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眸子微垂,声音已有些喑哑,“若是我娘寻到我们的踪迹,死的,就不只是我一个人了。”

“果然是…鹤夫人下的手吗?为什么?”

默了许久,她才说道,“我想离开秦门。”

我怔了怔,“离开后…你想跟夜公子一起么?”她未作答,答案已经很明显,“那夜公子,知道吗?”

她摇摇头,我急道,“为什么不告诉他?你们…”我恼道,“两个都是笨蛋!要是你们三年前就把话说明白,又怎么会弄到这种地步?”

“三年前…”景玉淡然一笑,“当年知晓他的身份后,我拉着他要去爹爹面前,可是他却答应我娘,和我断绝关系。明知道我们非兄妹,却不知他为何这么决绝狠心。娘亲说的果真没错,天下男儿皆薄幸。”

我皱眉看她,“连夫人死前曾说过,鹤夫人在妊娠时,平定王才变心,后鹤夫人生下你,便离开了平定王府。所以你娘讨厌男子,也不奇怪。你可曾想过,夜公子是否是因为你娘亲说过什么,才如此?”

景玉点头,“娘亲的确不喜男子,所以将我扮作男儿身,若是我继承了门主之位,此生都不能向天下昭告我的女儿身。”

“所以自然就不存在你会被男子薄情的事。”我现在才终于明白鹤夫人的心思,只是这种方法,对景玉来说未免太过残忍。

我转身要出去,景玉似看出我要做什么,起身拦住我,“你要找他问明白?”

“夜公子都可以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了,你还在怀疑他不喜欢你吗?”

“我没怀疑他。”景玉摇摇欲坠,却是拉住我不松手,“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我不能原谅他伤我的事…伤了便是伤了,伤口会愈合,伤痕却不会消失。”

“可如果他当时这么做,是为了保住你和他的性命呢?”

景玉仍是满目挫伤,低声重复着,“伤了便是伤了…”

“不对。”我反握她的手,定声道,“如果在我和我相公性命不保时,要以这种方式活命,我也会刺他一剑,因为短暂的伤痛,为的是以后的长相厮守。我想…他也会理解我的。或许夜公子没有想到的是,你不愿原谅他…”

我一手拿着剑,说这些话时,声音也在抖。如果真的有这么一天,白影你是会明白我的用意吧。

相恋容易,相信却很难。

心中陡然一动,不知何时开始,已经喜欢上白影了吗。

我轻叹一气,见景玉还在迟疑,说道,“你想赶回鹤夫人身边,是因为怕她追来,把夜公子杀了吗?可是你回去,死的就会是你吧。你们既然可以为对方做到这个地步,还有什么放不下?”

眉头紧锁,似在极认真的思索。我没有惊扰她,或许这个时候,她已经想明白。

书灵自小接触的事便多,看尽人生百态,是以林家人,都比别人要豁达,看事通透。和其他同龄的人,差别也很大。

像七姑姑常说,我们十岁的人,却有二十岁的心。二十年华的人,却已如入定老僧般。

可纵然我们看外人的事这么透彻,发生在自己身上,却又有些措手不及。

景玉再睁眼时,眸中的神色已经不似刚才那般无神,眼里是像我最开始见她时的自信清冷,我松了一气,这沉积多年的心,终于是要拨开迷雾了么?那也好,早早跟夜公子私奔去吧。

正这么想着,背后却传来沉重的冷笑声,“书灵姑娘说的倒真是不错,玉儿你是被打动了?”

心猛地一沉。

鹤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0v0嘎,鹤夫人以战斗力十万的姿态粗线鸟。这文明天就入V了,谢谢一直陪铜钱以及继续陪铜钱的菇凉们,爱你们!

第二十三章 相离

没有想到鹤夫人竟然会在这节骨眼上出现,听到这沉沉的声音,我尚且抖了一下,再看景玉,面色更加惨白,握着她的手也能感觉得到颤的厉害。

听闻鹤夫人自小就对她管束极其严厉,现在如此怕她,也不是没有缘故的。我不知哪来的胆子,往景玉面前一站,挡住鹤夫人鹰隼般的视线。看着她那冷酷如刀的眼神,腿已有些软了。

鹤夫人笑道,“书灵不是不插手武林中事么?为何会做出如此举动?”

我僵笑道,“鹤夫人现在解决的是家事,不算武林之事。所以我插手的,也只是私事,并非是书灵身份。”

“牙尖嘴利,却不知轻重。”她眼中已有了愠怒之意,“你们书灵,一个要救玉儿,一个要我杀,倒让我有种被你们玩弄于鼓掌之中的感觉。”

我诧异,“谁要你杀玉姑娘?”

“林飞扬。”

我愕然,转念一想又不对,三哥并非这种人,唯一的解释便是是七姑姑指使的。这两人,开始带黑衣人去袭景玉,是要逼迫夜公子出手相救,以示他们之间情谊尚在?现如今,又要让他们上演一幕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心中默默嫌弃七姑姑,这些法子未免太凶险,而且太稚气了!武林危机她可以很潇洒漂亮的解决,但在男女情爱方面,却让人生生吐血。若是再看我看到她,一定要好好抓住她骂骂。

我干笑道,“所以夜公子和玉姑娘的行踪,也是我三哥告诉你的?”

“正是。”她冷声道,“即便他不告知我,我也迟早会找到这里。”

景玉不知为何突然从我身后疾步跑了出去,面上带着惊惧之色。我突然想起来,夜公子刚才在外面,鹤夫人来,他一定也看到了。鹤夫人恨他入骨,又怎么会放过他。

鹤夫人在武林中是数一数二的高手,两人联手或许有一丝机会,但是单凭一个人,却只有被虐的份了。

景玉步子刚迈出门口,夜公子的身影已出现,身上血迹斑驳,嘴角的血也未干。脸上的神色却还是那样,清清冷冷,痛色未见,眼眸却已抹上几分焦急。

两人四目怔怔相对,却是相对无言。

亦或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看着这两人,忽然觉得虽然离的这么近,却无法融入他们的距离中。因为他们的眼中,只有对方,旁人都不过是云烟罢了。

景玉缓缓转过身,双膝跪地,面向那眼神已黯的鹤夫人,声音微颤,却是无比的坚定,“娘,求您…成全我们。”

鹤夫人闭目许久,再睁眼,却是更狠厉的神色,“不可能!跟我回去!我可以既往不咎!”

四字一出,却也知晓鹤夫人在让步。她不会杀夜公子,也不会再责怪景玉,要的只是让她跟自己回去。

我暗自叹了一气,若是以前,可能景玉会点头,但是如今,这一对恋人经历了生死,简直像那浴火重生的凤凰,又怎么可能再甘心回到三年前的局面。

景玉不作声,抬头定定看着鹤夫人,她的意思,已经很清楚。

钱无烟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门外,若有所思的看着我们,昼隐也在外头,也像个局外人。

这屋内便是一个棋局,只是不知道走向会如何。

鹤夫人默了许久,沉沉的语气中带着质问,“你当真要扔下秦门、扔下娘亲,和这个男人走?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此生不会再见你,秦门不会再庇护你一分,即便景夜对你不好,也不会有任何人护着你。”

景玉垂了垂眸,依旧是那句,“求娘亲成全,恕女儿不孝…”

“好。”鹤夫人的声音漂游着一股冷意,“这种女儿,不要也罢,你既然这么坚定,那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你的命是我给的,如今我要收回,才算得上是两清。”

景玉愣神,我难以置信的看她,“鹤夫人的意思是…玉姑娘得把命还给你?你要杀了她?”

鹤夫人冷冷看了我一眼,“我生她养她,如今要拿回,不可以么?”

“不可以!”我大声道,“虎毒不食子!”

这一急,不知为何如千根银针入心,疼的我踉跄了一步,硬生生吐了一口血,血已红得泛黑。

钱无烟的声音从外头悠悠扬扬飘了进来,“林姑娘,你的毒开始发作咯,要是再运真气,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我还未开口,景玉看了看夜公子,便见两人似心有灵犀般,夜公子疾掌而来,一指点住我的门脉,身体顿时不能动弹。

景玉那淡白如玉的脸上,已有了浅浅笑意,却是未曾见过的真切,“林姑娘…谢谢。”

我怔了怔,已无法再开口。

景玉低声对夜公子说道,“我这命,要还给娘亲了,你可愿…为我添一块…牌位?”

夜公子眼眸动容,没有作答,盯着鹤夫人说道,“即使天下都负玉儿,我绝不会。”

鹤夫人眼中已是无法控制的怒意,举掌击来,夜公子身形一动,伸手去拦,疾风劲掌,鹤夫人却是一个虚招,如鲤鱼游水般闪到一侧,一掌击在景玉额上。

那一掌的力道,连我这武功半吊子的人,也看得出绝对不轻。

景玉眸中亮色摇曳,身体已经软软倒地。夜公子愣了片刻,俯身去搀她,那身体却已如无骨无肉般,软化成泥。

鹤夫人似乎也怔了怔,不知在想什么,出神许久,才缓步离开,背影十分萧索。

这高傲一世的人,此时在想什么,却无人愿意去猜测。

我本是在运气冲开穴道,想去救她。但是亲眼见那一掌击落,真气顿时全乱,四处窜走在身体每一个穴道,好似在扯着体内的绳索,将我的五脏六腑紧紧箍住。

夜公子紧紧抱着景玉,仍是一如既往的冷静。

只是他所承受的痛,已非旁人能够知道。

钱无烟快步走了进来,伸手解开我的穴道,真气越发不受控制,我俯身吐了一大口血,感觉身体都被掏空了。

“我说了,不要运行真气,你还试图冲开穴道。”钱无烟冷声道,“非所爱之人,非至交好友,也值得你这么做吗?”

我未答,哑着嗓子道,“救她,救她。”

钱无烟偏偏不动,“救她?我看该救的人是你。不过,我也救不了你了,再过半个时辰,你就会毒发身亡。”

昼隐去探景玉的鼻息,末了起身道,“气息全无。”

我心中难受,看着夜公子如石墩般搂着她,又更是难过。

即使经历了这么多,还是无法在一起。

“喂,”钱无烟不知为何音中带气,“你听到没有,你会死,半个时辰后会死!”

我转视她,说道,“死便死。”

她挑眉道,“你真的不怕死?”

“怕,很怕。”

“那你一开始就该杀了你真正喜欢的人,你后悔了吗?”

我摇摇头,“我后悔,为什么要在翠竹林跟你耗费时间。我应该用仅剩的日子,跟白影去游走人间,把想吃的吃了,该玩的玩了,要喝的喝了,才是最痛快的事。”

钱无烟怒道,“可在你垂死的时候,你男人在哪里!你在这里受生死之苦,他又在何处?世间的情都是假的,假的!”

“钱姑娘。”我看着她,缓声道,“我明白你双亲给你带来的痛苦,但是跟你同样遭遇的人,或许也有。但是他们却未必会如你这般…你的双亲或许的确让你痛苦至今,可你不该把自己束缚在里面。如今你眼前,便有一对生死不离的眷侣,你当真要把自己一世逼死在这圈中吗?”

钱无烟面上已然僵了,良久才冷笑道,“昼隐,我当你是叫我过来看戏,原来是叫他们来破我的棋局。可你觉得,这有用?”

昼隐淡声道,“我只负责过程,结果如何,由你决定。”

耳边已出现许多幻音,远远近近,似有十几个孩童在我脑袋里哼曲嬉笑,已然要爆炸了般。

原来,这便是死前的感觉。

腿已经彻底无力,马上我就要跟景玉一样,软如泥,融入这大地中,再不会复苏。

眼前微暗,天地都已不在眼中。只看到一张俊朗的脸,满是怜惜。我只当是死前眼中出现了白影的幻像,可是身体渐渐有了气力,耳侧传来钱无烟的惊诧声时,我才惊觉过来,奋力想挣脱他,“你会死的!快回去,回去!”

白影笑了笑,那笑意越发的浅淡,已成淡白之色,看的模糊不已。我伸手想去抓住他,不让他走,可是手却没有半分感觉,只抚了一阵凉风。

“瑟瑟,要好好活着。”

淡如清风的声音萦绕耳畔,他的身体,他的面容,已全然消失。

飘渺烟雾散去,手上,却已多了一把剑,一把断做两段的剑。

我颤颤捧着这断刃,哭不出来,心也痛的没了知觉。

明明一切还未开始…却已结束。

如今,往后,再也不会有人在我伤心难过时,借那臂膀给我。

愣了许久,眼泪终于是决堤了。

 

晕厥时,手上抱着剑,醒来时,剑还在身侧。

我愣神看着那仍是断做两截的剑,原来竟真的不是在梦境。我抚着剑身,低声道,“白影,醒醒。”

无人应答。

剑已没了往日的冷意,普通的连一点光泽也看不见。

我掀了被子,去寻鞋,等穿好鞋,我才发现手全然没有痛楚。挽起袖子,连半点伤痕也见不到了。

我默默看向剑,燃尽最后的气力,将我救活了么。明知道在外人面前化身会丢了性命,还是因我出来了。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于是将性命全用在我身上。

心中酸楚,眼眶又湿了,“你怎么忍心…丢下我一个人…”

我失声痛哭,从小到大,从未觉得如此痛心过。

虽然知道哭挽回不了什么,但眼泪还是止不住。我颤颤的用布裹好剑,抱着出了门外。等我看到那坐在石凳上捣药的人时,泪水更是停不下来了。

我一定是太过思念玉姑娘,受的打击太重了,要不然,我怎么会看到一身女装的景玉坐在那里,似玉的脸洁净无暇,在竹林细碎阳光下显得安静祥和。

“喂,你再哭就要断气了。”

我偏过脑袋,钱无烟那张好像永远点缀着不耐烦的脸近在眼前,不满道,“还哭,再哭你的毒又得发作了,别以为有神仙相救你就可以任意妄为啦。”

那也坐在石凳的昼隐说道,“她晕了三天才醒过来,你就别欺负她了。”

钱无烟诧异道,“我怎么欺负她啦?明明是她欺负我。你看看,我不吃不喝守在一旁,眼都肿的老高了。”

我抹了泪,往那玉人看去,她也正看来,淡然笑了笑,明眸皓齿,“林姑娘。”

“…”我埋头在钱无烟肩上,无力道,“我还没睡醒,让我再睡一会。”

“…”

昼隐笑道,“玉姑娘没有死。”

我惊愕,转视她,果真是那玉人儿,而坐在一旁的人,也正是夜公子,“你们…”

景玉放下石杵,钱无烟已拉我走了过去,笑道,“有我钱无烟在,又怎么可能这么轻易让人死在我面前。”

昼隐失声笑了笑,“分明是玉姑娘的娘亲未下狠手。”

钱无烟大声说道,“你让小色崇拜我一下不可以吗?”

夜公子开声道,“林姑娘又要晕了。”

我感激的看了他一眼,钱无烟这喜鹊再唠叨下去,我就真的要晕了。只是见景玉无事,那压抑的心,也终于好了些,叹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即便恨入骨子里,但还是成全了你们。你这一‘死’,以后你终于可以以女儿身活下去了,玉公子,景玉,都已经不存在这世上。”

景玉点点头,眸中带着些许落寞,“只是苦了娘亲…”

我笑道,“如果你过的好,鹤夫人也不会后悔的。她这么做,也是在替你铺路,若你不假死一次,你和夜公子,也不能名正言顺在一起。”

心中又是感慨,鹤夫人不去做戏子真是可惜了,这演技未免太好。

钱无烟皱眉瞅着我们,终于是吱声了,“你们怎么都不谢谢我!如果不是我在,夜公子指不定就把被封了气息的她给埋了!”

“…”我语塞,这脸皮厚的真非一般人可比,我又恍然道,“难道鹤夫人先伤了你们,故意让夜公子找个高明大夫,再杀过来,就是为了让大夫好随时出手相救?免得真让人以为她死了?”

景玉和夜公子面上也是恍然之意,钱无烟已经气炸了,伸手道,“把脉百两,问病千两,救人万两,记得,是黄金万两。”

我瞪大了眼,“难怪昼隐要叫你钱医。”

“哼。”

夜公子说道,“无妨,我回去后,会让人送来。”

钱无烟满意的点了点头,我问道,“你们今后,有什么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