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余晖照来,却感觉不到一丝热气。我惬意的趴在他肩上,白影的步子稳健,在山路上也不显颠簸,实在是很舒服。

鸟鸣声悠悠传入耳畔,我闭上眼睛,感受这久违的舒适。

“白影。”

“嗯?”

“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

早上醒来,剑在一侧,我小心翼翼替它拢好被子,悄悄下了床。

之前总是希望最好他每天都是剑的模样,免得我提心吊胆。现在看到是剑,倒有些不安,生怕他以后都是这个样子,人果然奇怪的很呐。我摇头叹着,洗漱后开门出去,拿了一旁的小背篓,去钱无烟的住处。

据说九转还魂丹所需草药有四十八种,炼制的方法极其复杂。我对丹药不感兴趣,不过家里没有来飞鸽传书要我去记录,正好让白影在这个地方休养,虽然最应该调养身子的人是我。

到了钱无烟那,天才刚蒙蒙亮。我看了看她隔壁的小屋,昼隐恐怕又是睡在这了吧。这两人的关系,总让我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像情人,又像朋友,更像是一对欢喜邻居。

钱无烟揉着睡醒出来,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好困。”

“你昨晚不是早早就把我和白影赶出来了嘛,难道不是早睡?”

“是倒是,不过后来睡不着,就跟昼隐下棋。”

我笑道,“一定是你输了。”

钱无烟意外道,“你怎么知道?”

“因为要是你赢了,你肯定心满意足的跑去睡觉。只有你输了,才会不依不饶的继续下吧。”

钱无烟撇了撇嘴,“鬼丫头。”

“不要老是叫我丫头嘛,你才大我几岁。”

“鬼丫头鬼丫头。”

“…好吧,你赢了。”

“你等等。”钱无烟钻进屋里,不一会又捧着本书出来,翻至后面,指了指那书上的图,“记住它。”

“哦,驳魂草。”

钱无烟收了书,拍肩道,“找七株回来。”

我愕然,“你不去?”

“不去,我要睡个回笼觉,就这样,去吧。”她末了挑眉说道,“反正你有个神仙相公。”

“喂…”我语塞,这家伙,真是随性。

我看了看天色,还早,如果白影醒了,自然会来找我。这山林并不险阻,也未见有野兽出没,而且大清早的,兽类都应该回去洞穴了。打定主意,抬脚往山谷走去。

驳魂草并不难找,在低矮的山脚便找到了三株,只是都夹在岩缝里,每次探手进去摘取,都觉得自己早该练个缩骨功。

晨曦穿透树林,驱散了笼罩的雾气,林间的景致也看得更清楚、更远。

采好了药往回走,见树林中有人影,本以为是白影来寻我了,谁想却是个着莲青色缎袍的男子。

他走走停停,每走两步便四处环顾,似在寻什么东西。却又无焦急之色,倒有种闲情逸致的感觉。

离的近了些,看得清楚了,是个年轻人,从面容来看,只比我大五六岁的模样,可看到他眼睛时,偏偏又带着久经岁月的风霜。

他似乎半晌才发现有个大活人向他靠近,等要擦身而过时,他忽然转身,“那个…”

“唔?”

我刚正面看他,便见他眨了眨眼,“请问…翠竹林怎么走?”

“往那边一直走就是了。”

他眯了眯眼,“姑娘长的这么可人,味道一定很不错。”

“…”我扯了扯嘴角,慢慢摸到腰间的匕首,他要是敢过来,我就一刀戳死他。

男子扑哧扑哧笑着,“我开玩笑的。”

我狐疑看他,不知道是从哪冒出来的,不过要去翠竹林的,不是找昼隐,便是找钱无烟吧。提脚想走,见他衣服有血,不像是外面溅上,倒像是从里面浸染而出,我问道,“你手受伤了?”

他撩起衣袖,果真是有伤口。他无谓的笑了笑,“只是小伤。”

我挠挠头,“要不,我给你上个药吧。山上有很多草药,我去找些来。”

他皱眉看我,“你倒是一点也不怕生,我该说你笨好还是说你天真。”

“…这两个有哪个是夸人的吗?”

他忽然朗声笑了起来,“你跟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很像,就是…”他摸着下巴多打量了我几眼,又摇摇头,“太久了,样子也忘记了。”

我觉得再不走他就要吟诗感叹了,最后问了一遍,“你真不用敷药?不用我就走啦。”

“嗯,不用,姑娘慢走。”他又笑道,“反正凡人的药对我也没有用。”

“哦。”我点点头,转身继续往前走。走了几步好似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脚已僵了,凡人的药…凡人…我猛地回身,刚才那地方,已经是空无一人。

心猛地抖了抖,似有疾风掠来,吹的我裙摆飞扬。我颤颤别过脸,就见一张鬼脸朝我吐吐舌头,惊的我尖叫起来,抱头要跑。

“欸,瑟瑟,瑟瑟。”

身体已被抱住,不容我挣脱半分。我愕然朝他看去,真想把背篓扣他脑袋上,“白影!你差点把我吓死了!”

他倒是满脸无奈,“你还真是不经吓,那尖叫,差点把我吓死了才是真的。”

我没好气的捶了他两拳,“坏蛋。”

他笑的没心没肺,说道,“下次采药,叫上我,你的伤还没好。”

“嗯。”我点点头,忙说道,“刚才我碰见鬼了,他手受了伤,我说采药给他敷,然后他说…凡人的药对他没用。等我转个身,他就不见了!”

白影眉头微锁,又笑了起来,“或许是神仙呢。”

我哆嗦了一下,“但愿是神仙。”

“药采好了么?”

“采好了。”

“那回去吧。”他笑道,“背你。”

“嗯!”我顿感天地美好起来,真希望他能这么背我一世,我厚着脸皮道,“我也在背东西,背篓。”

他慢悠悠的走着,忽然说道,“以后把背篓换成孩子。”

我面上一烫,因在他背后,只能看着他的侧脸,依然是挂着笑,我伏在他肩上,低声说道,“孩子呀…生孩子会很痛苦吧。大嫂当年生小乐的时候,我在外面听见那好像撕人的声音,都吓哭了。”

“唔。”白影沉思良久,“会很痛苦吗,当年踏雪生下主人子嗣时,好像也没惨叫得像撕人。”

我皱眉想了想,“每个人都不同吧。”不过想到有个那么大的孩子从体内钻出来,还是觉得脊背发凉。而且生了孩子之后,还要跟你抢相公,还是不要孩子好了。

“白影,”我环着他的脖子,凑近了些,“上次昼隐问你的剑身为什么会破损,你曾说,因为急于修人。七姑姑又说你和我上世有牵绊,到底是什么…”

白影默了默,“你想知道?”

“想…能说么?不能的话不说也没关系。”我埋头在他的脖间,贴合着那凉凉快意,“以后说也行,我知道你不说,是为了我好。等时间到了,你就会告诉我了,我相信你。”

“瑟瑟…”语调中带着轻轻的抖音,夹着一种从未听过的感情,“你仍愿相信我?”

我知他又想起我右手被废之事,字字道,“信啊,你都愿意用性命来救我,我怎么能不信。”

或许情到深处,便再说不出任何话来。我没再出声,这样依在一起,一点一点的感觉他的温度,凉凉的,却越发暖和起来。

快到翠竹林,想到若是让钱无烟见到我又趴在他背上,一定又得打趣我们,便从他背上下来。趴了一路,摸了摸面颊,冷冷的。又摸摸他的脸,还是凉的。

我蹙眉,“下次我要喝冰镇杨梅汤,不放井里了,就让你捂着。”

白影想了片刻,正色,“好主意,记得多添一碗,我也要。”

我笑了起来,他已经伸手拿过背篓,执起我的手,“走吧。”

进了翠竹林,走了一会,便看到屋子了。还未等我们走近,便看到有人坐在门前的石凳上,竹屋大门紧锁,想必她又跑到昼隐那去了。

我原本以为会是那在林中见到的年轻人,可到了前头,却是个三十上下的中年人。

衣服是上好的丝绸,金线镶边,玉冠束发,一看便是非富则贵。眼眸如墨,透着不同于常人的坚韧,他虽是坐着,但是脊背挺直,视线投来,不怒自威。

他缓缓站起身,作揖道,“可是昼隐?”

我摇摇头,“不是,我们只是暂住在这,你找他有事?”

“补刀。”

“那你走错地方了,他住在那边的竹屋。”

他虽不带笑意,但是眼中神色,却无半分恶意,还带着些许中年男子的稳重,“多谢姑娘。”

我看到他手上的刀,心头一个咯噔,“你…你是萧无痕?”

他未否认,“是。”

我点点头,萧无痕是还君楼楼主,势力坐拥一方,但按照正道的说法,还君楼便是邪魔外道,他自然就是个大魔头了。六叔当年记载还君楼的事,曾说邪道,只不过是不与武林上所谓的正道相交,才背负上‘邪’这个字。

萧无痕似乎略有意外,但未多说,道了谢便走了。

等他走远了,我说道,“能让楼主亲自出马来寻铸剑师的,那刀肯定是把好刀。”

白影缓声道,“非但是好刀,还是难得一见,碎玉石、破千军的宝刀。”

我眨了眨眼,“你怎么知道?”

白影笑了笑,“故交。”

我愕然,“莫非…那刀也有灵魄?”

“嗯。”他又笑道,“或许你刚才在树林遇见的,便是他了。”

听到这,我饶有兴趣的问道,“他叫什么?”

白影眼中笑意弥漫开来,说道,“斩风,斩风刀。”

第二十五章 斩风

斩风…这名字有气魄得很。我越发感兴趣起来,拉着他去昼隐那,“如果说是补刀,也对,因为早上那人,手的确受伤了。”

“伤的重吗?”

“看不见,衣袖上有血。”我想了想,“他好像是迷路了。 ”

白影点头道,“他的确是个路痴,大路痴。”他微微皱眉,“没想到竟然还有能让他受伤的。”

我抬头看他,“故交的话…是跟你同辈么?”

“嗯。当年除了主人,还有其他名噪一时的铸剑师,其中有一个人,带刀而来,要和主人争那天下第一兵器之名。”

我动了动耳朵,听出了些端倪来,摇了摇他的手,“难道那天下第一兵器,是你?”

白影朝我弯了弯身,笑道,“正是在下。”

见他眼眸亮色闪烁,我笑出了声,不能怪我笑他,毕竟他一开始出现在我面前,就是一把破旧的剑,毫无名剑风采。只是这次他复原后,我好像一直没从剑鞘□看看。嗯,等今晚他睡着了,看看变得如何了。

“在想什么?”

“没什么。”我打马虎道,“后来呢,你们开打了吗?”

“打了。”

“结果呢?”

“结果便是打到一半,主人和那人惺惺相惜,成了至交,我和斩风也一见如故。后来他随其主人离开后,就再也没有见过。”

“那时候你们都还没有化做人,只是一缕魂魄吧?”

“嗯。”

我仔细想了想,说道,“你修成人,不是花费了很大的精力么?那既然时间差不多,斩风会不会也是因为急于修人,才会伤了自己?”

“的确有可能,只是我想不到他为何要这么做。”

我笑道,“一定是有很重要的原因。你放心吧,他伤的不是很重。”

总不会比白影伤得更重…想到那断剑之景,心便一抽。现在见他无恙,稍稍安心。

到了昼隐那里,便见萧无痕负手站在外面,门又是紧闭的。

我左看右看,不见他有刀,刚才好像也并未见到,“萧楼主。”

他缓缓转过身,淡笑道,“两位跟铸剑师很熟络?”

“倒也不熟,不过也算是朋友吧。”我笑了笑,“萧楼主是来补刀的,不知你的刀现在何处?”

萧无痕说道,“听闻昼隐只铸剑,补刀并不在列,因此先行前来。”

我对他的好感渐涨,还君楼在武林上是个大门派,他完全可以让手下来问。由此也能看出,他对那刀,的确很看重。

白影笑道,“敢问那刀是叫做什么名字?”

“疾风。”

“好名字。”

我跑到昼隐门前,门是锁住的,估计是和钱无烟去山下买米粮,亦或是去山上抓野味了。这两人的隐居方式,也不知要羡煞多少人。

我从厨房拿了茶水出来,白影邀萧无痕入座,他倒没太推辞,只是喝茶也不过是礼节性的抿了一口。这山下到山上的路那么远,想必口已经很干,但却也没多饮,看样子也是个极有自控力的人。

白影忽然开口道,“萧楼主似乎有伤在身。”

萧无痕顿了顿,再看他时,眼中已多了几分警惕,答道,“是。”

“钱神医也正好在这里,你大可以一并让她看看。不是致命的伤,大概她只会收银两。”

“多谢。”

虽道了谢,还是带着不信任。眼神无意和白影的交汇在一起,相互笑了笑,我抬手给他斟满了茶,说道,“要不等昼隐他们回来,我们也下山玩吧。”

白影摇头,浅笑道,“山路太远,你身上的伤还没好。”

不得顺意,顿感百无聊赖,这山林的隐居生活,过于清静,我若住久了,定会疯掉。白影一副闲云野鹤的模样,缓缓抬眉看来,笑道,“再忍耐几日。”

“嗯。”

竹林中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一人踏叶而来,依旧是在环顾四周,满目的困惑。萧无痕站起身来,开口道,“斩风。”

他投目过来,那困惑才消散了些,见了我们,又有些意外之色。走近时,多看了几眼白影,又垂下眸子,想的极认真。

我扯了扯白影的衣袖,低声问道,“是他吗?他怎么好像不认得你了。”