要继续下去的,除非她不想活了,所以有些东西是放不下也必须学着放下的。

不过,她想马上钻到被窝里这个愿望一时间显然是没法实现的。

因为,一,她没翅膀没法瞬间就飞回去,二,她身边这个邻居兼姐姐的巧依姐恐怕早已积累了一肚子话想要问她,就算头挨到了枕头也不会马上放过她。

果然,眼见送客的碧柳离去,小舟儿飘荡着来到湖中,憋了大半天的向巧依就开始上课了。内容无非是她今日在欧阳府中的表现和行为不大妥当,太过自来熟难免给人家留下不好印象灯灯。当然,向巧依素来是温柔性子,就算说教,语气和用词也都是非常委婉的,傻子也听得出她是真心地为自己好。

阮绵绵心里虽然有点不以为然,可也知道自己是没法和一个古人解释什么人人平等、交友不应论贫贱富贵之类的道理,便做出一副虚心听取的样子,点头保证下次知道了。接着,又乖乖地听了向巧依一通该怎么还欧阳夫人人情之类的唠叨,耳根子才总算清净了下来。

回到家中,阮彦真早就提着一盏灯笼,正站在门口翘首期盼,昏黄的灯光下,他的身形显得格外的瘦削。

待走近了,见到两人手上都有包袱还穿了一身新衣,饶是先前欧阳府已派人来知会过两人会留饭,阮彦真还是不免诧异地问了一大堆问题。

这些事情说起来太麻烦,阮绵绵懒得详细解释,随意敷衍了两句就借口有些累上楼休息去了,留下向巧依好脾气地一一跟阮彦真说明。

许是今日心情的起伏太大,身心难免有些倦怠,本以为会辗转难眠的阮绵绵,居然歪在床上才一小会就睡着了,还神奇地一夜无梦地直到天亮。

良好的睡眠带来愉快的心情,次日醒来时,阮绵绵第一次觉得巷子里那些往日总觉得过于喧闹的杂声有些亲切。动作利落地起床穿衣,套上鞋子,打开窗户,一边吸着清冷的空气,一边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忽然感觉身心都轻松了不少。

下了楼,阮彦真正坐在小板凳上为她煎药,整个屋子都充满了淡淡的药味。

“绵绵,你起了?”听到脚步声,阮彦真抬头冲她一笑,清瘦的脸颊上还沾着一点煤灰,显得那笑容很有种讨好的意味。

想到这几日他那无微不至却小心翼翼的关怀,还有书柜里那些曾经见证过他文采精神都鼎盛之时的画卷,阮绵绵心里一动,一边应答,一边走了过去,掏出帕子给他擦脸,一边道:“爹,我昨天答应要给欧阳夫人的公子雕东西,可是缺少工具,等会儿你陪我上街去买吧!”

说完,没等到阮彦真的回答,不由疑惑地转向他的眼睛。

却见阮彦真满脸都是傻傻的笑容,仿佛十分满足幸福的样子,手一顿,忽然明白这是为什么,心里莫名地有些酸,但随即就故意瞪了一眼阮彦真:“爹,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有有有,”阮彦真回过神来,连忙点头,可转眼就谄谄地笑道,“宝贝女儿,你能不能再说一遍,爹刚才没听清楚?”

不过是给他擦下脏东西嘛,用得着这么感动么!

阮绵绵翻了个白眼,又重复了一遍,阮彦真连忙点头说好。直到阮绵绵自去一旁洗漱,才明白过来她要买什么,心里不由疑惑,绵绵什么时候会雕刻东西了?

不过,阮彦真也不是傻子,难得感觉女儿愿意和他亲近,自然不愿意在这种关头,问一些可能会让女儿不高兴的话,当下只将疑惑压在心底,反正自从女儿失忆之后,这性子的改变也不是一点两点了。

到离左家桥一刻多钟的松毛场买回一些简易材料后,阮彦真去书院的上课时间也差不多到了。阮绵绵便在向巧依的陪同下,开始研究最后还是带回家来加工的树根。

虽说只是个给孩子玩的小东西,不需要精益求精,而且这种雕刻技术都是小时候学的,长大后鲜少动手,手艺不免生疏,再加上前世的一些材料这个时代并不一定有,没法完全按照以前那一套,也没法把它当做一件真正的工艺书般花上数十天乃至几个月的时间来精雕细琢。但考虑到欧阳夫人的人情,阮绵绵还是想要做就尽量地做的完美一些。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除了吃饭消食,阮绵绵差不多把精力都花在了根雕之上,惹得向巧依说了她好几回,还搬了向母和阮彦真都来劝。

单人难敌众口,阮绵绵只好渐少直接动手的时间,还是留了很多时间休息。不过,这倒也让阮绵绵有了更多的时间来构思并美化整个作书的立意,不至于草草下手再难修改。

这个小欧阳康随手捡来的树根,应该是香樟木。浸泡并去掉外头朽腐的表皮之后,便露出了里头那散发着淡淡香气的红褐色心材,这种颜色倒也十分符合一个生气老头的脸色。

六天后,经过最后一道上漆程序后,整个作书终于完成了。

原来脏兮兮的树根早已不见,取而代之地是一个仿佛亲手找到小偷的看果园老头的头脸:瞪的圆圆的眼睛,扁扁大大的鼻头,一把蓬乱的胡子,还有那好像因为生气才涨的通红的脸色,简直栩栩如生,令人叹为观止。

最特别的是,这个老头明明看起来非常的生气,但却是怒而不凶,眉毛也被雕成很奇怪的形状,尤其那被吹起的几根胡子,更是别样的可爱,令人很有一种想捧腹取笑的欢乐感。

向巧依是第一个欣赏到这个作书的人,犹自看的目瞪口呆,若不是这些天一直亲眼看到阮绵绵在捣鼓,几乎都不相信这个可爱的老头出自阮绵绵之手。

等到傍晚阮彦真回来,则是直接完全呆掉了,看着女儿的眼神又喜又惊,差点就像看怪物一般了!

很多艺术都是异曲同工的,对于雕刻来说,他虽是外行,可毕竟在绘画上浸淫了数十年,自然看得出这根雕精巧地犹如浑然天成,绝非是没有天赋随便玩玩就能弄出来的,可问题是,绵绵是什么时候学会这门极不简单的手艺的?

PS:如果你喜欢本文,请别吝啬票票,不管是粉红票推荐票还是PK票评级票,对作者来说都是最好的鼓励!谢谢!

第二十九章 亲情

“你也不知道怎么会的?”听完阮绵绵的回答,阮彦真和向巧依不由异口同声地问道,都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是啊,”阮绵绵闪了闪眼睛,一副自己也不知道的无辜样,“反正我当时看到那个树根后,就觉得我应该可以把它雕出来,我想,应该是以前学过的吧?”

以后她奇怪的地方还要多着呢,样样都要解释个清楚,她不累死才怪,还不如就让他们去胡乱猜测,谁让她不愿学古人一样凡事都规规矩矩了无生趣地生活,又有“失忆”这个大依仗呢!

“可我以前没听你提起过学雕刻呀!”阮彦真不解地看向向巧依。

“我也没听过。”向巧依也满脸狐疑地摇摇头,心中暗自思忖。自己和绵绵虽说从小情同姐妹,可也不是每天都见面的,尤其是阮许两家定亲之后,阮绵绵大半时间都在为郝家做事。啊,记得郝家去年房中走水差点蔓延,事后不得不请人翻修了一下房子,那时候绵绵几乎天天在郝家帮忙,难道…

向巧依迟疑着把心中的猜测说了出来。

阮彦真半信半疑:“你说绵绵可能就在工匠翻修屋子的时候,在一旁学的这雕工?”

说实话,这种解释她自己也不是很相信,但除此之后,还能是什么原因呢?总不能说和那个人一般,都是在梦里见的学的吧?

向巧依神情古怪地看了一眼阮绵绵,抿了抿唇,点了点头:“绵绵妹妹天生聪慧,那次郝家房子修了一个月,屋檐窗棂的都有不少雕刻,妹妹在一旁看多了也是很有可能的。阮叔叔,咱们就不要追究了,等妹妹以后都想起来了,自然就明了了,再说,这又不是什么坏事。”

阮彦真虽未完全释疑,但向巧依的最后一句却有很好的说服力,当下笑笑也就放开了:“巧依姑娘说的对,这也不是什么坏事,这样吧,明天我去铺子里告个假,亲自陪绵绵去一趟欧阳府吧。欧阳夫人为绵绵劳心治病,我也该去亲自拜谢一下。”

这些天,女儿的记忆虽未有明显的好转,可是脑后的外伤却已好了个七七八八了,也再没发生过头疼头晕恶心之类的症状。像这种脑震荡什么的,他可听说一般人得了起码要好一阵子甚至好几个月休养呢!

“既然有阮叔叔陪同,那我就不去了。”向巧依有些如释重负。欧阳夫人虽然和善,可她一进那大院中就觉得浑身拘束,就怕一不小心行差踏错的,实在做不到像绵绵一样轻松自然。

有过上次的经历,阮绵绵也知道典型小户人家出身,习惯恪守本分的向巧依并不喜欢去欧阳府,自然不会强求。

第二天,阮彦真先去上了课,再去书画铺子请了假,巳时正就回来了。为了以示郑重,还特地换了件唯一还有八成新的蓝色长衫。

正准备出门,阮绵绵忽然站住:“爹,上次去欧阳府是坐船的,今天时间反正还早,咱们就从城里穿过去吧?在家呆了这么多天,我还没进过城呢?而且欧阳夫人也说我稍微走走对身体有好处。”算起来,来到古代也有十多天了,居然只远远地看过城墙,连都城的城门都没进去过,实在有些丢脸啊!

阮彦真想了想,觉得女儿这些日子状态是还好,便点点头:“行,那我们就坐船进城,到了天水桥再下船上御街,等走累了再雇顶轿子。”

阮绵绵大喜:“谢谢爹。”

“都是自家人,有什么好谢的!”阮彦真对她宠爱地一笑,向门口走了两步,又顿住。

“怎么了爹?”

阮彦真迟疑了一下,将装着根雕的包袱放在桌上,返身上楼:“女儿,你等一下。”

阮绵绵狐疑地看着他上了楼,耸了耸肩坐下来等。

片刻后,阮彦真下来了,手里拿着两筒画卷,外头套着布袋的那种。

阮绵绵诧异地问道:“爹,这画是拿去送欧阳夫人的吗?”

阮彦真摇了摇头,手指拂过画卷,似有无限感慨:“不,爹是打算把画拿到城里去问问价钱,能卖就卖了。”

“卖画?”阮绵绵不由讶然,“这些画不是已经保存了十来年了吗?怎么突然想卖掉?”想了想,恍然道,“是不是家里没钱了?我这里不是还有石家给的赔偿金嘛!”

这阵子,穿的用的虽然不见有什么改变,但吃的方面,阮彦真却是从未节省过,还经常什么补身子就给她买什么,而那十金又是一直放在她身上没动用过的。估计只靠本来就有限的积蓄而言,难免会捉襟见肘了。

阮彦真神色尴尬,显然是被说中了,呐呐地道:“如今未到月底,学院里的束脩还没发下来,铺子那边又才做了没几天…是有些紧张。不过,也不全是这个原因。绵绵,自从你受伤后,爹也想通了,你是爹的唯一骨肉,爹再也不能让你跟着天天吃苦了。这些画,虽说都是爹状态最好的时候画的,可终究是过去的了,卖了就卖了,以后只要爹发奋图强,有什么好画画不出来?爹总不能一辈子只靠教些顽劣的学生混日子是不是?”

说这一番话时,阮彦真的语调和情绪明显起起伏伏,句句都透着情深意切。

可那些都是他对过去美好时光的念想啊!单看家里这般穷迫,以前都从没想过要卖画就足见这些画在他心中的重要性了!而今却…

阮绵绵心中动容,见他伤感愧疚,不由自主地伸手侧抱着他,将头依在他的肩头上,头一回心甘情愿地,低低地喊了一声:“爹!”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自己也不是没犯过错,何必老抓着人家的不足呢?何况,这个人家,如今还有以后都是自己一辈子的家人了啊!

被女儿这一主动亲昵地一拥抱,阮彦真意外地猛然一震,眼眶忽然湿润了起来,忙眨了眨眼遮掩眸中的水汽,呵呵笑着伸手轻拍了拍女儿:“好了,咱们早去早回吧。要是能卖上好价钱,爹给你买盒胭脂…不,给你买件新衣服,等日子好了,爹还要给你打几件像样的首饰,把我的女儿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话语间,只字不提石家给的那十金。

阮绵绵心里更加感动,面上却故意嘟嘴:“难道女儿不打扮就不漂亮了么?哼哼…我可是天生丽质难自弃,不信你看看,这左家桥有哪家女儿的皮肤能比得上我?”

“哈哈哈…”阮彦真被她逗得开怀大笑,不由亲昵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是是是,我的宝贝女儿确实是天生丽质,谁也比不上。”

“嘻嘻…那咱们还不赶紧出门,好让大伙都来欣赏欣赏这阮家女儿的风采?”阮绵绵将他的画抽过来抱在怀里,满脸都是俏皮。

“好!出发!”阮彦真一挥手,清瘦的面颊上第一次显出久违的豪气风采。

父女俩相视一笑,彼此都为这样的亲近而心中喜悦。

第三十章 进城,评画(二更求票)

从左家桥进城,虽然也可以走陆路,但坐轿气闷,时间也长,自然没有坐船方便,父女俩便准备去胡家医馆旁边的埠头乘舟。

正有说有笑地走出巷子,忽然眼尖的瞥见前方正有个肥壮的身影摇摇摆摆地往这边来,阮绵绵当机立断,马上拉着阮彦真躲在一个小摊之后。

她自然不是怕郝氏这个婆娘,只是今天春光正好,心情又是难得的舒畅,可不想被郝氏坏了兴致。

看到女儿望着郝氏时眼中那明显的嫌恶之色,想到这门亲事是自己亲口答应的,阮彦真的面上不由现出愧疚之色,待郝氏一无所觉地走过,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阮绵绵虽然很想知道定亲的内情,可见他最终什么都没说,此刻也不是追究的时候,便只当没注意到,招手呼叫船夫。

从左家桥到御街,需要先通过余杭水门,再沿着运河折转两个弯,由于船只众多,小舟行进的并不快。阮绵绵正好一边慢悠悠地欣赏着运河之上并两岸的各种人文物景,一边听着阮彦真给自己讲解介绍一些主要建筑的名称用途,如军器所、贡院和大理寺衙门等。待到转了第二个弯,因大货船都进了白羊池,剩下的都是些小船,速度这才快了起来,没多久就来到了炭桥。

上岸后,父女俩夹在人潮里穿过一条丈多宽,两侧都是各色店铺的巷子,终于来到了两侧店铺几乎家家都是彩画欢门,显得无比热闹繁华的御街之上。

在狭窄陋巷里生活了这么多日,此刻乍然一看到那起码五六十米宽的大街,阮绵绵顿时觉得眼前豁然开朗,忍不住赞叹:“好宽广的御街呀!”

阮彦真笑道:“是啊,要不然怎么是御街呢?”

阮绵绵一边点着头,一边不住打量着那些时不时在御街中间奔驰,从未在左家桥见过的马车。

这些马车有的看起来比较短,只够容纳两三人,有的却有着长长的车篷,可能七八人都坐得下,车帘精美,拉扯的马屁也很高大雄峻。除此之外,骑马的骑马,乘轿的乘轿,无不是衣着鲜丽,仿佛富人贵人一下子都集中在这里。而那些在左家桥能常见的,或挑担或骑驴牵骡,或是闲逛的普通百姓们,则都很自觉地走在两边的石板地上。若非需要往对面去,绝不会随意踏入中间的碎石子路段,但凡遇到有贵人想在哪家店前停留的,也都急忙相让,态度无不卑微谦恭。

唉,古代就是古代,真是阶级分明啊!

“爹,咱们先去卖画吧,待会儿还要去欧阳夫人那里呢,这御街以后再来逛也没关系。”看到进出两侧高楼店铺的多是富人,平民百姓几乎都只是路过,阮绵绵便主动地道。这个时代可不像前世,只要不是衣衫破旧褴褛,哪怕是五星级的酒店也是可以进去的,估计到时候人家一看他们的穿着就知道自己是个穷人,赶虽不至于,给脸色肯定是难免的,她又不买东西,何苦进去自找没趣?

“也好。”阮彦真其实也有点担心自家若是随意进去会被人奚落,闻听忙点头,“前头就有一家名叫致远斋的书画铺子,颇有盛名,咱们去看看。”

待进了致远斋,一股古朴的书香之气顿时迎面而来。

只见目光所及,厅堂宽敞,陈设雅致,不论是一个花瓶,还是一架屏风,都似摆放地恰到好处,墙上自然是少不了悬挂这许多的书画。

“两位客官,请随意。”此刻店里正好一个客人都没有,只侯着两个伙计模样的年青人。见到阮氏父女进来,其中一个戴褐色头巾的就迎了上来,嘴角含笑,举止得体,并没有因为他们看上去不像有钱人就面露怠慢之色。

看来这家店的服务态度起码还不错!

阮绵绵随意地点了点头,阮彦真却像是很不自在,抱过画卷就想直表来意:“多谢小哥,我们…”

阮绵绵忙悄悄地扯了他一下,笑眯眯地道:“我们先随便看看。”

“两位请,如有需要请随时吩咐。”那伙计也不介意,拢着袖子自站在一旁。

阮绵绵便拖着阮彦真按顺序一幅一幅地逛了起来。

书法就直接略过,反正看不出好坏,画卷则仔细地多瞧几眼,心中暗自和便宜老爹的作书比较,并且一边看还一边问阮彦真那些画作的作者、来历以及各自的特点。

阮彦真虽说消沉了十年,但功底必定还在,往日里又经常要给学生上课的,这些问题自然难不倒他。见女儿感兴趣,心想这机会也是难得,就低着声一一回答,却没注意到那个伙计已然悄悄地跟在他们身后数步处,将父女俩的对答都听的个清清楚楚,脸上的神色也越来越惊讶。待两人看了三分之一的作书后,还向另一个伙计打了个什么手势。

不一会,厅角的门帘就被掀开,走出一个留着山羊须的中年人。

许是长久没看到佳作,又毕竟是打心底热爱这个行业,阮彦真先前虽还有些放不开,可渐渐的声音就放了开来,遇到自己特别喜欢的作书还会再三流连,才接着看下一幅,浑然不觉屋里多了个人。

醉翁之意不在酒的阮绵绵却是一开始就打着投石问路的主意,自然没有错过这些变化,待见那中年人听了伙计的耳报之后,就也不着痕迹地接近自己父女,目光还在画卷上转了几转,嘴角不由微微一弯。

不怕不识货就怕乱比货,老爹在面对大部分的画作时,都不见有自卑之色,想必今儿个带来的这两幅画应该也不至于卖不上好价钱了。

那中年人甚有耐心,一直等到阮彦真将所有画都看完了,才忽然啪啪啪地鼓起掌来:“好!好!这位相公见解如此精辟,句句切中要点,实在是让在下万分佩服啊!”

阮彦真这才惊醒自己居然在别人店里大发厥词,顿时羞得满脸绯红,忙深深作揖:“在下一时糊涂,言语无状,乱议胡评,还望先生多多海涵!”

“嗳,相公论画,实乃字字珠玑,在下求之不得,岂有胡评之说?”中年人笑着还礼,道,“但不知相公贵姓,如何称呼?”

阮彦真赦然道:“在下姓阮,名彦真,这是小女。”

“原来是阮相公!在下姓蔡,乃本店掌柜,今日得见阮相公,真是三生有幸!来人啊,快给阮相公和小娘子奉茶!”蔡掌柜很是热情地招呼道,“阮相公,如不嫌弃,请坐请坐!”

“不敢不敢,”阮彦真忙又拱手,“实不相瞒,在下来是…是…”想到自己方才还慷慨激昂地把人家的画都评论了个遍,下一刻就要反过来推销自己的拙作,阮彦真的脸又红了起来,怎么也说不出口。

有了先前的奠基,加上这蔡掌柜识才的眼光,阮绵绵就没阮彦真那般顾忌了,索性将画卷直接摆在了桌上,挑明道:“掌柜伯伯您好,其实我们是来卖画的,不知道你们这里收不收?”所谓礼多人不怪,以她这具身体的年龄,礼貌点总能多获得一些好感的。

第三十一章 讨价还价

(今日还有一更哦,希望大家能更多地鼓励偶,谢谢!)

“卖画?”蔡掌柜似有些诧异,但随即就含笑看着画卷,“是这两幅吗?”

“是。”阮绵绵去除其中一幅的布袋,准备打开,“掌柜伯伯您可以先看一下。”

旁边一个伙计立刻上来接住画卷的另一端,同她一起徐徐将画展开。

“春山行径图…文山子…”蔡掌柜扫过画名后直接看向落款,忽然咦了一声,身体不觉向前微倾,还掏出了一个放大镜。

咦,居然已经有放大镜了!不过,既然玻璃镜都有了,放大镜好像也不稀奇,看来当年改变历史方向的很可能就是个穿越前辈。

阮绵绵念头闪过,眼睛却盯着蔡掌柜的神色。身为一个颇具盛名的书画铺子掌柜,平时必定已经见多了各家名作,不用说,一般的画作只怕都难以入他的眼,可他却一看落款就有些吃惊,莫非,自己这个便宜老爹在业内还真有点名气?

阮绵绵心中暗喜,不由斜睨了一眼阮彦真,却见他的眼中似是惭愧又似是怀念,似是期待又似是害怕,明显地患得患失。

这个便宜老爹,整整失意落寞了十年,也难怪此时这么不自信了,看来,今儿这画可一定得卖一个好价钱才是。

蔡掌柜这一看几乎就看了一小炷香光景,这才直起身来,越发客气地道:“不知另外一幅是否也容一观?”

阮绵绵立时抢着开口:“掌柜伯伯,不好意思,另一幅我们是准备送人的,并不打算卖。”

送人?阮彦真诧异地看了一眼女儿,知道她估计有什么用意,便无声地默许。

蔡掌柜的脸上顿时流露出一丝极浅的遗憾之色,若不是阮绵绵很仔细地注意,几乎看不出来,当下也不动声色地直接发问:“掌柜伯伯,这画您已经欣赏过了,自然知道这是真迹,不知道您觉得此画当得多少金?”

她这最后一句话问的十分巧妙,既不是问值多少钱,也不是说值多少银子,而是直接用了这个时代的最高度量“金”,还用了当得不当得这个词。同时,暗中细观蔡掌柜的神色,发现他神情中并没有什么不满的情绪反而若有所思,便又笑盈盈地补充。

“掌柜伯伯您也知道,我们若不是没法子了,也不会把这画拿出来卖,掌柜伯伯的价格若是给的诚心,这画就留在您这里。其实,我们还没去过别的书画铺子,只是觉得您这儿的活计态度很得体,想必也不会唬弄生客,才把画拿出来的。”

见她不仅问话有技巧,而且还直接摆出后路,蔡掌柜不由露出一丝苦笑,摇摇头道:“小娘子可真会说话,也罢,若是我开得低了,还真是对不起小娘子这番高看。不过,在下开价前还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小娘子能让在下见识见识另一幅画作,若是在下没有猜错,应当也是文山子的作书吧?”

“掌柜伯伯猜的没错。”阮绵绵笑眯眯地道,主动地将画卷展了开来,这一次是副线条简洁明了意境却十分悠远的君子兰图。

蔡掌柜又是拿着放大镜一通欣赏,才无限遗憾地叹了口气,道:“据闻文山子先生已经隐匿十年,再无佳作问世,没想到如今还能看到他的真迹,而且一来就是两幅。却不知道阮相公如何得到这两幅从未现世之作的?”

阮彦真支支吾吾:“这个…”

“掌柜伯伯,说起这个我爹有些为难,您就别问了。”阮绵绵又打岔并催促道,“您就直接开个价吧,我们还有事儿要办呢?”

蔡掌柜捋了捋山羊胡,沉吟了一下,道:“阮相公若肯将这两幅都卖于小店,在下愿代为做主,出十八两金。”

十八两金?那岂不是一百八十两银子,足足…二十一万六千文铜钱?饶是阮绵绵再想装沉着镇定,也不禁眼睛发亮地看向阮彦真,却见他也是满脸的惊讶之色,显然这价格是高于他的期望了。

蔡掌柜将他们的神情收入眼底,这才慢悠悠地说出下一句:“不过,倘若阮相公非得留一副送人要折开来卖的话…请恕在下直言,这幅《春山行径图》在下就只能出六两金了。”

阮绵绵瞠目结舌地道:“什么?才六两金?两幅才十二两,掌柜的,这也相差太多了吧?”

蔡掌柜笑眯眯地道:“小娘子莫急,在下的话还没说完,《春山行径图》虽说只值六两金,可若是阮相公愿改将这一幅《君子兰》卖给小店,在下却是愿意出十两金的。当然,倘若阮相公能赏脸将两幅画都交给小店收藏,一共还是十八两金。毕竟礼不在轻重,只要尽到心意便好,或许还有其他的礼物更适合相公做人情也不一定。”

原来他的后招在这里啊!难怪他先前那般爽快,好像很好说话的样子,果然不愧是长期做生意的,是只十足的老狐狸呢!

阮绵绵心中恍然,心底却暗笑不已。不过,一山还有一山高,只怕是这只老狐狸再精明也没想到自家老爹就是文山子,家里还有好些这样的画作吧?当然,所谓奇货方能出高价嘛,她自然不会把真相告诉别人,而且,这价格貌似也还可以谈谈。

“女儿…”思忖见,阮彦真总算从惊讶中反应了过来,不由征询地看向阮绵绵,毕竟方才要不是女儿的一番作态,恐怕只他的画也卖不了这个价钱,所以,理智告诉他,接下来的事情最好还是由女儿继续做主。

阮绵绵哪能不知道他的意思,故意装作很为难的样子,还伸手咬了咬手指头,这才忍痛般看向阮彦真,挽着他的手喏诺地道:“爹,掌柜伯伯说的也有道理,不如咱们还是选些别的礼物吧?”

“这…不太好吧?”看到女儿那眨巴眨巴好像乞求实则调皮的眼睛,阮彦真也开了点窍,可终究这辈子都没有忽悠过别人,面色虽镇定,耳根子却泛红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